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1-7-20 23:06:00
　　唐朝末年，诗人司空图走进了华山脚下的西岳庙。
　　经过战乱，这座昔日被唐玄宗封为“金天王祠”的西岳庙已经破败，那座号称“天下第一碑”的唐玄宗西岳华山碑在烈焰的烘烤和暴雨的激切下已经訇然倒塌。
　　众多的石碑默默无语的站立在那里，司空图在寻找着，当他从一处石壁上剥下那些青苔后，露出了一段文字，这段文字是元和年间宰相裴度出任淮西宣慰使时路经西岳庙留下的刻石。
　　凝望着当年这段刻石，司空图感慨万千，他写下了《题裴晋公华岳庙题名》的诗句：

　　“岳前大队赴淮西，
　　从此中原息鼓鼙。
　　石阙莫教苔癣上，
　　分明认取晋公题。”
　　“岳前大队赴淮西，从此中原息鼓鼙。”当唐帝国正在分崩离析的时候，当各路军阀肆无忌惮的横行时，司空图回忆起淮西之战。
　　那是一场决定性的战役，它决定着唐帝国未来的走向，决定着唐帝国的命运。

　　让我们重新回到唐宪宗元和年间。
　　第一章. 淮西——麻烦的制造地
　　淮西全称淮南西道，始立于唐肃宗至德二载，所管辖的范围主要是申州、光州、蔡州这三个州，其地理位置大致位于现今的驻马店、信阳一带。唐代宗大历年间开始，淮西的政治中心设在蔡州，蔡州州府现今为汝南县所在地，申州州府现今是信阳市，光州的州府现今是潢川县所在地。
　　淮西处在国家的腹地，南部是桐柏山大别山山区，向东可以威逼江、淮，向西可以胁迫邓、襄，北上可以袭扰东都，南下可以侵害武昌。战略位置极为重要。
　　淮西藩镇成为唐王朝的心腹之患，对于唐王朝来说这里长期以来都是麻烦的制造地。

　　淮西曾经是李希烈的大本营。
　　唐代宗大历末年，李希烈以武力驱逐了他的干爹节度使李忠臣。
　　李忠臣少小从军，本来的名字叫董秦，曾经是幽州节度府的一员猛将。安禄山造反之后，李忠臣站在了唐王朝一边，在平定安史之乱的过程中颇立下一些战功。史思明卷土从来攻占汴州时，李忠臣拼力抵抗但寡不敌众只好投降了史思明。史思明得到李忠臣之后很是高兴，他抚摸着李忠臣的后背说，我原来只有左手可用，现在有了你等于又有了右手。不过史思明所企盼的右手并没有起到作用，当史思明带着李忠臣一起攻打河阳的时候，李忠臣领着五百多名士兵乘着夜黑之时砸了史思明的大营，突出重围返回官军的营地。唐代宗为此加封李忠臣开府仪同三司的从一品散秩，李忠臣被特别召回京师，唐代宗亲自接见他并且赐给他国姓李氏，赐名忠臣，董秦从此就改名为李忠臣。此次回到长安晋见皇帝李忠臣还被进封为陇西郡公，至于宝马、庄基地、金银器等物质奖励那都是附带的。那个时候朝廷的赏封滥觞，不过李忠臣得到的赏封是实在的，他获得“实封三百户“，就是说有三百户人家供着他粮食和绢帛。

　　李忠臣在方镇任职的时候总体上来说是忠于朝廷的，唐代宗永泰元年，吐蕃的军队威胁到首都长安的安全，代宗派出宦官到各地调集兵力保卫首都，有很多方镇都在找借口拖延，李忠臣则不然。在接到皇帝的命令时李忠臣正在球场击球，他二话不说立即命令部队做好出征的准备，军中的将领和皇帝派来的监军都劝他说出兵至少应该选择一个黄道吉日，李忠臣挥动手臂大声说到，世上哪有父母面临危难，作儿子的却要等到一个吉利的日子才去解救！

