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瀛花影:七个故事连缀起一部日本版女人宫斗大戏

作者: 无翼的天际

  日期:2011-11-22 14:56:00
  【暖场的楔子】 你将要看到的文字,是由七个故事连缀起来的一部日本女人宫斗大戏,她们的身份是女天皇,后宫里的闺塾师,幕府将军的妻子,战国将军的侧室等等,故事里有宫斗、有权谋、有爱情,但没有穿越,也没有奇幻,有一定程度的想象,但90%还是基于史实。也许你狂爱日本文化,也可能很不喜欢,但我只是想讲述那些女人的故事,曾经跌宕起伏地发生过,让人赞叹又唏嘘的故事。 现在我要开始讲了。

  日期:2011-11-22 15:03:10
  第一篇 飞鸟京华
  在这血缘、权利、亲情交织的复杂局面中,她始终保持了一颗柔慈悲悯的心。
  1.阻逆(1)
  才到五月,纪伊半岛的天气已经热的厉害。夏草刚萌发出荫碧的绿意,就被一阵阵海上刮来的潮热风吹袭得伏倒在地。不起眼的碎石小丘上,蓬勃的紫草开满白色的小花,铺展着一层若有似无的淡香。
  纪伊半岛三面环海,东南海岸线上有绵延的山脉,陡峭的岩壁直插入无限杳蓝的碧海。大和国便位于纪伊半岛的中心——飞鸟地区,那里是这个王国血脉最为蓬勃的心脏。
  飞鸟的陆野被三座小山环抱,北面的耳成山与东面天香具山苍翠俊秀,西面亩傍山空濛清丽,传说三山各有神祇,庇佑生灵。映着渐渐西落的残阳,迟归的飞鸟划过苍茫天际,丰茂的羽翅掠过大和国畿内无数茅檐与殿宇,最终在京畿附近一座黛色的重檐上落了脚。
  这是一幢前后三进的殿宇,黛色的屋瓦深深压下来,只露出一段白色的墙基,仿佛透不过气来的煞白的脸。夕阳淡漠的薄红从房脊滑向重檐,大殿四角缀着铃铛,时而一阵阵叮铃铃的轻音,和着檐下悉悉索索的响——那是衣角与地板摩擦的声音。继而,一个虚白的宫人背影在漆过的桐木殿柱后隐去了。
  那一年是用明元年(公元586年),日本第三十代君王敏达大君去世半年有余,设殡宫于广濑。
  殡宫一侧的角楼上,一个武将装扮的中年男子在瞩目眺望。他约莫四十余岁,下巴上留有短而硬的胡渣,此时正微蹙剑眉,凝然望着殡宫之外苍凉的原野。因为点染了余辉,苍茫的原野仿佛暗藏了未燃的火种,星星地映在男子眼中。东南方向十里之外的地方,隐约能看到一爿爿叠嶂的殿宇,那是敏达大君昔日的皇居——幸玉宫。然而,大君去年八月薨逝后,幸玉宫也眼瞧着人去楼空,宫人被遣去其他皇族的居处服侍,妃嫔也大多散去,敏达大君的正室额田部皇后带着膝下子女,搬到了殡宫居住。

  “三轮大人,远处好像有一队人马来了。”值守角楼的兵士似乎发现了什么,匆忙上前禀报。
  武将妆扮的男子从远眺中回过神来,回头掠了一眼。这兵士身材略矮、面部黧黑、体格彪悍,裹着粗布短衣,赤足,要间绳带的一侧挂了鹿角短刀,另一侧系了枚刻有鹰隼纹饰的木腰牌。大和王朝的兵士一般着紧身短外衣及宽松裤子的戎衣,外覆粗皮铠甲,配长刀或弓箭。眼前这兵士的装束显然与王朝的兵将迥异,猛然一见倒犹如南部荒蛮之地的异族。

