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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长安------心中的盛唐
作者:
电波青年
日期:2012-1-22 10:50:00
夜长安——心中的盛唐
长安夜——泪中的家国
长夜安——梦中的终南
借三夜时间,讲一段故事:
无论春花秋月,奈何物是人非。
月明海阔,山高水长,
纷繁世事,往来流年;
却只想忘记当下,
讲一段故事
……
------------------------
(一)飞天画壁
唐,天宝年间。
长安城浮华若梦。
这一日,酒肆茶轩依旧喧嚣。城内各种坊间逸闻,照常伴着杯酒清茶而传扬。
而时下人们口口相传的,是几日前延政坊内的闹剧一场:那天,延政坊教坊宜春院里,一位年轻夫人和一名绝色官妓大打出手,二女厮扭在一起,众人怎么也拉不开,直至金吾卫来了才勉强把花姿凌乱的她们分开来。(金吾卫:掌管皇帝禁卫﹑扈从等事的亲军,也负责长安巡警。)
于是各种狗血的故事肆意传开:有说那夫人是位郡王妃,受不了夫君眠宿烟柳,才不顾体面冲到了教坊;又有说这官妓为某大人生下儿子,便惹得正室怒火中烧;还有说这夫人不过是个失宠的妾,从前也是宜春院出身,看不得晚生后辈要登堂入室进自己的院门……
坊间百姓猜测种种,真相却更加戏剧人生。在高宅深第的华宴之间,隐隐约约只一种说法:河东士族出身的礼部侍郎夫人,这回把夫君和宗族的脸都丢尽了——背地里偷情也就罢了,却因那情夫和官妓最近打得火热,便凭醋意跑到教坊撒起野来,贻笑大方。
有好事之人进而问那情夫姓甚名谁,传话的人们却都含糊其辞,不甚了然——“听说是个宫中的画师吧。”“大概是个画壁的绝色男子。”……
这,便是所有的流言蜚语。
……
同一日,傍晚,长安城南的一座荒废寺院内,一名身着胡服的少女牵马立于高耸的残旧墙壁前,正仔细望壁上飞天。
那些飞天形态灵动,色彩鲜活,面容各异,与壁这一边的长安缱绻难离。这少女望的仔细,不曾注意到有人从外面踉跄而来。
来人跛着脚,脸上一片片瘀青,却丝毫掩不住俊美的容貌和挺拔的身躯,还有那黑发下隐约的深蓝双眸。男子看到少女背影,有些意外,停了片刻后淡淡问道:“章仇小姐为何在此?”
少女也被一惊,转过头去看见男子脸上瘀伤,不禁问道:“你的脸?……”
“回去吧,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男子挥一挥长袖,并不作答。
少女有些不服气:“那你怎么还做那些不该做的事呢?我刚从姐姐家来,听说了延政坊的事,莫名就觉得那人是你!怎么,做了荒唐事被打了吧?”少女边调皮地奚落着男子,边望着他踉跄到墙角取出画笔。
男子研着墨,苦笑道:“所以请回吧。现在长安城的小姐们避我还唯恐不及,你这又是何苦?”
少女露出不屑的眼神:“不是说过我与她们不同吗?我又不是长安城里长大。我只是不解,你为何要如此放浪形骸……”
“这又有何要解?”男子提着沾了墨的画笔,蹒跚地走向画壁,戚戚然说:“人生苦短,何必想那么多。”
“……”少女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见男子为墙上一处未完成的飞天用淡墨勾勒出了眼睛,暮色落入这破旧庙堂,落在那飞天身上。彼时,少女觉得飞天像是从墙中苏醒了般——她是那样灵动与妩媚,从墙那边透露出哀怨与嫉恨的眼神。
少女望着壁,不自觉地说:“给我也画个像吧。”
男子听到这话,猛然转头,暮光下双眸像是放出了悠然:“让我画了像的女人,都和我睡过。”
少女听到这话,一瞬间满面绯红,惶神语塞……
注:唐代的教坊始建于高祖时期,设于宫中,称内教坊。到武则天时,改名为云韶府。至玄宗,不仅大明宫中设有内教坊,还在宫外延政坊设左教坊,光宅坊设右教坊。教坊内根据艺人的地位和技艺等分成不同级别,普通艺人称“官人”,名头大些的称“内人”或“前头人”。而外教坊中还设有宜春园,属官妓。至于唐朝私妓聚集的地方,在平康坊,也称章台或北里.