　　但是李忠臣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好色，而且是精力充沛的好色。他在淮西期间，手下将领官吏的妻子女儿只要是他看的上的，都会遭到强迫。朋友妻不可欺，李忠臣的所作所为是欺人太甚。
　　另外，李忠臣在淮西工作的时候委任自己妹夫管理军政，他这个妹夫仗势欺人为人凶暴，引起众人的不满，有人向李忠臣反映这件事，他不仅不相信还委任妹夫为节度副使。这样一路搞下去李忠臣在淮西已经是怨声载道了，怨声载道的人往往是失道寡助。
　　大历十四年三月的一天，淮西大将李希烈率领将士杀了李忠臣的妹夫等人，逼迫李忠臣离开淮西。
　　李忠臣一个人逃回京师长安，被朝廷养了起来。
　　李忠臣出身行伍，不识字，不学习，更不喜欢知识分子，属于典型的大老粗。自从回到长安后京师虽说还享受着检效司空、同平章事这种政府领导人的高规格待遇，但实际上是既无兵权又无政权，在家中赋闲。有时候皇帝也会召见李忠臣，不过是拉拉家常说说现在的境内境外的形势，属于那种退居官员的待遇。有一次唐德宗和李忠臣在一起闲谈，唐德宗说你的耳朵很大，人们都说耳朵大的人是贵人。李忠臣尽管没有学识，但对于耳朵大小的命题还是了解的，你不能和皇帝比耳朵的大小，就是说不能和皇帝比谁更高贵，这种比较搞不好是要掉脑袋的。李忠臣回皇帝的话，我听说龙的耳朵小，我也看见毛驴的耳朵很大，我的耳朵这么大正是毛驴的耳朵。

　　在家呆的时间长了就会出毛病，精神上很郁闷，郁郁不得志的时候就会想到有朝一日怎么怎么的。这个有朝一日终于来了，建中四年泾州兵变，唐德宗逃往奉天县城，就是现在的乾县，同样和李忠臣在京师赋闲的朱泚拉起一帮人马自己当了皇帝，李忠臣被委任为司空兼侍中，成了朱泚伪朝廷的领导人之一。等到唐军重新收复长安后，李忠臣和他的儿子因为叛国被斩首。

　　李希烈驱逐了李忠臣之后就开始逐步的同中央政权分庭抗礼。唐建中三年李希烈自称天下都元帅、建始王，领着本部人马出击境外攻城掠地，占领汝州，包围郑州，紧逼东都洛阳。
　　面对着李希烈的猖狂举动，唐德宗却作出了一个震惊朝野的决定。
　　日期：2011-07-21　22:46:35
　　建中四年正月，唐德宗下达诏令派遣太子少师，三朝元老颜真卿作为特使前往汝州劝说李希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这件事的主谋是时任宰相卢杞，卢杞把耿直忠正的颜真卿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多次想要拔除这个障碍。

　　实际上颜真卿是有恩于卢家的。
　　安史之乱时，安禄山杀害了卢杞的父亲卢弈，并且派人将卢弈的头颅拿到黄河以北的各个郡县去展示，以炫耀胜利同时动摇忠于朝廷郡县的军心。当安禄山手下的将领段子光带着卢弈等人的头颅来到平原郡时，平原太守颜真卿愤然出手将段子光腰斩。
　　此前的颜真卿在安禄山等人的眼中不过是一个文弱书生。
　　唐玄宗天宝十二载，诗人岑参在长安送别颜真卿，颜真卿此行就是去平原郡担任太守。岑参在送别诗中说平原郡是：“此地邻东溟，孤城事沧州。海风掣金戟，导吏呼鸣驺。郊原北连燕，剽劫风未休。”岑参希望颜真卿此去平原能够去除苛政，教化民风，不要让那里的百姓失望。
　　颜真卿在平原郡果然作出了事业，而且是惊天动地的事业。
　　平原郡又称德州，离安禄山的大本营不远，对于安禄山的反叛颜真卿早有预感。他表面上不动声色若无其事，暗地里却一直在做着预防准备。天宝十三载，安禄山派使节来到平原郡对颜真卿进行考察，颜真卿虚与周旋，领着安禄山的使节游山玩水，参观了当地的名胜东方朔庙。在此期间，颜真卿执笔重新书写了《东方朔画赞》，在这篇碑文的笔意中，可以看出颜真卿处乱不惊忠正在胸的心理。

