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族(坟堆旁的酸枣树)

作者: 鬼无言的痴言梦语

  《匪族》
  又名《坟堆旁的酸枣树》
  作者:鬼无言的痴言梦语
  楔子
  2008年,是我极为不顺利的一年。

  几年来赖以生存的的小生意开始走下坡路,银行也送来了贷款的限期收缴单。这是落井下石还是趁火打劫?我不清楚,我只知道,那些狗日的银行只会锦上添花,从不会雪中送炭。时值中秋,我却感到身处隆冬。又一轮索债未果后,我气呼呼的想:妈的,实不行把我经营五年的小公司卖了。
  我这个不是愿望的愿望很快就实现了。
  有句俗话,叫祸不单行。某一日,早上心急火燎的开车出门,刚上马路,手机响了,我拿起来接通,没好气的喊了一声,“谁啊?”没听见是谁,却听到喀喇一声巨响,左脚脚脖子一阵剧痛传来......撞车了。线性骨折,医生说要躺三个月。听罢,我拿起该死的手机打给一位律师朋友,“驴屎啊,人民医院,快过来啊,有急事。”呵呵,驴屎,对,我们都这么叫他。电话一撂,旁边撞我的小伙子沉不住气了,结结巴巴的说:“大哥,你看,值当的找律师吗?”我苦笑说:“没你的事,交上住院费,你走吧。”驴屎果然来了。我迫不及待地委托给他两件事,一是转让公司及所有货物,二是把欠我钱的大爷们送上法庭。

  我承认,我不是哥,因为我耐不住寂寞。二十天我就下床了,刚过一个月,我收拾几件衣服回农村老家了。临走,丢给妻子一句话,“你不用照顾我了,照顾好孩子吧,我回小张庄住一段时间。”
  定居小城已有八年,父母还在不远的家乡小张庄。这是鲁中山区一个极为普通的小村庄,三面环山,有两面低矮光秃,唯有南面的山峰峦叠嶂,崖谷相连,树木现已稀疏,多处显露出面目狰狂的花岗岩石,海拔七百多米,方圆近二百公里,也算是有些巍峨壮丽。山周围散落着几十个村庄,我们小张庄的人都叫他南山。庄西面有河,头几年,河已成溪,现在,溪也不见了。多年不在家里常住了,而现在,了却俗务的我可以无忧无虑的住到春节了。

  农历十月初一,又到上坟撩草,悼祖念宗的时节。爷爷已去世十余年,奶奶更早,所以我家要到初三这天才去上坟烧纸。我也跟着去了,其实我是挂念着儿时常吃的美味:酸枣。可惜有些晚了,堤堰边,石缝旁,手指粗的山枣树横生斜长,叶子已经落光,叫人直叹:秋风才是把无情的剪刀。欣慰的是,仍有些酱紫色的酸枣挂在光秃秃的枝桠间,逞能的摇晃在风中,虽已干瘪,我还是摘了些放进衣兜。放进嘴里一颗,只嚼了些干涩的皮肉,滋味已决不比当年。

  我盲目而小心的走在山腰的梯田中,偶尔有上坟的人影影绰绰,不时有纸灰与烟雾飞起。不知不觉中,我走进了别人家的老坟地,眼前十来个大小不一的土丘错落着。“这可是个大家族呢。”我心里想着就要走出这块地,脑子里却迅速钻出一个问题,于是又走近坟头挨个看了一圈,“不对啊,没有墓碑是小事,怎么这么大的家族没人来上坟呢?有几个坟头不像老坟啊?没有儿子难道没有女儿家吗?”

  带着这些疑问,我回到了家,张口问,却被我妈训斥了一通,“什么日子啊,问这些?管人家的事干嘛?”我赶紧闭口,才想起,在农村,一些特殊的日子里,还是有很多忌讳的,特别是针对死人的话题。没得到答案,还挨了训斥,我默默地把兜里的酸枣放进一个精美的玻璃瓶里,里面还有些妹妹上学时折的一些星星纸鹤之类。好奇心折磨得我有些坐立不安,没出两天,我就从我父亲的嘴里得到了原委。

  “是凡军家的老坟地,外号二梆子的,你不记得吗?”爸爸收拾着他心爱的花草说。
  “张凡军我记得啊,南边镇上派出所上班吗?大我四岁,小时候光抢我的铅笔橡皮的。不过该叫他邓凡军吧?不是跟着她娘改嫁走了吗?”早些年的事我也知道一点,张凡军后脑勺又鼓又歪,小时候得了个外号叫二梆子。
  “唉,他娘嫁的老头早死了,又被人家原来的儿女撵回咱庄来了。他娘也下去好几年了。”
  “哦,凡军怎么不回来上坟呢?他家地里的坟头可真不少。”我这才问到正题。
  爸爸又重重的叹了口气,“凡军也在地里埋着呢,怎么回来上坟啊?”

