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价

作者: 仵作wu

  日期:2012-4-30 23:48:00
  快要下班的时候,雪聪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看,脑子里搜索不到与那个号码相关的信息,便没有接。现在的人不知道是粗心还是故意骚扰,几乎每天都能接到几个莫名其妙的电话。铃声又响起,而且好像比上一次更加急促。她打开手机,语气里带了些不快。陌生号码传递来的声音却是熟悉的,雪聪立即变换了语气,说郑科长你好,没有想到会是你。

  郑科长是区国税局二科的科长,雪聪她们这个企业就归二科管,所以彼此间很熟悉。郑科长人很随和,不像有些税务人员那样喜欢装腔作势。人也正直,从来没有开口要过东西,对于逢年过节送去的购物卡之类的表示,总会推拒再三才收下。雪聪觉得自己摊上这么一个税官是自己的福气。平日里与同学在网上和电话里闲聊,谈论最多的就是这件事,什么没事找事型,在自留地里拔葱剜菜型,只拿钱财不管消灾、吃人饭不拉人屎型等等。郑科长从来不这样,不但不为难企业,反而会在合理避税的问题上为企业出谋划策。雪聪很感动,雪聪的老板也很领情,去年“山水家园”二期竣工,老板让雪聪送去一套房的钥匙和一张50万的收据。事关重大,雪聪直接送到了郑科长家里。郑科长变了脸,说你这是干什么,想让我犯错误是不是?雪聪说这是我们老板的一点心意,你要是不接受,说明我办事不力,说不定会被老板炒了鱿鱼。不仅表情真诚,声音也带了哭腔。郑科长这才收下,说现在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钱,以后一定如数交上。郑科长说的以后,当然包括现在。

  郑科长声音压得很低,并且一改往日的从容,有点慌乱。他告诉雪聪,市局最近准备针对房地产企业搞一次专项检查,抽调了很多骨干,声势很大,力度估计也不会弱,让雪聪早作准备,谨慎应对。说完匆匆关了手机。
  雪聪像被电流击中,瞬间僵在了那里。这种感觉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可都没有这一次来得突然和猛烈。郑科长打电话的方式、说话的声音和语气,都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她的不安和恐惧。雪聪在心里感谢着郑科长,虽然她很清楚郑科长打这个电话,绝不仅仅是为了这个企业。即使没有那套房子,郑科长也有可能打这个电话,企业查出了重大问题,税管员脸上不好看,科室领导的脸上也不好看。

  雪聪不敢怠慢,立刻拨通了王总的电话。王总听完汇报,沉吟了一下,说自己马上赶回来,让雪聪马上通知各部门经理不要下班,到自己的办公室开会。离下班时间已经很近,需要通知的人不一定在办公室,雪聪便直接拨打了各人的手机。公司加班是经常的事情,在其他部门经理那里听到的是好好好和知道了的回应,只有公关部经理佳代例外,半开玩笑地说又是你这个美女惹的祸吧,加班费是你付还是王总付?两个人一同进公司,又在一个宿舍里住了两年,关系很好,在一起时都喜欢讨点嘴上便宜。雪聪这一会没有心思开玩笑,敷衍了一句,说小费一会找王总要吧,便挂了电话。佳代的电话却追了过来,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本领导还没讲完就敢挂断电话,还想不想混了?说完先自挂断了电话。雪聪苦笑了一下,这家伙总是这样,不占点上风心里就憋得难受。

  公司部门很少,除了雪聪的财务部和佳代的公关部外,还有工程部、销售部和人事部。原来有一个副总,是王总的夫人,以前开会时喜欢发表点个人意见,磕磕绊绊的,王总有点烦,软硬兼施,劝其退位。夫人也想开了,当个副总,不说话吧憋得难受,说吧最终都和没说一样,索性扭头走人,到商场、美容院和麻将桌上开辟自己的新天地。夫人退位以后,王总吸取了教训,没有再设副总一职,觉得现在这样效率更高。

