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媒体 混江湖

作者: 细菌蘑菇

  日期:2011-1-15 21:18:00
  1
  一九九六年十一月的一个凌晨,小万睡成一块香甜松软的奶油蛋糕时,电话铃响了;但小万不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他的脚脖子首先疼醒过来,然后很负责任地把他整个叫醒了,小万醒来的第一个意识就是:老婆李小芳又在用脚后跟磕他。
  脚脖子没有肉,磕起来嘣嘣脆,又疼又响。小时候挨揍,奶奶就会递一双筷子给爸爸,说:“打他的踝子骨!打他的踝子骨!”小小万跳脚哭得撕心裂肺时,奶奶弯着腰左瞄又看,边欣赏边技术指导:“下来点,下来点,下面肉少!”小小万对书中描写的慈眉善目的老奶奶总是将信将疑,他的奶奶直到去世前都是精明强干双枪老太婆般的威风。

  老婆没见过小万奶奶,但在对踝子骨的态度上,两个女人高度统一。无论夜多么黑,无论睡到几分沉,老婆一抬脚就能准确地找到他的脚脖子。
  小万常常半夜被报社叫去采访,有他在,老婆接电话只动脚不动手。
  黑暗中电话铃声很锋利,像匕首那样噗地扎一下,又扎一下,扎得小万心里全是窟窿,他只好叹口气,伸手去抓床头柜上的电话听筒。小万每次半夜接电话都先叹一口气,这口气是叹给老婆听的,所以发声和牛接近,介乎于嗯和哼之间,又重又闷。小万叹气以示和报社划清界线,以示自己和报社不是一伙的,他先把老婆心里的那口气吐了,老婆才会反过来同情他。

  但是今天的电话不是报社来的,小万听对方喂了一声,是个女的,不是主任烟熏火燎跑风漏气的破嗓门,心里马上松了。他捅捅老婆的背,把听筒放到老婆耳朵上,说你的你的,便一扯被子,把自己裹成个香香的春卷。
  小万正蓄势重新孵场美梦,背后嗖地一股风,被子如伞状撑开,小万顿时觉得睡在帐篷里四面空空荡荡了。老婆突然一打挺坐起来,厉声道:“你在哪里?小菲,怎么搞的!你!”
  电话是小姨子打来的,她和男友在酒店开房被公安扫黄行动扫中了。
  老婆说小菲在椰树门球场扣着,让小万赶紧去领人。
  小万说:“我不认识公安的啊,还是想想给哪个同事打个电话吧。”
  老婆说:“别丢人了,就自己去吧,你不是有记者证吗?小菲又不是真的那个什么,家里去个人不就行了?深更半夜的,这些警察真是多管闲事!”

  小万说:“公安抓嫖,都是把男女分别叫出来问对方的姓名年龄,两人口径不一致才会抓的,真是她男朋友,怎么连这个也说不出来?”
  老婆脸一拉,眼里射出两道飞镖来:“什么意思?”
  小万慌忙躲闪,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是说,这个,小菲肯定态度不好,平常穿得就清凉——哦,床上抓起来的,不是衣服——”
  “——你走不走?!”老婆再瞪眼过来。
  “走走。”小万跳下床,穿好衣服,摸摸兜里的记者证,然后打开抽屉数出一沓子钱揣上。

  “拿那么多钱干什么?”老婆警惕地起来。
  “卖淫嫖娼要罚款啊,带着有备无患。”
  “谁卖淫了?”老婆追出来,“你可别交钱啊!交钱还要你去干什么!”
  日期:2011-01-15 21:41:04
  椰树门是两棵钢筋水泥做成的椰树雕塑,据说花了一百多万,小万每次路过都会抬头揣摩这些钞票贴到了哪里,因为这两根光秃秃的水泥杆怎么也看不出值钱的样子,相反,比起旁边高大婀娜的真椰子树来,它显得很寒酸。本来市政府要把这里当城市中心打造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椰树雕塑搞砸了就破罐子破摔,任那些擦鞋的、卖花的、卖彩票的蜂拥而上,把这里当成了据点。如果不是旁边有个篮球场还空旷,这里看起来就像北京的庙会一样热闹了。

