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锖之色
作者:
羽井缺一
日期:2011-11-23 10:52:00
一、天道之微白
『水粉香』
你闻到过水粉香吗?
香,总能诱惑出各种欲望,爱欲、食欲、情欲、性欲……
但有种香,绝对不属于上列范畴。它是浓烈的,暗色中燃烧着的怅惘。它又是醒目的,水粉的白映衬着无尽的黑暗。
宛若一朵伤花,用尽最后一抹精魂,在盛放……
这种香,会引诱出你全部的恐惧,在自然界中存着着,在你的嗅觉下幽幽飘过……先是这层香,接着香附着的主,便会独自登场!
你不会愿意闻见这香,你也不愿见到那“主”。若无从选择,见到一次,你便会怕世间万物之香。你会觉得每一股香水味的内核里,都包藏着它。
这,便是水粉香!
——女鬼身上附着的浓香。
日期:2011-11-23 10:57:00
『壹』
午夜,月光孤寂地投入黑夜的怀抱。
夜,四处奔涌,它速度那么快,大千世界在它的流速中,形和魂都凝固。
在青县郊区弯弯曲曲的公路上,唯一活动着的是一辆黑色轿车。
辛远按下车窗,苍白的脸上透着疲惫,右手握着方向盘,左手懒懒地搭在车窗外。
猛风如鼓,呼呼卷进车内,像皮鞭抽打着,疯狂撕摇着车窗,发出喧哗恐惧的响声。
风猛烈吹打着他短碎的头发、在黑夜中仍显洁净的肌肤,他眯起眼睛,很是享受这份喧哗中的清凉。
沿江公路,依山傍水,却人迹罕少。一边是黑暗的青湖,一边是山。深夜时,一片模糊。两边都没有路灯。黑漆漆的公路,看不到头,也看不到尾,向前一直蔓延的,是黑暗……
只有车开到哪里,车灯的光,所照射到墨暗前方的一截路……像无影无踪的黑暗,不停转弯,又不停向前奔涌……轮回无边!
偶尔,如死水的青湖,还能荡着粼粼波光。那光,却是如此了无生气。
黑与光交织着,淡淡的灯光照出了远方的景物,是兀立在湖旁的凉亭。
中午,带游客经过沿江公路时,看到这古色古香的已有百余年的凉亭,很是让游客惊喜,两人停了车子,在亭内闲坐许久,游客讲了一个上世纪民国时期的故事,就发生在青县……这个故事,以前听爷爷也曾讲过……只是两人讲的,略有区别。
那故事,像泛黄的老照片,应留存在他的记忆里,但似乎又觉得忽视了点什么,就像一抹最诡异最妖艳的色彩,它就在那,你却忽视……
还不等辛远的车与凉亭擦肩而过,突然,车子有些异样,略有些失去平衡。
他控住方向盘,缓缓靠右停车,下车,借着手机屏幕光,一看,发现车胎上被扎了几个钉子。
一看时间,已经是接近24点。
一路开车过来,几乎没碰到一辆车。这个鬼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他愣愣站了片刻,疲倦的身体影响着自己的判断和决策……突然,暝暗远处传来不知名的鸟的叫声,冲破了寂静。那叫声,凄厉、幽怨、空荡、悲凉,令人毛骨悚然。
辛远失去了耐心,看着周边影影绰绰的模糊景物,更有无端惊疑。他此刻最大心愿便是回到家里,痛痛快快洗个澡上床睡觉,或者,不洗澡直接上床睡觉,也行!
总而言之,他就想爬上自己家里那张床,闭上眼睛,把自己完全抛给睡眠!
——离开这个鬼地方!
