你只能爱我[GL]

作者: 自由往来的

  日期:2007-5-19 17:58:00
  你只能爱我
  你只能爱我。
  哪怕全世界的男人都爱你,
  你也只能爱我。

  1
  上午十点钟以前,我通常是醒不过来的。她却喜欢早上做事。我认了。
  不远处的教堂传来“噹——噹——噹——”的钟声,不紧不慢,越过一片片倾斜的湿润的屋顶,穿过一个个颤栗的半透明的树梢。早晨的阳光是流动的,从落地百页窗里一屡屡淌进来。
  平静而美好的早上,从前好像不曾感觉到。
  我幸福地从她身上下来,拉好被子,抚摸着她高潮过后的惓慵。她身上总有淡淡的香草味,呼吸带着奶香,每寸肌肤都白嫩细腻。第一次亲近她,让我想起香草冰激凌。因为她平时给人的感觉总是冷冰冰的。
  她是个很容易令男人垂涎的女人,让我无条件占有着。

  当我意识到任何占有都需要付出代价,已经来不及了,挣扎都是徒劳,就这样被她牢牢捉住,深深陷入,就像每次进入她的身体,总有再也拔不出来的感触。
  当我沉醉的时候,吻她,舌头总被咬住,痛得全身紧绷。但我很快忘了伤痛,又去吻,又被咬。周而复始,忘乎所以。爱是需要勇气的。
  第一次去见她,我记得当时非常勉强。
  陪一个不很熟,没有车的朋友去找工作,开了很长一段路,到了一个不很大的中餐馆。
  “听说老板是个美女,单身。”路上,那朋友说了两遍,没话找话吧。

  我“哦”,不感兴趣。
  那时候,我在一家美国人开的运动器材店里打杂收银,收入不多,活也不多。
  没想要换工作,更没想在这里久留。
  海伦,等了好些年的女友正在申请奖学金,留学过来还不定到哪儿落脚。
  还有个原因:我不喜欢这里。全美国房价最高,消费税最高,移民最多,中国人也最多的地区。方圆几十哩,北边有HP,南边有苹果,西边有GOOGLE,东边有YAHOO,全是总部。这里在超市随便碰上个穿汗衫拖鞋的人都可能是身价上百万的工程师或CEO。

  游荡了一些年,接触到各种各样的人,我绝对相信:移居海外的人,多多少少有点心理缺陷,时间越长越无药可救,几乎和他们的成就成正比。由此我发现自己是最正常最健康的,以后怎样还不知道。
  本来,我站在门外,站在下午三点钟的太阳下面,有点热,手心出汗。
  小餐馆有个亲切的中文名:上海人家。灯箱招牌是醒目的红镶着一圈蓝,阳光一照乍看上去泛出紫色,不知道晚上开亮以后是什么效果。这些其实都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好像老板在忙着算帐,没能马上和那个朋友面谈,所以他叫我进去,坐在靠门边的小桌旁等着。
  一个不算大的鱼缸横在大门前,里面游着几条很难养的小热带鱼,色彩鲜艳,可鱼缸里没有摆设,连水草都一根没有,一杆日光灯空荡荡照着底下铺的鹅卵石,看着不合时宜。
  店里挺干净,简简单单的装饰,十几张铺着粉红台布的桌子,和店名一样透着是女人打理出来的小生意。我想起了朋友一路上格外重复的介绍。

  从里面柜台走出一个女人,短衫长裙,头发随意扎在脑后,露出特别白净的后颈,以至于我都没太注意她的脸。第一回见面的女人最好别盯着她的脸看,这样大家都比较自在。
  何况不是我来找工作。
  我站起来,打算退出去让他们坐下谈。那朋友赶紧迎上去说自己是谁谁谁介绍来的。
  这女人就是传说中的老板了,她一边说话一边上下打量我们两个人,没等我开口没等我走,她把双臂交叉在胸前,果断地点点头。
  “你们俩明天就来上班,我这正好缺两个人手。试工一星期……”
  “哦,我只是陪他来的,我有工作……”

  朋友打断我,“你也来试试吧,肯定比你现在挣得多。”知道他巴不得我跟他一起上下班,可以天天接送搭便车。
  我抬眼看了看面前的女人,没觉得她有多美,大概期望值过高了。
  日期:2007-5-21 18:41:58
  2
  我定定看鱼缸里的鱼,想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鱼和鱼是怎么恋爱的?