  小万骑摩托车来到椰树门球场,只见地上黑麻麻蹲的人把篮球场都铺满了,他心里不怀好意地笑:一晚上这么多人寻欢作乐,蓝岛真是个春意盎然的地方!
  小万一出现,蹲着的人都抬起头来看,小万正不知从哪里开始找,就听到一个女人尖声尖气叫:“姐夫!姐夫!这里!这里!”
  小菲蹲在球场的角落,光脚趿拉着拖鞋,长发披在肩上,模样狼狈,神态却还淡定。她站起身来朝远处叫道:“警官,我家里来接我了!”
  一个警察拿着本子走过来,小万忙迎上去:“你好,我是她姐夫。”
  警察冷冷地看着小万说:“什么姐夫姐夫,她是谁啊?”
  “她叫李小菲,是我老婆的亲妹妹。嗨嗨,这么大半夜的,你们真辛苦!”小万一只手在兜里捏住记者证,就等一个亮出去的时机。
  日期:2011-01-15 21:43:44

  “身份证。”
  “哦,这是我的证件。”小万兜里那只手听到召唤,迅速抽出来。小万双手端平了把记者证递到警察胸前。
  “身份证!”
  “刚才出来匆忙,没拿身份证。记者证是我随身带着的,你看上面有我的身份证号码。”
  警察站着不动,声音却加大了分贝:“身份证!!”
  小万心里暗暗叫苦,今天碰到不开窍的铁包公了!小万心一横,把记者证塞回兜里,冲着警察说:“请问你的身份证呢?拿出来看看。”

  警察大睁着两眼道:“是我在问你!”
  小万说:“凭什么我就不能问你?请问你二十四小时都带着身份证吗?你行动时出示过警官证吗?”
  “没有,他们什么都没给我们看!”小菲插话进来,“进门就说我们是公安局的,然后就把我们分开带到两个房间,问这问那,也不听人家解释,就跟赶羊一样带到这里来了!外面这么冷,连鞋都不让换!”
  这时,一直蹲在旁边不说话的一个小伙子也站了起来,说:“我带了身份证给他们看也不行,他们在我身上搜到名片,说和身份证不符不让走。”
  “别提你那破名片!”小菲伸手推了小伙子一把,“你他妈一直跟我说叫白铁,今天掏出身份证却叫个黄什么,黄说成白,你他妈有色盲啊?害我在这里蹲了大半宿!”

  “白铁是我写诗的笔名。”小伙子分辩道:“你姐夫也有笔名啊,我知道,他写文章时叫万千!”
  日期:2011-01-15 22:09:19
  一个中年警察闻声走来:“怎么回事?吵什么吵?!”
  小万猜他是这里的头目,便递过记者证,说:“我是《蓝岛晚报》的记者——”
  “队长,他是来领人的!”铁包公警察轻蔑地打断他的话。
  “哦,是《蓝岛晚报》的记者。”队长看看记者证,又看看小万,说:“记者是懂法的,《治安管理条例》第六十六条,卖淫、嫖娼的,处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五千元以下罚款;情节较轻的,处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罚款。还有,阻碍人民警察依法执行公务的,从重处罚!”

  “你们是怎么证明别人卖淫的?证据呢?根据《治安管理条例》,非法限制他人人身自由、非法侵入他人住所好像也要被处罚吧?”小万反问道。
  “证据我们不是正在调查吗?你不配合我们怎么调查?”队长缓和一下语气,把小万拉到一边,说:“我们今天是执行公务,大家公事公办对不对?这样吧,”他扭头吩咐铁包公警察:“你带记者同志办个手续,罚款按最低标准交。”
  小万说:“对不起,队长,钱我不能交,交了就等于承认是卖淫。”小万把记者证揣回兜里,说:“队长你公事公办,我也公事公办,李小菲今天就托付给你了,反正今天也没版面了,明天我再来采访取证的事吧。”
  小万说完转身就走,无论小姨子在后面叫得如何惊天地泣鬼神,他也不回头。
  日期:2011-01-15 22:10:48