心里,为自己碰到这等倒霉事,生出无名大火。但他的意识,却抵抗住了消极情绪上的异样活跃和愤怒带来的亢奋。困倦的他本能地选择了习惯——这个时间段,习惯性睡眠,习惯性地懒洋洋。
他昏昏沉沉地取出手机,茫茫然却不知打开谁……确切说,手机通讯录里保存的名单不多。以前的手机,从字母A开始到字母Z,添加的人越来越多,可联系的人却越来越少,有些名单只是充数的角色,永远沉睡,沉睡到他无法想起这个名字的主人到底是谁……丢了手机后,大部分人跟着旧手机销声匿迹。如今剩下的,是还能在日常生活有交集的,只是寥寥数个!
他按了一遍,看到了“伟娟姐”,大拇指稍稍停留了一下,但只是数秒,名单继续往下走了,不一会儿,看到了“汪犹衣”三个字,他没作考虑,直接拨通。
“衣衣,你睡了吗?”
话筒那边传来夜猫子汪犹衣中气十足的声音:“啥事?”
“我车胎坏了……”
“你在哪里?我来接你。”
“在沿江公路的凉亭……”
挂下电话,辛远给车子熄了火,不知道做什么,只好在车里坐了好一会儿。他有些疲乏,很快就出神发呆。
日期:2011-11-23 10:58:00
安于现状的宁静,使得思绪倒不纷杂了,或者说已在半梦半醒之间。
微睁着的眼睛,配合着大脑,几乎没有什么眨动,静静看着前方的凉亭,及想象那凉亭下的被夜色覆盖的湖面……黑暗中,他那一双清澈的眼睛,如水的暗流……这样一双眼睛,偶尔会让人窥见到至简明净的内心;偶尔能读到他生活的闲散;偶尔眼神放空,又像有许多内容。这份让人琢磨不透的沉静中,藏着无限的臆想,他将自己沉溺于此,像醒不过来的梦……眼睛一动不动,渐渐,这车子成了幽暗的斗室,能活动的斗室,它渐渐颤动起来,车玻璃成了流动的水晶绸带,流泻出异样的姿态,若伸手,便可触那微妙的光带,它们在轻微的荡漾中,不动声色地蔓延着,蔓延出一份难以形容的虚幻感——晃动着,流动着……
——好似在水底……
这个念头,犹如被人伸手一拍,惊醒了他,也惊醒了那个梦,他回头想再捕捉,却已是不易!
意识的触角,上一秒延伸在世界的无尽头,下一秒却安放在他躯体内,这一秒本属于自己的秘密路径,迅速消灭,直至无痕……
莫名其妙,冷不丁地从想象的边缘拉回了魂魄,身体突然有所感应,感觉周围已变成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世界,气温骤然下降。
他定睛细看,仍旧是在车子内,逼仄的空间,一动不动的车玻璃……
再看前方,在暗夜中,依然会有些微光,看得到凉亭模糊的线条,死建筑仿佛也能活,总会让人产生出一种它正隐隐约约朝自己走来的幻觉。
突然,眼睛快速地眨了几下,头皮有些发麻,车内的空间越局促,内心却不安。
一份宁静,莫名其妙地被打破了。
他下了车来。
世界正进入万籁俱寂状态,而他总有种等待,仿佛要从这寂静中听到一些神秘声音……越是走近那破败的凉亭,越是感觉异样……
走进凉亭,他依旧选择了中午坐过的那个位置,墙烂椽损的凉亭里,只有石凳,虽然气温适宜,但午夜时分,一坐在石凳上,身体所接触的凉意,让人精神很是一振。
凉亭下方,便是湖,有道石栏杆,拦住人的去路,要不,在黑灯瞎火,投入水里,也未必可知。
静静夜里,清风拂过身体,记忆中有阵阵颤抖,像是不稳的画面,辛远想要抓住点什么,却又不知那是什么。
一个女人的笑脸,闪现在他脑海里,像电流经过似的,嗤啦啦,嗤啦啦……他却总是抓不住,难道那是斑驳的银幕,曾见过的故事……
辛远笑了笑。他除了嗜睡,最喜欢的,便是无尽的想象。
有一缕香,若隐若现,幽幽飘来……辛远深深吸了一口。
随着呼吸,嗅觉却发挥了最大的想象,令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恐惧!