曾浩先生的大飞天
日期:2012-01-22 11:39:26
(二)落日残阳
正当庙堂内空气如同凝结了一般,外面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来人下马进来,打破了屋内的诡异,原来是位手持佩剑的英气少年。
少年看见男子,满眼不屑,他转而向少女微礼,道:“总算把你寻到了。宵禁时间快到了,快回府吧。”
少女有些慌张:“怀玉,是谁让你来的?姐姐还是哥哥?他们没生气吧?”
少年见女子如此慌张,连忙说:“小姐放心,我本是去尚书府接小姐,听他们府上说你已回去,便猜你定是自己又溜了出来。所以我独自寻来这里,他们并不知。”
少女听后,稍稍安了心。转过头尴尬地看看画壁男子,露出有些害羞的笑容:“张藏,改天再来找你玩。”
男子没应声,只是微微侧过脸点了下头,嘴角轻扬。
少女于是随少年来到屋外,各自上马出门。
……
两匹高马伴着节奏踏在暮色笼罩的长安街上,影子拉了好远。街上虽已临近宵禁,却依旧人声鼎沸,车马飞扬。
憋了半天,少年终于转头开口:“小姐,怀玉觉得您应该离那个张藏远些!”
少女脸一红,看看少年,说:“唉,怀玉,你不懂。我呢,觉得跟他某些地方,莫名地很相像。”
“不懂什么?不就是长得俊俏些吗,这样的男人只懂得儿女私情温柔乡,什么都不是!”
少女听他这么说,有些生气:“怎么什么都不是?!你也看过张画师的画,一般人画得出吗?”
少年听到这话更加懊恼:“作画有什么用?既不能守疆戍边,又不能富国强兵!那些东西,男子汉大丈夫才不稀罕!”
少女停下马来,对着少年叹了口气,既生气又不甘地说:“怀玉啊怀玉,你说咱们喝同样的奶水长大,为何却总如此话不投机呢。”
少年也停了下来,发现少女真生气了,他有些后悔,半天只低声说道:“我……只是担心你。”
看着少女并不言语,少年便接着说:“小姐个性率直纯真,如今到了这尔虞我诈的地方,实需处处留心。至于这个张藏,我今日在兵部听别人说,之所以礼部侍郎只打他一顿便没深究,是因为国舅府的裴夫人发话来通融。你说与杨相国家是那种关系的人,难道咱们不应远避些吗?”
少女听后有些诧异:“裴夫人?你是说,他和裴夫人也……?”
少年并不直言;“这种事,不是我们晚辈该议论的。但这在长安却十分稀松平常。就算裴夫人过去在益州(成都)和咱府上故交,可如今人家是贵妃族嫂,一品诰命,我们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少女望着少年,想到裴夫人和张藏,有种不舒服并不可及的感觉,然后再看看那个叫怀玉的少年,心中些许懊恼。
怀玉怜惜地看看她,然后轻轻拍了少女的马一下,说:“走吧,再晚公子该知道了。”
两人于是继续往回走着,不再言语。
又过了好久,怀玉忽然转头说:“连伊。”
少女一愣,因为她几乎从未听少年直呼过自己的名字。片刻过后,她转而看看心事重重的少年,问:“怎么了?”
“老爷之前把我举荐给了平卢兵马使史思明史将军。今日兵部的批文下来了,我可能过几日便要启程前往营州(今辽宁朝阳)。”
少女又一个诧异,有些不知所措:“怎么……从没听父亲和哥哥说起呢……”
怀玉笑笑:“男人事,朝中局,从来不都如此吗?何况我也是一直想去营州,望边塞白雪,杀突厥饮血。”
少女蹙眉沉默了一会儿,静静问:“那荣妈妈呢?”
