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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洲德玛——最后的伏藏守护人
作者:
半瓶哥顿金
日期:2012-3-11 17:21:20
楔子
唐朝第十八位皇帝宣宗名叫李忱,是个有趣的家伙,装疯卖傻大半辈子,终于在残酷的宫廷斗争中取得最终胜利,入主大明宫登基含元殿。由他一手开创的大中之治,是崩乱凋敝的晚唐唯一一抹亮色。
在我看过的那些唐代史料中,所有关于宣宗执政时期的描述,都无一例外的赞美和感慨。岁丰时和以及其他类似的辞藻,成批的出现在当时的史官和后代的历史撰写者笔下。
与当时长安城内的升平和睦截然相反,唐帝国的西北边陲却笼罩在一片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唐与吐蕃两大王朝断续绵延了两百余年的战争即将进入一个全新的也是最终的阶段。
此役的起点,距离长安3800公里,名叫沙洲。
我们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时间,是唐大中元年的深秋。
公元847年最后一场黑风暴在沙洲城方圆数十里肆虐了整整三天后终于尘埃落定,原本清澈见底的甘泉河水被来自戈壁的黄沙搅得浑浊不堪,城外三危山上的胡杨红柳枯叶尽褪枝桠赤裸,在北风中瑟瑟抖动。黄昏衰弱的夕阳下,沙洲城的轮廓渐趋模糊。
一个小小的黑点向着城外甘泉河畔一片红柳林踯躅而行。天色渐黑无星无月,四野八荒的无边夜色中一支火把被点燃,像是空旷暗室中飘摇不定的一星萤火,一路逶迤直入柳林深处。
火把被插在地上,饱蘸酥油的布条和胡杨枝一起燃烧的青烟有种独特的香味。
壁画师哑巴阿布面容凝重地跪在火光耀出的一小片明亮中,油彩斑驳的长袍上落满黄土。沙洲城里画师云集,其中不乏公认或自诩的国手,哑巴阿布普通卑微得如同街边的瓦砾沙尘。没人注意他,就像没人能说清楚他究竟何时从哪里来。只有几位同行曾经在城东南断崖的洞窟中见过他,站在木架上一笔笔勾描,双眼被手中小小的油灯熏得双泪长流。
那个洞窟不大,据传由一位同样来历不明的吐蕃商人宁宗措普出资开凿。
不合时令的朔风渐疾,自树梢掠过时发出阵阵类似悲鸣的呜呜声。哑巴阿布一动不动,直到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
面容苍老的宁宗措普从一片黑暗中闪身而出直至哑巴阿布身前,脚步衰弱而坚定,伸手抚摸他的头顶,火光闪烁中能看到他脸上的浅浅微笑,“等急了?”
慈祥的语气却让哑巴阿布浑身颤抖,双手十指紧抠地面呜咽着不停摇头,像在咀嚼着某种苦不堪言,终于抬起脸来已是泪痕斑斑。
宁宗措普的目光掠过树梢望向无边的黑暗,长吁一声,“完成了?”
哑巴阿布用力点头,泪水自下巴坠落。
“我们都在等这一天,你,我,还有你的师兄,等了这么久,按照汉人的历法,十年。所以,不必悲伤。”宁宗措普从怀中摸出红色尖顶法帽戴上头顶,脱去外袍露出一身红色僧袍,表情坚定平和,甚至带着些许的喜悦,“所有的星辰全都隐去,东方的天空才会出现黎明。”
哑巴阿布的喉咙里发出一串低沉压抑的声音,用力咳嗽了两声,居然开始含糊不清的说话:“德钦上师,请宽恕我。但我听说,驮牛转世的朗达玛赞普,他的死讯已经传遍雪域。一位名叫拉隆贝吉多杰的瑜伽士用莲花生大师加持过的弓箭要了他的命。或许,我们可以回去。”他的发音吐字渐渐清晰流畅,据他上次开口说话已经过了10年,远隔千里。那时,他不是哑巴,生活在卫藏,名叫雍吉堪布,是扎马山麓脚下一座寺庙的小喇嘛,暮鼓晨钟,咏经作画。一场遍及吐蕃的浩劫让他开始了漫长而痛苦的流亡。
“雍吉,我不会责备你。出发时你发愿封舌,只为了今天。你已完成了对菩萨和莲花生大师的许诺。”隐姓埋名10年的桑耶寺寺主德钦荣拉波整理完僧袍,伸手拔出地上的火把,“菩萨的浩劫还要持续百年,我们回不去,回不去。”
“那就请您留在这里,带领我继续修行,重新弘法。”
“汉人张议潮的军队蠢蠢欲动,马蹄和长刀即将席卷沙洲。城中的吐蕃贵族子弟已经做好了逃亡的准备,也许等不到下一次圆月照耀三危山顶,吐蕃人的房舍就已灰飞烟灭。我老了,累了,梦境中也有了足够多的预示,来自我的上师的预示。就在这里,就是今夜。”
“可是上师,至高至圣的上师,您是桑耶七觉士的弟子,怎能在这里圆寂?”