你可以闭眼不看,可以充耳不闻,但无法不呼吸,无法逃避那香味。
外面真有了动静。
辛远定睛一看,眼前洞黑一片中,浮现出梦一般的恍惚——只见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出现在凉亭内。
日期:2011-11-23 10:59:00
那是一位身影瘦弱穿着白色旗袍的女人,淋过大雨似的,全身上下都湿哒哒的,怕打搅了别人似的,轻手轻脚地坐在外面的石凳上。
半夜三更,怎么冒出个人来?
辛远疑惑地看了看外面,薄月钻出厚云层,正高悬在空中,哪里来的雨水?再看她的穿着,更是古怪。
周围的空气,蓦然变得阴冷袭人。
那股香味更加浓烈……有一个直抵心灵深处最隐秘的角落的力量,正随那香味,愈钻愈深……
她背着身,看不到脸,丝丝缕缕的长发发梢在不停滴水。她缓缓地俯下身去,大概在呕吐,大口大口的,却是水……她不停呕水,却是无声的。
空气中是大团大团的寂静,所有的声音被屏蔽了似的。诡异的安静,寒气逼人,蔓延整个空间。
辛远心生蹊跷,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他竭力控制住声音的颤抖,问:“你,你怎么了?”
只见被湿发黏住了半张脸的女人,听到了他的问话,像木偶一样僵硬地动着黑发包裹着的头部,正要缓缓转过来……
恐怖在弥散!此时所有的声音开始复苏了,他听得到自己:胸膛内异常加速的心跳声,沉重的呼吸声……
在那一瞬间,备受煎熬的他突然想到了三个字。
——水粉香!
突然对面一束刺眼的强光袭来,辛远被迫闭了一下眼。睁开眼的瞬间,本能朝光亮处看去——只见一辆车迅疾而来,转眼就停在了凉亭前,降下车窗,露出一女孩的脸,还有震耳欲聋的摇滚乐。
“喂,上车!”女孩子喊道。
原来是汪犹衣!辛远迎上前去,又想到那凉亭里的女人,回过头去,惊讶发现:凉亭内已空空无人。
刚打开车门,他想了想,又关上了车门。
“怎么了?”汪犹衣疑惑地看着他走向凉亭,“你落东西啦?”
辛远按了手机开键,屏幕亮了,他照着刚才那女人坐过的石凳看。
一缕寒意,正沿着他的脊椎柱悄悄上爬。
——石凳上,很干燥,没有水渍,连一滴水都没有!
有一股幽香,遗留在空间,似乎正从石缝间,一丝一丝地散开来,如水般,在空气中一层层晕开……
“你闻到了吗?”辛远问汪犹衣。
“什么什么啊!上车!走了!”汪犹衣的声音如摇滚乐般狂吼。
日期:2011-11-23 18:50:00
『贰』
他突然想起自己做的一个梦:
“……很害怕那个死后的世界,但耳边总能听到他们的声音。明知不能逃,还是想搏命一试!子弹无处不在,他是最后一名幸存者,以为安全,直身瞬间,一颗流弹飞进他额间……那一刻,视力模糊,生的世界变了形。同一秒,灵魂出窍。看到那个他曾怕的世界和鬼魂们,心中的恐惧竟消散,甚至有阴郁的安然!大家相视一笑,有些指指他额头,不用说,他也知道那边有个洞。他笑了:原来这里并不可怕并不荒芜,只是大家的样子都不好看……”
那个黑色的梦幻,让他在醒后的几分钟时间内,有种恍惚的错觉,以为梦中的才是真实,而醒来的才是梦境!
此刻,朦朦胧胧、昏昏暗暗,他怀疑自己刚才一瞬间所见。
那见,是见吗?