  小万在马路边找到自己的摩托车,仰望已经明朗的天空,捕捉到几颗奄奄一息的星星,再掉头看球场上的人群,果然看到小姨子和那个小伙子双双朝他奔来。
  小万知道大功告成,跨上摩托车就走。他没有马上回家领赏,而是骑车直接去了报社。
  小万上班去时蔫头耷脑像开水淖过的雪里蕻,下班回来却红光满面像洗过的西红柿。
  今天老婆也很乖,早早做好了饭菜,言语间无限的柔情蜜意:“今天我们早点睡哦。这个电话好讨厌,半夜一响心惊肉跳,吓死人了,等下睡觉干脆拔了线,嘻嘻,不然那个什么时,会把你搞出毛病来!”
  小万一摇头,说:“不用了,报社新成立了个周末部,老范把我要过去了,以后半夜的电话都你接,和我无关了!”

  日期:2011-01-16 01:00:49
  2
  小万在周末部上班时,康康正在《蓝岛晚报》的大门外徘徊。
  《蓝岛晚报》其实没有大门,只有一个看车的阿婆。阿婆前面是熙熙攘攘的大街,后面是蓝岛市委大楼的楼梯,《蓝岛晚报》就在最高的七层搂上。这样,阿婆就成了门的标志,外面人一从她身边过,她就用本地方言喊一声:嗨,做咪呀(干什么)?
  康康就在“做咪”声中出现了,和她一同出现的,还有一个取自行车的人。阿婆很熟一样和取车人连说带比划,那人看看康康,又看看阿婆,点头道:乖妹儿乖妹儿。

  康康想,他们是在谈论她漂亮,心里美了一下。她爬楼梯时虽然还有点朝拜的感觉,但是心情就此好了许多。
  今天是康康来蓝岛的第十天,前几天的日子都像没头苍蝇,工作是谣言这里那里纷纷扬扬地传,仔细一追究却又哪里都没有;满大街都是人,所有人额上都写着三个焦虑的大字:找工作。后来的几天康康有点不敢上街,她怕人们额上的字朝她凶狠地闪光,别人就像镜子,康康从别人身上照见了自己,过去在单位目不斜视装清高,现在发现和别人没什么两样,都是可怜虫。

  自主自强很辛苦,很累,更要命的是没有了自信,往招聘的人面前一站,身子立马缩短一节,对方提的问题再二百五,你都要像对圣旨一样恭敬。好在康康还没有崩溃,她决定要在崩溃前赶快离开这里。她还有一张底牌,就是去深圳投奔她哥。
  就在她去邮局打长途电话时,她看到了报摊上的《蓝岛晚报》。《蓝岛晚报》要招聘编辑和记者。当年大学毕业找工作,她最向往的职业就是报社记者,天下职业无不单调乏味,唯独记者脖子上挂个相机,兜里揣个本本,走一走,看一看,写一写,这不是职业,完全是旅游!只可惜康康学的专业是中文,和新闻专业的毕业生竞争没有优势,她投了履历表第一轮就被筛选掉了。《蓝岛晚报》的招聘让她又有了一次机会,她决定试一试。这一试,就试出一些故事来。

