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秋

作者: 火茫

  日期:2011-09-06 09:46
  【 第一回:沉天 】
  事,那年秋。
  漫山漫山的枫叶,满天满天落红,整个天地仿佛怒燃了般,连撩起衣袂的风,都染了赤色。
  荆山,又名枫山。

  北座皇城百里开外,绵延起伏却独一山头。因为遍野荆棘满布而鲜有人渡,亦因为人迹奄奄,那苍茫无尽的枫林,便徒留了满满落寞的红,没入岁月深山。
  从有意识开始,就住在这林野山中。年复一年,月缺月圆,迂回百转的羊肠小道,已被落枫掩埋了不知多少。扫开,又湮没,曾经顽皮闹事的秋已变得没趣。罢了,一个人,一座山,再无别他,若到哪一年,当所有小道都湮没了,这便真的没人再渡山了吧。
  寥落的红,愈是刺眼。
  那日,似乎是命里既定。
  如常徒步林涧,在转坳处发现了这孩童。
  当时,他被厚厚的枫叶掩埋,只露出小小头颅,和接近死尸般的气息。

  我本越过了他,却又折返。
  是的,除却自己,难得这山里来了别人。
  掂一掂他鼻息,倘若不救,半个时辰后,这六岁孩童便白来了这趟人世。
  踌躇一下后,到底将他抱回了屋舍,褪去一身绫罗。
  受的是蛇毒。被“过山魂”噬过,血液凝结,脸呈紫黑,却盖不住那精致可爱的五官。

  若今夜不死,日后定是个俏儿郎。
  * * * * * *
  第一缕阳光,亮了瓦檐。今日荆山的早晨依旧清清冷冷,薄雾稀洇,只有零星鸟啼,唤着那遍野遍野,落不绝的红。
  我推开窗。霎那,阳光、清风、满山枫色,一下就扑到脸上——他,终于睁开了眼。
  水汪汪的大眼睛,怯怯望着我,如此清澈,不谙世事。

  我笑了笑,拍拍那小脑袋,“饿了吗?”
  他缩闪一下,又怔愣许久,仿佛才从惊天动地的恶难中醒来,终于听懂我说的话,然后狠狠一点头,好可爱。
  煮了碗米粥。看他大口大口吃着,呛了好几次,我就顺了好几次。最后才抹抹嘴巴,打个嗝,那时怯怯的眼神已经退去戒备。小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
  他想了会儿,想得很努力,却终是摇摇头,愣着,“不记得了。”
  果然没了记忆。

  我又摸摸那小脑袋,这次他没有闪缩,“不要紧,慢慢想回来。要在这里住下,等你家人吗?”
  他竟然点点头,毫无犹豫。是身上的伤痛让人生了依赖吧,我不禁又一笑。
  “那哥哥又叫什么名字?”他眨着清澈的眼睛,忽然问我。
  “沉天。”
  六岁的孩儿,侧着脑袋念了好几遍,生怕忘记似的,“但是……我名字……”
  “落枫。”

  “啊?”
  “送你的名字。”
  你是我在落叶中发现的,如一件弃物,也如一件珍宝。从此陪伴我,除了这高天广地,红山绿林,还有个……
  叫“落枫”的小孩。
  日期:2011-09-06 09:46

  【 第二回:落枫 】
  于是,他便住了下来,在我身畔。
  寒暑春秋,雁去归来。一晃便是两年,漫山漫山的野林,绿了红,红了尽,枫儿还是没等到他的家人来寻他,倒是从鬼门关出入了数回。
  说也奇异,大雪处暑,寒露惊蛰,这孩子动不动就病倒,而且病得厉害,好几次险些再度死去。
  一而再,再而三。救回数次之后我便在想,其实一个人在山里也习惯了,这到底只是个无意拣到的伴偶罢了。何必。
  ……

  寒尽谷雨,沥沥细雨仿佛无尽无止,又绿了整个山头。
  那日,难得晴转。我把枫儿唤到屋前。薄薄的阳光洒落在这病弱瘦小的身子,便莫名起了一丝愧意。
  “枫儿,我来授你武艺,可以强身壮气,驱除山瘴,这样身体就再不会多病了。”
  “嗯!”
  稚嫩的童声清澈铿锵。或许他还不知道何谓武艺,只是对说这话的人,充满了信任与依赖。