  “啊?怎么二梆子死了?今年才三十五啊,怎么死的啊?爸,你快说啊。”我有些急不可耐。
  “唉......”第三声叹息了,爸爸放下水壶,拿起剪刀说:“犯事儿了呗,前年让公家毙了,这孩子啊,都是命啊。八一年咱庄来个算卦的瞎子,给凡军算命都不敢要钱,说他后脑勺有反骨,天生佞种,看来啊,真随他祖上门风。哦,听说是强奸杀人。”
  我拿颗烟点上,稳定一下情绪。得到的答案不少了,心里的疑问与惊奇却越来越多。猛抽了几口烟,一下子抛出了好几个问题。“警察强奸杀人?祖上门风?他祖上什么门风啊?哎,他爷爷不是当过省长吗?怎么这次没使劲啊?”二梆子的爷爷我听说过,真当过南方的省长,老革命了,南下干部,好像是在南方又成了家什么的,几十年没回来。离休后才把凡军弄部队去,退伍回来还给安排成派出所民警。我以为,省长就是很大的官了,亲孙子犯了事,应该能保住性命的,哪怕是事儿犯得大了些。

  爸爸也点上烟,微皱着眉头说:“凡军他爷爷啊,也在他家地里埋着呢,和凡军一天下的葬,唉,他家男爷们就他活的年纪大些,要说门风啊,我小时候听有年纪的说他们家祖上是土匪,在南山上占过山寨的,多少年前的事了,陈芝麻烂谷子的,谁清楚啊?”
  “土匪?”我脑子了的问号越来越大了,索性不再问,因为我知道,我已经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了。土匪,自古有之,曾经遍地存在,也曾泛滥一时。好的有杀富济贫保家护国的侠义好汉,坏的是杀人越货忘祖卖国的阴险小人。更多的,则为了生存得自由一些滋润一些,而做些偷鸡摸狗,占道抢劫,打家劫舍,绑票勒索的勾当。他们或自私,或歹毒,或阴险,或狡诈,或淫虐,或暴烈,这都是土匪思想和心理的特质,大家都知道。我想了解的,是这些灰暗的特质到底从何而来?它们是否也会通过经脉骨血得以传承呢?顺着张凡军地里的坟丘向上追溯,我能得到什么?

  那一个冬天,我带着纸笔,揣着包烟,或冒着严寒,或顶着风雪,走遍了小张庄四百余户的庭院,走访了全村所有的五十岁以上的男女,还走访了南山周围全部的村庄。所幸,我得到老百姓心口相传的一些故事或者片段,我称它们为传说。
  过完年回到城里,我精心查阅了各个时代各种版本的县史乡志,翻阅了大量的史稿文献,还与一些专家进行了咨询与讨论。所幸,我也得到了一些资料和只言片语,我称之为历史。
  三年来,每有闲暇和时机,我都要捧出笔记本,在那些经年的往事中徘徊。香烟缭绕,苦茶相伴,我不断地臆想,不断的猜测。这是我的想象。
  传说是老百姓的创作,历史是统治者的创作,想象,权当是我的创作吧。都是创作,烦请有心人切勿对号入座。也许,这是一个干瘪的故事,就像我带回来的那几粒风干的酸枣,但她也经历了从三寸尖尖芽到绽放朵朵花,再到结出累累果的过程。况且,我觉得最重要的,她现在是一粒种子。
  百年的尘封,她怎能不干瘪?