德钦上师笑着最后抚摸了雍吉的头顶,“我们都是佛的子民,是莲花生大士的弟子,你,我,你死在冈仁波齐的师兄,死在念青唐古拉的师兄,死在可可西里的师兄,死在戈壁大漠的师兄,都是莲花生大师的弟子。我们和我们脚下的土地一样,无分贵贱。只要信守三昧耶戒,就不会堕入金刚地狱。”
“那我?”
“嗡啊吽,班扎尔咕噜,悲马悉地吽。”德钦上师吟哦了一遍莲花生大士心咒,长叹一声,“跟我一起出走的二十弟子,如今只剩你一个。这是无底孽缘,也是殊胜造化。此刻我准你还俗,远走,成家。然后穷尽你的生命,你后代的生命,守护我们的秘密。等到功德圆满的时候,这些宝藏,自会有人开启。”言毕最后遥望东南片刻,径直走向一丛茂密低矮的红柳丛,不再回头,将痛哭失声的雍吉堪布留在身后。
公元847年深秋的那个夜晚,很多在沙洲城墙上值夜的士兵都看到了城外红柳林的大火。映红半片夜空的火焰升腾出一个含义不详的图案,让诸多目击者刻骨铭心。
大中元年的沙洲壁画师哑巴阿布、藏传佛教宁玛派桑耶寺的第三代喇嘛雍吉堪布也是其中之一。他站在数里之外戈壁滩的驿道上凝望了很久却已不再哭泣,只是一遍遍默念着心咒,用一把牦牛骨柄的小刀在胸口刻出一枚火焰状的图案,随即消逝在无边的荒野和黑暗中。
大火熄灭和旭日初升几乎是同时出现,灰烬散发的青烟在曙光中逐渐稀薄。红柳林荡然无存,剩下的一片焦土和整个沙洲城随即被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覆盖。
然后是又一个黑夜的到来,接着是又一个黎明,一场覆盖天地的大雪,一阵万物复苏的春雨,一波焦灼似火的热风。红柳重新发芽抽枝,胡杨再次落叶遍地。甘泉河水清清浊浊周而复始,商旅军队来来去去交替往复。唯一不变的,只有头顶的烈日,脚下的黄沙。
乌走兔奔,晨晨昏昏。很多事情湮灭了,很多时间远去了,只留下那座山那条河那些黄沙和支离破碎的故事与传说。
甘泉改名作党河,沙洲城成为敦煌,城东南方向遍布洞窟、佛像和壁画的鸣沙山断崖千佛洞终于以莫高窟的名称著称于世。
还有那片红柳林,经历了无数次自然或人为的重生和砍伐后也有了全新的名字,柳园。
开始的时候,有旅人在林边蔽日遮阴,于是就有了茶棚,有了客栈,有了集市,有了居民。后来又有了车辆,有了便道,有了公路,有了铁轨。
现在,那里叫敦煌火车站。
没错,这不是一个历史故事。
日期:2012-3-11 17:24:00
1、
我最近一次去敦煌也是在深秋。
K591次列车从兰州出发,未到深夜已经行驶在茫茫戈壁上,窗外一片漆黑毫无风景。我喝了点酒全无睡意,熄灯后爬到上铺打着手电看书。其实那不能算是一本书,几十页A4打印纸粗糙地装订在一起,小四号字密密麻麻很费眼睛。
这书是老段给我的,他是个警察,参与过很多有趣的案子。有一天他开车到我家扔下这一沓打印纸,说你饶了我吧,别再打听那几个案子了,我不能说出来,说了你也不能写。这个你可以瞅瞅,有点意思,保证合你的胃口。然后从柜子里挑了一瓶挺贵的酒带走了。
我抽光了一盒烟才看完那些文字,又花了两个月时间复习了一遍唐史和吐蕃史,给老段打了个电话郑重道谢,然后就买票上了火车。
