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浮生 下部

作者: 燕归凤辞

  日期:2011-09-26 22:29
  千秋谁共——《一梦浮生》下部
  人生弹指事成空。
  然而我终是觉得,那些曾经那么真实地握在手里的,所谓的虚幻的一切,一直都未曾离开。如果你真的只是我生命中一场繁华喧嚣的梦境,而我不过是梦里不知身是客,痴恋着那一晌悲欢,我愿意用我一生的时间与之交换,只求有生之年再梦一场,在虚无缥缈间,见你一面。
  十年一梦,只求再梦十年。

  【一】此恨不关风与月
  又是一年风吹雪。
  隆冬时节,冷雪无边,纷纷扬扬的大雪夹杂着暗香涌动的冬樱花瓣飘散在空中,大片大片的白色铺天盖地蔓延开来。很多时候灰色的流云在天边翻滚涌动着,然后便是没日没夜的飞花乱雪,沉重压抑几乎令人窒息。日已至暮,风归影稍稍握紧了手心里已和体温融为一体的零陵香袋,最后留恋地看了一眼静默在冰雪中的樱花林,转过身缓慢地踱步回家。

  路过集市时顺便买了包四文钱一斤的花生,想着今天这么冷,和着花生喝酒倒是个惬意的好主意,风归影便多给了那货郎一文钱,道:“不用找了。”
  那卖花生的货郎堆着满脸笑容,揶揄道:“你小子还不赶快回家!刚才来了个漂亮的姑娘,说是要找你的。看你今天不是走桃花运了!”
  风归影但觉诧异,一时想不出会有什么人找他,只笑道:“许是找错人了。我何德何能,桃花运怎么就掉到我头上?”
  那货郎笑着摆摆手:“人家明明就直呼了你的名字,说要找的是个蓝色眼睛名字带‘风’的人。我约摸着,村里那蓝眼男子,名字又呼作‘风影’的人不正合了她的话么?想着这天寒地冻的,那姑娘家一个人寻亲到这儿来也不容易,我们便擅作主张让你邻居卖地瓜的大妈把她带到了你家,你还不赶快回去看人家!”
  风归影敛了笑容,捏起一颗花生低声问道:“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日期:2011-09-26 22:30
  “是个漂亮的姑娘!”那货郎眉飞色舞,“那姑娘也是蓝色眼眸的,不但衣着华丽高贵得体,看着跟你我这等穷酸汉子格格不入,倒也不像是你的亲戚。最重要的是,那姑娘简直美若天仙!满街人都盯着她转不了眼,她却自顾自走着,大方又得体。我若是娶得如此良妻,倒是短十年命都愿意!”
  “可惜没机会了。”风归影打断货郎的话,忍不住笑着接了下去,“她是我姐姐,已经嫁人了。”
  那货郎叹息不已:“我就知道这天仙姑娘轮不到自己!”又舀了满满一大袋干炒花生递给风归影,“这是我送给你姐姐的,快回去吧。这天气冷得要命,我也该回家了。”
  风归影接过袋子道了谢,便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
  风归影的家,不过是一间简陋的屋子。木屋外面是一个不甚宽敞的院子,种了些红薯和土豆,稻草架子上还挂着红彤彤的辣椒,一看便知道是呛人的朝天椒。现在大雪满野,周遭白茫茫一片,走进院子,只见被雪裹上银装的一束束火红色小辣椒,却不知道地下还埋着没有来得及挖的红薯和土豆。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几件木制的家具,案上横着一架琴,几只白底蓝花的瓷质杯壶,和周遭的环境一样,不奢华却是十分精致。