  日期:2011-01-16 01:41:51
  《蓝岛晚报》还没有自己的办公地点,暂时寄居在市委大楼。房子是旧的,桌椅是市委淘汰的,因为想着是暂时,总归要搬走,一切就将就了。所以《蓝岛晚报》创办刚刚八年,外表看起来就已经老气横秋,有点破败了。
  康康来得太早,办公室只有一个女孩,女孩在窗前看风景,百无聊赖的模样,见康康进来,主动就迎上前来:“你好,是来应聘的吧?”
  康康说:“是,我前几天来过,见了范主任。”
  女孩指着一把椅子说,“是吗,坐吧坐吧,你多大了?”
  康康坐下,又觉得自己缩短了一节。她始终不能习惯被人家翻来捣去盘查,回答一句,身体仿佛就被卸掉一块,那女孩问了一连串问题,籍贯、学历、曾干工作……康康一一回答完,同时也感到自己被拆得七零八落。
  正说着,小万进来了。小万戴一副黑框眼镜,看上去又本分又斯文。
  小万进来,女孩觉得有了新的盘问对象,又迎上去:“应聘的吗?请坐。”
  小万扶扶眼镜,似乎吃了一惊,他闷声闷气说:“小姐安排我坐哪儿?”
  女孩一指室内最大的办公桌,说:“就那吧。”
  小万说:“我倒是想坐,可这是主任的办公桌吧?”

  女孩环顾四周,摊开手说:“哦,那你随便坐吧。”
  小万说:“我不能随便,别的桌我没钥匙。”
  小万说完就叮里当啷掏钥匙,他把钥匙插进办公桌抽屉上,并不打开,先在自己座位上坐稳,咳嗽一声,摆出面试官的架势问那女孩:“请问这位小姐,你是干嘛的?”
  女孩咧嘴笑笑,并不慌张,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说:“我是来应聘的。我一上岛就看见你们的招聘启事,昨天看见今天就来了,来的时候这门就开着……”
  小万点头道:“你倒是不认生。”
  日期:2011-01-16 01:46:40

  这时,电话铃响了,女孩本能地伸手去接,被小万横空抢过来。“喂,——谁没睡着?我这会儿还没醒呢。手机?还没开。让一让让一让——”小万在办公桌边绕了半个圈过来,把女孩划拉开,自己坐到电话旁。“今天开业?一个小破饭馆也——”小万瞟了两个女孩一眼,说:“见面说吧。在哪儿?”
  小万打完电话,正式跟她们打招呼,“我姓万,主任一会就到,你们先坐着吧。”他打开抽屉,搬出一堆稿子来看,不再说话。
  明白这个女孩也是来应聘的,康康的牙就有点痒,她也问女孩:“你是哪里人?”
  女孩说:“成都。”
  “你做过记者吗?”
  “没有。你上次来填过表吗?”女孩反守为攻。
  “填过。”
  “都填哪些内容?”
  “就是刚才你问的那些啊。”
  两个女孩聊天像拉锯,进一下退一下,深一下浅一下,拉来拉去时间也过去了。
  她们聊天时,小万在一旁看稿子,看着看着就走神了。他心里嘀咕,可不能两个女的都要,来了大家坐一个办公室,这样聊起来小万就别想干活了。

  小万心里盼着老范快来,老范果然就来了。
  范主任搬着一盆仙人柱,双手不空,就抽象地点点头表示跟所有人打招呼。范主任把仙人柱放在墙角,再退后几步歪着头欣赏:“你们看,放在这里好看吧?”
  大家都说好看好看,室内有盆植物就是提神。内地很少见仙人柱,都是薄薄的仙人掌,仙人柱形状不同,和仙人掌是一样的东西,好养,搁那里不用管。
  日期:2011-01-16 01:51:13
  如果说《蓝岛晚报》是市委的拖油瓶,周末部就是《蓝岛晚报》的拖油瓶,亲是亲,分起好处来却都是残羹。周末部的办公室是各部门挑剩下的,紧挨着走廊尽头的厕所,坐在办公室,能清晰地听到厕所每一次冲水的声音。这里墙壁天花板污渍斑斑,桌椅家具摇摇欲坠,现在,一片沧桑颓败中,惟有仙人柱新鲜挺拔,棱角分明。