“母亲还是先跟着小姐。母亲放心不下小姐,就让母亲陪您到出嫁的那天吧。”少年有些惆怅地望了望前方。
而这个叫做连伊的女子并没有作声。过了好长一会儿,她有些落寞地轻声道“怀玉,我才不要出嫁。”。
这时,宵禁的鼓声开始响起,在苍劲的回声中,她挥起鞭子,策马而去。
少年紧随其后,直至夕阳彻底躲入了云霞之中。
……
注: 唐代的宵禁也称夜禁,从晚七点到早五点,主要是为了防盗。到指定时间后,长安城各街就会击鼓,鼓声毕,各坊闭门,街上除了金吾卫等维持治安的官兵再无一人。当然,如果有皇上的令牌旨意等另说。
那个时候,每年有只有三天是不夜禁的,元旦(农历春节),元宵和皇上的诞辰。在那三晚,会有盛大的节日晚会在太极宫承天门举行,届时有上千宫女的巨型舞蹈。这些晚会类似春节联欢晚会,但远比现在的受欢迎。史书记载,曾经很多次晚会都出现骚乱,甚至连玄宗乃至军队都治不了。原因竟然是当时的著名歌伎出场,致使粉丝骚乱。另外除了晚会,长安城还会点燃五万台巨大的灯树,最高的可达数十丈。
长安城朱雀大街复原图,据载,朱雀大街宽百米有余,纵是放在今日,也十分气派轩昂……
日期:2012-01-22 11:49:47
(三)高山流水
入夜,长安城华灯初上。
二人终于回到了位于升平坊西南的府院。
作为长安城地势最高景色最为开阔的一坊,升平有着远近闻名的乐游原和玄宗四位兄弟的王府别院(乐游原:长安人出游的地方之一,因地势高景色美而闻名,常见于唐诗)。
然而,少女连伊和少年怀玉前往的府院与那些朱门高瓦相比,却格外质朴。那是一处老宅,古风古色,占地也有限。在并不宽阔的大门上,悬挂着一方匾额,上面用隶书题着“章仇府”。
这便是少女父亲——剑南西川节度使章仇兼琼在京城的府邸(剑南西川节度使:今四川重庆等地最高军政长官)。其实在这个时候,章仇兼琼已经领取旨意,不日即将进京,升任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而章仇家也即将从西南地方势力一跃成为长安城中的新权贵。
对于这次升迁,朝中众人早已料到。因为章仇兼琼正是杨贵妃族兄杨国忠从前入朝的举荐人,而他的大女儿还是杨党心腹工部尚书宋昱的续弦妻子。所以从旨意颁布的那天起,虽然节度使人还远在益州,各路人马各种拜会各式礼品就开始络绎不绝于章仇府。这也让生性好静正在府中赋闲静居的章仇公子连稽心中叫苦不迭。
当连伊在巷口远远望见大门处一群人正提灯寒暄,她明白大概是哥哥连稽正在送客。于是她边庆幸哥哥无神留意自己晚归,边带着怀玉转向后院门,在那里有个丫鬟正焦急地等待着她。
“小姐你总算回来了!公子那边已经有人来传话准备要开始用晚饭了。”那丫鬟边扶小姐下马,边如临大敌般说着。
少女下马安心地说:“兰儿勿慌,我刚看见哥哥还在大门那儿和几个人寒暄着呢,咱们还来得及。”
可她虽嘴上这么说,动作却是极快的。怀玉很有默契地牵过她的马,准备偷偷送回马厩,在转身前他对那丫鬟打趣到:“阿兰你还不知道小姐吗,她可是什么都来得及的。”
连伊随即故作生气地瞥了一眼怀玉,说:“就你明白,走了。待会儿见。”说罢,便跟着兰儿溜进了后院的闺阁。
过了半个时辰,沐浴更衣收拾停当后,连伊换上短衫长裙,在丫鬟们的簇拥下来到了前厅。
在那里,她的哥哥连稽,怀玉,还有怀玉的母亲,也就是连伊的乳母荣都在。
连伊见自己迟了,连忙乖巧地上前给上座的兄长行了礼,笑呵呵地说:“下次一定准时。”