  风归影推门入屋,看到了立在案旁的锦缎棉袍女子,微笑道:“有些时日不见了,大姊还好吧?”
  女子一身金线描花牡丹暗纹铺面的蜀锦长袍,外套一件雍容华贵的雪色狐裘,听到有人唤她,愣了一下方才回过神来笑道:“归影,你瘦了。”
  风归影平生见过无数美女,天姿国色或是妖娆艳丽,却终究只败在湘广陵那一颦一笑上。但湘广陵的笑意是一见倾心终生难忘,风嫣宁的姿色则如同久远的陈年老窖,越看越耐看。这样的美人是自己亲姐姐,风归影自然不能染指,于是早早丧失了任何观赏的兴趣。
  这些年没见,风嫣宁不见更改,反而更添脱俗庄重之美。风归影把花生往案上随手一丢,也禁不住笑道:“街上说来了个天仙一般的姑娘,我说那天仙除了我大姊还会有谁?这不,没猜错吧。”
  “就会买口乖。”嫣宁口上虽这么说,却早已是眉开眼笑,然而心底还是记挂着自家弟弟的,片刻又道,“真的,你怎么搞的?头发斑白了,人也瘦了那么多。”
  风归影摸了摸自己的头,讪笑道:“头发是白了,那是我未老先衰,哪里像姐姐十年不老,美若天仙;人也是瘦了,可是却越发精神了,这难道还不好吗?”

  风嫣宁叹了口气:“什么也说不过你。”又捏了一颗花生来吃,缓缓道,“你这孩子不是最会把苦往心里藏的吗?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我还猜不出来吗?你不想姐姐问,姐姐不问就是了。”
  风归影没有回答,默然片刻,突然压低声音问道:“你到父亲那里拜祭过了吗?”
  日期:2011-09-26 22:30
  风嫣宁猛地一用力,那颗花生便整颗的被捏碎了。她低头不看风归影,长吁一口气:“拜过了。”片刻又扬起了头,悠悠说道,“人都不在了,拜不拜又有什么用?他们死了可就一了百了,倒是我们这些活着的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风归影深深吸了一口气,最终亦只能是叹息。“现在说这些又能有什么用?不过是徒然增添伤悲罢了。”他转过脸面向风嫣宁:“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你跟我走的时候。”

  风嫣宁一句话回答得言简意赅,风归影只能讪笑道:“如果我不跟你走,你便不走了?”然后那讪笑突然间就变成了冷笑,“怕是到时候我的好姐夫——地位尊贵的六王子殿下会派雇佣兵把我大卸八块,再把你抢回去!”
  风嫣宁只道风归影当年对自己突然出嫁,弃寂明喧于不义一事依旧气在心头,便只低声道:“那一次,是姐姐的错。可你我现在家破人亡,我最亲的弟弟颠沛流离,难道不是拜他所赐?姐姐再怎么对不起他,也算是还了。这样的人,你还要因为他跟你姐姐闹别扭么?”
  她顿了顿方才稍稍缓了语气:“姐姐这次来,是不想你再留在这里受苦,你就跟姐姐走吧。”
  “我不是怪你,姐姐请不必放在心里。”风归影摇摇头,“当年的事,我早就已经忘了。”
  听到这句话,风嫣宁心里稍稍安稳了一些,然而风归影接下来的语气却是隔过尘世一般无端怅然,“我不过是舍不得这里罢了。”

  “为什么?”
  风归影其实是想起了那个会在纷扬的樱花中对他安静微笑的堇紫色女人,心下便是无穷无尽的忧伤,只伫立在那里,凝视窗外的鹅毛大雪良久无言。
  见风归影以沉默作答,嫣宁心里已经猜出了大半,便试探着问道:“归影有心上人了?”见风归影还是不作答,更是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于是有心牵动这红鸾姻缘,作势似的敲了敲风归影的脑袋:“不告诉你姐,活该你讨不到老婆——说,是哪家的姑娘,住在哪里?要不要姐姐帮你去做媒?”
  风归影抬起头缓缓说了一句话,湛蓝的眼眸里流动着比雪还冷的色彩。
  听完那句话以后嫣宁再也无话可说,只能任由身体一直战栗着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心里一万次告诉自己,不能流出来。
  “算是个很好的姑娘。只是她已经……她已经不在了。”

  日期:2011-10-01 22:00
  【一】此恨不关风与月(二)
  雪已经停了。
  屋子里的炭炉早已经熄灭,连炉里的灰烬都已经消去了所有的温度。本来风归影并不准备点燃这个陈设已久的炭炉,对于他这种长年在边疆生活的人来说,这样的寒冬并不算什么恶劣气候。想到风嫣宁可能会有不适,他方才添了些许炭,点燃了火盆。
  屋子里渐渐的就有了暖和的温度,风嫣宁搓了搓手,往掌心哈了口热气,微微笑了起来:“归影,你是什么时候练就了这一身耐寒的功夫,倒是教教你姐。”
  “大姊学不会的。”风归影放好一搪瓷大碗的馒头,算是摆好了一座子的食物,“你弟弟我可是生长在冰原上的仙人掌,既耐寒又耐渴。而且修炼了整整一千年,功力深厚境界高超,不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可以轻易追上的。”