  我笑了笑,将他拉近身边,“好。那么现在我就是你师傅了,从此,为兄,为父。”
  到底是放不下,虽然明知他无法陪伴我到尽头,但寂寂山中,谁又愿徒余岁月空空。
  枫儿笑得很开心,一下扑到我怀里,仿佛我就是这世界唯一的依赖。也对,原来那点可怜的记忆亦在两年前荡失,甚至未曾向我打听过父母的事,丢得如此干净无情。现在的他,除了我还有什么。
  于是,忍不住将那只冰冷的小手收紧入掌心,“但练剑很苦的。”
  “枫儿不怕!是枫儿身体不好,枫儿不要再生病让师傅担心。”

  我笑了。在这孤寂山中,有人尚能对我说此一句……
  * * * * * *
  授他的是剑法。
  枫儿资质不是奇佳,但胜在那股倔强劲儿与过人的记性。然而,我没让他从强化的基本功开始,以他现在的身体也无法承受。所以,要的是念记“心诀”。
  那时他还不认字,只能一句一句口传心受,也真难为了这八岁孩童。

  每每他抬起小脑袋问我这话何意,我全是板着脸训他:只管记下。
  是的,我自己也无法解释。但只有熟记这些,才可在这山林立足——立足于这皇城百之外,只有荆棘与枫林的无人地。
  他亦乖巧,纵有百般的不解与委屈,却都隐忍下来,继续低头默记。我叹了口气,夜里悄悄在他枕边搁下一只木雕镶翎的雉鹑。
  翌日,小子立即举着那只斑斓的玩偶奔跳而来,好似已全抛却了昨日不快——“师傅师傅!师傅好厉害,枫儿好喜欢这鸟儿!”
  我笑着说,“枫儿努力学习,我就送你更厉害的东西。”
  他狠狠点头,眼里充满热切与好奇,脸蛋亦有少见的红润,仿佛为了那件“更厉害的东西”,所有困难便再不能难他。
  我却在暗自欣喜:单是念诀,尚未行剑,这小子的身体气息便已得好转。
  晴日甚美。
  我微笑着,看他高高举起那只彩鸟在院子里奔跑,转圈。霎那间,这寂静如死的深山,仿佛又充满了生机。
  * * * * * *
  日期:2011-09-06 09:47
  当晦涩难懂的心诀熟记下来,我便带他往山巅走去。尚未到顶,便在一个硕大的平台停下。
  此平台宛如一块被天神之剑瞬间削开的巨石,然后生生嵌入山崖,光洁平整,寸草不生。

  人立中央,上方是朗日皓月,下面是云雾遮遮。
  “枫儿的心诀已熟记八九,实孰不易,之后就有待你慢慢参悟。此刻开始,我便正式授你剑术,这就是你的修武台,每日必须五个时辰,风雨不动,雷电不惊。”
  “徒儿知道!”小小的拳头握起,合手躬身。
  “好,接剑。”
  待我话语一落,他当即平摊两手高举于头,跪下。有风盘衣低旋,虔诚无比。
  感觉手上一沉,有微凉的东西落下,他抬起头。

  一把长剑已横架掌上,通身紫褐,暗纹如水,上面雕琢着细密的图案,非花非字,非人非兽,剑格状如荆棘,古茁惊奇,然而……竟是木剑?
  掂一掂手,剑身并不薄利,重量亦是一般,与其说武器,倒不如是件巧夺天功的工艺品。
  “这个也能当武器?”他长剑指天,不解问。
  “此为炎黄木所雕,虽非精钢,但也坚韧无比,最好般配此剑谱。「诀」为魂,「剑」为躯,浑天修成。”我笑道,“也是我曾说过送你的‘更厉害的东西’。”
  “啊?这个就是‘更厉害的东西’?”他摩挲着长剑,眸子生光,“真的好漂亮……但、但它能打人?”
  我顿然端起脸,“行剑正气,念诀净身,此是修身正气之用,不予伤人。不过枫儿,万物皆有其慧、有其隐,一寸枯木,亦可崩裂乾坤。”
  话语刚凝,长袖已起,端端的木剑霍然跃到掌中,瞬间紫芒飞掠,剑气翻腾。咔!唦——只听一声锐响,又陡然剑定风止。白石台上,已生生裂出一道尺深的石痕!
  平整锋利,堪如精铁削木。
  小子呆呆瞪着那道裂痕,好久才记得回神,“好、好厉害!师傅好厉害!这是什么剑?!”
  “此剑无名,此诀亦无名。但不用在心,我现在教你的也就只有这些。”我将剑平放回他手上。
  “没有名字啊……唔,不过师傅叫我学什么,我就学什么!”小孩儿抡起与他身形不太相称的长剑,比比划划,兴奋难当,跳着叫道,“师傅以前是干什么的?我也要跟师傅一样厉害!”