  王总的办公室很大,红地毯一铺到底,左侧是一件两米多高的金黄色的雄鹰根雕,右侧是一个一米多高的古铜色罗盘,两侧的窗户由顶及地,前面各摆放着几盆南方的名贵花卉。一张很大的T型台,占去了房间不少位置。紫黑色,梨花木的,显得又高贵又气派。T字的一横前,是王总的座椅,黑色的真皮靠椅,椅背很高。T型的一竖两边,同样是黑色的真皮座椅,只是椅背低了一些。高大魁梧的王总坐上去以后,很有点虎踞龙盘的味道。房间里有冰箱有饮水机,开会时可以选择咖啡、茶水或者冰饮,边喝边谈。王总说过,他希望创业过程同时是享受过程,他正在自己的权力范围内努力这么做。

  王总是一个奇人,也算是一个怪人,但不是一个奇怪的人。一个只有五年级文化程度的农民,二十年时间,从一个泥瓦匠、包工头一步步走到今天,谁看着都是一个奇迹。但创造这个奇迹的人很内敛,一点也不张扬。他不像有些暴发户那样,走路找不见地,抬头看不见天,吃喝玩乐,声色犬马,更多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了享受上面。王总不这样,牌不打,烟不抽,娱乐场所不去,继续扎扎实实地做着自己的事业。

  这么大、这么漂亮的办公室,王总每天最多能在里面呆一个小时。早晨来看一会报纸,安排安排工作,便会到各个工地去转悠。戴个安全帽,拿个小铁锤,这里敲敲,那里砸砸,看水泥标号、配比,查钢材厂家、规格型号。担心工程部何经理有想法,便直截了当地告诉何经理,在工地上你就把我看成你的分管工程质量的副经理就行了。他对内部员工比较包容,很少拍桌子瞪眼,厉声训斥。对那些施工单位和供货单位则不同,一旦发现有质量问题,便会暴跳如雷,甚至恶语相加。几个施工队的经理悄悄告诉何经理,一看见王总,大小便都有失禁的感觉。王总听了只是一笑,说我宁可让他们的大小便失禁,也不能让我的工程质量失禁。公司业务这几年做得顺水顺风,与工程质量有很大关系,连续六年被评为市“业主最信得过单位”。

  雪聪对王总很佩服。这个近五十岁的男人,除了身高之外,看不出有什么特点。言语不多,穿着平常,走路的姿势也不像个大老板的样子。但就是这么一个人,却经常做出惊人之举,而且事实往往会给这惊人之举增添神秘色彩。
  印象的起点是从进入这个公司开始。她拿着个人简历,兴奋又不安地在人才交流中心嘈嘈闹闹的人群中穿行,看到一个房地产招聘的摊位上设有会计岗位,便惴惴地将自己的简历放在了桌子上。招聘方只有王总一个人,头靠在椅子上,眼睛半闭,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看了简历,又看了看雪聪,眼睛睁大了一些,让雪聪在薪酬标准一行填上数字。雪聪觉得这个公司不大靠谱,狠了狠心,写下了3500元的数字。王总看后笑了笑,说等我的通知。这是习惯用语,雪聪便走开了,没有抱什么希望。事后回想王总的话其实有点特别,他没有说等公司的通知,而是说等我的通知。

  半个小时以后,雪聪接到王总的电话,说想请雪聪去熟悉一下他们公司的环境。雪聪还在人才交易中心的大厅里流连,按照王总的指点,很容易找见了停车位置,上车后发现佳代已坐在里面。
  王总的车开得飞快,并且不说一句话。雪聪和佳代初识,一时也找不到话说。两个人心里都有点害怕,这两年诱骗、拐卖和绑架女大学生的事时有发生,谁能保证不摊在她们身上。直到小车停到一栋很气派的办公大楼前,她们才松了一口气。听到里面的人一声声地喊王总,她们都很惊讶。当然还有更惊讶的事情,第二天她们两个就成了这个公司的员工,而第一个月的工资表上,清清楚楚地写着4500元。

