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氓笔记:我的呻吟你永远不懂

作者: 东莞洪湖浪

  日期:2011-11-4 3:28:00
  如果您不介意,我想说说我的第一次。
  我第一次打波是在东莞长安镇冲头村一个溜冰场里,那天我不小心将一个女孩绊倒在地,然后很有礼貌地从背后环抱住她的两只乳房,把她从地板上抱起来。因为需要用力,我的手感好极了。那是1996年8月8日,距离中国奥运还有12年。
  我第一次接吻是在东莞长安镇冲头村永浪电子厂,那天我被安排在三楼刷油漆,一个广西女孩,怯生生的,引起了我的兴趣,下班的时候,等人走光了,我把她摁在墙角。瞎吻。她坚定不移地咬着牙,不给我深入学习的机会。那是1997年2月21日,距离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正好过去25年。
  我第一次做那事是在东莞市长安镇冲头村的白石山下。一个叫杨西的四川打工妹,我求了她很久,她说我是一条可怜的狗,我说狗也有最基本的权利,于是在一个周末的下午,在白石山下一个长满杂草的地方,我们把那事干了。她怪我把她的裙子弄脏了,叫我赔。我发工资时,她却辞职走了。那是1999年3月1日,我21岁生日。

  我第一次勾引别人老婆是在东莞市一个叫嘉年华的公寓楼里,我在网络这头,她在网络那头,勾着勾着,她就开始脱衣服,一件一件地脱,最后把三角形也脱了。她说在喜来登酒店等我。第二天,她跟我说,我比她发改委的老公强多了。我惊愕地看着她,赶紧地,撤。那天是2002年3月8日,妇女节。
  我第一次结婚是在东莞市长安镇和我现任妻子。那天早上她左手钳着我的耳朵,右手举着一枚测试棒,说,老王,你看,三道杠。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又说,你他妈的要负责,把钱交出来。说完便翻箱倒柜,搜出三本存折,合计79万。那是2005年7月18日,距离我儿子出生还有6个月。
  2011年的某一日,我游手好闲地走在东莞著名的长青路上,一群小年轻围住我。其中一个女孩激动地亮出了雪白的胳膊肘儿,说大葛哥,签个名吧,我在电视上见过你,今天可遇到活人啦。此时距离我离开家乡流落东莞已整整15年,突然有一麻袋的话想说。但。不知从何说起。
  90年代的打工潮,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一次民族大迁徙,它改变了无数人的婚姻、家庭和命运。90年代是一个有趣的年代,那就从90年代说起吧
  友请提示:
  开篇说的是湖北男人乔八苦闷的性压抑,你不必怀着猎奇之心嘲笑他,也不必怀着悲悯之心同情他。世界就是这样,到处充满呻吟,有身体的,心灵的,有欢快的,痛苦的,不管是哪种,一定有一种是你经历过或者正在经历的。那么,来吧,跟我一起穿越时空,去观摩,去倾听,去领教一个男人沉重的呻吟吧!

  日期:2011-11-04 03:28:53
  1
  在我长得还有点帅的年轻时候,获得了一个不太容易理解的日本绰号:一夜半次郎。这个绰号不是风吹来的,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也不是我爹发明创造的,而是TTK公司838宿舍全体女生送给我的。作为一个健康干净的男人,起先,这个绰号让我光荣了一阵子,等我真正明白了它的意义,我对那个“半次”就有了很大意见。事实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那个“半次”就像一根鱼刺卡在我发炎的喉咙里,使我憋屈,难受,又吐不出来。我常常站在那个凶恶的保安看不见的地方仰望着838宿舍,莫名其妙地把自己想象成江洋大盗。尤其是面对TTK公司838宿舍那些比我更年轻的女工和那些比我更成熟的少妇时,我那四处游离的眼神,杀猪般狼狈的窘样,就无比生动地说明了我是一个贼。