  这小孩,都生活三年了,现在才想起问我是谁?
  我失笑,才又淡然下来,“我好剑,但早已不问山下事,而且,亦断不会离开此山。”
  “啊?师傅没下过山?枫儿也没下过山哦!”
  “你想下山?”陡然,我冷了话。
  “不!师傅不下山,枫儿就一直陪着师傅不下山!”

  他忽然过来扯住我衣角,生怕会被甩走一样。
  心里有什么忽然柔软下来,我宠溺的摸摸他脑袋,然后指着地上那道剑痕:
  “心诀你已熟念,今后我就授你运息行气的要技,事成于志,当你能用此剑削出同一道裂痕,是去是留,你亦已经可以自己做主了。”
  我曾左右你的生死,却明白并没资格匡定你整个人生。这个要求只是私心,希望在这座连时间都仿佛停止的深山里,造就一个界点——好让自己知道,又历了一程。
  “枫儿一定会努力学成!在那处砍一道比师傅更厉害的剑痕!”他平剑一指,剑尖堪堪落在石痕的另一端上。“咦?”忽又将长剑收回,盯着剑尖上一抹不甚着眼的绛红,“这是什么?”

  我瞥眼过去,才笑着伸出一掌,“刻这剑时不小心划破的,不碍事。”
  枫儿却好紧张,扑过来捧着我的手翻来覆去地看,想碰那道创口却又生怕将它再次弄伤,“疼吗?流了很多血?”
  我笑了,摇头。
  小家伙老成状的点点头,然后嘟着小嘴去吹那伤口,忽尔又拧起眉头,“师傅能把石头劈开,但又能把自己手指弄破,究竟师傅是厉害?还是不厉害?”
  我当即往那脑袋一记敲下,笑着顺势往他腰窝戳去。那小子便抱着长剑吱哩呱啦满地打滚,躲闪。
  笑声惊起几只绝崖上的鹰鸟,争相飞扑,掠过枫林峭壁,没入了云空。
  日期:2011-09-12 1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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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三回:天命 】
  飞花无尽,落叶犹怜,又历了一个金红的秋季。天,一日一日转寒,开始下起了小雪,细若绒毛,悄悄覆住那片山头。
  修武一年有余,小子的剑技长进不少,虽还未能断石摧枯,但也招招凌厉,套路分明。只是我亦无心这些,真正欣喜还是他习武之后体质的好转。个子开始拔高,舞起剑来,目光亦越发清澈冷醒。
  高崖上的石台,雪冽风凛。那小小身影,在茫茫白絮中闪腾飞跃,虽仍稚嫩,我却看到前所未有的骄傲。
  “枫儿!接我两招!”

  人随声动,我横手折下一枝便飞身掠去。
  突如其来的攻击让小子险些乱了阵脚,慌忙抵剑挡格!奋力还去几招,堪堪定神一看,才见做是我,竟咧一咧嘴,挑起剑尖又直直迎了上来。
  当好!我即游走剑锋,带动起他的步法。刺、撩、崩、格,这小子确实胆大机敏,七窍玲珑,只是到底修行尚浅且急功惧输,不着几式便被拆倒在地。
  风息尘落,我弃掉木枝,挠了挠他零乱的发髻,“起来吧,回去吃饭。”
  他呶嘴撑着坐起来,拍干净身上的雪,却没行动。

  我停步,回头。
  他却挑起下巴,竟几分理直气壮,“我,扭脚了。”
  * * * * * *
  我背他下山。
  踏着薄雪,足下无声。冬日的荆山,虽没红叶焚天的灿烂悲壮,却是另一番皓白无瑕的冷艳素雅。
  枫儿趴在我身上,纤细的手臂揽住我肩颈。