  风嫣宁“噗”的一声笑了起来:“你又闹着玩,我可不跟你瞎掰。赶紧坐下来吃东,馒头可都要凉了。”
  风归影和风嫣宁坐在桌子边,多年来第一次重聚。桌子上摆了盘热馒头和炒花生,还放着一壶陶罐装着的温好的酒。风归影沾了些辣椒酱就馒头,也不请风嫣宁先尝,自己倒先行大口大口的开餐了。
  风嫣宁咽了一口馒头,馒头淡而无味。方才和风归影嬉笑打骂,她倒不觉自己的弟弟在这些年受了多大委屈,可这下子吃了风归影惯常的食物,咽下的馒头霎时间如鲠在喉。就这么一下子,往日风归影所受的委屈一点一点蔓延在他心头——简陋破旧的木屋,难以入喉的食物,长久冷却的炭盆。不过冰山棱角,就可以东西风归影这三年的境况。

  她本来并不该难过,毕竟风归影天生是个随意散漫惯了的人,这点她也是清楚。偏生这个弟弟是她自小看大的,七岁被皇帝抱于膝上,十四岁位列文武状元头名,十五岁带兵北征,与凌国对决屡战屡胜。在民间传闻里,风归影是天才,是文曲星武曲星双星下凡,是无所不能的战神。
  这孩子聪明机智,善解人意,自幼养尊处优,哪里受过什么苦?!如今风归影却是家破人亡,挚爱不再,一无所有。思绪至此,风嫣宁顿觉心下凄然,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滚,最后竟生生滴到那馒头上去了。
  风归影见她流泪,不问原因,只打趣道:“姐姐再不吃,我可就要把这馒头都吃光了。”
  风嫣宁连忙点头,强行挤了个笑脸:“有好些年没有见你了。你藏得那么隐秘,今天可以见得到你,我也花了不少心思。不过幸好能够见得上,姐姐就是现在死了,也可以有脸面去见爹娘了。”
  “姐姐既然高兴,又何必讲这些伤感情的话?”风归影打断她,“我知道你为何伤心,你不必隐瞒我。爹娘的事情六皇子应该也知道,你让他不要插手——当年的事情我不怪你。后来我想想,大概也猜得到是什么原因。只可惜关于父亲谋逆的心思,我知道得太迟。是我和父亲对不起你。”

  日期:2011-10-01 22:00
  风嫣宁突然是受不了似的捂住耳朵,痛苦地阖上了眼皮:“归影,你不要说了。”待风归影不再说话,她方才缓缓放下双手,睁开眼睛:“都过去了,我和他都过去了。我们所有人的过去,全都过去了。人又要如何永远的生活在过去的回忆之中?”
  “说的也是。那么,再给我一点时间吧。等我可以忘了,可以放下了,我随你到六皇子那儿去。”
  “姐姐自然是会等你的。”风归宁嫣然一笑,“你什么时候过来,我带你去看看你的小侄儿。”
  风归影听她这么说,心里一喜,倒是完全吃不下了,连声问道:“是个男孩吗?叫什么名字?”

  风嫣宁见得风归影脸上的笑容重新弥漫开来,擦干了脸颊上的泪痕,破涕为笑。“是个男孩,叫日朗。今年一岁半,已经会叫人了。什么时候你这小舅子过去,让你陪他玩儿,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风归影沉思片刻,笑笑:“我还有点事办。约摸着那人也快要来了,我会完那人便随你去。”
  风嫣宁蓦地心下一痛,只压低声音问道:“是他吗?”
  风嫣宁不说那个人的名字,恐怕心里还是有点疙瘩。风归影也不管不顾,仿佛现在看什么事情都很淡然,却又在虚无中无端端的看出仇恨的火种。不想去管这世间的一切,却又恨不得把这一切都毁灭。仿佛这样做了,那个堇紫色的女人就会回来,会伫立在他面前对他温柔如水地微笑,笑得一尘不染。
  也终究只能是个梦境罢了。
  “归影?”
  风归影从思绪中扯回,轻轻点头:“是他。现在皇上重病,他负责监国,朝廷一切大小事务都掌控在他和渡江云等人手里。也许是因为镇北军可以任用的官员都死了个七七八八吧,他找到我,想要我重任镇北将军一职。我其实并没心思重回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也不好驳他面子,便许他一个条件——若是找得到令我信服的理由,我便随他回去。前面两个理由都已经被推翻,他还有这最后一次机会。”