  不错,我就是那个贼。每当夜深人静时,那个悄悄溜进女生宿舍的贼。如果这时838宿舍的女工正好向我投来饱含轻蔑的目光,我就进一步明白,她们正用吃不到葡萄的那点儿酸劲,把我活捉在这苍茫的人世间。
  我是怎么扣上“半次郎”这顶帽子的?
  我曾模仿天津市公路管理局刘博处长说:这个事吧,我不能说得太细。这样一开头我就后悔了,我的听众都不买账。我又模仿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说:多年以后,当我拥有一个合法妻子和七个非法情人的时候,常常会想起第一任女友将我引狼入室的那些遥远的午夜……没等我说完,朋友们一齐向我吹胡子瞪眼,叫我买包老鼠药把他们毒死拉倒。我的铁哥们李大基对这种文艺腔很有意见,他说乔八你他妈就一大老粗,少给老子装B,捡猛的说。我哀怨地望了李大基一眼,并不怪他。其实很多人都跟李大基一样,他们对我苦大愁深的过往毫无兴致,他们感兴趣的,是那些挺拔的山峰和深邃的敏感。

  日期:2011-11-04 03:29:39
  “都说这份上了,八哥就不跟你绕圈子了,”我对李大基说:“史料有记载的,1996年的时候,八哥常常半夜三更摸到女工床上,做人类普遍喜欢做的事情。”
  “呸,还史料记载呢。”李大基不屑地往地上喷了一口唾沫,以示对我瞎掰的不满。
  “我曾在公司早会上写过检讨的。”我说:“那年月,人在床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李大基眼睛忽然一亮:“我靠,这个生猛啊,咋写的?”李大基乐了,他对床上那点事儿历来比一般人敏感,挂在下巴上的一大串哈嗽子,差点就要流下来了。
  “都陈芝麻烂谷子了,多少年了。”我掏出一包软中华,摸出一根扔给李大基。我说:“点上吧,抽完这棵烟,你就知道八哥当年是咋回事了。”

  我对李大基说,人性这东西吧,怎么讲呢,说简单就简单,说复杂就复杂。当初我半夜三更溜进女生宿舍,别人都在背后戳我脊梁,骂我没人性,其实我他妈的正是为了人性而来的。那年我遇见了我日常生活中第一任女友,南方女子,甲等身材,姿色中上,跟电影照里那个杜拉拉差不多。她的美我没有记住,我只记住了她生龙活虎,精力旺盛得跟制造部的注塑机有一拼,注塑机工作十二小时要停下来歇一会,散热,加油。她倒好,工作十二小时还得加班跟我“冷战”。我之所以称之为“冷战”,不是说怄气,是因为那战斗是无声的,秘密的,没有热度的,甚至连粗气都不能出。每次我给她送去人性关怀的时候,她虽然春风含眼,却做出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给我,像过鬼门关似的,完全丧失了花季少女独有的单纯和天真。最初我不懂她表情这般为哪般,当她一只手蛇一样缠绕着我的脖子,另一只手像一只会移动的口罩捂住我的嘴巴,我就彻底明白了。

  不准呻吟。
  日期:2011-11-04 03:30:49
  TTK公司838宿舍是标准宿舍,寝室靠走廊,中间一条过道,左右两边各放两张铁架床,上下铺那种,八个床位。往里走是两个单独的小隔间,一边是厕所,一边是洗漱间。如果838厕所灯在二十四点以后突然亮起,又突然熄灭,反复三次,我就哑巴吃汤圆,心中有数了,那爽爽的感觉跟那个啥一样,都爽到每一根骨头里去了,爽到每一个毛细血管里去了。你要不要跟我打赌呢?我保证,838的门闩已经拨开了,三分钟以内,也就是从一栋楼到另一栋楼的时间,一个敏捷的黑影将闪进838。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按照惯例,这个宿舍的女生该睡的都睡了。她们睡着的样子我没有完整地见过,因为每个床位除了蚊帐外,还额外拉了一块蓝色布帘,这是南方沿海工厂一道绮丽的风景,所以我最多只能通过走道上微弱的灯光,偷看他们不小心伸出来的一只手,或者一截貌似光滑白嫩的大腿。

  此外,我还偶尔听到一句梦呓,大概是说这个月的工资全寄回四川老家了。当然,我最喜欢的要数她们此起彼伏的呼噜声,那叫一个雄壮。女工们整天像机器一样累得够呛,呼噜是她们酣然入梦的愉快释放。那些呼噜打起来完全不讲章法,即不动听,也不婉转,我之所以情有独衷,是因为它让我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打呼噜的人越多,呼噜打得越响,我的安全系数就越高。趁此机会我会对准目标,用功,发力,震得床板嘣地一声响。那时我没有别的念想,只渴望那只会动的口罩稍微松开一些,让我咬一口新鲜空气。