午夜的车厢里很安静,除了车轮驶过铁轨接缝时有节奏的哐当声,还能听到窗外的风啸。我克制着越来越重的烟瘾,又看了一遍那些差不多能背下来的文字。那是数十篇从某个网站或者博客里复制下来的帖子,文字流畅得有点贫,隐约能读出点卖弄的味道。我按照自己的理解,把内容大致分为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是简化版的吐蕃史或者说吐蕃历代赞普的简要生平。例如这段。
“松赞干布和他的第六代孙达玛都是吐蕃历史上的牛人。同样是吐蕃赞普(国王),前者统一了西藏,缔造了吐蕃帝国最为巅峰的辉煌。后者在公元838年即位之后,就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摧毁藏传佛教这一事业中,最终在842年被一个痴迷密宗修炼的喇嘛刺杀身亡。他生前的亲信继承遗志,以更大的气魄更狠的手段对待佛教徒,直接导致了大规模的族群对抗和奴隶起义,曾经雄风浩荡威慑整个南亚次大陆的帝国就此轰然崩塌。传说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神一般存在的松赞干布去世前曾经预言,若干年后金刚地狱中最邪恶也最恐怖的恶魔将会转世,附生在他的某个不肖子孙身上,继而毁灭整个王国,他的名字里边有一个牛字。达玛几乎完美的印证了他老祖宗的预言,唯一的瑕疵就是他既不叫牛也不属牛,于是广大佛教徒慷慨的在他名字前边加了个朗字,古藏语里牛的意思。还买一送十的给可怜的朗达玛赞普撰写了一系列段子,例如脑袋上长了隐秘的牛角,前世是修建布达拉宫时饱受驱驰活活累死的驮牛,等等等等。”
第二部分是简化版的唐蕃战争史。例如这段。
“李世民和松赞干布之间的第一次交锋发生在贞观十五年的松州,也就是现在的旅游胜地九寨沟一带。那之后的一百二十多年里,两大帝国之间大大小小的战争大部分是以唐的胜利告终。李世民的精锐特种部队玄甲军血脉传承锐不可当,在现在的青海、新疆、甘肃、陕西一带屡屡大破吐蕃军团,还为唐帝国培养出薛仁贵、黑齿常之、娄师德等一票名将,把纵深穿插、机动防御、围点打援和运动歼敌这些战术玩得炉火纯青。”
“安史之乱,可以算作唐和吐蕃两大帝国的第一个拐点。当时拱卫河西对抗吐蕃的大量精锐部队被迫抽调进京勤王,唐帝国西部门户大开。吐蕃军团又一次翻越过海拔6000米的念青唐古拉山,穿越可可西里不毛之地,在青海集结后,开始了整个唐蕃战争史上战果最大持续时间最长的一次胜利。这次东进,他们放弃了打打停停侵扰蚕食的战术风格,而是长驱直入,沿着丝绸之路逆向突击,终于在公元763年占领了长安,已经废池乔木残垣断壁的唐帝国首都再次被洗劫。吐蕃军团主力西撤时,横扫了整个河陇地区的唐朝残余政权和军事力量。至公元786年占领沙洲(今敦煌),整个青海、大半个甘肃、四分之一的四川和六分之一的云南都成为吐蕃的疆土,占领时间长达60年。这就是现在一些宗教极端恐怖势力极力叫嚣妄想回复的所谓大藏区。”
“唐蕃战争的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拐点发生在吐蕃末代赞普——悲催的’牛’达玛死后。吐蕃帝国分崩离析摇摇欲坠,外来的佛教与本地原产的苯教,还有他们所代表的吐蕃两大政治势力分庭抗礼刀兵相见,乱世之下各地的奴隶起义遍地开花。与西藏腹地的混乱相呼应,青藏高原脚下的沙洲,一个名叫张议潮的汉人领袖揭竿而起。不堪忍受吐蕃奴隶制欺凌的当地几大家族纷纷响应,家族式民间武装的威力不可小觑,战火很快蔓延整个河西地区。归唐的旌旗指处捷报频传,并在数年后终于得到了唐宣宗的支持。伴随着吐蕃的最终瓦解,沙洲重新建立唐帝国的政权,一场绵延两百多年的唐蕃战争终于以唐的全面胜利画上了句号。”