  风嫣宁抬眼看着风归影,轻笑道:“他都说了些什么?”
  日期:2011-10-01 22:01
  风归影斟了杯酒,一饮而尽。“半年前他第一次来找我。当时我正诧异他怎么找得到这里,后来想想,他若是下定决心要把我揪出来的话,以寂明喧的性格,管我逃到天涯海角,也一定会把我揪出来的。要来的始终挡不掉,不是吗?”
  “他找到你以后就请你回去?”
  “他做事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这你也是知道的。不过我不想回去,他也不可能如愿。俗话说得好——做惯乞儿懒做官,我倒是宁愿呆在乡间野里,做个简单平凡的百姓。”风归影又斟了一杯酒,“他只有这最后一次机会了。我曾经跟他立下誓言,倘若他三个理由都被我所反驳,我和他便从此再无瓜葛。他不能再请我重入朝野,哪怕是寂国遭遇国难。”

  “这世间还有人能说得过我的好弟弟么?他这次是必败无疑了。”
  “他第一次来找我的时候,说是万事百姓为先,风归影应该履行大义,为天下苍生谋福利。这么蹩脚的一个理由,我随意就可以将之打发掉了。我反驳他,说没有了风归影,日月星辰照样运行不出差错。当日我镇北二十五大军兵败凌国,全军覆没。以我风归影一人之力,尚且不足以扭转当时北疆的战况,现在的我,又该如何治国平天下?太子无言以对,只能黯然离开。”

  风嫣宁抿了口酒:“第二次呢?”
  风归影又喝了一杯,大笑道:“这酒都是掺水的!什么时候我到你那里去,喝些不掺水的烈酒!”
  他搁下杯子:“我估摸着,之前两次的话应该是渡江云教寂明喧说的。若是他自己,亦不至于搬出如此厚颜无耻的理由来。第二次到访,他说我是他的挚友,说我答应过他要帮他登上帝位,如今承诺未实现,我一走了之,非知己所为。我只能告诉他,我亦答应过要和我镇北军同生共死,最后却舍弃了他们,自己苟存于世;我更是答应过要和湘广陵一同隐居,从此不问世事,却终究只能眼睁睁看她替我去死,自己就在身旁却无能为力。这些用人命换来的承诺我都履行不了,你那一个承诺又算什么!寂明喧只能再次无功而返。”

  “那位湘广陵……便是你心里思恋着的那个人吧?”
  “人都死了,还提来做什么。”风归影摇摇头,随意笑笑,“终究不过是一枕黄粱,梦醒成空罢了。”
  风嫣宁也没有再追问,只叹了口气,继续喝酒。两人尽聊些无关痛痒的琐事打发时间,待有倦意,已是天光大白了。
  那一晚风归影喝了很多酒,却一如既往地没有喝醉。他开始觉得可以醉酒也是件好事,也许在酒醉梦里可以见到想念的人,也就不会每晚惊醒。但他又觉得喝醉不好,这样就不能看着至亲的姐姐安静地伏在桌子上睡得深沉。自己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亲人就在身旁。
  “也许我终究,可以不再是一个人了。”
  天,又下起了大雪。纷纷扬扬,絮雪不休。