  被称作三轮大人的武将毫不讶异,不动声色地走近角楼边上眺望,望了一眼,又不动声色地回转过来。他两眉之间的肌肉悄然抽动,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觉闪过额间,而那微微翘起的左边唇角,又分明在他脸上造出一缕语焉不详的笑意。
  扬尘浮起处,一小队人马渐渐分明了起来,领头的是个少年公子,裹着玄色青金螭纹绣花大麾,里面亦是绮罗衣衫,腰间露出镶了玉石的束带,一看便知是皇亲贵胄。少年公子的坐骑踏步如飞,载着它的主人如一计黑青色弹丸向着殡宫直射而来,后面的人马紧紧尾随,约有十数人之众。
  跑的近了,少年立乌帽子下面的脸庞渐渐露出来,大约二十几岁年纪,一双长而棱角分明的眼,透着莽然而自负的光。
  “到底来了,却选了这样一个时辰。”角楼上的武将轻声自语,夕阳逐渐湮没在郊野尽头,晦暗不明之际,他嘴角那语焉不详的笑意却愈加分明起来。
  “不用拦着,且让他进来,”三轮吩咐一旁的部下,顿了顿,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吩咐下去,让大家各自待命!”那形貌怪异的军汉应声而去,却又被叫回来,“此事不必惊动皇太后!”

  他的表情分明像一个等待猎物的猎手,等待得太久、几乎以为要空手而归的时候,最想猎杀的目标却蠢蠢送上门来。三轮凝神谛听,角楼上的风吹来藤甲与短兵刃碰撞摩擦的声音,悉悉索索地脚步声包围了整个殡宫,眼瞧上去却看不见半个人影。
  他就这样站立在夕阳笼罩的角楼之上,任红炭般的余晖勾勒出嗜血的身影。少年公子的人马渐渐逼近宫门,三轮不觉紧紧捏住腰间配的青锋长刀。忽然,他发猛力拔刀,刀锋出鞘的一瞬,凭空里一道寒薄的光。
  这一道寒薄的光,照亮了多少金戈铁马的往昔啊!
  (待续)
  日期:2011-11-22 21:31:12

  第一篇 飞鸟京华
   1.阻逆(2)
  这一道寒薄的光,照亮了多少金戈铁马的往昔啊!
  他十几岁入行伍,曾经是敏达大君最亲厚、最信任的武将。敏达大君天性善良,为太子时,连射杀一只小兽也会内疚数日,私下里又有晕血的症状,见不得半点猩红。
  然而在这宫闱之内,任何一次王权的更迭都少不了杀戮与血腥,敏达大君的父亲钦明大君薨逝足足一年之后,为太子的新君才入主朝廷。京畿的子民回想起那权利真空的一年,只记得风雨不调,海潮频繁,谷物与鱼虾都歉收得紧,禁内朝中却不曾闻得什么动静。关于那皇权无主的一年,史书上也不曾有谋反或动乱的记述,但三轮知道,他的长刀上已经沾染了无数亡魂的血腥,他的少主亦知道。

  那仿佛还是昨日的事情,他拼着性命维护的少主登上皇座,群臣于皇居正殿朝贺,一地的人匍匐下去,直延伸到殿外的石阶上。他位列前排,隔着十余步的距离看着皇座上的新君,清俊的面庞,挺括的眉宇,端正的身姿,多么好的一个英英少年啊!那时,他自己不过是三十余岁年纪,以为自此便有很多的安定的岁月可供消磨。
  不过十余载,那王座上的英英少年就成为一具冰冷的尸首,被放进同样冰冷的殡宫之中。
  敏达大君薨逝突然,并未来得及确立新主。按皇族惯例,先君晏驾后如无子息,皇族同辈兄弟也可继位。适时,敏达大君膝下虽有子嗣,但年纪尚幼,断不能执掌大体,新君的人选自然就落到敏达大君两个异母的皇弟身上。于是,朝中派系自顾合纵连横,寻找可依附的靠山。
  很快,敏达大君的异母弟在外戚苏我氏一族的拥立下即位,成为用明大君。用明大君在皇子们中间最为文质气弱,加之入主朝廷后又添新疾,恐不是寿数绵长之人。而未能夺取皇位的众皇子们也趁机与其他朝中派系勾结,伺机谋权,如一股股不安分的暗涌在朝野间涌动。
  按照大和国仪轨,大君晏驾不能立即落葬,要停灵殡宫谅暗三年。于是在大殡仪式之后,敏达大君的灵寝移驾殡宫,三轮带了一班亲信日夜护卫。他清楚,这远离禁内的殡宫看似平静,却注定会发生一些纷争屠戮,他不能让那些腥热的殷红吓到那已然长眠的英英少年。