日期:2012-3-11 17:25:00
第三部分是藏传佛教,尤其是宁玛派的简单历史。
“宁玛派是藏传佛教众多教派中历史最悠久的一支,僧人戴红色僧帽,又称红教。宁玛派创始人莲花生将密宗传入吐蕃,创建了藏传佛教的首座寺庙桑耶寺,门下七名弟子,号称桑耶七觉士,是吐蕃第一批出家僧侣。”
“末代赞普朗达玛灭佛运动前后将近百年,桑耶寺被迫关闭,七觉士逃亡印度,门下弟子散落吐蕃全境,或还俗或隐居,少数信仰坚定者继续传教,足迹最远到达现在的四川和甘肃敦煌。敦煌莫高窟藏经洞出土的七千卷吐蕃文书中,有大量的藏传佛教典籍。灭佛时期,曾有来自桑耶寺的高僧在敦煌将《话里母陀罗尼经》、《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由梵文译成藏文,将《楞伽阿胶多罗宝经》、《金光明最胜王经》、《贤愚经》、《千手于眼观世音菩萨大圆满无碍大悲心陀罗尼》等从汉文译成藏文,并著有《释迦牟尼如来像法灭尽之记》,历记了吐蕃佛教的史事兴衰。”
“宁玛派推崇密宗修炼。传说莲花生大士入藏弘法,以密宗法术一一收服了十二护地母、二十一优婆塞等一众凶神邪崇,他使用过的礼敬、称赞、供养、持验、驱魔、劝导六大类共49件法器分撒吐蕃山川河流镇妖驱魔。桑耶寺初建时备受吐蕃皇家和贵族推崇,以倾国珍奇物料原样打造了全部49件法器供奉在寺中,史称桑耶大德法宝,史料记载,每一件都珍贵如耀眼星辰。朗达玛即位后着手灭佛,关闭逻些(今拉萨)的大、小昭寺,将之改为屠宰场和牛圈,所有佛教典籍一律焚毁,法器全部没收。《贤者喜宴》、《雅隆尊者教法史》、《国王遗教》等藏文典籍记载,查抄桑耶寺的吐蕃武士星夜兼程赶到今天的山南地区扎囊县时,桑耶寺早已人去寺空,佛经和桑耶大德法宝全部隐匿无踪,只在大殿的墙壁上用朱砂留下一行字,五浊黑暗越深之时,莲师加持之月越明。”
“伏藏,是宁玛派教徒在宗教劫难时期藏匿起来,日后重新挖掘出来的经典,朗达玛灭佛时期,伏藏是宁玛派僧侣保护宗教传承的主要手段之一。按照物理形态大致分为意伏藏和形伏藏两种。宁玛派当代宗师,法王如意宝晋美彭措多次宣称开解了前人留下的意伏藏,最为著名的一次是1987年在五台山东台取得了《文殊进修大圆满》经卷。史料中也有很多后代有缘人有意或无意中开解形伏藏取得古代法器的记载。只有传说中的桑耶大德法宝,历经1000多年之后依旧埋藏在不为人知的瀑流、山岩甚至虚空之中。
谁,才是最后的德登巴?(藏语,伏藏的开解者)”
全书在这里戛然而止,那种浓烈的欲言又止又一次让我失眠心悸。在这些指向性明显到超越了暗示层次的文字后面,究竟隐藏了一个怎样的故事,该死的老段这回给我挖了个多深的坑。
还有这些文字的作者,网名沙洲德玛。我一度以为这是一个居住在敦煌的藏族女性名字。直到请教了一位精通藏语的朋友,得到的解释让我迫不及待地开始了这次敦煌之行——见到他,听他讲完这个故事。
德玛,珍贵的宝藏。
沙洲德玛,隐匿在敦煌的伏藏。
日期:2012-3-12 20:42:00
2、
凌晨时我睡了一会,后来被列车抵达终点前那种特有的嘈杂唤醒。车窗外的天空阴霾呈现出奇怪的铅灰色,太阳象个惨烈的光环。