　　安禄山特使考察的结果是，平原太守是个书生，游山玩水吟诗作文在行，这种人不会成为一种障碍。
　　而此时正是这个书生在河北第一个向安禄山发出挑战。颜真卿腰斩安禄山派来的段子光后，夺回了卢弈等誓死忠于唐王朝官员的头颅，他痛苦的用自己的舌头舔干净这些以身殉国官员面部的血迹，把他们妥善安葬。
　　颜真卿在平原郡举起了抵抗安禄山的大旗，河北诸郡风靡相应，当这个消息传到京师长安时，唐玄宗李隆基正在为河北二十四郡难道就没有一个忠于唐室的臣子而心焦气躁。
　　卢杞当上宰相的时候，颜真卿已经挂着太子少师的头衔退居二线，但仍然受到多次刁难，这一次明明知道李希烈已经死心塌地的要与朝廷对抗的卢杞，打着朝廷利益至上的幌子顺势将颜真卿推向淮西这个大坑。面对着卢杞的歹意，颜真卿不得不旧事重提，他对卢杞说，你父亲的头颅被安禄山送到平原郡夸耀时，是“真卿以舌舔面血，今相公忍不相容乎！”

　　听了这番话，卢杞悲痛的几乎晕倒，他跪在地上拜谢了颜真卿，但内心中却更添了一层妒恨。
　　卢杞对颜真卿说，你这次出使淮西完全是圣上的旨意。说是唐德宗的旨意，实际上是卢杞的主意，而唐德宗对于卢杞是言听计从，尽管在实践中卢杞的很多决定被证明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唐建中四年，泾源士兵在长安哗变，唐德宗出逃奉天坚守孤城。渭北灵武一带的官军一万余人星夜驰援到达奉天城北面，身在奉天城中的唐德宗和大臣们商议援军的进兵路线。当时有两条道路可以到达奉天，一条是奉天城西北的漠谷，另一条是穿过唐高宗和武则天合葬的乾陵下面的柏树林带。多数大臣认为漠谷这条路地势险峻狭窄，如果敌军在那里设下埋伏，援军必败无疑。而卢杞却说如果从乾陵下面经过会惊动陵墓中的唐高宗和武则天，这是对先皇的不敬，走漠谷虽然有可能遭到伏击，但那条路离奉天城很近，城中的军队可以随时出城接应。

　　实际上叛军为了攻打奉天城已经夜以继日的在乾陵上砍伐松柏制作攻城器械，唐高宗和武则天在地下如果有灵的话早就不得安生了，而此时奉天城中的军力固守保城尚且紧张，很难出城接应。即便是勉强出城也未必有战斗力。
　　唐德宗拍板，决定按照卢杞的方案实施，结果是援军在漠谷遭到伏击，死伤大半，被迫退回远离奉天的邠州。
　　漠谷这个地方现在依然存在，那是乾县西面的一道峡谷，很窄却很深，在其中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当你身临其境的时候会更加深刻的体会到叛军居高临下用大弩、巨石向谷道中的官军进行攻击的打击力是何等的严重。
　　唐德宗曾经解释过自己为什么偏爱卢杞。
　　唐德宗说卢杞在我面前小心谨慎，对于我的指示从无二话。再加上他这个人没有那么高的学问，不致于像那些知识渊博的大臣那样为一件事引经据典和我争来争去。唐德宗在卢杞那里体会到了皇权的至高无上，心理上得到了满足，即便是他迫于各方面的压力将卢杞贬官之后，心中依然不可忘怀。唐德宗曾经对大臣李勉说，你们都说卢杞怎么怎么奸邪，我却看不出来。李勉回答的很巧妙，他说陛下不知道卢杞的奸邪在哪里，这正是他奸邪的表现。

　　李勉在遣词造句方面动了脑筋，却还是令唐德宗感到不快，这次谈话之后李勉就被疏远了。
　　尽管颜真卿已经预料到此一去淮西前程凶险，尽管他路径洛阳时东都留守郑叔则出面挽留，让他在洛阳暂住几天等待事情的变化，但是颜真卿表示“君命也，将焉避之！”对于颜真卿这样一个以忠义为立身之本的大臣来说，皇帝的命令是不可抗拒的，理解也罢，不理解也罢，抗命不尊是不可能的。有时候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也是迫不得已，君君臣臣，演绎出几多悲剧。