  实际上,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没有不出声的床。前几次,我的人性关怀还算顺利,后来就不行了,每当我全力以赴,工作开展得如火如荼时,总能在半路杀出各种不和谐的音响,比如铁架床的嘎吱声,上铺少妇的咳嗽声,从不明方向传来的辗转反侧声,运气不好的时候,还夹杂着趿拖鞋上厕所的脚步声,接踵而至的是一串唏唏哗哗的泉水叮咚声。这时我的首任女友必然一意孤行地推开我,然后从被子下面胡乱摸出一个三角形,用细若游丝的声音对我说:“包好武器,闪人。”

  我当然不甘心,用半生不熟的广东话说:“又几有半气啦,给多几分钟啦。”说完我又翻身上马,企图再次占领315湿地。我得说明一下,我女朋友的床铺编号是315。
  “滚。再讲价,取消你的资格,半次都不给你。”我女朋友说得斩钉截铁,丝毫不留半点余地。
  她这么一说,我就啥辙也没啦。公司规定男生不准进入女生宿舍,那“半次”是她冒着罚款200元的风险赏赐给我的,是莫大的恩泽,不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总不能以怨报德吧,太贪了不行,做人要厚道。倘若她发飙了,把那“半次”取消了,我那性感迷人活力四射的青春啊,将去哪里喝西北风呢?
  OH,MYGOD,赶紧地,撤!
  李大基听到这里,突然像一只老鸭一样嘎嘎嘎地笑起来:“原来你这‘一夜半次郎’就这么来的啊?”李大基掐灭烟屁股:“八哥真不亏是八哥,来,再搞一颗烟。”
  “你们小年轻,没经历那个时代啊。”我叹了口气,一边掏烟一边起身:“得空了,八哥再给你讲一段真实传说。”李大基见我要走,连忙扯住我:“得空得空,八哥你尽管说,我这两耳朵竖着哩。”
  日期:2011-11-04 03:35:19

  2
  我勉为其难地又坐回凳子上,对李大基说,知道八哥当年怎么到东莞的么?李大基把三七开的分头向上一捋,喷出一口雾:“老生常谈啊,谁不知八哥当年干掉了黑社会老大,跑到东莞避风来了,还网上通辑哩。”我嘿嘿地奸笑了两声,李大基显然被我忽悠了,我干掉黑社会老大时网络还没有兴起。其实吧,干掉黑社会老大是我少年时代的梦想,在我的理解中,凡是现实中不能实现的东西都叫梦想。那年我还是个中学生,上初三,镇上一个混混把一个漂亮姑娘强奸了,我羡慕得要死,心想如果我把混混干掉,强奸的工作就归我了。后来那个混混逃进我们学校,公安到处抓他,我用嘴轻轻向楼顶努了一下,那家伙就只有两条路了,跳楼他不敢,只好就范。潜意识中,我觉得那混混的殁落,与我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1996年的时候,我初到东莞那会儿,工作不太好找,到处遭人欺负。一个治安员把我堵在一个偏避的巷道口,让我拿暂住证给他,我拿不出,他说交50自己赎自己也行。他不晓得,把钱放进别人的口袋,是我最不喜欢干的事情之一,我当然不同意。他掐住我的喉咙把我摁在墙壁上,我都感觉要窒息了,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像灵魂附体一样,在他裆下使出一脚,那家伙一个趔趄,当即人仰马番。我的火一下子就点燃了,扑都扑不灭。我顺手把治安从地上捡起来,用同样的方法掐着他的喉咙摁在墙壁上,问他知不知道老子是谁。他说不晓得,于是我又问他,鹅城的张麻子听说过不?名声都传到康城去了,他孙子张三麻,就是老子弄死的。那家伙一听我把黑社会老大弄死了,腿立马就撑不住屁股了,脸色比刚发芽的麦子还青。战战兢兢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叠票子,说是今天捞的。249。他这一招够浪漫的,差一点就是二百五了,让我喜上眉梢。把别人的钱放进自己的口袋是我最喜欢干的事情之一,既然他胆也破了,钱了交了,干脆,我就把他当个屁,放了。