或者,根本无见,只是心之幻觉?!
他大病过一场,自此以后,体力心力都跟不上从前。特别是自己的性灵,有时敏锐过头,有时却愚钝不堪,自己的精神之屋,偶尔承载不了沉重的肉体似的。走神一场,飘荡竟在万里之外。
辛远定了定神,像是把自己的灵魂从那凉亭处,重新揪回体内。一上车,音乐轰炸似的,像一只凶恶的野兽在嘶叫,他皱了皱眉,习惯性伸手将音量按小。
汪犹衣看了一眼辛远,嗤笑:“真粗鲁。”她伸出手指,摁了一下停止键,问:“今天介绍给你那个叫啥汤的游客怎么样?”
“汤一友?”
“对,汤一友!”
辛远想了想,说道:“我不知道……蛮怪的。”
“怪?”
“他不去旅游景点,却爱往小巷小弄钻,很怪的一个人。”
“那他说原因了吗?”
“没!”
“我看他开的价挺高,偷偷把他从旅游公司里转到你这里,我是很冒风险的。你倒好,见人情的话一句也没有。”
“噢,谢谢衣衣。”辛远的嗓音充满了疲惫,似有心,又无心。
汪犹衣假装嗔睨了他一眼,低低道:“前世欠你的!”
两人不自觉地沉默了下来。
辛远关上车窗。身子在上车前早已冷汗涔涔,风吹更觉不适。他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看着看着,眼睛便会怀疑起自己所见的一切……
前方像巨大的黑洞,车灯像伸出手探险的勇者,不时划破魆魆黑夜。
五月,竹叶正凋零,有些不知遭遇什么,竹子被拦腰折断。有一竿一半颓倾在外,前半截已呈枯败之势。车子与它靠得很近时,它摇晃了一下,在残存的身体上摇曳着自己最后的生命力。
辛远从后视镜中看着,那竿醒目而怪异的竹子,残留在他眼里,渐渐远去,与黑夜化成一体……
日期:2011-11-23 18:50:00
到了辛远家楼下,彼此道了声晚安。
汪犹衣把灯光开亮,照亮了辛远身后那幢楼,也照亮了门牌号——“西藏新建路5号”。
汪犹衣喊住了辛远:“辛远!把你车钥匙给我。”
辛远没想太多,便直接从裤兜里摸出钥匙,递给汪犹衣:“车胎坏了,能用吗?”
“让你睡个懒觉吧。车胎我去修好。”
辛远这才明白汪犹衣要车钥匙的意思。他想阻止,对方早已快速倒车。了解她的个性,阻止无用,他放下了手。
车子转弯前,汪犹衣从车窗里伸出左手,摆了摆。这是她常用的再见方式。
他笑了,也挥了挥手。
日期:2011-11-23 18:52:00
楼梯里,没有路灯,只能靠摸。多年来,在黑暗中,他已经养成了自如行走楼梯的能力。
——先11阶,再7阶,转眼循环,再11阶。依旧的秩序存在着,一直没有改变,经历着的也是重复的感觉,周围只有一个人,走熟悉之道,竟产生诡异荒谬之错觉,恍惚间总以为自己会一脚踏空……错觉正妖娆盛开。
摸黑依习惯上台阶,心里恍惚间已经走了11阶的,快到家门口,却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奇怪!