  夜色逐渐掩了下来,莽然而焦灼的少年公子,此时已经叩开了殡宫宫门。
  (待续)
  日期:2011-11-23 11:16:52
  第一篇 飞鸟京华
   2.华鬓(1)

  烛火微光,蘸满墨的毛笔执在手中,却微颤着不知从何处落笔,墨汁顺着白毫笔尖悄然落下也不知自,微黄的纸上氤氲出一朵墨色花团。
  “皇太后大人,墨汁滴下来了!”一旁身着月黄宫衣的女婢轻唤她,“您为什么不落笔呢?”
  执笔的女子似从梦中醒来,看着那浓汁染成的墨色花团,傅了粉的面上浮出一些隔世的恍然。是啊,她已经是皇太后了,不过短短数个春秋,怎么倏然间就已成了皇太后呢?
  可她并不老,不过三十多岁年纪,系着一袭绢白的曳地裳裙,外罩着回纹蝉翼纱衣,襟前的衣带上系了一枚小小的、翠润碧绿的勾状玉石。铜镜里的容颜也还是姣好的,樱红的唇、漆目黛眉,如瀑的长发披垂着,只在腰际束了一个云环结。
  殡宫里的日月都是闲的、静的、空的,这里禁丝竹宴乐,服侍的人也少,宫殿里甚至整日不闻声响,只有祭台上燃着的长明灯明灭跳动。这时候,她总能看见岁月和年华轻缓而不可挽留地在她眼前流走。
  有些事,过去也不过几个年头,再反过来回想的时候就仿佛隔了几世。有些像落在宝镜上的灰尘,吹拂一下也便散了,有些却像被利刃撕裂的肌肤,即使伤愈后也会留下一世的疤。

  她是额田部皇女,父亲是大和国第二十九代君主钦明大君,母亲出身苏我氏一族,也是贵戚之女。她在宫中出生、生长,是正宗的皇族血脉。
  她记得,在众多的皇子女中,父母对她虽算不得宠爱,倒也不曾亏待,自幼为她延请博学之士,以汉文诗书授之,又命来自西陆大隋朝的儒师教以规矩仪礼。宫中人都说她“姿色端丽、进止轨制”,可为皇家懿范。
  她记得,十八岁那年,她奉皇命嫁给同父异母的兄长——渟中仓太珠敷皇子为妃,翌年,她的父王薨逝,丈夫登基成为第三十代君主敏达大君。不久,大君的正室广姬皇后病亡,她便被晋封为后,统领椒房。只不过,她对权势名利等物向来无甚兴趣,只愿一心一意地与夫君厮守。
  她记得,苏我族与敏达大君之间摩擦渐生。彼时,大和国本土的神道教与从百济传入的佛教冲突正炽,敏达大君倾向万物有灵的神道教,以苏我马子为首的苏我一族却是崇佛派,因兴建佛寺、祭拜佛像等事屡屡与大君意见相左。而朝中另一派物部氏因不满苏我氏只手遮天,支持大君主张废佛,与苏我氏针锋相对。
  在她即将成为皇子妃时,她为皇后的母亲曾告诉她,苏我家的女子,生在宫中,死在宫中,这是逃不开的命运。这些话她听起来那么熟悉,原来苏我马子——她的舅父,在她幼时也时常说起,只是当时年纪尚幼,听不出这话中有多少惊心动魄的血泪,抑或是凄惶空寂的悲凉。
  苏我一族无疑是权倾朝野的。依当时的官制,仅次于大君的官阶有“臣、连、君”三种,“臣”主管国事行政,“连”执掌兵权,专司军政,“君”并非君主,而是国家的神职人员,专管祭祀之事。“臣”、“连”、“君”的官位世代相袭,“臣”“连”之间双雄并立,世代常有些相攻伐的事。

  母亲告诉她,在她父亲钦明大君为政的时候,担任“臣”职多年的苏我氏与担任“连”职的物部一家一直敌对,但因为没有兵权,总是败于人下。后来苏我一族调整战略,对族中女子悉心调教,之后送进皇庭为妃为后,苏我一族以外戚身份慢慢掌握了大权。敏达大君时,大臣之位由苏我马子袭承,苏我一族权势愈加显赫,导致朝中另一派豪族物部氏大为不满。物部一族执掌中央权柄辅佐皇室有两百年历史之久,是朝中资格最老的豪族,显然容不得苏我一族独揽大权。