  “师傅,我什么时候才能砍出你那道剑痕嘛?”
  这话我听不出多少自责,倒是撒娇的味道多些,遂笑道,“不急,慢慢来。”
  “师傅要一直陪我练成哦。”
  “这当然。”
  “嘻!师傅待枫儿就是好!”
  随即感觉头发被人蹭了蹭,颈侧传来他顽皮的气息。

  我遂掂了掂背,轻斥,“别乱动。”
  ……
  拐过石壁,一阵冷风忽来,漫天细雪乱了发衣。
  “师傅的头发真漂亮。”耳边又传来慵懒的声音,一缕发丝也被他捋在指上。
  “枫儿的头发也很漂亮。”我没好气接话。
  “师傅长得真好看,枫儿最喜欢。”
  我一愣,“枫儿长得也很好看,只是男儿丈夫,又岂用计较肤颜。”
  日期:2011-09-12 1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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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傅是真的好看嘛,比那些人好看千倍万倍了!”小子的声音满是骄傲,搂住我的手也抱得更牢。
  我微诧,“那些人?”
  “今早在山脚看到的,一帮人拉着许多东西从这里过去了,还问我路呢!”
  我沉默不语,闭上眼缓步轻走。片刻,才睁开。

  这山又终于有人迹了……
  不忍低头一笑,旋即,又觉得这笑容无甚意义,便继续默默走着。地上薄雪,被踏出一行脚印。
  多少年已去,这一人的足迹,依旧无穷无尽,不见尽头。
  忽然,背上一动,那小子的下巴抵在我肩上,“师傅,什么叫‘过年’?”
  “‘过年’?”我微怔,“为何问这个?”

  “那帮人说要把‘过年’的东西运到城里,还多谢我指路,送东西我吃,好好吃!”
  “枫儿!你胡乱吃了什么?!”我陡然停步,回头责斥。
  那家伙恐怕被这突然举动吓懵了,半天才吱唔出来,“他、他们说是……是?……糖?……糖。”
  这时我也察觉自己反应过大,于是柔下声来,“枫儿,以后不要随便吃不知道的东西。”
  “是!枫儿知道!师傅莫要生气了……”
  我叹了声,没有责备,倒是满满的愧疚。
  一个十岁孩童,竟然连糖也不知何物,我这个为兄为父的当得也……
  “枫儿,那就是饴糖,过年时小孩都爱吃这个。”

  “‘过年’?”
  “嗯。”我抬头,仰望长空,望着那片茫茫无尽的灰白。唇边一丝笑意,也似一丝落寞,“原来又一年了。”
  “师傅师傅,到底什么是‘过年’嘛?好玩吗?好吃?这东西我觉得好熟。”他晃着腿儿,在耳边催促。
  “草木枯荣分四时,一岁月有十二圆。当十二个月满,旧岁便尽新春复始,这时候各处人们会祝庆丰收、祭颂酬神,还有贴桃符,下五辛盘,吃饴糖,喝屠苏酒等习俗,欢欢喜喜喧闹半个月才休止,此为‘过年’。”
  “哇!很好玩的样子!”毛头小子开始在背上乱蹭,“怎么怎么我一直没见师傅过年的?!”

  我微微一怔,才摇头道,“我已隐于深山,隔世清净。”
  “哦……”
  小孩儿似懂非懂,似乎有一丝失落,脑袋枕在我肩上,“那……什么叫祭颂?五辛盘呢?有糖好吃么?那帮人的箱子和麻袋好多好大,里面红红绿绿的又是什么?他们什么时候会再来?还有还有,什么叫‘鞭炮’?他们问我要不要……”
  日期:2011-09-12 1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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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子叽哩哇啦一通,然后热切地等待答案。我却沉默着。

  枫儿,这百年民风我当是知晓,却从未曾经历过,又如何与你分享呢。
  一步一印,我默然前行,竟感觉背上忽然渐渐沉重。
  走过一道山坳,快到屋舍。
  “糖……好吃……”颈侧传来他沉沉的呢喃,居然倦得睡着了。
  我暗下叹息一声。自从这小子身体好转之后,手脚灵了,胆子也跟着大了,开始通山奔跑,好奇世事。亦是,终究要长大的,再隔世深居,也有权利和必要感知这个天地,的确不能再让他这样下去了。

  他的命虽是自己强行留下,但到底,此人本非池中物。
  * * * * * *
  翌日午后,停了雪。茫茫荆山,银装素裹。
  此刻枫儿在山上练剑,屋内只我一人。仰望青空,思量了许久,终于做出决定:下山。
  到山下买些书辞典籍,好让这孩子识字学文,还有了解那个世界——那个本该他所属于的地方。