  此后,我逢人就说我把鹅城的张三麻收拾了。一般情况下,这么说并不会有多少好处。但关键时刻,效果相当惊人。当然,这是后话。
  那么,我到底是怎么来到东莞的呢?
  日期:2011-11-04 03:37:12
  我曾试图用平静地语气讲给李大基听,但这似乎有点难度。这世上,能让我不平静的事并不多。创业初期,我被一个台湾人骗了70多万,差点倾家荡产,我很平静。三年前,跟我一起走南闯北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为承包铁道工程,在酒桌上陪领导拼酒,把自己喝上了西天,我能平静。唯独面对这样一段过往,我不能。我担心李大基微笑着听完我的故事,忍不住热泪盈眶。

  上世纪倒数第四年的春天,我还是武汉一所高校的大二学生。那年我们班组织到洪湖地区看油菜花,我和一个经常眉来眼去的女同学在油菜地里同时发现了一匹野狗,于是一路跟踪它。在离人群较远的地方看到它与另一匹野狗会合,然后干起了不能说得太细的勾当。此情此景,莫说我的女同学,孔丘先生在世也不能无动于衷。我该怎样来形容我的女同学当时的表情呢?用诗人的话说,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胜是油菜花不胜凉风的娇羞。人家都娇羞了,我还装个啥?三下五除二,我以一个莽夫的力量把女同学摁在了黄灿灿的油菜花地里,像狗学习,把那事给办了。

  女同学在案发现场表现出来的巨大热情使我对自己的办事能力表示了肯定,我还想明年三月再和她一起看油菜花开哩,不曾想,原本还羞答答地叫我负50%责任的女同学,回到学校觉得自己亏了本,用一封红墨水写成的血书把我告了。那次春游,成了我一生不能触及的痛。系主任找我谈话,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虽然已经开过了,但解放思想的春风只在沿海登陆,还没有及时吹进大学校园,他也在痛苦等待中。他给我指了一条老路:卷起铺盖,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我爹可不这么想,他认为考了大学的儿子,请了客的,摆了酒的,还收了亲戚朋友的礼金(那年代在我们那儿都这么搞),将来是要做公家人的,要是吃了回头草,那就是辱没了先人,对不起祖宗。对付我这种丢人现眼的杂毛,最好的办法是皮鞭炒肉,一日三顿,早中晚各一顿。我从生下来就受我爹的欺负与压迫,早就忍无可忍了,我曾义薄云天地要夺个鞭子揍敌人,拼了。但,不行。我爹说了,我一个三无人员,无技术,无文凭,无田地(分田到户,户主的名字是我爹),将来全仗着他了。那段时间,除了吃喝拉撒和挨抽外,我大部分时间都游荡在希望的田野里,看草长莺飞,叹日出日落。

  我想我这一生,算是毁了。
  都是狗惹的祸。
  日期:2011-11-04 03:37:58
  我爹曾托人给我算过命。算命的是个瞎子,他说我们76年出生的人,只有两种命,一种是伟命,一种是微命。伟命就是伟大的命,那年伟人一窝蜂地死了,肯定要转世,就看有没有这造化了。微命说白了就是苦命,活得像蚂蚁,活着不多你,死了算个逑。我不想是微命。但瞎子说,我上大学,本来是有机会奔伟命去的,但我没有招呼好,伟命转了向……瞎子摇着头,叹着气,翻着的白眼里,看不到一点黑。

  “瞎鸡巴扯,你会算命,咋不给自己算个命,你天生就是给人算命的命?”我愤怒地把瞎子推出门:“再瞎说,让你下辈子也睁不开眼。”
  “还冇把钱吧。”
  “把个鸟钱,你算一算,老子口袋里有没有钱?”
  就在我把瞎子赶走的第二天,日头快要滚下山的时候,收到一封来自南方沿海的电报,六个字:女多。好骗。速来。落款是TTK公司马成功。马成功是我的高中同学,成绩一团稀粥,一到考试就两手摸白卷,两眼望青天。他曾把马克思的国籍写成中华人民共和国,信誓旦旦地说是他爷爷的爷爷早年偷渡海外的堂哥。两年前的夏天,我和马成功于同一天坐同一辆车离开县城到达武汉,我到武汉上大学,他到武汉转火车,说是去南方打工。那天我们在一个又破又烂的天桥上依依惜别,算不上多铁的哥们,那难舍难分的同学之情被演绎得漏洞百出。我不知马成功是咋想的,反正我这个天之骄子是要抓紧时间藐视他的,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优越感让我与他握手的姿势都那么自信从容,那么风度翩翩。