  并非苏我一族厚待女儿,而是他们把女儿作为棋子,一枚一枚地安插到宫廷政局这个复杂的棋盘上,安插到每一个需要她们占据的机要位置。为皇后的母亲说这番话时,言语中有多少凄凉愤恨,她是后来才体味到的。
  为了延续王族血脉,大和国皇室中多有同父异母的兄妹结姻。与敏达大君的婚姻虽是族中出于掌控权力的考虑,但她和她同父异母的兄长之间也是倾心相爱,算是伉俪一对。她天性慈柔,不嫉不妒,对下人言语谦和,又恤老爱孤,宫里人都说她就如那西陆传来的菩萨,此生定能圆满的。
  却未能遂愿。
  (待续)
  日期:2011-11-24 12:18:11
  第一篇 飞鸟京华
   2.华鬓(2)

  却未能遂愿。
  她还记得,那时宫人议论说,敏达大君盛年而薨是触怒了神灵。敏达十四年(公元585年),大和国内瘟疫四散,平民患病无以医治,病亡者的尸首堆叠在城外荒郊,远看好似一座座小山芒。禁内也人人自危,皇城大门整日紧闭,除了必要补给禁止一切出入,唯恐疫病传入。
  担任大连一职的物部守屋趁机进言,说大和国自古以祭祀神祇为根本,苏我马子笃信异教触怒神祇,引发疫病灾难。敏达大君闻言不免心悸,加之原本就倾向于神道教,最终下令禁佛。物部守屋得令,即刻亲自前往苏我氏所建的佛寺,毁佛塔、焚佛殿,羞辱僧尼,唾骂信众。因苏我马子称病,大君特别允许苏我氏在家中私祭,物部奈何他不得,两家结怨更深。然而,禁佛之举并未能阻止疫病的蔓延,敏达大君不久也染上疫病,不治而亡。

  她哀哀欲绝。
  先君的大殡仪式完成后,已成为皇太后的额田部不肯回朝,坚持要留在殡宫陪伴逝亡的丈夫。
  昨日,苏我马子又派人送来书札催她回朝。额田部执着笔,心中酝酿过一些字句。尽管她早已能够熟稔地用汉字书写文章,却不知该如何回复舅父这一纸书札。踌躇之际,却听得殡宫内殿外的檐廊下响起脚步声,足音之沉重苍莽绝不似日常宫人行止。这殡宫内殿向来无人来访,宫婢们不由一阵讶异。
  一个小内侍慌张地入内,禀报说:“穴穗部皇子求见……”可那“见”字尾音未落,莽然的少年已经推开小内侍,跨步闯入内殿,挂在内殿门上的青纱幔帐一阵飘动。
  “皇姊”,少年的嗓子发出干涩的呼声,言语中带着焦灼。
  额田部心下一紧:他不是尊称她“皇太后”,而是用了儿时“皇姊”的称呼。

  “请皇姊与我还朝!”少年上前一步,直直地躬身伏拜下去,却抬了头,毫不避讳地看她的脸。
  额田部看见他眼中闪出坚定笃然的光,直直地摄入她的瞳孔。
  (待续)
  日期:2011-11-25 10:04:11
  第一篇 飞鸟京华
  3.苍莽(1)
  宫里的人都说,穴穗部皇子自小就是一匹散养的野狼。
  穴穗部的生母是钦明大君之妃小姊君,亦出身苏我一族,为苏我马子之妹。小姊君姿色秾丽却不甚得宠,便寄一生之希望于所生的两子一女身上。而穴穗部皇子却并未遂她的愿,没有沿着明君贤臣的道路成长。
  穴穗部幼时便以乖张暴戾出名,十来岁那年,只因一名小内侍熏衣时不慎将香炉的灰撒到了他的袍子上,他便拿过一旁作为装饰的长刀猛斫,内侍惊惧之下竟不知躲避。幼儿膂力有限,刀却依然斩破衣衫,入内侍肩膀处两寸余,刹时红腥飞溅。
  年稍长,穴穗部更加飞扬跋扈,不顾禁令在禁内御道上驰马如风,或是出宫游玩至深夜方归,把宫门拍得山响。守卫兵士开门稍有迟缓,便要斥责辱骂,外加上一顿拳脚。十四五岁时立了妃,始解男女之事,又一下子沉迷于风月云雨,于后庭夜夜笙歌。母妃小姊君自失君宠后渐染沉疴,无心亦无力管束。