按亮了手机,用屏幕光照了照黑魆魆的楼梯口下,一片安静。
他笑了笑自己,关掉了手机。
左边这间住着是他年高九秩的爷爷,右边这间则是他的。
这是陈旧的集资房,已有二十多年。居住的大部分都是老年人。像他这样年纪的,大部分都住在高层大宅或排屋别墅,每人都像一只慢吞吞的蜗牛,驮着超过自己重量的大房子,却仍对世人,露出自己也看不懂的笑容。
他没有住大房子的物欲,也不在乎世人的目光。天性散漫的人,过完今天,至于明天,到了明天再说吧。
走到自己家门口,疲倦便从头到脚席卷住了他,他拿出钥匙,却仍是习惯性地先去开爷爷那间。
自从他父母遇意外去世后,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
——不管回家多晚,他都要先去爷爷那边看一看。
爷爷身体一直很好,爬楼梯从不喘气,思维也清晰敏捷。
但辛远是受过意外之痛的人,总是有根绷紧的神经,无法让自己松懈下来……就像眼看一颗快将消逝的星,眼看它随时随地会跃入死亡的国度。
辛远摸黑,蹑手蹑脚走进爷爷房间。
还未进房,有股熟悉气息悠悠荡来,似药味,更似腐朽之气,却不会令人不适,相反,是温和稳妥的香,令人安静沉心。感觉总是虚无缥缈,嗅觉刚捉住缕缕馥郁,记忆搜索对比物,却在搜索一半过程中,又飘走了。
从小到大,这独特的气味是亲切的符号,是爷爷的气息!
但今晚,他又一次想到了水粉香……
那是汪犹衣给他讲过的一个故事,也是青县里的老人们最爱讲的一个鬼故事,它一定以凉亭作为背景,也需要夜行的人作为角色:在某个深夜里,行路疲惫的人,看到一座凉亭,正欲进入歇歇脚。却在幽暗之中,他首先能闻到了一股水粉香。心术德行可敬之人,在浓香之前会嗅出恐惧,他一定不敢久留,起身便走。但心术不正之辈,恰恰会在嗅出恐惧之前,更多的,被浓艳吸引,怀着猎艳之心的人,最终会与恐怖的女鬼面对面……
日期:2011-11-23 18:53:00
辛远笑了笑。
那故事是如此深入人心,深得从他心底里,如投影仪一般,在那特定环境便会催化播放一遍似的……有一丝微弱的光,不知从何而来,附在墙上的某个玻璃镜框上,冷冷地发着清光,那镜框内,安置着奶奶的遗像。
以前,他敢和已故的奶奶对眼,最初以为画像里的奶奶的视线是聚焦在最中间,但渐渐发现不是的……于是,他经常玩的一个游戏,是和奶奶“捉迷藏”——他一旦动,画里的奶奶的视线似乎能牢牢跟着他,后来他加大活动的范围,惊讶地发现,不管他移动到哪,他依旧觉得画里的奶奶的眼睛始终瞅着他,除非他自己把自己躲起来,自己都看不见那张遗像为止……
陪伴爷爷的,不仅有那股熟悉的气息,还有墙上这张奶奶的遗像!
是亲人,不会觉得可怖,就像这气味,反而令他心安……他再次嗅了嗅爷爷房间里的气味,确切说是爷爷睡着的那张黑褐色的木床,与他本人所混合的气味。那张黑灰、黑褐相间纹理的床,没有精美的雕刻,无纹饰无镶嵌,朴素古旧。床前下方是脚踏,脚踏右边是二斗二门小橱,左边是一只马桶箱,整张床普普通通,简简单单,却陪伴了爷爷大半辈子。这张床,记忆中,比父亲年龄还要大。
爷爷一生清贫。一张床,睡了大半辈子都舍不得换。他节俭的生活态度,由此可见一斑。
辛远走近脚踏前,屏住呼吸,仔细听了听爷爷的呼吸声。
这是每晚临睡前耳朵必做的功课,也是内心中隐秘的折磨——他心内明白:那呼吸声,总有一天会消失……
黑暗中,传来爷爷的呼吸声,老人呼吸声重,远远的,都能听到。辛远便觉心安,转身欲离去。
突然感觉不对——以往,爷爷的呼吸虽重,但有规律。可今天,他的呼吸急促而粗重……
他犹豫了一下,怀揣着脆弱之心,不敢麻痹自己。
他脱鞋,踏上脚踏,摸索着按亮了台灯,微微弯腰,凝视爷爷。
爷爷满脸褶皱,睡觉的样子却很天真。大概意识到灯亮和人来,他费力地睁开灰暗的眼睛,看了看辛远,似乎很疲劳,又缓缓闭眼睡去。