因为不是旅游旺季,站前广场居然显出些空旷。稀稀拉拉几辆出租车远远停在广场的另一端,司机扎堆抽烟,明显没有拉客的热情。
临行前老段跟我说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可一直没见有人来接我。他还给我一个手机号码,打了几遍一直关机。我在一个兼卖报纸地图的烟摊边买了盒烟,顺手把背囊卸在地上。老板娘很体贴的递来一只小板凳。
出站口有个穿青色唐装的寸头在发小广告,逆着出站人流身手矫健的穿梭。我有点同情他,这趟车的乘客不多,旅行团和背包客更少。
人流散尽,唐装寸头一脸失望地冲我这个方向走过来,嘴里不知在嘟囔着什么,抓起报摊上的公用电话,眼睛瞟着手心拨号。
然后我的手机就响了。
我收获了一串道歉,一个关于手机没电的解释,一张名片。那是他发小广告时塞进客人手里,后来又从几步之外的地上捡回来的。
上边印着敦煌小洞天客栈,专业导游车辆出租景点讲解特色线路,还有一个名字,高晓乐。
为了省停车费,高晓乐那辆切诺基停在距离站前广场足有1里开外的一个胡同里。后座上码放着密密麻麻一堆印刷品。目测像是铜版纸的宣传彩页,比我手里的名片高出好几个档次。
高晓乐具有天赋的热情或者叫自来熟,开车后寒暄了几句,就自作主张要拉我在市区里兜一圈,沿途冲着他认为有地标意义的建筑物指指点点的介绍。清一色全是高档宾馆。
他陪着我,客观的说应该是我陪着他在不大的市区里兜兜转转,不断的停车,借我的手机发短信。随即就有人走过来拉开车门,从后座拎出去一捆彩页,清一色身着酒店楼层服务员的工服。
我递过去一根烟,“这么发广告,被宾馆抓住要罚款的。”
高晓乐笑起来嘴角的法令纹一深一浅,“没事,也不是每个房间都放,有重点,有重点!”说完还冲我挤挤眼睛。
快到中午的时候我被他拉进一个餐馆。
“随便点,别客气。”他把餐单递到我眼前,攥着自己的手机去吧台充电,回来以后还亲自对我点的菜做了一番调整,然后有一句没一句的跟我聊老段。
我有些烦躁,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抽着烟继续看那本A4纸简装书。
高晓乐似乎看出我的不悦,一脸真诚的问:“座火车乏了是吧,要不咱们打包?”招手叫来服务员,却丝毫没有付账的意思。
我一边暗骂老段一边掏钱。
高晓乐拿起我放桌上的书扫了一眼,脸上的笑容陡然换成严肃,“这是老段给你的?他还留着?”
我冲他点头,“老段说你知道这是谁写的。”
高晓乐认真端详了我一会儿,深吸了一口烟,“知道,我!”
日期:2012-3-12 22:08:00
小洞天客栈地处敦煌南郊里鸣沙山不远,独门小院里盖了座二层小楼,沿街的铺面房是个不大的酒吧。
高晓乐自己住在西厢房左手一件不大的小屋,房间里凌乱的下不去脚连床上都摆着他的广告宣传页和各种书。我在窗边清理出一张椅子坐下,看他手忙脚乱地倒水沏茶。
窗台上有个相架,上边的照片已经褪色,比现在瘦一圈也精神得多的年轻的高晓乐,穿着棕色皮夹克泥色帆布裤高筒军靴站在一片沙漠中冲着镜头笑,牙齿雪白,墨镜和牛仔帽遮住大半个脸。那造型看上去眼熟,哈里森福特主演的系列电影《夺宝奇兵》,里边那个皮糙肉厚的考古学教授印第安纳琼斯。
高晓乐递过茶杯手脚拘谨的坐在我对面,小心翼翼地问:“老段说没说什么时候再来敦煌?”