　　唐德宗贞元元年八月二十四日，颜真卿在蔡州龙兴寺遇害殉国。
　　半年之后的一天，蔡州城中子城淮西帅府的院内传出阵阵丝竹乐曲声，在稍微懂行的外人听来，这些乐曲的演奏完全没有什么章法，那个乐队像是讲好了记时收费，毫不搭界的曲子一支接着一支的吹奏着。
　　记得若干年前在一个村子遇上了白事，主家请来了管弦乐队，这只乐队就是记时收费，不管什么曲子反正不能有停顿，于是在送葬的时候吹起了当时流行的歌曲《常回家看看》。细一想也很有趣，某天夜半时分，主家的厨房里突然碗筷齐飞水流哗哗，原来是去世的人回家“刷刷筷子洗洗碗”。
　　淮西帅府中这种毫无章法的乐曲声似乎在掩盖着什么。
　　日期：2011-07-26　23:14:49

　　就在这种乐曲奏响之前，李希烈的生命走到了尽头，他是带着帝王梦死去的。
　　关于李希烈的死因有几种说法，一种说法是他吃了水牛肝之后食物中毒。唐朝的民间有一种说法，有些水牛只有一片肝，人如果吃了这种独肝就会中毒甚至危及生命。李希烈就是吃了这种牛肝而病倒，给他治病的医生在淮西大将陈仙奇的授意下在药中下了毒，食物中毒再加上药物中毒，李希烈宣告身亡。
　　另一种说法是李希烈是暴死，就是突然死亡。这一种说法还引出一个女子的故事。
　　李希烈有一个妾叫窦桂娘，她是汴州户曹参军窦良的女儿，李希烈占据汴州后派兵包围了窦良的住宅，强行带走了窦桂娘。能够让李希烈用武力相逼迫，这个女子看来不同寻常。
　　窦桂娘知书达理，美貌大方，来到李希烈身边之后很快就得到了宠爱，她的地位甚至超过了李希烈的妻子。
　　这种事情若是放在有些人身上那是巴不得的好事。
　　唐僖宗广明元年发生了一件很荒唐的事情，宦官田令孜上报了四个西川节度使的候选人，唐僖宗让这四个人去球场击球，谁赢了谁就去当这个节度使，这就是史书上所说的“击毬赌三川”。比赛的结果是陈敬瑄胜出，陈敬瑄是田令孜的亲哥哥，田令孜本来姓陈，少年时期跟随义父参加工作当了宦官，改为田姓。

　　陈敬瑄有一个宠妾徐氏，她的老爹是郫县县令，就是出豆瓣酱的那个郫县。徐氏老爹看到女儿在节度使身边成了红人，就想到人往高处走到彭州弄个刺史干干，他找来一块红绸子在上面写下一首诗，诗曰：“深宫富贵事风流，莫忘生身老骨头。因与太师欢笑处，为吾方便求彭州。”女儿啊，当你和陈敬瑄在一起搞到兴头上时，别忘了拿他一把给我搞一个刺史的肥缺。“莫忘生身老骨头”，这种要官方式真是具有徐氏特色。

　　但窦良对于自己女儿的处境却是另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他的心中一直忐忑不安，作为父亲他知道女儿心中埋藏着一股复仇的怒火，这种怒火一旦炙热燃烧时可能会是玉石俱焚。
　　当李希烈派兵强行带走窦桂娘的时候，窦桂娘没有反抗。李希烈的残暴在汴州人心中刻下的是沉痛和惧怕。李希烈进攻汴州城时遇上了护城沟的阻挡，他下令士兵抓来周围的百姓运输土木填沟垒道，被强迫的百姓不愿意为毁坏自己生长的地方而大干快上，填沟的进度缓慢。急于攻城的李希烈大为恼怒，他兽性大发下令将这些百姓推进城沟中充当土石木料，为攻城铺路，这些被埋入沟中的人中还有妇女和孩童。当地的人们管土石木料叫做木梢，而李希烈的这种暴行则创造出一个新名词：湿梢。