  想着该给风嫣宁添件长衣,风归影推门走了出去。
  就在他推门的瞬间,一个颀长的身影映入眼帘。那个人安静地看着风归影,他面若寒霜,眸子却黑如子夜,深沉如同最纯净的黑曜石。
  是寂明喧。
  日期:2011-10-04 21:09
  【一】此恨不关风与月(三)
  风归影直视寂明喧,什么都没有说。
  很多时候风归影都会觉得,面对寂明喧,面对这种总是面若寒霜的太子殿下,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现在到了这样的境况,他不能像以往那般随意地调侃他,也不能悲痛欲绝地臭骂他,更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与他擦肩而过。
  有时候风归影都会想,由挚友变成这样的境地,到底错的人是自己,还是他?
  “天气冷,你不请我进去坐一坐?”
  “太子殿下怕冷么?”风归影笑笑,“正好我有个客人在里面睡着了,若你看见了,难免有些不便。”
  “没关系。”寂明喧打断道,“你的朋友说不定我也认识,见见也无妨。”

  “是你认识的。”风归影哑然失笑,心知寂明喧方才的话包含着另一层意思——自他被削去了镇北大将军的头衔,风府又被皇上抄家,风氏早已是树倒猢狲散,平日里难得会有几个人来找风归影。何况风归影隐姓埋名于此,若非有心人,又怎么可以寻得到这里?寂明喧这番话,大有责备风归影对他有所隐瞒之意。
  他于是做了个“请”的手势:“太子若不嫌弃,也是可以进去的。”
  寂明喧看了风归影一眼,没有答话。
  “怎么?太子殿下这下子可不相信我了?”风归影见寂明喧突然就没有动作了,无可奈何地笑笑,“太子殿下难道还怕我在里面埋伏了炸药,等着你进去然后引爆不成?放心吧,我还没有到达要与你玉石俱焚的境界。”
  寂明喧于是继续抬步。然而不过是一抬步,他便听得到了自己多年未听的声音:“归影,是你有客人么?”

  透过狭窄的木门,那人睡眼惺忪地揉了揉脸,抬眼望向寂明喧的方向,再次唤道:“归影,有客人来了么?”
  日期:2011-10-04 21:09
  是风嫣宁。
  是寂明喧。
  两人同时猛然一颤。

  自逃婚以来,风嫣宁已有十年未见寂明喧。再次见面,那人愈发清瘦了,却依旧是英气逼人,目若寒冰。嫣宁自觉对不起他,又想到他毁了风归影一族,到底也算是他占了便宜,便没有了躲避之意。她看他静静立在那里,心知他到底所谓何事,忽而就冷笑道:“太子殿下这次可要想清楚,不要再像上次那样闹出什么笑话来,丢了你皇家的面子!”

  太子殿下。
  她唤他“太子殿下”。
  这一句“太子殿下”,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将两人划清界线,再无瓜葛。
  虽多年未见,寂明喧心里还是如从前一般眷恋着风嫣宁,没料到如今见面,只能听到她陌生人一般唤自己“太子殿下”,心下暗潮汹涌而至,只怔住在那里无法作答,良久方平静下来,缓缓问道:“你如今……过得可是安好?”
  “不敢当!哪里用得太子殿下嘘寒问暖,我不过一介草民罢了。”走到寂明喧面前,风嫣宁蓦地停下了脚步,“太子殿下,你可要想清楚了。过了这村没这店,你若是这次还没想出什么好主意,我便把我的弟弟领回去,免得他在这里受人欺凌!”
  寂明喧明白风嫣宁的意思,又想那人现在是铁了心要离开那纷扰之地,劝服他难度之大可想而知。然而冥冥之中寂明喧总是觉得风归影会留下来的,即使不是为了多年的手足之情,即使他已经把苍生百姓抛诸脑后,也总会有让他留下来的理由。
  风归影笑笑:“大家可别逗站在这儿说话了。风大,进去屋里坐。”
  风归影回到屋里坐下来,想要给寂明喧倒杯酒,却发现酒壶早已经空了,只望着来人不言不语。风嫣宁走到风归影身边坐下,仰起脸望着寂明喧,也是一样的一言不发。

  寂明喧轻声唤道:“归影。”
  风归影还是笑笑:“没酒了。只能给你倒杯茶,你不介意吧?”
  “我记得,不久前是镇北军兵败的三周年。”寂明喧答非所问,顿了顿又道,“因为没有找到湘广陵的亲人,状元府已经收归国有了。”
  霎时间,风归影脑海里便翻滚出那棵山樱粗壮斑驳的树干上篆刻的蝇头小字,冰蓝的眼中浮现出一刹那明亮的光芒,然而那光芒最终只是淡下去,转为暗哑,最后化作眼底无法读懂的灰色。
  风归影从嘴角扯出一个自嘲般的笑,转头望向窗外:“古有庄生晓梦迷蝴蝶,怜之恋之,最后亦不过换来梦醒一场空。我自觉就是庄生,现在大梦已醒,蝴蝶也早已翩跹而去。梦醒之人,又该有何留恋?”