那个叫连稽的男子一副拿她没有办法的样子,笑笑说:“还没开口就把我堵住了,你是越来越行了。”
一旁的中年妇人荣忙帮着连伊:“小姐刚来,从前益州自由惯了,以后就好了。”
连稽听后非常客气并敬重地对荣说:“荣妈妈,劳烦您得好好管她。这样没规矩没王法下去,以后可怎么出嫁。”
而听到出嫁二字,连伊和怀玉脸上各自出现了诡秘的不自然。
其实,连伊之所以不喜欢听到这二字,是因为此次进入长安,她总隐隐觉得家人正努力为她求一门亲。而这门亲事的对象大概是杨国忠杨相国的三公子杨晓。连伊这样猜想是因为她的姐姐频频带她出入杨府,在那儿姐姐不仅极力讨着杨国忠夫人裴柔的欢心,还总制造机会让杨晓与连伊同处。可是比自己年少两岁的杨晓胸中了无墨水、肤浅懦弱,这让喜好文墨来去自由的连伊打心眼里厌烦。所以最近每当家人谈及出嫁二字,她总是一阵反胃,心里好不舒服。
于是连伊又小声说了一句:“我才不要出嫁。”
连稽听到有些诧异,自从他五年前来到长安,也已经好久不曾了解过妹妹。于是他有些好奇地问:“为什么呢?”
连伊轻轻说:“哥哥有读过俞伯牙在钟子期墓前的题诗吗?‘此曲终兮不复弹,三尺瑶琴为君死’……——如若要出嫁,我也定要觅得一位高山流水琴瑟和鸣的夫君。”
她说的是那般天真无邪,决绝而深情,怀玉在一旁听着不禁露出了崇敬的目光。
可连稽听罢,却淡淡地笑了:“人生在世该有多奇妙。高山流水、琴瑟和鸣,一切大概还要到命尽时分晓。”
连伊望着哥哥,似懂非懂,却隐约觉得自己说错了些什么。
南宋王振鹏 《伯牙鼓琴图》
现藏于故宫博物院。左下署“王振朋”名款。钤“赐孤云处士章 ”。
日期:2012-01-22 12:01:12
(四)琴瑟和鸣
连伊觉得失言的原因,是因为“琴瑟和鸣”这个词,其实是五年前哥哥离开益州时教与她的。
那时连稽顶着与父亲决裂的压力,无所畏惧奔赴长安,只为奏一曲“琴瑟和鸣”。对方是长了连稽十岁的皇族女子——玄宗弟弟薛王李业的小女儿淮岚郡主。他们二人的邂逅是在连稽随父亲入长安述职时,在一场玉真公主的豪宴上,他与她一谈倾心,再见燃情——尽管连稽年少十岁,尽管淮岚寡居数年。(玉真公主:玄宗的同母妹妹,玄宗在位时长安最有权势的一位公主)
而最最引起章仇兼琼不满的,还是淮岚郡主的皇族身份。因为在玄宗时,前后几朝的公主郡主们足足几百号,再加上前有太平后有安乐两公主乱朝,于是成为李氏皇族的女婿几乎就意味着仕途从此尽失。这时除了圣上钦点赐婚,朝中当真握有实权的家族大多不愿娶入皇族女子,公主郡主们也多是嫁入河东士族诗礼之家。淮岚郡主的前夫便是出自鲁地孔府。。
另一方面,连稽作为章仇家独子,章仇兼琼算是把所有的未来与希望都寄托在了他身上,于是乎一时梦碎,连夜惊魇。。
然而,在这之后,故事却峰回路转。连稽的叛逆敢为并没能得到上天垂怜,婚后两年,郡主染病过世,未留子嗣。
此后三年,连稽从郡主府搬到这升平坊的老宅赋闲独居,心情恬然淡泊。章仇兼琼期间几次因公前往长安,父子二人也慢慢解开了当初心结。
至于连伊,她从头到尾都不曾见过这位皇家嫂嫂,但兄嫂二人敢爱敢恨的故事却从小于心中根植。
“那样的爱该有多美好!”她曾经在益州浣花溪畔自豪地向怀玉渲染着自己的无边想象:“一如琴瑟和鸣。”。
可当连伊如今来到长安,却发现哥哥身边早已有了别的女人。她是位教坊歌姬,在京城小有名气,后被连稽赎回,相伴左右,并未正娶。