　　窦桂娘面对李希烈的士兵没有反抗并不意味着屈服，她在临走前对父亲窦良说，请你不要悲伤，女儿我一定会寻找机会除掉李希烈这个叛贼，绝不会让父亲大人背上愧对天子愧对国家的恶名。
　　话是这么说，誓是这么发，但窦桂娘要实现诺言谈何容易。
　　日期：2011-07-28　21:26:41
　　窦桂娘和李希烈，一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一方是凶险狠毒杀人如麻的武将。手刃？下毒？这些戏剧性的事情并非每个女子都可以做到。
　　窦桂娘经过一番观察之后决定做大将陈仙奇的工作，要进行这番工作首先要有条件接近陈仙奇，作为李希烈的妾，窦桂娘是不能随意串门的，更不能经常往一员大将家中跑，这是一个难题。
　　窦桂娘对李希烈说，现在咱们淮西军中最为忠勇的大将我看就是陈仙奇了，我听说陈仙奇对于他的妻子是言听计从，恰巧他的妻子也姓窦。为了巩固主帅你的地位，我想和陈仙奇的妻子结为干姐妹，让她去多吹些耳边风，好让陈仙奇更忠心的为主帅效力。
　　在经得李希烈得同意之后，窦桂娘开始和陈仙奇的妻子来往，当这两个姓窦的女人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密切，到了无话不谈的程度时，窦桂娘开始实施自己的计划。窦桂娘和窦氏谈起了未来的生活，谈起两方男人的前途，她对窦氏说，我总觉得背叛朝廷的人早晚是要遭到报应的，一旦官军到来那就是身亡家破，姐姐你要早作准备，给你们陈家留一条后路，当心到时候家族连一个遗留的种子都没有。

　　此时，李希烈的风头已过。
　　在此前的三年中是唐德宗最为艰难的时期。
　　先是在建中三年十一月，朱滔在幽州自称冀王，王武俊在成德自称赵王，田悦在魏博自称魏王，他们各自仿效中央政权在自己的地盘中设立官职机构，联合起来结成同盟，共推朱滔为盟主，准备仿效东周的政治格局，尊天子而当诸侯，各自为政架空中央政权。这一年的十二月，淮西的李希烈也竖起了反旗，自立为天下兵马都元帅、建兴王。一波未平，另一波更大的浪涛随即卷来，奉调前去讨伐李希烈的泾源士兵在首都长安哗变，唐德宗仓皇之间出走奉天，朱泚在长安自立为皇帝，立国号为秦。朱泚率军猛攻奉天城，指挥部就设在高高的乾陵之上，从这里俯瞰，奉天城一目了然，动静尽在眼中。朱泚自以为攻下奉天城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他给在河北的弟弟朱滔写信说：“三秦之地，指日克平；大河之北，委卿除殄，当与卿会于洛阳。”他让手下的文士古三奇起草了布告张贴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布告中说：“观此孤城（奉天），不日当破。云罗布网，无路飞鸟；铁釜盘鱼，未过瞬息。”

　　奉天城确实可以用危在瞬间来形容，朱泚的军队发起了又一轮攻击，他的一些士兵已经登上了城头。唐德宗面对官军主将浑瑊双泪俱下，他寄希望于浑瑊身先士卒率领疲惫不堪的将士做最后的抵抗，这时的皇帝已经说出了此刻就是和你的生死离别的话语，皇太子也身披战袍督战，并且亲手给受伤的士兵包扎。似乎是天不绝唐，朱泚仗以攻城的云车陷入了官军事先挖好的地道中，而风势也在瞬间转变了方向，承载攻城士兵的云车在烈火中化为灰烬，包括云车上的兵士。

　　唐军救援的部队从四面八方赶往奉天，李怀光的朔方军到达了奉天西北，朔方军兵马使张韶奉命前往奉天城通报大军到来，当奉天城的守军用大绳将张韶拽上城头时，他已经身中数十箭。朔方军的到来是一个极大的喜讯，唐德宗让人用担架抬着身负重伤的张韶在城墙上巡游，向守城将士宣布这一喜讯，此时的奉天城城头是欢呼声响彻就像炸响的雷声。