  寂明喧凄然,也凝视窗外的积雪:“是凌国占领北疆的三周年——凌国要办大喜事,他们的陵香公主要出嫁了。”
  日期:2011-10-04 21:10
  风归影转过脸直视寂明喧:“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约摸着那人若是没有死,且不说是不是断袖之癖,你们的喜事也早该办了吧。”他顿了顿又道,“那陵香公主是凌景帝的亲妹妹,亦是洛依城一战凌国的军师。若不是她,镇北军也不至于输得那么惨。听到那人的喜事,寂国朝野上下谁会高兴得起来?我亦不过是悲从中来,一时情难自控才告诉你罢了。”
  风归影再次无言。

  他突然间就想起很多年前的御花园里,暮春时节樱花飘零,他在那淡雅的清香萦绕中和湘广陵闲聊凌国陵香公主的奇闻轶事。当时湘广陵还取笑自己,说自己心怀不轨,念念不忘要到凌国当驸马。如今斯人已逝,那陵香公主也即将嫁为人妻,果然是“物似人非事事休”,该成亲的已将成亲,要留的却终究无法挽留。
  风归影一时心下凄然,良久方道:“那泼妇要成亲了……新郎是谁?”
  “画楼空。这个人你还记得吗?”
  风归影苦笑:“怎么不记得?那一次就是和他打的仗,你派湘广陵来讲和……”
  他突然就说不下去了,只觉得思绪纷繁而至,旧事消散如烟。哪年哪月的哪一个月色凄迷的夜晚,那埋在他怀里的一头凌乱的紫色长发,以及那张苍白的脸上病态的潮红和满口殷红的鲜血,黄泉下是否还如往昔一般艳丽迷人?
  寂明喧不作言语,只用手指蘸了酒,在木桌上一笔一划写了起来。酒印未干,显示出来的两个字让人心惊胆颤:“报仇。”

  报仇。
  风归影深吸一口气,长叹道:“冤冤相报何时了!这句话骗人倒是真的,又有多少人做得到?”他立身而起,随手丢掉了想要斟茶给寂明喧的搪瓷茶壶:“是我看不开,原来这些年一直都未曾看开!”
  风嫣宁见状了然,便知寂明喧已经赌赢了,自己再怎么阻挠也是无补于事。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然而终究也只能凄然叹息:“归影,你好自为之吧。”
  风归影不再看他,湛蓝的眼眸中杀戮之意渐次弥漫:“什么时候起兵?”
  “腊月下旬。”寂明喧难得露出一个浅笑,转而神色凛然,沉声道,“许胜不许败。我会随你一起出征。”
  “也许命运会再给我一次机会。这一次,我要她血债血偿。”

  风归影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许胜不许败!
  日期:2011-10-22 21:38
  【一】此恨不关风与月(三)
  寂国皇城之内,樱花已经绽放。大片大片的粉色飘荡在天边,与弥漫天际的银白色云层接地而合,近乎迷蒙的色彩。
  风归影在飘落的樱花雨中送走了独自归去的风嫣宁,同时亦送走了自己接近三年的隐居生活。再入皇庭,总觉得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宫墙之内还是可以见到故人旧友,仰首低头间那宫闱的景致依旧迷人。这一切一切就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现在大梦已醒,风归影又回来了。
  是为“春光镇在人空老”。
  然而苍老的何止容颜?变老的应该还有人心吧。曾经痛恨的人即将离开人世,我所眷念的也早已消失在人世中。我不过孑然一身行走于俗世的风尘里,心里默念着那句在外人看来近乎固执的“报仇”罢了。
  风归影心中不禁暗暗感叹:九五之尊又如何,终究人非神仙,岂能长生?高坐龙椅之上的皇上如今身患重病,朝廷的绝对实力已经操纵于寂明喧之手,寂明喧登上帝位一事,亦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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