  范主任很满意,他拍拍手,对仙人柱笑了笑,这才坐到办公桌前来。
  范主任五十出头,比较老相,脸上皱纹很深,像一条阅尽沧桑若有所思的沙皮狗。 “这位小姐也是来应聘的?”他对女孩说,“有简历吗?”
  “有有,”女孩忙站过来,从包里掏出一叠纸,说:“这是我的简历。还有,这是身份证、学历证书。”
  主任看了一眼,就放到一边去,说:“你的学历不够啊,还是幼师,专业也不对口。”
  女孩说:“我知道,蓝岛哪里都要大本以上学历,几年前你们这里开发时满街都是研究生卖报纸。可现在不同了,现在是蓝岛的低潮时期,人才都回大陆去了,剩下的是被房子和地套在这里。”

  小万一旁插话道:“套在这里的不止是房和地,还有我们这些外地人。我们是走不了了,你为什么还这时候来?”
  女孩笑道:“蓝岛的椰树好漂亮的,气候也好,我在家里穿两件毛衣,昨天一来就换成裙子了!人家都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现在来没人跟我抢啊!”
  范主任说:“没人抢?我登启事不到一周,报名的快一百了。我只要三个人啊。哎,”他扭头对小万说:“小万,赶紧把启事撤了,今天再不撤我这里没法办公了。”
  日期:2011-01-16 01:52:53
  女孩说:“范主任,我想干的肯定没人跟我抢。我知道你们周末版和报社签了合同,是范主任您承包的对不对?报社不光不负责你们的工资,你们还要给报社交钱,一年一百万。你们总得有人搞创收,拉广告,是不是?
  老范很惊讶,说:“你刚到几天就知道这么多?谁告诉你的?”
  女孩神秘一笑,补充道:“我不要工资,只要广告提成。”
  范主任脸上亮了一下,笑容推开皱纹喷薄而出,他想了想,扭头问小万:“小万,你看呢?”

  小万的惊讶不亚于老范,面试过这么多人,所有人像串过供一样口径一致,都想当记者,都想去外面叱诧风云一展身手写流芳百世的文章,都雄心勃勃要拿普利策奖,今天邪了,居然碰到个自甘堕落拉广告的人!
  小万嘴里说你是头你定,头却点得跟鸡啄米一样了。
  范主任对女孩说:“我们招聘的是记者和编辑,广告业务员原先没考虑。但是我们的确需要你这样的人才。这样吧,我们去请示一下总编,然后再给你回话。”
  女孩忙说谢谢,掏出名片,给三人一人一张,“不好意思,我刚来,只印了半盒名片,没单位,有个括机号码。”
  名片上有三个黑体字:张晓蓉。

  日期:2011-01-16 11:11:27
  张晓蓉的表现让康康看得胆战心惊,她的从容,她精细的准备,她胸有成竹的谈吐,哪一样都令康康自惭形秽。她瞥见桌上张晓蓉的个人资料,有封面有封底,有照片有插页,装帧华丽考究,想起自己手写的一纸简历,她差不多要万念俱灰!
  打发掉张晓蓉,范主任坐下来看康康写的稿子:《蓝岛的夜排档》。这是康康上岛十天的体验,她吃了十天排档。那种呼呼作响的煤气炉,盘旋头顶的油烟以及一地狼籍的餐巾纸让她大为惊诧,她来岛上第一眼看到的是揶树,第二眼看到的就是——吃。蓝岛的排档不像内地那样小打小闹,它气势磅礴大声喧哗如马路边的滔天巨浪。在文化馆写惯了主旋律的康康处理素材得心应手,她把排档当作一种文化写,深情款款又眼花缭乱,与党报周末版的基调一拍即合。

  范主任微笑着说:“好,好,写得不错。”
  他把稿子递给小万,然后去看康康画的版。
  应聘时范主任问你会写稿吗,康康说会。范主任问你会画版吗,康康也说会。按照康康哥哥康健的说法:先“会”了再说。
  范主任交给她一张绿格子的画版纸和几篇稿件,让她三天内交一篇文章和一张版样。康康接过这几样奇怪的东西,出门直奔公用电话给康健打长途。
  日期:2011-01-16 11:31:35