  这是第一次出山。足下踏着皑皑白雪,心头忐忑不安。
  「我断不会离开此山。」
  今日却食言了。自生以来,便一直职守于此,无处可往。唯叹天命无奈,何以既逃离不了此世,却又无法入世呢。
  ……
  尽目浮华穿身过,两袖不沾人间香。

  越过城门,渡入人海。皇城盛都果然热闹非凡,满眼长街楼阁,四处车马熙攘,与那日日寡幽的山野真是判若天地。久置其中,当不知会否乱了自我。
  走到桥头,才察觉两旁行人一路在对自己指点耳语,正值不解,前方又有两簪花少女看过来,娇娇羞羞,一步三回,笑着不舍走开。我四下顾望,见着路旁有个摆摊的老妇。
  “老妈妈,这里何处有文堂雅斋?”
  老妈妈抬头见我,顿时满脸笑开了花,“这位公子初来呐?不难找,不难找,过了桥,顺大街直走就是‘博雅堂’!呵呵呵呵……”
  我躬身道谢,才看到老妇卖的是糖果糕点。
  想到那人,不忍笑了出来,遂向老妇递出几文碎钱。
  “老妈妈,要块饴糖。”
  那老妈妈当即又喜得笑不合拢。

  ……
  繁华闹市于前,却没闲心游逛,在雅斋挑了几本书典,便径直往城门返去。
  这座厚重磅礴的城楼,写尽百年荣衰,风尘仆仆。每走过去的人,都会感受到一份历史的压抑与敬仰。
  穿越城门,有风,撩衣起,我蓦然驻足,回首东眺。
  金宫帝殿,隐隐霞光,正遥卧于眼前。站在此处,亦能感受到扑脸而来的帝皇紫气。

  是,只要荆山安定,这代皇朝便可气运绵长,国泰民康。
  虽我不得入世,但终归因它而生,又何以生怨。
  天定,我命。
  日期:2011-09-17 1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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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四回:山之巅 】
  回到荆山,经日薄西天。银装素裹的林野,已披上一层妩媚金光。
  这时辰,枫儿快该练完剑下山,手中这包甜糖,正好做他犒劳。想到那家伙傻呵可的大笑脸,亦不忍笑了出来。
  穿过前院,抬手推开大门,居然发现那小子早在屋内,倒因我突然出现而吓了一跳。未待我发话,他就簌簌扒下原本捋起的衣裤,兴冲冲奔过来:
  “师傅!师傅!枫儿今天可厉害了!”

  那副一瘸一跳、还手舞足蹈的模样实为好笑。
  我望着他,嗅得浓浓的药草味,当即一翻手、扣住他手腕,推开衣袖。
  只见纤细的手臂赫然交错着数道伤痕!青紫瘀黑,还有薄薄血珠渗出。
  “这是何事?”我厉声质问。
  “啊!这个,”他慌忙拍掉胡乱敷在上面的草药,“今天打架弄的。”
  “打架?你和谁打架?!”

  “哎!疼!师傅放手!……”
  我稍微松开,他立即把手抽出来,猛甩了几下。可不到一瞬,又复兴奋难当,“师傅师傅,今日枫儿是真的厉害,把几个强盗打出了山!”
  “强盗?”我蹙眉。
  荆山日渐安稳,除了陆续路经的商旅,现在竟还有盗贼蛰伏?
  “是呀,今天又来了帮运年货的,我们聊着聊着忽就窜出几个人,模样古怪还凶恶得很。那帮运货的大喊强盗,我就抡剑把他们打走嘞!”