  半空中的鸟和苍蝇都能停下来,凑在一起亲热一阵子,可从来没见过鱼挨着鱼游来游去游上游下的!纵有满腔似水柔情也经不住被水阻隔的悲惨命运啊。飞禽走兽还能和人一样两眼看见对方,要不靠嗅觉找回伴侣,那鱼在水里泡着全一个味儿,两眼再一边一个,怎么辨别是非?可怜啊,低等啊,生命的本能却如此伟大,难为它们做爱还能找对地方,不至于物种灭绝。我决定要仔细观察,鱼和鱼是怎样性交的。

  一盘葱烤鲫鱼端上桌来,正应了我的感叹:悲哀啊,惋惜啊,一辈子没爱过就下了油锅。网上看到一则报道,猪都会恋爱,拼死去救爱猪,那被杀的猪也死而无憾了。
  不过人又怎么知道鱼没有爱没有恨呢?也许会在水下发出某种生物波……看它们红烧了在盘里还死不瞑目的样子。
  又端上来炒白菜,拌黄瓜,红烧肉百叶结,三黄鸡,红黄绿白,都是对我胃口的上海菜。
  “今天老板加菜了,你们两个新来的多吃点。”厨房曹师傅端着饭碗说。
  那朋友从东北来,我叫他“东北银”,恐怕吃不惯南方菜,自己跑厨房拿了个生洋葱,剥了皮就肯,说是配红烧肉吃。
  我拿起筷子,怎么稀里糊涂就到这里上班吃饭了?八杆子打不着,全淹到水下也游不过来的,偏偏被东北银一忽悠,自动开车上高速大老远接上他赶趟准点地来了。

  上午手忙脚乱做到两点多,不曾想这小店生意那么好。十几张桌子翻了三回台,不少临近公司的美国人,吃得满意出手大方。虽是午餐,点了点小费八十二,和东北银对半每人拿了四十一,还不算老板该付的每小时基本工资。
  昨天,一念之差没脱身,我被问出来是上海人,英文流利有绿卡能报税。这位让我们叫她贝蒂的女老板伸出三个手指头,用上海话对我说,每月保底能挣三千多。
  我琢磨了一下,海伦办留学过来,就算拿到全额奖学金,无论去哪个州,我们最起码要安置一个像样的家,全等着花钱呢,多挣点是必需的。不能再瞎混日子了,现在我月收入不到两千,房租保险电话费加日常开销去掉一半,剩下的按月孝顺父母贴补海伦。
  指望海伦以后养我,说好了她读完书挣钱供我在家写小说的。
  中文系毕业跑来美国打工,简直就是堕落。想当初我在国内做编辑拿好处,做枪手拿稿费,每天睡到自然醒,周末泡吧洗脚打麻将,日子多惬意,非要折腾出国。

  其实也是海伦的主意。听听她连英文名都起好了,这辈子不出国简直就白活了。
  我没怨她。爱得多么无怨无悔啊。
  到美国落脚在这片华人天下,真是个不用学英文也能过一辈子的地方。无奈我太有语言天份了,在任何异地对我来说是学语言的大课堂,三两个月里基本会话没问题。我的硕士学位应该去读语言学!曾在北京呆俩月,和的士司机瞎侃一通,他愣没听出来,我压根不是京城里的主;去广州出差三个星期,饮茶愠(提手偏旁的,打不出来)叉烧包全用广东话招呼了;后来干脆不必去当地,和什么人在一起话一多,调就跟着跑。