“他以前来过吗?”我随口一问,话一出口就看出高晓乐溢于言表的暗喜。
“你是为了桑耶法宝来的?”高晓乐点了根烟微笑着看我,无论表情和身体预言都松弛多了。
“算是吧,我主要的目的是听故事。”
高晓乐吐出个浓厚的烟圈,清了清嗓子,眼神在瞬间中就变得悠远。
“公元838年的冬天,一队西藏僧侣在满天的大雪中翻越海拔6000米的念青唐古拉山,队列中仅有的几头牦牛背负着沉重的樟木箱,而他们不多的马匹,已经冻死在之前的跋涉道路上。出发时他们的队伍有二十余人,现在仅存一半,前路漫漫,雪山后面等待着他们的,是千年冻土的可可西里和黄沙滚滚的茫茫戈壁。目的地远在千里之外,用双脚丈量的,除了距离,还有心中从未动摇过的信念和虔诚……等等,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觉得你讲的好,真好,特别好!你是怎么练成这样的,我的意思是,张口就来,毫不脸红?”
高晓乐的脸还是红了,站起来又坐下,“那你想听什么?”
“故事,跟你有关的那种。”
“很长。”高晓乐有些无奈,“你得住下来听我慢慢讲。而且,必须等我闲下来,你知道,我很忙。”
“我有时间。前提是你讲点真东西。”
“楼上的单人间,380一天,不含餐。”高晓乐看了看表,“你可以考虑一下,我现在有事要忙了。你有兴趣可以跟着来。”
高晓乐要忙的事离得不远,就在自家的酒吧。里边的装修算得上古朴或者说寒酸,应该有乐队出没的小舞台上摆着讲桌和巨大的投影仪屏幕,一道横幅高挂于顶,上边一行大字,敦煌神秘文化沙龙。
七零八落的几桌客人看上去都不像是喝酒的,尽管窗帘紧闭灯光昏暗,依旧能分辨出里边有不少外国人。我挑了个角落坐下,服务生端来一壶饮料,应该是某种低度白酒调配而成,口感出乎意料的不错,带着淡淡的果味清甜。
桌上还摆着几张他车里和房里都有的那彩页,我点着打火机瞄了几眼,一面英文一面日文,类似讲座的宣传单或者歌舞表演的节目单。
讲台上的高晓乐连接好笔记本和投影仪,往脑袋上夹了个耳麦,喂喂了两声之后做了个充斥着欢迎、缘分之类的开场白,他的声音有点抖,透过音箱失真得厉害。
讲台下边一片悉悉索索的私语,听上去不止一个语种的翻译。
高晓乐调整了一下呼吸和话筒,片刻的沉默后开始了正题,第一句话出口我就喷了一桌子酒,捂着嘴把头深深埋在桌面以下浑身乱抖。
“公元838年的冬天,一队西藏僧侣在满天的大雪中翻越海拔6000米的念青唐古拉山,队列中仅有的几头牦牛背负着沉重的樟木箱……”
我在一片指责的目光中离开了酒吧。
夜风干燥凌冽,把我吹进高晓乐的房间,从书架上抽了本《唐代佛教造像图册》,靠在床头看得哈欠连天,索性蜷作一团睡了。
推门开灯的声音惊醒了我,眯着眼假寐。
高晓乐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蹑手蹑脚的走进来。这挺难为他的,因为遍地的印刷品凌乱堆积码放。他从兜里掏出把钥匙打开了墙角一直笨重的铁皮柜,接着用另一把钥匙打开里边一只同样笨重的箱子,拿出个被红布层层包裹的小盒子出了门。
我尽量无声的起床走到门边,辨别门外的轻声交谈。
过了很久高晓乐又推门进来,被坐在床边目光炯炯的我吓了一跳。
“成交了?”我笑吟吟的问。
高晓乐一脸的晦气和懊恼,“日本人现在越来越抠门了?”
“你开价多少?”
“才6万。”高晓乐用一种伸冤和献宝交织的语气与动作,把手里那个古意十足灰色木盒打开,冲我显摆里边那颗带花纹和斑点的圆珠,“天珠,四眼的!”
“600!”我点了根烟冲他眯着眼睛笑,“你要多少我卖你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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