  朝中群臣早已对这位皇子嫌恶有加,同辈皇子皇女也敬而远之,穴穗部愈加孤僻离群,肆意浮浪奢逸,再不求上进的。旁人稍加侧目,他眸子里便闪出狼一般凶恶莽然的光。
  只有一个人待他好。
  在穴穗部看来,这宫苑内的世界犹如大和国土最北部的冰原,坚硬、冰冷、苍白。父亲的漠视、母亲的失望、群臣的指责、兄弟的不屑,如刀剑般刺痛眼眸鼻喉,削损发肤肌骨,他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一具连皮肉都消腐的尸骨,这偌大的禁城就是他的陵墓。
  每每这些时候,他只想逃到一个地方:海石榴市宫。
  海石榴市宫位于禁内最南端的西侧,一直为皇室女眷居住,轩巧秀丽的前后两进宫室,殿廊四围垂着月白的纱幔。海石榴市宫的苑内遍植花木,最多的是石榴花与紫藤萝,每逢五六月间,明丽的石榴红与高贵的嫣紫映在月白的纱幔上,连围绕在宫室外的轻雾都染了颜色。
  他的皇姊额田部就隐在那月白的纱雾之后,无论他带着怎样的戾气乖张而来,只要经过这层纱雾,那一切不祥的气息都能够浊涤干净。

  穴穗部斫伤内侍之后,其父钦明大君发狠,下令杖笞十五作为惩罚。十岁幼儿要承受十五杖笞,即使不落残疾也会肉碎皮烂,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替他求情。被痛笞时,穴穗部死咬着下唇一声不吭,两颊的肌肉因吃痛而隐隐痉挛,待到下唇淌出血渍,他竟依然紧锁喉咙,始终未发出一声呻吟。他的母妃小姊君得知消息,挣扎着从病榻爬下来去救护儿子性命,才见一眼,就大恸昏厥,又被抬回自己的御所去了。

  十五计杖笞过后,他早已魂散气断,像个死人一样。抬回御所,几个医官略略诊治便去了,只剩下几个老年仆妇服侍。他唯一的同母妹——穴穗部间人皇女对他也是十分嫌恶,只探望了一两次便再未曾来,更遑论其他皇族子女。
  老宫人照料亦不精心,不久,穴穗部伤口发炎溃烂,高烧不退,昏迷中时常做癫狂之态,犹如恶鬼附身,无人敢近前。宫中甚至开始悄悄地为他准备丧仪。
  (待续)
  日期:2011-11-25 12:38:57
  第一篇 飞鸟京华
  3.苍莽(2)
  他已然绝望于人世之时,一只柔软的手一遍遍在他额头拂过,像微凉的湖水拂过灼烧的草原,又像四月间的雨水滴落在干涸荒芜的田野。心头的那一蓬几乎将他焚尽的火,忽然不再肆虐。他强忍着疼,勉强支起身子,在他皇姊的怀中大哭一场。
  额田部日日前来探望,又亲命自己贴身的女侍留下照料。月余,他方捡回命来。
  从那之后,穴穗部常跑到这海石榴市宫来,只为了见一见隐在月白纱雾之后的皇姊额田部。有时他甚至不入内,只是在门口眺望一二,心中便能静谧下来。在酒觞迷醉过后的清晨,残灯冷烛照着一地绮罗凌乱,新承恩宠的女子的雪肌露在锦衾波浪中微微颤抖,少年皇子却无声地抽身离去,在海石榴市宫苑的高墙外驻足徘徊,任朝露侵蚀他的锦衫。

  有些感情是说不清的,是长姊如母,还是男女恋慕?穴穗部只觉得,在她身边,他便能安心。
  兄长敏达大君立额田部为妃时,穴穗部携了酒远远逃出宫去,在外大醉一天一夜方归。宫里人只道他不知礼数胡闹,无人知晓他内心的痛楚。后来额田部又成了皇后,他才强压着自己接受了事实,却更加放浪形骸。谁知敏达大君又倏然而薨。
  穴穗部忽然意识到,本来灰透了的心,竟还有未燃尽的星火。
  终于又见到她了,就算是在这杳暗的殡宫内殿,她周身散发出柔和的光芒依然难掩。
  “请皇姊与我还朝!”见额田部愕然不语,穴穗部只得又说了一遍。
  “我已发愿,终生在此陪伴先君,永不回朝。”清泠的声音从她嘴中涓涓流出,“皇弟还是回去吧!”