“琴瑟和鸣,到底会是怎样的感受……”连伊的少女情怀并未因教坊歌姬而改变,但她着实隐隐感到人生的棋局似乎远远迷乱于最初所想。
……
那晚用完晚饭,连伊早早爬上了床榻。
她抬头仰望映着月光的帷幔,从哥哥想到了画壁的张藏。自从在杨府初次相见,她的目光就总会于人群中落在这个双眸深蓝有着胡人血统的男子身上。——是因为他的俊美吗?可他的画明明更加明媚。那是因为难得的才华?但那自由不羁的身姿却更加耀眼。他像是拥有了自己艳羡的一切,却不知为何让人感到恐惧不安……
比起琴瑟和鸣,他更像是一曲嘹亮而戚戚然的高亢笛声,与什么相合都显突兀。
……
那一夜,一如来到长安后的每一夜,连伊辗转难眠。
“盛世长安,请将我温柔地接纳。”
带着呓语,她缓缓进入了梦乡。
……
日期:2012-01-22 12:06:28
(五)狭路相逢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怀玉启程前往营州的日子。
这日连伊随哥哥和乳母,把怀玉送出了十里长亭。临行前怀玉一直叮咛连伊:日后凡事要小心,不可太过从心所欲。而连伊望向他,才恍然发觉这个总是吵嘴的跟班竟已如此一表人才、沉稳而英武。
望着怀玉驾马而去的背影,连伊一阵失落。前方余尘中早已不见了他的影子,身后巍峨的城从此便独自一人。
在回去的车上,乳母荣轻轻握着连伊的手,惆怅地说:“让他去吧,去该去的地方,去寻他父亲的影子。”
连伊望向荣,然后静静抬手,为荣拭去了脸颊的泪。
连伊再清楚不过,怀玉之所以要去营州,是因为很久很久以前,他的父亲战死在了营州。那时章仇兼琼是营州守将,而怀玉父亲则是他手下一员干将。在一次与突厥人的战斗中,章仇兼琼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于是守兵不多的空城遭到袭击。那时城门上的守将便是怀玉父亲——他愤死抵抗,直至中箭身亡,终于保全了整个营州城和城中百姓。
而同一天,营州城将军府内,章仇夫人将连伊带到了这世界,可自己却因失血过多,阖然离世……
人世间机缘巧合、轮回命转,荣自此成为了连伊的乳母,章仇兼琼也把怀玉当作亲生儿子般抚养成人。这也是荣和普通乳母地位大不相同的缘由。对于连伊来说,荣和母亲无异。而如今,母女俩送走了从未离开过的亲人,心中总是悲凉。
……
怀玉离开后,日子安静得让连伊心中发麻。听怀玉说过裴夫人的事后,她也不再去荒庙寻张藏、看飞天了。偶尔于杨府碰见,她总是点头而过,不肯多做停留——虽然,连伊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躲什么,又在怕些什么。
可这样的生活让她越发觉得孤单。
连伊于是开始接受杨晓的邀约,以此打发时间。
接触多了,她发现杨晓当真还是孩子,那份木讷与深沉无关,单是内向懦弱而已。
有时连伊甚至有些同情起杨晓来,因为她在杨府也分明感觉到杨晓完全不被重视。比起朝中为官的大哥,成为驸马的二哥,还有十分受宠的四弟,少年杨晓就像是杨府边缘人一般,连仆人们也有些躲着他。
于是在一个蝉声四起的夏日午后,连伊不知是哪里来的突发奇想,她突然很想让少年杨晓体验些更激情更霸气的事——而那时杨晓正在花园中修剪着花花草草,她便一把夺过杨晓手中的剪刀,高声说道:“早听说长安的马球场了得,在哪儿呢?咱们去打马球吧!”