  “是你把他们赶走的?”我沉着气问。
  “当然!”小子一挺胸,神气地,“别看那帮运货的个头高大,可怎么也打不走他们。我呢,一横剑,贼子马上就变了脸色!嘿,师傅的剑法果然厉害,虽然受了点伤,还是打得他们只会嚎哭闷叫满地打滚!唔,那样子可真难看,叫声也……”说着,打了个激灵。
  这时,我眉心已绞得极深,冷冷问,“现在那些人呢?”
  “吓跑了吧,本想逮住送官的,但一钻进林子居然就找不到了,气死我。”小子跺脚握拳。
  “枫儿,把剑拿来。”

  “啊?”
  “剑拿来。”
  “啊,是。”
  小子乖乖端来木剑,我接到手上,横于胸前。
  因为用得多,炎黄木的紫褐色已变得更加深沉厚润,还有隐隐泛起一层沙金。转动剑锋,淡淡血印尤在。
  我将一掌覆于剑身,隔空抚过长剑,此时,心已了了。遂把它还给落枫,顺手将小子摁到板凳上。
  “昨天脚伤未愈,今天就逞能打架,你的确厉害。”说着,捋起他裤管。
  果然,红肿如包。
  “师傅不碍事!”
  “不碍事?若明天再遇着恶人,又该如何?”
  “枫儿不怕,枫儿有师傅厉害的剑法!”
  我拍下他脑袋,责道,“这点功夫就傲了吗?记着,再遇上那些人要千万小心。”

  小子嘴巴噘得老长,却乖乖的点头。
  “你在这待着,我上山采些草药,不然这伤五天也好不了。”将他裤管捊下,我回身拿起个小竹筐。
  “现在都天黑了,师傅明儿再去吧。”
  “傻小子,这山我对它比你更熟。”
  走到门口,忽又折回,从桌上的布袋掏出个油纸小包,冲他抛过去,“自己看着,别吃多了。”
  说完,便撩衣掠了出去。
  小屋在身后迅速退去,还传来那小子兴奋的叫声。然而,已再无心理会。
  * * * * * *
  日期:2011-09-17 1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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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星月皆无,云遮雾掩。
  雪野中早已虫声绝迹,只闻见冷风啸啸,盘山而来。茫茫荆山,此刻如同浸漾在浓墨中,厚重而幽秘的黑,化不开,褪不去,连天接地,无边无垠。
  一个人,透石穿林,踏雪飞驰,越过悄无一人的练武石台,继续登向天高之处——那个枫儿从未曾过去、也不容许他去的地方。
  瞬间已达山巅。
  寸草不生之地,没一丝生命的迹象。满地倒落无数怪石与巨礁,状如邪魔,或形若异兽,满山交错,诡谲狰狞。此景象,就恍如有亿万生灵在顷刻间轰然崩塌、全数毁灭,然后被永远定格于红尘一瞬,千年,万年。

  此处的风,比山下更加冷冽,从山缝和石眼中挤泻出来,发出尖利的声响,像无数嚎啕哀哭的鬼灵,在疯狂撕扯着你的衣衫和头发。直到将人撕碎。
  拨开脸上乱发,我走近一个硕大的深坑,撩衣跃下。
  深坑达方圆数十丈,奇大无比。坑下也是满布了怪石,勾心斗角,荡雪飞砂。正中央处,有一块异常巨大、雄伟的黑岗石。石上,斜插一把长剑。
  长剑有近半嵌入石中,因年代古远,仿佛已与巨石融为一体,那身上厚厚的垢渍,便是天地岁月所留之印。
  是的,烙在身上、无尽无止的,痕迹。
  我绕着巨石,仔细审视一周,再逆返,又观察了一遍。然后跃上巨石,循那长剑又重复一遍,这才仰首,望向正空。
  天,黑沉沉,有肉眼所不见的气流在暗暗旋动。凝神,静观。良久,终于放下心来。

  幸无大碍。
  松了口气,曲膝蹲下,正与长剑咫尺之近。想着这情景,上一次,是月圆夜。
  剑,在烈风中坚如磐石,纹丝不动。虽然垢渍斑斑,却仍无法遮掩上面镌落的文字。我伸手,抚过那二字,叹了声。而这微不可闻的一声,瞬即又碎于烈风之中。
  今日实不该渎职离山的,让酿伏已久的邪魍有了可承之机。只庆幸今天出现的是小怪,连枫儿也能把它击退,否则那恶果我断断无法自赎。现在总算无恙,想必那些东西吃了这几剑,不灰飞烟灭也被打回泥泽虫豸罢。
  半跪在巨石上,我缄言沉思。是自省、自责,也是一点侥幸,在为自己开脱。身边烈风仍在肆虐,嘶叫不停,盘旋不休,扯得发衣猎猎翻飞。这怒哭的风,千年未竭,似在挣扎,也似在嘲讽,让人永不得神安。

  日期:2011-10-01 17: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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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五回:相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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