  日期:2011-11-04 03:38:45
  我以为这一分别,就把马成功给忘了,事实上我也真忘了,如果不是他还记得我,我的百度搜索里跟本没有这个人。我不得不承认,马成功短小精悍的句子不仅勾得我心痒,而且为汉语短句运用树立了典范,开创了先河。很多年后,当我看到类似于“钱多人傻速来”这样的跟风之作,只能贻笑大方。当时我还不能确定马成功是出于同学之情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呢,还是隔岸观火,幸灾乐祸?我用三天时间对马成功的电报进行了分析。用的是唯物主义辩证法,凡事一分为二。我将一句话剁成三截:女多。多到什么程度没有说,发挥想象,那就是一片花的海洋啊;好骗。说明那儿人单纯,不费什么劲就能把事办了,但这句话好像使我的人格受到了不公正待遇,这不是把我当骗子对待么;速来。这句最满意,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不,出去打工也是一条路,总比天天在田野里游荡好。

  那是1996年5月12日,请允许我用带点散文味儿的语言来描述彼时的场景:乡村的晨雾中,一个愣头青,一个老头,和一匹狗。愣头青说,我走了,回去吧。老头说,要吃饱,要穿暖,要活着回来。愣头青说,我走了,你的鞭子就没用了。老头说,我抽狗。那匹狗汪汪叫了几声,摇着尾巴跑了。
  日期:2011-11-04 03:39:37
  3
  1996年的东莞,不是你现在看到的东莞。如果那时你站在今天厚街镇102层的名家具总部大厦鸟瞰东莞,你看到的不是欣欣向荣富可敌省的东莞,而是一个巨大工地。不要以为会飘的都是白云,那是灰尘。也不要怀疑那一声接一声的“咣咣咣”是从地下冒出来的,那是打桩机强暴大地的声音。如果你要问那摇摇欲坠的是啥玩艺?我只能说可能是某个工厂的大门,特别有可能是某家新工厂的大门,有经验的工厂都知道,招工是不能关门的,否则门可能不保。别说是铁做的门,就是不锈钢门,你能干得过一拨又一气拨找工作的盲流?只要工厂招工,门口肯定是黑压压地挤满一片脑壳,傻B都会这样惊叹:真是人海茫茫,人潮汹涌啊。那茫茫的人海里,那汹涌的人潮里,谁都不听你劝,谁都不要命的举着真假难辩的身份证、毕业证往前冲,你挤我,我挤你,挤倒一个算一个,跟59年逃荒似的。嘻哈声,谩骂声,吞唾液声,被人踩到脚后的哎哟声,从人堆里核裂变出去,你都不晓得哪一句吐自哪一个人嘴里。

  1996年的东莞人太多啦,走路都得减速,到底有多少人,暂住证也不知道,据说当局是用食盐的销售量来估摸的,还只是估摸,不能说统计。我估摸那时候东莞人口远超今日之北上广深。空旷的地方都在盖工厂,建高楼,不空旷的地方都被来自五湖四海的男男女女占领了,像聚积着一群蚂蚁。你随便站在哪个角落,随便哈一口气,一股具有浓郁地方特色的川味,赣味,豫味,鄂味,东北味,闽南味,北京糖葫芦味,湖南臭逗腐味,新疆烤扬肉串味……马上会灌进你耳朵里,鼻孔里,嘴巴里,肠道里,逃都逃不掉。

  人们都在传说东莞太牛逼啦,塞车三分钟,世界要倒闭八家工厂,但我老觉得那一年的东莞是个大杂烩。
  日期:2011-11-04 03:40:50
  20世纪末尾几年,是我在东莞最艰难的一段,托马成功的福,我确实在 TTK公司过了一些好日子,可好景不长,就被除名了,原因是我屡教不改地溜进838女工宿舍。我被冠以贼的称谓,被四头庞大的保安轰出了大门。我离开TTK时,838宿舍一个长期以来对我暗抛媚眼的少妇追出来塞给我一张条子,上面是一首诗:
  那些春风沉醉的夜晚
  一个贼,用古老的石器挖掘大地