杨晓听后非常慌张,忙说自己不会,马球危险什么的。
可连伊拖着他,边往杨府外走边说:“杨晓,今天你是怎么也逃不掉了的。”
于是杨府仆人们立刻备马的备马,前去探看球场的看球场,好一阵慌乱。
而下一刻连伊身着胡服,潇洒地驾马在前,杨晓则在后面费力地跟着。
在仆人引领下,二人穿过朱雀大道,终于来到了位于大明宫外不远处的皇家马球场。
——这是大唐最为壮观的一座球场,不仅场地一流,连观景台也宽阔而宏伟。每年春天,玄宗都会带着皇族子弟和外国使臣们来此比赛,一时间熙熙攘攘、万人空巷,算得上长安一大盛事。而在没有赛事的时候,这球场便是皇族子弟们打球游乐的地方。
至于杨晓为何越制前往,当然是和杨家的如日中天密不可分。
连伊此刻并却没想那么多,她早已被眼前球场的宏伟给惊住了。对于自幼随父行军且最好马球的她来说,这儿,简直如同天堂一般。
她这时已顾不得杨晓,一甩缰绳便径直冲入了球场。
球场里面宏美一如外围,可连伊却一个不防,急速勒住了缰绳——原来球场中早有几位少年在,似乎正练习着击球。这些少年个个衣着光鲜,面色红润,身骑汗血宝马,腰佩宝玉香囊,凭谁看都是十足的贵胄子弟。
彼时,少年们看到连伊冲了进来,也有些愕然。
停顿数秒后,其中一位剑眉少年,英气逼人地举起球杆,指着连伊呵道:“哪儿来的疯丫头?!干什么呢!”
……
而这,竟会是他对她言及的第一句……
多年之后,待到白发三千,她还时常将这蝉声四伏的夏日忆起……
王可伟先生的马球系列油画
日期:2012-01-22 12:18:10
(六)烈焰湍流
人生总是很奇妙,因为你永远想不到下一刻将发生什么。
譬如假使连伊不曾夺过杨晓手中剪刀,又或者,那个蝉声四伏的夏日落起瓢泼大雨,连伊的人生也许就自此有了别的走向。途经各异风景,参透相仿命理。
但命运又那般强势而霸道,没有假使,无论快慢。
那一日,连伊勒马止于少年们面前,一切都如此真实。
当听见面前的剑眉少年喝斥,她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定睛望望眼前少年们,却猜不出身份,连伊一时竟愣在了那里。
这时不远处场外有个年长宦官,他一路小跑而来,到了连伊面前。
那宦官也颇具眼色,因不认得连伊,并不敢造次,在连伊马旁小声说道:“小姐,请快下马行个礼吧,这是广平郡王,建宁郡王和广安郡王。”
连伊心中一惊,她听哥哥说过,广平郡王和建宁郡王都是太子殿下的世子,且广平郡王还是长子;可这个剑眉大眼、凶巴巴的广安郡王是……正当连伊还愣在那儿,被称作广平郡王年纪稍长的少年开口对剑眉少年说:“看你把人家吓的,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
连伊这时才晃过神,连忙下马行礼,动作有些窘迫,把一旁年纪稍轻、正扛着球杆玩耍的建宁郡王给逗乐了。这时,被称作广安郡王的剑眉少年开口问道:“你是谁家的女儿?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连伊忙答道:“小女是剑南西川节度使章仇兼琼的女儿章仇连伊。”
那广安郡王听罢面色一变,高高抬起下巴,蔑视地说:“我当是谁这么大胆子,原来是杨家的犬牙走狗。”
连伊听到这话脸色也变了,抬头斜了一眼剑眉少年,并没言语。这是连伊第一次听到旁人用粗鄙的话诟病自己父亲,她心里不禁燃起一阵骂街的冲动。
而此时,杨晓终于从外面费劲地骑马赶到。杨晓看见众人,立刻下马对着广平郡王等行了礼。
广平郡王见是杨晓来,竟也出人意料下马扶杨晓起身。广安郡王在一旁看着,不屑地哼了一声,却被连伊听见。她心中越发觉得此人反胃,想郡王就多了不起啊,竟然如此瞧不起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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