  日期:2011-11-16 16:12:16
  第一章,鬼?人?畜生?
  腊月天,风雪夜,西山沟。
  北风呜咽,像一张张大席裹着飞雪冰粒肆虐着山间的一切。麻木了,就不觉得疼了,光秃秃的槐树枝桠鬼手般风中狂舞。夜,瞎了眼一样的黑,连雪也是黑的。这样的夜里,鬼也不会出门。
  竟然会有一个人?大口的喘着粗气,北风已在他的嘴唇脸颊上划下一道道裂痕,血水早已凝固。单薄的棉衣被树枝灌木撕开一道道伤口,露出破旧的棉絮。山沟里本就怪石嶙峋,枝条横生,大白天也不宜行走,何况天黑路滑风雪疾?他或走或爬,艰难踉跄的挪动着,没有目的地,只想找个藏身之所躲避官兵的稽查与追杀,他只想活下去。是的,他虽然像鬼,但他的确是人。

  元帅遇害,师父死了,兄弟没了,他已是丧家之犬。他属虎,今年本命,而他确实曾是一只猛虎。他叫周坤,老家平原县杠子李庄,自幼拜师赵三多,习练梅花拳,深得真传。与弟兄们闹京津,杀洋人,双拳打出了自己的虎威,因其性子执拗顽烈,好强斗狠,人们都称他“周疯子”。后随师父去巨鹿投奔景老尚,相约厦头寺高举义旗,可没想到,曾经携手对抗洋人的官兵却调转枪头......四个月了,周疯子奔波于荒郊野岭,昼伏夜出,疲于逃命。吃的穿的,能偷则偷,能抢则抢,再不就只能忍着了。躲过一波波的盘查,避开一对对的官兵,四个月,他像一只野狗一样,走出了一千多里路,可是,依然没有找到安身之所。

  摸索到一块巨石,周疯子蜷缩在背风处,双手抄进袖口,在把脸紧紧的贴在袖口,这样也许会暖和些。寒冷饥饿,疲劳困乏一起陇上心头,周疯子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树枝受不住积雪的重量,晃了晃身子,一簇雪花落下砸在周疯子胡乱交扯得头发上。脖颈一阵冰凉,周疯子睁开眼睛,暗自后悔,“可不能睡啊,会冻死的,白天找个地方再睡吧。”他慢慢的起来,捶打着麻木的双腿,摸不清方向了,他只能原地做着暖身的动作,想打套拳,又不敢太用力,因为,周疯子实在太饿了。吃正经东西,已经是三天以前的事情了,那一天,周疯子路过一个大一点的村镇,夜里,潜进一家大车店的厨房,偷吃下几个仅有的黄面饼子,梁头上挂着一块生肉,周疯子割下一块塞进嘴里。“娘的,生肉也比饿着强。”他现在后悔没把那小块生肉带在身上了。

  ......
  风累了,雪停了,夜也该醒了。
  东方已有亮色,周疯子跺着脚,拍拍头发肩膀上的雪花,又捧起几把雪解解渴,摸摸腰里唯一的长物:一把尺长的匕首,艰难地踩着积雪向山沟外走去。拐出山沟,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白茫茫雾苍苍的大山矗立在眼前。“这也许是个好地方呢?”周疯子想着,“也许会有些山洞,兴许能逮一只瞎眼的野兔”。
  野兔没有捉到,山洞倒是找着了,一个时辰以后,周疯子有些知足的昏昏睡去。
  这一年,是庚子年后的第二年。

  日期:2011-11-18 16:02:12
  腊月初六,就是今天。
  冬日里的农村是清闲的,庸懒的。小张庄更是如此,农忙已毕,锄镰入仓,地里也只有些麦苗了,反正是靠天吃饭,人也做不得主,索性也就听天由命。穷乡僻壤,民风淳朴,这里的男人不赌不嫖,不抽烟土,当然,也是没有机会,或者,贫穷才是最根本的原因。薄田贫地,土里刨食,吃饱穿暖都是大事,还要完粮纳税,哪有铜钱和精神沾那些玩意?也因此,小张庄的人们在冬天多是早睡晚起,平日的一日三餐也改为两顿饭,不仅省粮食,还能节省柴火,油盐,灯油。再说,数九寒天,脱光了与老婆孩子挤在被窝里,比打着哆嗦坐着抽烟袋喝酸枣叶舒服多了,也划算多了,一套棉衣棉裤都能多穿好几年。当然也有例外,有的老人家早起来围着庄子挨街遍巷的转悠,扛把铁锨,撅着筐头,四处捡些狗粪。就这,起晚了你也捡不着。