  王总的眼睛不小,但给人的感觉不大。只有在工地上大动肝火的时候,他的眼睛才能真正睁开。平常总是没睡醒的样子,给人的感觉很憨厚,甚至有几分木讷。但他憨厚木讷的外表下面,却有着极敏锐的观察力和超常的判断力。有一块土地拍卖,雪聪跟了去。参加竞拍的人不少,1000万元起价,十万二十万往上加。雪聪一遍遍看王总,王总却面无表情,眼睛半闭,睡着了一样。又是五万五万地往上加,加到一定高度,三声槌将要落地之时,王总忽然站起,一下子将标的提高了五十万,其他竞标者都以为遇到了一个疯子,惊愕、犹豫之际,槌声已然落地。这一块土地,给公司账户上增加了两千多万元利润。

  雪聪觉得王总很像一种动物,和佳代探讨了几次都没有结果,狮子,老虎,都有像的成分,但都不够神似。有一天眼前忽然一亮,是豹子,就是豹子!低调、机敏机智又勇猛无比,不是豹子是什么?说与佳代,佳代也击掌叫好,说没错,就是豹子,要是在前面加上一个土字应该更准确,哎,你说王总听了会不会生气?
  日期:2012-04-30 23:53:58
  佳代最后一个进来。这丫头总是这样,只要是到公众场合,总要补补妆,不在俊俏的脸蛋上抹点东西好像就对不住谁似的。
  王总呷了口茶,看了佳代一眼,但没有责怪的意思。王总喜欢佳代,这是真的,但喜欢到什么程度,雪聪并不知晓。佳代表面上没心没肺,口无遮拦,但在关键的问题上却守口如瓶,半个字也不会吐出来,也许这正是王总喜欢她的原因之一。
  王总说不好意思,耽误大家下班,有个急事需要碰一下。雪聪便把郑科长的话复述了一遍。会场的气氛有些紧张和沉闷,只有佳代例外,扭动着身子到冰箱取了冷饮吃,说怕什么?又不是没经过,咱们是将不够精还是土不够厚?
  王总没有正面回答,说我也觉得这一次有点不对劲,必须小心应对。以前的关系这一次估计大部分都用不上,只能靠我们自己想办法。要把应对这次检查当做一次战役来打,你们脑子里现在把其他事先放下来,专想这件事,仔细琢磨一些细节问题,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纰漏。从现在开始到检查结束,所有人,包括我都归张经理调遣。
  佳代冲雪聪、也就是张经理做了个鬼脸,轻吐了下舌头,雪聪视而不见,这样的授权实际上是一种重托,让她的心情变得更沉重。

  王总宣布散会,这也是王总的风格,说话行事干净利索,从不拖泥带水。雪聪起身要走,却被王总单独留住。王总主要是安慰,说你不要有什么思想负担,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我早就说过了,真正有了坐牢的事情,有我在,肯定轮不到你们。
  日期:2012-04-30 23:54:28
  尽管得到了王总前所未有的支持和信誓旦旦的承诺,雪聪的心情并没有轻松多少。她用遥控打开了车门,车是公司配的,红色,她和佳代一人一辆。她下意识地转动着方向盘,脑子里却转动着查账的事情。
  住房距离公司办公楼不是很远,也就十分钟的路程。房子是公司开发的,交了首付,王总说剩下的事情就不要管了,装修和家具电器也全部由公司包揽。王总在她和佳代的待遇问题上从来不偏不倚,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而且就住对门。从一个宿舍搬到对门,佳代笑言这就是缘分,关了门是两家,打开门还是一家。
  雪聪将车停入车库,进门后习惯性地把自己放进镜子。她觉得镜子里面的雪聪有点不像自己,神情黯淡,灰头灰脸的。她不喜欢这种样子,洗了把脸,再看,还是如此。冲镜子里的人瞪瞪眼,把自己放倒在床上。这是多少年养成的习惯,她喜欢躺着思考问题,就像农村人晒粮食,要把粮食从口袋里倒出来摊开一样。