  “哥,现在怎么办?我哪会画版啊。”康康说。
  康健说:“我说你有福不享在外面瞎跑么子?”
  康健虽然临时充当了军师的角色,但他并不赞成康康去蓝岛。看历史看地方都需要距离,有距离才能有高度,才能有正确的视角。康健是从蓝岛跳出来的,他认为只有跳出来的人才能评价。在他的记忆里,蓝岛是一个海市蜃楼,美丽而虚幻,在蓝岛可以做梦做诗做画做爱,就是不能做事,什么样的人可以享受前面的一切又不用做事呢?是你康康吗?显然不是。

  康康不理会康健的理论,她说:“哥,这可是长途电话,别的不用教导,你就告诉我该怎么办吧?”
  “我告诉你该怎么办:买张机票,回家。”
  “行了行了,我都来了你要让我试一试嘛,找谁帮帮我?快说!”
  康健叹了口气,说:“去找大胡子吧,记一下电话——”
  3

  大胡子是康健在蓝岛认识的朋友,两人同在《蓝岛城市报》共事。《蓝岛城市报》是一家民办报纸,与《蓝岛晚报》同时创刊,因为没有官方财政支持,举步维艰,人员流动很大。大胡子是学摄影的,在报社做美编,康健负责报纸印刷和发行,现在康健离开蓝岛五六年了,大胡子还老老实实在原地当美编。
  康健给康康的是大胡子六年前的电话,六年……!康健自己在蓝岛曾一年搬过七次家,大胡子怎么可能还在用六年前的电话?
  日期:2011-01-16 11:35:33
  这个号码其实比六年更早,它是大胡子来蓝岛第一个出租屋的电话,后来搬家,他花高价从房东手上买了这个号码,走到哪里带到哪里。开始大家以为大胡子神神叨叨,看中了这是个什么吉祥号码,后来才知道,大胡子的母亲那一年因为糖尿病双目失明,她摸熟了这个号码的键。大胡子不换电话号码,是为了让她母亲打电话方便。
  康健肯定地说,这个号码一定没有变。
  康健的判断没有错,康康一个电话轻而易举就找到了大胡子,两人约好在一个大排档吃饭。
  和陌生人约会总是充满悬念。夕阳西下的时候,康康坐在马路边椰子树下的大排档等候大胡子出场。

  路灯还没亮,天空依然蓝得发光,椰子树的阔叶贴上去,似乎是蓝岛的一个华丽标签。椰子树是一个很勤快的树,树上的椰子不分季节地长,摘了又长,摘了又长,越摘越长!蓝岛的空气中弥漫着花香,丁香、茉莉、米兰、夜来香……还有菠萝香,菠萝的香味像蜜一样粘,你走上马路——香,你拐进小巷——香,你进了家门——还香!怎么能不香呢?菠萝满街都是,那些戴着椰棕斗笠的蓝岛女人拿着大砍刀,横几下,竖几下,几下就把扎手的菠萝雕刻成了琥珀似的工艺品,再用根竹签一穿,盐水里一涮,让你举着它边走边吃,吃半个菠萝甜一天!

  蓝岛是个神奇的地方,它让每一个新来的人都心情荡漾。
  日期:2011-01-16 21:50:00
  康康审视和揣测着每一个过来的人,生怕和大胡子擦肩而过,当大胡子出现时,康康却远远看见他忍不住笑了:自己的担心真是多余啊,和那个不变的电话号码一样,大胡子还是留着一把大胡子!
  “我很好认吧?”大胡子说。
  康康笑着说是。

  大胡子说:“其实你也很好认。”
  康康很诧异,说我可没长胡子。
  大胡子说:“你一笑,我就看见康健了。”
  康康很好奇,说这也能看出来?
  大胡子说:“你们笑得跟别人不一样,别人是眼睛笑或者嘴笑,你们兄妹是鼻子笑。”

  康康不禁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没有摸出什么不同来,她说好奇怪,我还是第一次听人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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