  在美国几年下来,除了词汇量不够和偶尔语法错误,常有人以为我出生在美国的。我还到处找老墨(墨西哥人)学西班牙语。
  我是个很能入乡随俗的人,从语言到饮食……特别懂得欣赏不同文化。
  话说回来,我到这旧金山地区一看,中文报纸中文电台电视台……找个用得上中文的地方并不难。换了几个文案工作以后,我发现大陆同胞在这里是要受到台湾同胞港澳同胞们打压的。因为他们比大陆中国人先落脚,先用经济实力掌控了非常有限的媒体空间,把殃殃之大中国文化狭隘成他们的地方文化。
  以前在国内挺爱那些同胞,现在,我烦死他们台湾人了!把“和”说成“汗”,播音员整天“某某汗某某”,主持人动不动就“什么什么有没有,什么什么就对了”的口头语,聊天时“你们祖国怎么怎么的……”我急了跟他们瞪眼:“我们祖国?你们就不是炎黄子孙啦?占了个小岛,没有国民党残兵败将抢了祖国的金条,你们还在台风里垦荒阿里山上穿草裙呢。”总之别扯上中国文化,鱼目混杂,这里太容易激化民族矛盾了。

  我宁可到外国人那里打打工,体验生活,多了解西方文化的优劣。
  日期:2007-5-26 19:11:51
  3
  贝蒂笑起来特别好看,干净的脸上不施粉黛,显得特别唇红齿白,嘴角向上翘出两个小小的弯勾,特别妩媚却不经意。不过她只对来来往往的客人笑,就像空中小姐迎宾小姐端在脸上的那种姿态,职业化的。即使特别也浮于表面了。
  客人一走光,她就收起笑容,流露出疲倦和憔悴,让人不忍心去打扰她。

  假花也是花,比真花鲜艳夺目。真花太完美了,会被当作是假的。
  贝蒂在柜台前摆着两盆花,一盆半开的粉色玫瑰,洒着亮晶晶的水珠,逼真得像在滚动,却是塑料的。还有一盆丰硕的白色兰花,一尘不染,厚实的叶片看上去像蜡做的,却是真的。她常坐在这两盆花的后面,在账台里买单算钱。
  好端端我去研究花的真假,太无聊了,反正都是摆设。我也琢磨这个女人,她猛一抬头,看我一眼,目光深邃,却好像一眼看穿了我。
  并不是所有女人都能看出来我是喜欢女人的。
  没事琢磨她,因为总觉得她不像个咋咋呼呼满身油烟味,在餐馆里打滚的女人,除了比较商业化的笑容。
  如果是单身,她一个人打理餐馆真不容易。
  我听东北银说贝蒂以前一直在这家餐馆打工,两年前老板退休了,她把店买下来,改头换面做起了时下最热门的上海菜。
  附近中国人早被这一片铺天盖地的中餐馆养刁了,生意难做。上海人家以家常口味的糟溜鱼片,糖醋排骨,荠菜馄饨,把中国人美国人,特别是大陆来的香港来的台湾来的上海人统统做了进来,小店门口常排队。
  生意忙了就缺人手,晚上通常要三个侍应生才应付得过来。
  东北银有个朋友也是东北人,从前和贝蒂一起做事的,既然一个做了老板,同事反而不愿意为她打工了。知道小店生意好,介绍人过来两边得人情。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在美国中餐馆里的打工族是最不稳定的一群人。有半工半读临时的,有初来乍到急着挣钱的,有到处赶场挑生意好的,有文化的没文化的,天南地北各色人等,什么样的人都有。挣得可能比银行职员保险经纪人还多,可就是被人看不起。
  像我这样龙门要跳狗洞也钻的人应该不多。
  东北银来美国一年多了,正花钱找律师办身份,没工卡打黑工,换了无数家餐馆,从切葱摘菜打打杂到扫地收桌洗碗盘,终于熬到了前台点菜收小费,业务水平绝对一流。我亲眼见他一块抹布擦了七张桌子而不掉一颗饭粒,还有徒手能收十几二十个盘子,连茶杯带碗筷的,捧着个莲花宝座般健步进了厨房。