  这种忧虑和恐惧是一个财务人员的痼疾吗?记得审计老师上最后一节课的时候,意味深长地讲了几句话,说这些话我不应该讲给你们,但又觉得不讲不行。你们参加工作以后要面临的主要问题,不是业务熟练与否,而是如何避税。这里面有责任和道义问题,我不好讲得太多,只能靠你们去感悟和把握。不幸被老师言中,她进公司不久就遇到了这样的问题。那时候的财务经理姓邢,一个干巴老头,高级会计师,人很和蔼,整天笑眯眯的。业务上一点也不保守,有问必答,雪聪业务上的突飞猛进与自己的聪明和努力有关,与邢经理的言传身教也有很大关系。邢经理似乎是在有意培养她,到银行、税务办事时都喜欢把她带在身边。一天邢经理拿了个单子过来,说你把这个做一下。她翻了一下后面的原始单据,看出来有问题,脑子立刻快速旋转,做,还是不做。不做,很可能只有一种结果:卷铺盖走人。找一份工作不易,找一份这样的好工作更不易,这样放弃,实在有点可惜。可是做了会是什么结果,将要承担什么样的责任。没有人帮她拿主意,思之再三,还是横心做了。晚上给同学打电话,同学恭喜她答对了一道选择题,说你千万别犯傻,现在的企业那有不偷税的。

  这之后不久,雪聪就接了邢经理的班。雪聪觉得心里有点过意不去,觉得对不住邢经理。邢经理却没有丝毫埋怨的神情,反而是一种欢天喜地的样子。当时有点不解,现在想明白了,那是一种长久压抑下的解脱。邢经理离开公司后被一家会计师事务所聘用,工资低了不少,人反而胖了许多。雪聪接了财务经理,工资一下子翻了一倍,人却瘦去不少。她开始感悟和理解老师说过的话,但怎么解决,老师没有说透,估计老师也没有现成的答案。

  这真是一个难以言说的话题。王总从来没有在偷税问题上提过什么要求,这好像是一个定律:你是这个公司的员工,你在经理岗位,少交税或者说不交税就应该是你天经地义的职责。雪聪逐渐认可和接受了这个定律,只能更多地去钻研税收政策,把一些事情做得更圆滑,更隐蔽。前年到新疆参加了一个避税方面的学习班,请来的教师里有一个北京某大学的教授,兴致起来的时候,讲了几句话,记忆犹新:什么避税?狗屁!都是偷税。那句话竟然赢得了下面一片掌声。

  日期:2012-04-30 23:54:55
  学《税法》时,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税收是具有刚性的。刚性的字眼很容易让人和刀子联系到一起,这句话便像刀刻似的留在了脑子里。和税务打了几年交道,这种刚性的感觉一点点变钝变软,反而感受到更多的弹性。从表面上看,税收政策确实很严。除了一年一度的汇算清缴外,还有国税地税的例行检查,项目清算检查等等。稽查科当然也不会闲着,每年会穿插着来一个专项检查。应付多了,她慢慢也参透了一些玄机。所谓的检查不过是做些表面文章,雷声大,雨点小。进来时表情都很严肃,一副税警模样,结束时便会笑逐颜开,亲热得像一家人一样。检查处理结果大同小异,双方商量一下,交个十万八万了事,得让他们回去有个交待。当然个人的好处是不能少的,吃吃喝喝,洗洗唱唱之外,多少也要落点实惠,要么直接送东西送卡,要么隐蔽一些,帮你找个税务代理。这样,一次检查就算划上了句号,落得个皆大欢喜。

  雪聪很希望这样的结果,又对这种结果感到不解。做了几年财务经理,她心里很清楚,只要是偷税,就不可能做得天衣无缝,总会留下一点痕迹,只要认真检查,不可能检查不出来。那么这是怎么了,是税务系统没有高人,还是大家都在心照不宣地遵守着一种什么游戏规则。不管怎么样,雪聪感到自己已经逐渐适应了这一切,做起来驾轻就熟,游刃有余,心中的疑虑和恐惧也一点点淡了下去。可是为什么又要出现这么一档子事?