  张长贵却早早的起来了,或者说他昨夜根本就一夜未眠,因为今天是他的婚期。
  五年前,张长贵与他爹张九斤在东山石窝里开了一冬天的石条子,卖了些银钱,托人给长贵说了一门亲事,许下了南山西面马家口老徐家的二闺女。当年就下了聘,约好第二年过完秋操办婚事,可是好事都不打算盘上来。第二年开春,张九斤的痨病没见好,这是他的老毛病了,一到冬天的夜里,就咳嗽起来没完,白天倒没事,往年都是一见春风就好,可今年眼看都三月三了,还是一个劲的咳嗽,痰中还带有血丝。先生也看了,草药也吃了,无济于事。苦熬了四个多月,终是在七月十五那天撒手人寰,短寿刚够五十。合眼时断断续续的留话:我走后弄张草席裹起来埋了就行,切不可花钱雇木匠打棺材,等去了孝赶紧合婚,得留条根......

  这一等,就是三年多。八月里,长贵娘粜了八十斤高粱,备了礼打发媒人与老徐家订好了婚期。对,就是今天,腊月初六。把水挑满水缸,张长贵拿着扫帚呼呼的扫雪,院子里扫完,又扫院外,一直扫到胡同口,天寒地冻的竟然出了些汗。回到家里,长贵娘也已经起来,正烧火做饭。
  “三小儿啊,吃了饭娘烧锅水你洗洗头啊,给你好好梳梳辫子,以后啊,就你媳妇给你梳了,娘捞不着了哩。娘柜里有套新衣裳呢,今儿俺儿可得装人啊。”长贵原有两个哥哥,都是年少早夭。
  “嗯,到夜里还早呢?找完桌子板凳再换衣裳吧,别弄脏了。”长贵说道。新媳妇要到夜里才送到,酒席子时开始,这是这里多年的风俗。
  下午,左邻右舍来了很多人帮忙,桌椅板凳,锅碗瓢盆,很多都要去借,哪家办回红白事,家把什都得凑半个庄子。全庄百八十户人家,都是乡谊家户,这家送来一块红布,那家送来几个铜钱,也有送花线,小米,白面,干红枣,老石榴,山核桃的。虽都是很少的一点,也是一番心意,图个热闹,沾些喜庆。红联登门,炮仗爬杆,烟酒糖茶备好,鸡鱼下水洗净,天也蒙黑了,点上灯笼,备好高香红烛。真是万事俱备,只等新娘吉时入门。

  张长贵换上新衣裳,胸戴大红花,头戴新郎帽,站在大门口,遥望着西南方向的夜色,灯笼散出喜庆温暖的光色映着他的脸一片通红。
  “这会儿,也该动身了吧?”
  日期:2011-11-18 16:23:59
  是的,该动身了。
  周疯子睡了整整一个白天,还想再睡,肚子实在撑不住了。活动着筋骨起来,爬出山洞,“得趁着光亮找些吃的才是”,周疯子想着闪出了树林。四处找寻也是空手而归,无奈地来到一方土坡下坐下休息,他得攒些力气才可以爬上去。费力爬上土坡,周疯子心都凉了,饥乏交加让他满头大汗,可站在土坡上望去,只看到黑乎乎的山连着黑乎乎的天,他顿时心气一松,叹道:“天要亡我啊”。一阵冷风吹来,周疯子双腿打颤,眼前发黑,脚下积雪一滑,头一歪向坡下栽去,身躯像失了魂魄的尸体顺着山坡翻滚了十几丈远,滚到一个平缓处被一株槐树挡住,再也不动了。周疯子死了......