  唯一不足是不懂英文,碰上不说中国话的客人了,他只会点头摇头指着菜单问编号,把客人和他自己都急出一身汗来。只听他用东北话连呼:“哎呀妈呀!哎呀妈呀!”
  和我搭档就没问题啦!那可是我的强项!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别说那些老外被我哄得让他们吃什么就点什么,中国人里五湖四海来的好些把我当老乡了,那些当年从上海出来的阿拉上海人差不多要认我做外甥了。
  东北银不得不服我:“你行啊,小样儿!”苦活累活脏活他都抢去干了。
  我只要写写单子往厨房里递,再出来嘘寒问暖一番,多骗点小费就齐活。
  贝蒂从两盆花后面探出头来,又放心去算她的账了。偶尔还斜我一眼骂句:“滑头。”
  我心想:有我在公关不是省了她的大把笑容吗?也好留点给我们。

  我和东北银基本稳定了局面,晚上还有个叫小青的上海小女人和我们一起做。
  小青的脸色铁青,虽然起码抹了二两白粉,还是能辨别那张少肉的脸上有生孩子留下的两块蝴蝶癍。从她滴溜转的小眼珠里不难看出精明到家的品性,手脚麻利,不仅做事,收钱的动作极其敏捷。跟客人套起近乎来也绝对是把好手,属于上嘴唇碰下嘴唇特别会翻的那种。
  我盯着小青看了几分钟,单从相貌上可以断定她是老鼠投胎的!
  日期:2007-5-31 19:18:27
  4
  回到家,脱下那一身油烟味的衣服,我知道自己有多厌恶在餐馆打工。
  这些衣服不能和别的混在一起洗,必须攒够了,加双倍洗衣粉洗上两次才能去掉那股味。我把它们塞进塑料袋,扎紧了,丢在储藏室。
  打了一个饱嗝,想想凡事各有利弊,我现在不必为每天吃什么操心了。虽然吃什么对我来说不是大问题,快餐汗堡、披萨、热狗、三明治、墨西哥卷饼、沙拉,我都能接受。偶尔,自己也做点菜够吃上几天的。一个人过日子简单。
  我不喜欢一个人逛超市,看见别人两口子有商有量采购一大堆,总让我非常羡慕。这种时候总是我最想念海伦的时候,遐想着等她来了,也可以双双对对出入超市,挑她爱吃的水果,选我爱吃的冰激凌……
  多么期待海伦早些过来,结束我可怜的单身生活。
  洗完澡,十点半,凉风习习的夜晚,月朗星稀,我泡上一杯漂着豆花香的龙井茶,坐在窗前点上一根烟,打开电脑。我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海伦已经在MSN上等我了,今天我上来的比较晚。
  她在中国,喜欢用英文跟我聊,我能看懂。我在美国,却坚持用中文回答她。
  问我:去哪儿了,那么晚回家?
  我说:换工作了,能多赚点钱养你。
  她说:不要太辛苦,我能找到好工作养你。

  我说:能不能快一点?我等不及了!
  她问:什么等不及了?
  我说:什么都等不及了!!!
  她问:那你打算怎样?
  我说:继续等啊……

  她说:我比你还急,再过两个月应该有消息了。
  我说:学校有消息了没用,只有拿到签证才算数。
  ……
  海伦停顿了很久。她已经被拒签过三回了,而我却无能为力。
  如果我能够名正言顺地跟她结婚,她早和别人的未婚妻一样,享受美国移民政策的人道主义,和我团聚了。可是美国的婚姻法还不够人道彻底,还在为难我们这些外观相似的鸳鸯,不管每年扯着彩虹旗游街的队伍多么波澜壮阔,不管副总统的女儿和谁生儿育女。
  看到像东北银这样几乎没文化的人都签证过来了,不明白那些签证官长没长眼睛。
  海伦是在KTV包房里爱上我的,记得那天我唱完一首林志炫的《单身情歌》,她看我的眼神里流出一种光芒。她是客户带来的朋友。后来我经常自己出面请她,每请必到。
  认识海伦的时候应该是我很风光的一段。那时我在一家规模不小的公司里当市场部经理。销售部是为公司赚钱的,市场部是为公司花钱的,所以我很忙,忙于大大小小的应酬,举办大大小小的活动派对,非常有呼风唤雨的自我感觉。