  这几年公司的业务发展很快,收入翻着筋斗增长,去年已经上亿,今年有可能达到一亿五。接任后偷漏税的数额也跟着膨胀,不敢想,想起来心里发毛。去年考注会,她又把《税法》精读了几遍,对一些会计人员的处罚条款记忆犹新。公司的事情如果都翻腾出来,判几年估计没有任何问题。想到这里,她的背脊一阵发凉。对于偷漏税的事,王总没有问过,但好像心知肚明,直接用加薪、发红包等方式表达。前些天还透漏出要给公司的几个骨干解决股份问题,很让雪聪和佳代兴奋了几天。公司的净资产已经上亿,即使占百分之五,每人也有五百万。当然这也很有可能是王总垂下的一个钓饵。王总虽然气度非凡,但那毕竟是五百万,以中层五个人计,一下子要在个人资产中拿出2500万,那需要怎样的胸怀和目光!这样的诱惑固然炫丽,只是目前这一关怎么过?不幸被查出来,王总真会把他高大的身子挡在前面吗?如果真是那样,王总为什么不把自己的承诺在会上讲,而要讲给自己一个人听?

  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要靠自己救自己。她闭上眼睛,思考几个重大问题。估计还有几天时间,能埋的尽量埋深一些。不好掩盖的,要给它找出具有说服力的理由。
  门铃响,雪聪蹙了下眉,估计又是对门的小冤家。她这时不想被打扰,但是没有办法,这家伙知道自己在屋里,会将门铃一直按下去。打开门,果然是,穿一件粉色的真丝睡袍,更显得婀娜动人,脸上是甜腻得让人发不出火的笑。
  佳代懒,不喜欢做饭,经常到雪聪这儿蹭。她不做,但喜欢看雪聪做,斜倚了厨房门,磕着瓜子,讲一些新闻或者笑话。她把自己的懒散归罪于雪聪,说是她本来不这样,是住一个宿舍时雪聪给惯出来的,弄得雪聪苦笑不得。当然佳代也不是白吃,想起来的时候,会到超市搬一堆东西上来,不进自己门,直接划拉到雪聪的冰箱里。
  佳代进门,在厨房转了一圈,说怎么还没有做饭,不知道本小姐饿了吗?她看了雪聪一眼,说不就是那么点事吗,能把我们白雪公主难住?再说,不是还有你这个小妹吗。
  佳代的话多少让雪聪绷紧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些。王总真有眼光,佳代当这个公关部经理真是再合适不过,不管是规划报批还是销售许可,抑或是银行贷款,再难的事情,佳代出马都会迎刃而解。她在一个艺术学校的大专班学了几年表演,加上自己本身的风情,当不了名演员,倾倒几个世俗的男子还是绰绰有余。如果要攻克的是同性,她也有办法,不直接谈要办的事,先聊天,聊美容,聊服装,然后陪着去做去买,事情就办成了。

  刚住进宿舍时,两个人互相都很欣赏。佳代绕着她转了两圈,啧啧连声,说妈呀,阿姨怎么这么会生?你看这腰身、这皮肤、这脸蛋,秀于外,慧于中,在单位是优秀白领,在家是模范妻子。雪聪知道佳代的话里有夸张的意思,但心里还是很受用。其实她内心对佳代也有点艳羡,这完全是另一种女性,个子比自己略低一些,但胖瘦得恰到好处,柔若无骨,每一寸肌肤都透着魅惑。顾盼之间,眉目生情,声音又极甜极绵,活脱脱一个女妖精。没人的时候,雪聪不喊佳代,喊小妖。佳代也不生气,还以很媚气的一笑。

  雪聪大佳代一岁,活该当姐的多受点委屈。没有办法,振作精神,炒了点西红柿,又坐了两个荷包蛋,两个人吃了,佳代优雅地抹了下嘴,又顺手在雪聪脸蛋上轻捏了一下,说笑一个给我看看,吃人饭菜,与人消灾,你就放宽心吧,有本小姐在,保管你不会出什么事。说完摇摆着小熊猫一样的身子回去恶补她的英语去了。
  佳代看着懒散随和,骨子里却透着一股狠劲。她告诉雪聪她此生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出国,而且别的国家不去,就是美国。为了这个目标,她可以放弃一切,牺牲一切。问原因,却不说,像是焊死了似的。
  也许是因了这个原因,佳代对个人问题一点也不着急,交往的异性不少,正经谈的还没有见过。倒是佳代整天催着雪聪,说我出去之前总得把你嫁了,要不然我在国外放不下心怎么办?对这件事雪聪也不是不急,眼瞅着26岁了,不着急会有点不正常。可是有什么办法,另一半不是急出来的。谈了几个,都没有感觉,她不能和一个没有感觉的人过一辈子。她说不清自己要找一个什么样的,但她知道什么样的不能找。盛气凌人的不行,低眉顺目的也不行;权欲熏心的不行,自命不凡的也不行;老于世故的不行,青桃青苹果也不行。她在等待,在寻找,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眼前一亮。