  周疯子死了,过了将近一个时辰,收魂的才来。远远的山路上,晃动着几团鬼魅的火苗,山风偶尔送来几声喇叭曲,忽远忽近,近听了有些喜庆。喜庆?对,喜庆。不是收魂的,是送亲的。
  一支火把,两个灯笼;有人,有驴,有车。
  头里举着火把的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老者,身着长褂,面色清瘦,长衫下摆已经掀起掖在腰带里,免得被泥雪弄脏。老者边慢走边回头,对身后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吹鼓手嘟囔。
  “四方啊,你到是吹啊,二十斤瓜干子呢,你不卖些力气?晚上还有酒肉席哩,使劲吹,也给俩孩子壮壮胆,来个百鸟朝凤。”叫四方的吹鼓手个子很矮,也不答话,吐口谈擎起喇叭,瞬间,鸡叫鸟鸣,响彻旷野,不绝于耳。
  往后,是一位十五六的少年,右手提着灯笼,左手牵着一头黑背白肚的大耳毛驴,少年牵着驴跟着走,眼睛却跟着摇晃的灯笼左右寻看。驴上斜身坐着新娘子,头盖红布,脚蹬花鞋,红棉袄红棉裤,外面套一件绣了花的大红斜襟夹袍,一直盖到脚面子。再往后,是一辆独轮大车,两个人一前一后,一推一拉。车上一边绑着两条长板凳,两小坛酒,还有陶瓷盆红包袱之类,另一边是一个木柜,刷着朱红大漆,黄铜把手黄铜鼻儿,一把铜锁把着门儿。这些都是陪嫁,当然,大车子除外。时辰还早。一行六人,一驴一车,在雪地里慢腾腾地走着。

  “啊呀,娘啊......”少年忽然很瘆人的喊了一嗓子,恐慌的连灯笼都掉地上灭了。
  喇叭声戛然而止,队伍都停下脚步,包括驴。“怎的啦?咋呼什么啊?”老者拿着火把退后了几步。借着火光,少年哆嗦着伸手指向不远的树下,话已说不成个,“二叔,那......是么啊?啊......鬼吗?”一句话,让所有人都后背发凉,毛骨悚然。老者叫徐建达,是新娘子与少年的亲二叔,粗识文墨,略知方药,是马家口的药先生,这也是老徐家让他领队送亲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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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期:2011-11-20 15:5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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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建达举高火把望去,只见一团黑影卧在树下的雪地里,捡了块拳头般的石头向黑影扔去,同时大声喊道;“谁啊?”扑通一声,石头落地,那黑影却动也不动,更没有回声。徐建达拉着吹鼓手一起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把火把放近了一照,悬着的心才呼的一下落了地。是人,尽管不知死活,但的确是人,人有什么可怕的?吹鼓手对着那黑影踢了一脚,骂道:“娘的,吓死老子了,奶奶的......二叔,你瞧瞧死活?狗日的......”众人也随之松了口气。探鼻息,把手腕,摸胸膛,徐建达忙活了一番,面露喜色说:“还有口气,离死也不远了,应该是冻得饿得,倒没什么大伤,金子,车上拿坛酒来。”正所谓医者仁心,就算是平常人等,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大家也无异议,坐在驴上的新娘也不阻拦,一坛地瓜烧比一条人命,怎么能比?

  少年拿来酒,接过二叔手里的火把,看着徐建达把酒喷在那人的脸上,又把他的衣服解开,在胸膛上倒些酒,双手就在那人的身上,脸上,脖颈,用力的揉搓。吹鼓手也別起喇叭,蹲下身给那人掰胳膊拧腿。一会,那人身上慢慢的热乎起来,脸色也有些变红,渐渐地有些呼吸。徐建达让吹鼓手扳开那人的嘴,朝着里面倒了下烧酒。那人噗噗的呛了几口,伸舌头添了下嘴唇,双眼也慢慢的睁开。

  “活了啊,狗日的活了,二叔,你真厉害,该叫你徐神仙了,这可是大功德呢,狗日的活了,这狗日的狗命真硬,奶奶的。”吹鼓手喜悦的朝众人喊起来,“狗日的,奶奶的”只是他的口头语,并不只是骂人才用。大家都笑起来了,这样的笑,在这样的世道很少听到。
  被徐建达从黄泉路上拉回来的这个人,就是周疯子。
  此刻,周疯子被众人扶着坐起来,倚在身后的槐树上,目光呆滞的看着周围的人,在确定他们不是阎王小鬼,牛头马面之后,他的嗓子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刚刚喝下的烈酒像一团火烧过他的喉咙,又烧向他的辘辘饥肠。他又闭上了眼睛,片刻,周疯子卯足了力气吐出了微弱的两个字,“我......饿......”
  “么啊?狗日的,说的么啊?”吹鼓手没有听见,大声的叫骂着上前伸头。
  “有吃的吗?他饿了。”徐建达大声地问,用眼巡视着众人。