  良好的状态应该是会让人比较可爱的。当我在KTV开了两瓶XO买单的时候,当我在五星级酒店指手画脚大宴宾客的时候,海伦被我迷住了。
  有天晚上,我请她留下来在索菲特大酒店陪我过夜。
  我们聊了一整夜,我也几乎满足了她所有好奇心。她说她不敢相信自己真的会爱上我,但是第一次听我唱卡拉OK,她发现我和KTV里的人太不一样了。
  问她有什么不一样?她说我好像纯粹就是去唱歌的,不为喝酒,不为应酬,不为消遣。那种高档娱乐场所里,声色犬马,都是些什么人啊?惟独我那么专注那么动情地把一首首歌唱得比原声还感人。让她听起来每首歌都是为她唱的。
  我笑了,因为我一直在跟她眉来眼去。因为那么多人里我发现只有她在用心听我唱。

  海伦不是上海人。她爷爷到上海做过生意,把她奶奶娶回了江南的某个小镇。到海伦这一辈,还有户口这一说,她一争气考取了上海名牌大学,发誓要留在上海。不过,后来她又发誓要出国,飘洋过海。
  我告诉她我正在办移民去美国。
  出国前的一年多,海伦一直跟我同居着。
  日期:2007-6-5 20:23:23
  5

  再去上海人家上班已是三天以后了,器材店的美国老板对我不错,不能说走就走。
  下午接到东北银电话,老板让他打的,说是周末晚上一定很忙,最好我能过去上班。听他口气,我要是不去连他这份工作都保不住了。
  从器材店提前下班,领了工资,我正经把这份工辞了。老板为了留我,愿意每小时工资加我一块钱,我没答应。他只好客气地说:欢迎我随时回去。
  透过那只空荡荡的鱼缸,看见店里已经有几桌客人了,才五点半。
  贝蒂自己在给一桌美国人点菜。东北银在一边直搓手,看见我进来他乐得眉毛更加倒挂了,小眼眯成一条缝,像见着了亲人解放军。
  小青坐在一张空桌上叠餐巾,粉红色的小方巾被拿住对角线折完了再翻出一条边,她很熟练,动作飞快还有空让眼珠子四下里狂扫,我一进门就被她从头到脚看了好几回,皮笑肉不笑地脸上实在没有什么肉。

  我除下外套往里走,准备上阵了。贝蒂刚好点完菜,撕下单子交给东北银,和我擦身而过,她很顺手地在我后背轻轻拍了一巴掌,“再不来,我就另外请人了。”
  我说:“是,是,是,这不来了吗?”
  转过身,看见她一脸正色对我说:“他英文不行,只能和你搭档,从今晚开始,你们俩和小青分桌子做,她做那一排,你们做这两排,小费分开算。”
  我应了一声到后面去挂衣服,在厨房过道上碰到东北银,他轻声告诉我是小青嫌我们动作太慢,不会点菜,损失了她的小费。
  “就知道这个女人名堂贼多!提防着点,哥们。”我和东北银达成了共识。
  长着圆圆脸,眼睛里总带着诡异的何鲜姑从架子后面探出头,对我们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她是帮厨配菜的,何鲜姑姓何,最大的爱好是吃,吃起来最爱说的一个字是:“鲜啊……”。要不年纪轻轻怎么甘心在厨房里做事?看来是个很现实主义的人。
  掌勺曹师傅做好一碗菜汤面,盛到一个中汤碗里,并且十分精心把油绿的菜心摆成一圈。何鲜姑在一旁直摇头:“好啦,好啦,你摆出一颗心来也没用的。”
  曹师傅把锅里剩下的大半碗面盛出来递给何鲜姑:“你多吃点少说点,行了吧?”
  东北银楞头楞脑上前问:“上哪桌?”
  何鲜姑嘻哈打趣,“哪桌都不上!我们曹师傅会自己端出去。你傻呀?没见今天我们贝蒂没吃午饭吗?”
  曹师傅果然脱下围裙,抹干净双手,很虔诚地捧着那碗汤面送了出去。
  我随后跟着出来,见他小心翼翼把面摆在贝蒂柜台上。贝蒂抬起头来谢谢曹师傅,脸上露出她的招牌笑容。这笑还是有点点不同的,多少带了些温存。
  发现我在看她,贝蒂扑闪着明亮的眼睛,问我吃过饭没有?要不要也叫曹师傅下碗面。