辛远有些不安起来,他看出爷爷睡着的神态中,有隐约流露出的痛苦。再仔细一看,发现枕头的颜色有些异常,伸手一摸,半边的枕头,竟然是湿的。
辛远伸手一摸,发现爷爷的额头是粘湿的。
“爷爷?”辛远心里一沉,觉得不妙。
“嗯……”爷爷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含糊不清的声音,他又一次努力睁了睁眼睛,聚焦了好长时间,才看清对面的人是谁。
“爷爷,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辛远轻轻地问,怕惊醒了老人。
爷爷清醒了过来,慢慢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指了指腿的方向,略有些吃力,很虚弱地说:“我,摔,摔了一跤,腿,有些疼。”
辛远轻轻掀开被子,果真,看见爷爷的小腿,在靠近踝关节上方约15公分的地方,已变形了。
不知他是哪时哪里摔了一跤?也不知这么大年纪的他是怎么爬回床上的?更不知道他是怎么忍着痛,孤立无援,独自昏睡在家里……
爷爷一定是怕惊着他,还怕耽误孙子的工作,才忍着,一声不吭,一人在家里硬撑着。
爷爷腿上的疼痛,仿佛转移到了辛远的心里,一阵阵的酸痛,像针扎似的,一下又一下。
爷爷的眼睛,像孩子一样,看着辛远。
辛远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辛远弯下腰,抱住爷爷瘦弱的身体,借此逼自己咽回眼泪,声音中有控制不住的颤抖,“走,爷爷,我带你去医院。”
日期:2011-11-23 19:13:00
『‘我’之一』
此时,夜深。
偶尔,看一眼入口处,望不到一丝亮光。
黑色,让所有的一切都混沌成一片,偶尔听到一些金属擦地的声音,在黑暗中的生灵,总会心生恍惚,以为那是从地狱中出来办差的无常。
我,更加想要躲进这黑暗里,深怕四处寻觅的无常,窥探到我的存在,拿他的铁链,锁住我的灵魂。
站的时间久了,会产生错觉。就像一个人仰着脖子看天上落下的雨,看着看着,会以为雨是停滞的,而自己却是在往上飞……如今,微风,渐渐像猛烈的业风;黑暗,是无边无际;有一双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不明,虚幻不实。
自己的心,像脱缰的野马,朝可怕的环境中,散乱飞奔……
呵——我笑了!
停留了这么一点时间,心念便如此不可控制,将来有一日,成为中阴身时,又该如何面临重重化相?
外面传来动静……是救护车的呜呜声,朝这个方向,在疾驰而来!
我抬起一只脚……站的时间久了,微微有些麻。
在救护车的灯光照到这幢楼前,我已离开了我的位置……
车灯的白光刺眼、强烈、耀眼,大概佛陀心中射出的智慧明光,便是如此明亮……它刺着凡人的肉眼,令他们无法承受,本能却想回避……
那光,笼罩住了整一幢楼。
也笼罩住了那门牌号,更醒目地显现——“西藏新建路5号”。
日期:2011-11-23 19:16:00
『叁』
没遇意外前,可以天性散漫!
但,所有追求天性的人,在浅薄的生活中,不堪一击,只得教训,彻底被打败……
辛远亦如此!
忙碌了一晚,才将爷爷在医院里安顿了下来。医生告诉辛远,爷爷一周后可做闭合性骨折的手术,先去交住院押金。
“做手术要打钢钉钢板,你要用进口材料还是一般的?”医生问。
辛远想也不想地回答:“当然要好的,进口的!”
“进口的,要五万多。”医生面无表情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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