  “包袱里有子孙馍馍,白面的,二叔,给他吃吧。”新娘说话了。酒搭上了,再搭两个馍馍不算啥,救下这个人,也有她的一份功劳的,只是她很想看看救下的这个人什么模样。“金子,那人长什么样啊?是咱当地的吗?”因为带着红盖头,她只能问。徐建达扭头喊道:“二妮子,不准看啊,红头幪子得叫你男人掀开,要不有忌讳的,别胡来。”

  会的,会有男人掀开红盖头的,二叔嘴里的忌讳,甚至是灾难也很快就要来了。
  日期:2011-11-20 15:56:55
  吃东西也会把人累着,你信吗?有东西比亲爹还亲,你信吗?
  两个大馍馍就把周疯子累得够呛。他太迫切了,狼吞虎咽已不能用来表达他的吃相,噎得直翻白眼还是猛往嘴里塞,拿起半坛子地瓜烧咕咕的一饮而尽,就只剩呼呼喘气了,唉,吃的东西对于周疯子来说,真的比亲爹还亲吧。
  狗吃饱后趴着睡觉,狼吃饱后返回树林。

  周疯子是人,人吃饱了也得干些什么的。此刻他身上暖和了,腿脚也不麻木了,呼吸匀定之后,周疯子猛的站起来,扑通跪在雪地上,大声地说:“谢各位爷们救命之恩,我......”周疯子话没说完,众人就围了过来,徐建达拱手相扶,笑道:“没事了就好,大礼你也行了,看你也是赶路之人,你就走吧,我等也要赶路送亲,怕是时辰一晚,误了新媳妇的吉时啊。”徐建达懂些事理,赶紧把分手的话说出口,他明白,黑夜荒郊夜行人,非奸即盗,况且救人时,他还曾摸到了那把匕首。所以,徐建达没多问周疯子的身世缘由,说了这些话,也是在告诉自己的人不要多嘴。至于救人是否图些报答,人家给磕个头也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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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娘?那就是女人喽”。
  日期:2011-11-22 11:16:30
  “新娘?那就是女人喽”。
  周疯子借着火光洒望着众人,目光瞄着不远处黑暗中的驴子,脑子里却在飞快地转着,上一次玩女人已是一年前的事了,北京城陕西巷窑子里的娘们真浪,真骚,花活真多,腚锤子转的跟磨盘似的,大奶子晃悠的人眼都花了......烧酒在他胸腹中攒下的那团火越烧越旺,慢慢的向周疯子的下腹烧去。“滚他娘的,老子死过一回的人了,不再是周疯子,不是人又能咋地?我原也不是人,倒像只狗,别管是狗是人,老子早当够了,娘的,够够的了,老子是只老虎。”周疯子真疯了。

  善恶一念间。疯了的周疯子没有起身,还是一个劲的磕头,众人又都围过来扶他。周疯子早已暗运气力,跪在那里就势一个扫蹚腿扫倒三人,接着旱地拔葱,跃起半丈多高踢倒了吹鼓手,脚一落地,单手如刀砍向早已吓瘫了的徐建达的脖子,手到人倒,火把落在雪地上吱吱作响,火苗忽明忽暗,与积雪明争暗斗。做完这一切,不过是电光火石,对付这几个老少村夫,周疯子的功夫绰绰有余,他们甚至没机会反抗。周疯子真成了一只老虎。

  “怎的了?金子,金子?二叔?”新娘听到扑通的倒地声和呼天喊地的吃痛声,正要下驴,周疯子一个箭步就到了驴跟前,铁手一伸,抓住新娘的肩膀,“我不杀你们,也算报了你们的救命之恩,不过,哈哈......”周疯子声如狼嚎,隐着阴森的猥琐。新娘痛苦着挣扎,哀号着,叫骂着。
  “放手......你就是一只没良心的狼,畜生......”
  周疯子鬼厉般笑着,在新娘的脖颈后面某处用力一捏,新娘登时昏死过去,顺着驴的身子瘫滑到周疯子的怀里,红盖头像一朵鲜花,掉在了雪泥里。驴抬抬蹄子,晃晃耳朵,打个响鼻,仅此而已。火把终是敌不过雪水,不安分的灭了,黑暗笼罩整个山野,掩盖了一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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