  我摇头想说不用了,她大概以为我说没吃过东西,看了看那碗面,站起来说反正她吃不下这么多,叫我去拿个碗来分一半。我抓着脑袋左右为难。
  “今天晚上会很忙,要撑到十点多钟才开饭呢,他们下午吃得晚。”说着话,贝蒂自己起身端起面条到厨房去了。
  可惜曹师傅精心摆好的一圈菜心被拨得乱七八糟,分成了两碗。他皱起眉头点上烟走到后门口去了。管他呢?我谢过贝蒂,尊敬不如从命。
  何鲜姑意味深长在一边偷乐。我干脆端着碗和她一起在厨房呼噜噜几口把面条吃了。
  日期:2007-6-6 21:10:12

  6
  钱对于每个人来说意义不同。
  财富榜上的人,钱是他们名下一串以零计位的数字,也是万能钥匙,动一动就能打开任何领域的一片天地,有着可以把世界玩转的真实意义;沿街乞讨的人,钱是用尊严换来的身外之物,每一分钟每一分钱细水长流的积累,除了攥在手里揣在兜里的钱之外,他们可能一无所有。创业的人把钱当作成功指标;享乐的人把钱看成美女佳肴;吸毒的人钱是飘飘欲仙的白粉;赌博的人钱是押注的筹码……大部分的普通人,钱是柴米油盐,老婆孩子和房子。

  我在这里看到最多的仍然是这一类普通人,比较优越的普通人。拿全球工薪阶层的平均收入比一比,他们算是颇为丰厚的一族。在矽谷的高科技公司谋职,年薪十几万美元,贷款买了近百万的房子,妻子相貌平平甚至有点臃肿,但已经为他们生了三两个孩子,接下来就是抗住压力,怎么逃点税,投点资,理理财,让子女多受点教育上个好学校,有退休基金有生活保障。达到这一水准的,应该算这里海湾地区的成功人士了。

  因为这一群人,他们的生活实在太单调乏味,除了上健身房以证明还重视健康体魄,上餐馆满足基本食欲,没别的太多需求了。由此而来,这一片平静的地区除了中国超市热闹,也就餐饮业比较发达。
  在这里开上一个餐馆,经营好了,估计年收入和一个高级工程师差不多。
  贝蒂很有成就感地穿梭在一屋子成功人士中间,从她手上递出去的一张张帐单,接回来的一张张信用卡,她知道钱就是这么挣出来的,带着油烟味带着绿色诱惑。她脚步轻盈,姿态优美,看起来是那么的愉快自信。和那些灰头土脸的家庭主妇或正儿八经的白领职业女性比起来,她是鲜活而颇有风韵的,就像养在鱼缸里的那几条热带鱼,鲜艳又自在。

  越注意她,我的好奇心也越强烈,如同氧气泵在鱼缸里打出来的汽泡,突突往上冒。
  这样一个女人怎么会选择单身呢?周围就没有一个精英看上她?如此花样年华的女人何以甘心守个小餐馆?再怎么如鱼得水做这行毕竟劳累,挣了钱没时间享受,辛苦为哪般呢?我想不明白钱对她的意义在哪里?
  比如,钱对我来说是简单的生存,以保证我写出一鸣惊人的小说之前不至于饿死冻死落魄死。钱对东北银来说是尽快换取合法居留权,再申请老婆孩子早日来美。钱对小青这种人来说是与生俱来的本能,赚取尽可能多的,损失尽可能少的一切身外之物。钱对何鲜姑来说是满足基本欲望,有一天能吃到最鲜的东西……不需要了解更多了,一般人不过如此了。