  想这些干什么?还是想检查的事吧,可是能想出什么结果?来什么样的人,检查范围多大,重点是什么,都是未知数,不是脑子能想出来的。索性开了电视,让思绪随着电视上的傻跑傻喊傻笑飘逸。
  日期:2012-04-30 23:55:21
  郑科长的消息果然很准。星期一刚上班,便接到了查账通知。市国税局办公室直接打来电话,声音陌生而冷硬,表达却很准确,像是录制好后放出来的。“我是市国税局,今天派人到你们公司检查,预计九点钟左右到。”第一句话明显是病句,可是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说法,比如“我是地税检查科”、“我是国税二科”之类,听多了,都能理解和接受。这话如果讲成“我是地税局检查科的***”,语势就平缓了许多,也少了一种威严。当然还有更威风的,省略了主语,主宾合成一体,“地税检查科”,“国税二科”,像石头一样砸过来,给人一种强烈的震撼。

  这时候雪聪反而很平静,脑子异常清醒,要来的反正要来,躲也躲不过,害怕也不是办法,那就刺刀不见红,迎着上呗。她先给王总打了电话,然后又安排人买水果,打扫会议室。八点半钟,她走到公司门口,却发现王总已经站在那里。以前来人检查,王总会抽时间过去打个招呼,亲自到门口迎接,这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情。雪聪心里很有些感动,看来王总对这次检查也非常重视。走到近前,王总却是一脸的轻松,没有提检查的事,谈天气,谈早上的新闻,谈利比亚的内战,东拉西扯,雪聪的心情竟一点点愉快起来。

  九点钟刚过,一辆白色轿车驶进了公司院子。雪聪不敢怠慢,急步追到副驾旁,待车停稳,轻缓地拉开车门,先看到一个脑袋,头发有些稀少,脸色是油亮的红润,年龄应该在四十岁到五十岁之间。接着便看到发福得不是很彻底的身子,稍显艰难地挣出车门。雪聪退后一步,将王总作了介绍,王总上前一步,抓住来人的手,那张陌生而又熟悉的油脸上多少有了些变化,应该理解成笑容。

  回头再看其他人,驾驶室里走出的是一个高个男子,三十多岁的样子,脸黑,浓眉大眼,眼神却让雪聪想到了驴。后面出来的两个人,同样是男性,同侧的是个小白脸,年龄估计和自己差不多,个不高,但很有气势,下车后便东瞅西瞅的。再看另一侧的男子,心里却多了些怪异,个头与黑脸男子不相上下,但要白净许多,神情淡定,目光率直,这种神情和目光现在已经很少见,在税务圈子里尤少。第一感觉不是税务人员,神情和气质都不像。

  王总一一握了手,领头的在一边介绍,司机座位上下来的叫老宋,小白脸叫小马,介绍到最后一个的时候,却说了句:何老师。雪聪心里便有点疑惑,是从会计师事务所请来的查账高手,还是从学校请来的老师,如果是老师,他的任务是什么?。老宋过来,又对介绍者作了介绍,说这是成助理,我们检查组组长。王总又转身和成组长握了下手。

  雪聪也跟在王总后面一一握手。人生有很多不得已的时候,握手就是一种。握手有一种把脉的味道,教养的高下一握便知。雪聪不喜欢与人握手,因为你不知道自己要触碰的是高雅还是粗俗。雪聪有时悲哀地想,在一些必要场合,假如对面伸过来的是一只猪手,自己是不是也要含笑握住或者让握住。
  履行完握手程序,王总又简单寒暄了几句,无非是欢迎光临指导之类,这些话说了没用,不说却不行,真有点难为王总,不知为这几句话准备了多长时间,听起来还是有点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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