  “你这是何苦?在这个鬼地方过一辈子?”他起了急,“四皇兄他眼见着就不济了。只要有舅父大人在,我们……我们不是没有希望!”
  他所谓的希望是什么呢?额田部微闭了眼,羽扇式的长睫翕动。权利?女人?金银?她心里轻笑一下,摇头。他要的不是那些留不住的东西。
  “我好歹也是皇子,等四皇兄死了,大君的冠冕一定会落到我头上!等我做了大君,我……我……定然迎娶你做皇后!”
  话音未落,一旁月黄宫衣的女婢手中捧着的黄铜水盂应声落地,盂中的清水泼洒在少年皇子的脚面上,又流淌到年轻皇太后那边,濡湿了回纹蝉翼纱衣的一角。女婢霎时瑟缩在地上,仿佛被夺去了魂魄一般,两眼空然,身子却是不住地抖。
  他这是想谋反呀!
  穴穗部也在微微颤抖,似乎为了说出那句久憋在心里的话而用尽了全部心神气力。他的身子渐渐软下来,眼中莽然的神色悄然褪去,竟又换上了孩子般的祈求,不错眼珠地瞧着她。额田部僵了一般毫无反应,似一具精巧的偶人,只有眼波流转,逗漏出心思的波澜伏动。
  忽然间,穴穗部立身站起,从青金螭纹的袍袖中伸出手,猛然去拉她的袖管。额田部不防,一个踉跄,几乎栽倒在他身上。

  空气凝滞间,一个兵甲加身的人已经站在内殿门口,灯火明灭中,那人的面容不甚清晰,只有嘴角浮动的一丝不可解的笑意,分外明显。
  (待续)
  日期:2011-11-26 09:48:37
  第一篇 飞鸟京华
  4.谋棋(1)
  镶嵌了螺钿的红木小几上放了一对白釉瓷茶盅,青碧的茶汤映在一团莹白中间,仿佛流动的碧玉石。一只苍瘦却劲道的手,从绣了海水纹样的灰色窄袖中伸出来,用三个指头捏了茶盅,轻送到唇边啜饮了一口。
  “你尝一尝,这是从西陆大隋朝的带来的新茶,配着上好的官瓷盅,这大和国之内,恐怕只有我这里才有这等的好茶汤、好器具。”中年男子陶醉般地闭了眼,喉结里,滑出微微沙哑的声音。
  “这一切都是您的安排,是不是?”红木小几的另一侧,月白色衣裳的女子似乎并不领情,声音里明显透了一股子嗔意。

  声音微哑的男子放下茶盅,任清酽的茶水在口腔里打了一转,然后方才咽下肚去,“人是物部家那个老匹夫杀的。”狡黠细眼睛缓缓张开,一丝笑意浮上面颊,“他总算做了件对的事情,可惜还是用了蠢法子。”
  “为什么要杀死他?三轮大人是敏达大君最信任的人,他一向忠心耿耿,带人守卫殡宫不过是为了让大君的亡灵免受打扰!”月白衣裳的女子嗔意更浓,方才一直低垂的头现在扬起,细巧的面容上,因为嗔怒而晕开了一层浅浅的胭脂色。
  “你真是什么都不懂。”苏我马子从坐榻上起身,慢慢地踱步到窗前,“三轮他私下与南部蛮族勾结,私募隼人为军,还让隼人来守卫先君的殡宫,这是大不敬!你说,他该不该杀?”隼人是大和国南部的原住民,因身处蛮荒而为开化,长期以来被视为异族。
  “即使如此,那也应该由新君裁断。”她还欲分辨。
  “算了吧,新君能裁断出什么呢?三轮他是自己糊涂,不过是先君对他亲厚,朝中众人才对他客气些,他竟不知好歹了。只是物部那个老匹夫下手太急,换做我,好歹再留他些时日——但他终究得死。”他把最后一个字咬得很重。

  “为什么?”她皱着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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