  周末晚上的餐馆简直是个战场。
  济济一堂源源不断的顾客全是敌人。厨房成了军火库,锅碗瓢盆挥刀抡铲输送武器弹药。我们几个当兵的展开攻势,端茶点菜刺探军情算第一轮,再上汤上菜添水添饭地真枪实弹干掉他们。到贝蒂去买单了就能收获战利,直到打包收桌子送客,收回阵地,继续下一拨战役。
  仗打得好,弹无虚发百发百中,很快能把吃饱喝足的敌人顺利赶跑。子弹打偏了上错菜,火力不够速度不快的被客人一抱怨,我方就会乱了阵脚,延误时机有损战果。
  攻防之间战术还有讲究,不能赶尽杀绝了不留退路,必要的时候迂回一下才有永久的胜利,让更多的敌人送上门来任我们宰割。
  我比较愿意当参谋长,审时度势,有利出击。东北银是炮兵连长,指哪儿打哪儿,集中火力扩大战事。小青自己选择单打独斗,不愧是游击队长,把一小撮敌人收拾得晕头转向。
  贝蒂到底是个女人,别看她把自己当老板,打起硬仗来也不过成了我们的勤务兵,最多算个战后司令部的统计员。不过,我忘了是在为她打仗。我们只能领点军饷。
  日期:2007-6-9 17:02:05

  7
  龙井茶头道只喝一半,续上开水,第二道才是最香醇的,入口微涩入喉甘甜。喝完了第二道,续上水再喝第三道第四道,一杯茶已经喝得清淡无味。晚上开封的一盒烟也抽到只剩一排了,电脑屏幕上一页白纸还是一页白纸,和我的大脑一样空空如也。
  写作不是件很容易的事,一些时候让你坐在那里仿佛修炼,修炼那些珠圆玉润的句子。
  可是,把写作当成修炼是不对的!煎熬出来的文字多么优美也只是装饰,没有实质性内容,华丽词藻堆出一座山来也是假山。写作不是一种工作,所以我没有留在国内继续那些文字工作,根据别人的意愿去绞尽脑汁咬文嚼字。
  我宁愿把写作当成兴趣,写一点发自内心的真话。

  就像喝茶,仔细品味一下,写东西是在冲泡自己的思维。思维当茶叶,语言和文字必须用火热的激情烧开了,滚烫的热水,倒出来酣畅淋漓才能作出好的文章。
  更简单的理解:写作就是自己跟自己说话。
  我是累了,累得无话可说,所以写不出东西来。
  这次从大陆回来以后,我的思维一直处于游离状态。
  可能因为前两个中篇全被文学杂志社的编辑枪毙了。我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因为我把激情燃烧到床上,都给了海伦。茶叶不纯净,水温又不够,当然泡不出一壶好茶。
  读一读自己的文章,我还看出来:那不是自己跟自己说话,而是在急着跟别人讲故事!因而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我又读了一些比较畅销的小说,大大提高了觉悟。
  无论是自恋倾向的暴露无遗还是回顾历史的倾情力作,美女作家或文学泰斗都有他们自言自语的最佳状态。
  而我沉浸在自己的儿女情长里,甜言蜜语还来不及说,哪有空去追溯过往,哪有时间跟自己对话?那两个拼凑出来的故事能写成中篇已不容易,不过满纸废话一文不值。
  等到绿卡的第一件事就是买机票回国。海伦苦苦等了我两年。
  我百分百地相信她忠贞不渝。

  二十四小时随时打回去的越洋电话每天一到两个,二十美金一张的电话卡在床头柜里攒了一抽屉。通话的主要内容禁止公开,每天早上我该起床的时候正好是她上床时间,闹钟一响,半梦半醒的我在被子里抱着枕头开始我们的色情电话。说到算不清几个A的时候,那头只能听到她的呼吸了,然后是一连串含混的抱怨:“讨厌!可恶!我恨你!恨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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