  睡在墓穴里的女子,被波澜唤醒
  羞赧的潮湿之后,彻夜无眠
  好一个潮湿之后彻夜无眠,“要不是你们把老子举报了,老子能落得今天下场。”我在心里骂道:“最毒妇人心呐。”
  我被除名后,首要任务是找工作。
  那段时间,我经常骑着一辆吱呀作响的单车在长安镇一个叫涌头的地方四处流窜。我曾亲眼看到五百多人把一家印刷厂的大铁门挤倒了。走近一看,招工牌上这样写道:生产需要,招女工3名。我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裤裆,曾让我引以为豪的家伙,而今无所作为地沉默着,我真恨不能一刀把它剁了。

  我也经常看到贴在围墙上很像招工广告的认尸启示,大概内容是某女或某男,姓氏不详,籍贯不明,身高几何,非正常死亡,望知情者提供线索。最下方贴着某女或某男令人作呕的死状。我不止一次地蹲在马路边狂吐过,吐出的不是五粮液和海鲜,而是未经消化的康师傅。我想起了我爹的话,“要吃饱,要穿暖,要活着回来”,突然觉得这老头太不低调了,他完全低估了这个世界的能量。

  日期:2011-11-04 03:41:47
  一个月后,我将找工作的范围扩展到长安周边镇区,连紧靠长安镇的深圳松岗镇也没有放过,我每天骑着那辆吱呀作响的单车迎着东莞的第一缕晨曦出发,在夕阳的余晕中恹恹归来,脸上随便一搓,就能搓出一卷泥巴。因无证驾驶,我的破单车在某个中午被治安队没收了,我开始在工业区的水泥地上徒步行走。几天工夫,脚上磨起一群水泡,一双走破了的球鞋被我仍进了长安涌头工业区的某个垃圾桶里。我用很少的钱在地摊上买了一双二手皮鞋(请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没有听错,就是二手皮鞋),继续我的找工之旅。在经过长安镇宵边工业区一家纸品厂时,我看到门口围着一群脑袋。我奋不顾身地把我的脑袋也钻了进去,手里骄傲地举着刚从东南亚证件集团有限公司买来的大红本。

  一个带眼镜的家伙拍了拍我的肩膀:“老细,进厂啵?” 后面三个字我听懂了,但“老细”我不明白。眼镜神秘地告诉我,他和纸品厂的人事主管熟得很,掏80块钱,包进厂。我一直对戴眼镜的人充满好感,觉得他们比我有文化。于是毫不犹豫地掏了80块钱。眼镜说去打个电话帮我联系。我兴高采烈地留在厂门口,一边扭着杰克逊的屁股一边唱着邓丽君的甜蜜蜜。可是眼镜跟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他再也没回来,像空气一样消失了,我在工业区的厂门口一直等到天空抹去太阳的最后一片红晕,才发现黑夜真的来了。眼镜用他温柔的方式杀伤了一个流浪者最后的期待。80块钱,够我买一张从广州到岳阳的硬座火车票。我的心在1996年不太凉爽的秋天里冻成了冰块。

  天无绝人之路,在我成功减去12公斤之后,终于找到一份送米粉的工作。从工厂拿货,然后按照老板提供的地址批发到各种饮食店去,有一天突下大雨,我结完账从一家快餐店出来,发现装米粉的三轮车不见了。那是我的饭碗,没有三轮车,我只能用肩膀扛,速度也跟不上,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做了缺德事。我撞墙的心都有了。绝望中我发现快餐店隔壁歇着一辆崭新的三轮车,我想都不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使出吃奶的劲撕开锁链,任双手鲜血直流,不要命的一路狂奔。后面传来一阵突兀的喊打喊杀声。

  人不要命的时候有一种意想不到的暴发力。逃跑都飞起来了。10年后我在广深高速上把宾利跑车开到190迈也没找回这感觉。与三轮齐飞让我很容易就甩掉了那些恐怖的打杀声。安全后,却发现左脚和右脚颜色不同,一只鞋弄丢了,我又冒着大雨沿原路返回寻那只二手皮鞋。
  “那鞋找到了吗?”李大基焦急地问。
  “找到了,必须找到”。我抽了一口烟,“找不到,我就得当赤脚医生了。”
  “好险。狗日的,当时一定恨透了这个城市吧。”李大基像采访地震灾区的新闻记者。
  “怎么说呢,为什么一定是恨呢?”我说:“也许是爱。”
  日期:2011-11-04 03:4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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