　　朱泚在布告中说奉天城的已经是热铁锅中的鱼，熬不过瞬间，但是铁锅中的鱼最终并没有成为朱泚的美食。随着双方势力的此消彼涨，八个月后，李晟率领的官军收复了长安。李晟也让掌书记于公异写了一篇收复京城的布告送达已经在汉中的唐德宗，布告中说：“臣已肃清宫禁，祗谒陵园。钟簴不移，庙朝如故。”
　　朱泚逃往泾源，一路上随行的人是越走越少，败者逃亡就是这样。当他离泾州不远的时候，身边只剩下几百人，这时天色昏暗夜幕已经降临，慌忙之中的队伍迷了路。朱泚向一位路过的农夫问路，农夫反问你是那个朱太尉吗？朱泚身边的人坚持人倒势不倒，呵斥农夫说，这是大秦皇帝。农夫的回话颇有些文化人的味道，他说：“天不长凶，地不生恶。蛇不为龙，鼠不为虎。天网恢恢，去将何适？”你能跑到哪里去呢？

　　当朱泚带着残兵剩勇来到泾州城下时，之前由他亲自任命的泾原节度使田希鉴紧闭城门拒绝其入内。城门不开攻城又实在没有那个能力，朱泚只好继续在野外奔跑，最终在彭原西城屯这个小村子被部下射死在土坑中。
　　唐德宗建中四年（公元783年）前后，在淮河以北的大片土地上，一个藩镇割据的局面正在形成，立国一百六十多年的唐王朝已经处在分崩离析的边缘。
　　不过，到了贞元元年（公元785年）的时候，唐王朝逐步的度过了危机，尽管造成危机的因素依旧潜在。唐德宗重返长安，魏博、淄青、成德等藩镇口头上承诺服从中央的领导，李希烈则东败于曹王李皋，西受阻于鄂州刺史李兼，北被逐出滑州，南则丢掉安州，只得退回到淮西境内。
　　唐德宗向宰相陆贽询问如何解决淮西的李希烈。陆贽回答说，李希烈现在已经成为独夫，对内没有借口再次扇动将士起兵对抗朝廷，对外没有同类伸出援手，陛下只须命令淮西周围各镇的将领严守境界，坐以待变。李希烈气数已衰，计谋已穷，“不有人祸，则当鬼诛。”
　　陆贽的意思是李希烈多行不义必自毙，姑妄待之。这倒不是说李希烈将会遭受天意的惩罚，陆贽已经看透了像李希烈这样的人就是靠混乱成事的，局势越稳定对李希烈越不利，在平和的时候淮西被战时状态掩盖的各种矛盾将会爆发，他很可能控制不了自己的部下。
　　在这种形势下，窦桂娘让窦氏劝说陈仙奇早作打算无疑是极好地时机。
　　唐德宗贞元二年四月，李希烈突然死亡，他的儿子封锁了父亲的死讯，对外宣布父亲病重，并且安排乐队在府中白天黑夜的连续演奏，以便给外界造成一个没有因为丧事而停止一切娱乐活动的印象。而在这些安排的掩饰下，李希烈的儿子召集亲信商议采取措施除掉一些长期追随父亲的老人手，启用忠于自己的新人，进而一举掌控淮西。

　　窦桂娘对于这种情况看在眼里，她觉得这是一个极好的时机，一旦错过，当陈仙奇的兵权被剥夺后，自己复仇的努力将会成为重衾幽梦。而现在面临的最迫切的问题是怎样把李希烈的死讯传递给陈仙奇。
　　李希烈的尸体就停放在帅府内的厅堂，整个帅府外松内紧，戒备森严，以窦桂娘的身份迈出帅府一步尚且困难，更谈不上去给陈仙奇通风报信。如果就这样拖下去，李希烈的儿子将会抢先行动。
　　正当窦桂娘几乎束手无策的关头，李希烈的儿子让仆人送来一些樱桃，看到这些鲜红的樱桃窦桂娘眼睛一亮。她在一块红绸子上写下了几句话，又将一根红烛溶化，然后把写有字句的红绸子揉成小团滚上溶化的蜡液，制成了一个樱桃蜡丸。窦桂娘心灵手巧，这颗蜡丸放在樱桃中可以乱真。
　　做好准备工作之后，窦桂娘对李希烈的儿子说，听人讲京师的圣上每年都会把刚刚成熟的樱桃赐给大臣们品尝，我想咱们也可以把这些樱桃以主帅的名义送给陈仙奇等将领，一则可以表明主帅在时刻关心着他们，二则可以表明帅府中情况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