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梦——我的五代生涯

作者: 淡淡雨后茶

  日期:2012-5-21 15:48:00
  今天起,借天涯一角,正式开始我的帖子。
  按走江湖、耍把式的规矩,开练之前,总是要镗镗地敲两下锣,再说几句“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有钱您帮个钱场,没钱您帮个人场”之类的话。既吸引忙碌的路人前来围观,也悄悄地替自己留了一丝籍口:我不过是在耍把式而已,您叫好,我喜欢;您较真,也没事,能让我开眼界长功夫,我感激;您叫板?对不起,口讷的我会骂,气力小的我会打,骂不过打不赢的,我还会闪,您若不怕掉份儿想穷追猛打……您也得够得着不是?

  按我们老家的俗话,这也叫“招呼打在前头,少吃两个拳头”,我文字功夫浅陋,历史知识更差,因此到底写得好不好、耐不耐看,列位看官本来也是有了空闲才来看的,就且当图一乐吧。
  先简单介绍一下我要写的是什么。一句话:是唐末到宋初,史称为“五代十国”那段时间里的故事。
  天涯卧虎藏龙,写五代的高手才子、牛人猛人数不胜数。从他们的文字里,我也曾受益菲浅,此处先表示感谢。
  您或者要说了:这么多人都写过了,你来凑什么热闹?——怎么说呢?伟大的罗贯中还写过五代,我用来聊于自娱自乐,总行了吧?
  可是我这么一说,马上也发现了自己的尴尬:五代实在是不好写呐!还是伟大的罗贯中,写的五代便让我看了直捏鼻子——哪里有半点儿《三国演义》的精彩?说是味同嚼蜡也许过了点儿,但至少也不是一道我个人喜爱的菜式;而罗大师都写不好,您说我要写,是不是很不自量力,类同于自己挖坑埋自己了?
  但我还是决计要写。人说四十不惑,我却依然被这世界所迷惑着、诱惑着,也常常困惑着;能让我暂时地躲一些清静的,只有闲暇时捧一卷旧书,从那些英雄、枭雄、狗熊的事迹里,探悟一些基本的为人之道,安慰自己人本来便是世间的匆匆过客,“鸟儿已然飞过,天空不留痕迹”……诸多的感受五味杂陈,倒仿佛非写不可,否则难于向自己交待的了。

  为了尽量让看官明白我耍的是什么套路,我再大略说一下我那个故事最开始时的场景,看客们在看我的故事时,一定要先作一下想像,那就是冬日慵懒的暖阳之下,有一个历经人世沧桑的糟老头子,靠在墙根前,边捕捉着旧棉袄里的虱子,边跟他的小孙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故事。而您,恰恰路过,顺便就听了一耳朵。如果您觉得有点儿意思,您多听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了,那……该干吗干吗去,都挺忙的。

  以上,权作开场白。
  日期:2012-05-21 15:51:30
  太平梦
  ——我的五代生涯
  引

  小福祺,你可别光知道疯玩了。无论读书写字,还是珠算记账,哪怕是学做豆腐、学打铁,你起码也该要上心一样了。这成天价地和你的小伙伴们跨坐在长条凳上,挥舞着扫把竹杆玩那骑马打仗的游戏,你就没个腻味?况且这长枪短棒的,万一触伤了颜面口眼,可就是一辈子的大事,追悔莫及了。
  托当今圣上的鸿福,你长至这么大,倒还没有经见过一次真正的打仗。这真真是你们这辈人的福份呐。但倘若你经见过打仗,你或者对现在这种骑马打仗的游戏就兴味索然了——在我业已度过的这大半世人生中,我是确曾经历过了无数场的战争,见识过了太多的烽火连天、刀光剑影;而那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种种惨状,也确凿早让我吓碎了苦胆,现今便是提起“打仗”二字,都要毛孔痉挛、汗不敢出了。

  小福祺,打仗岂是个好玩的游戏?那可是世上最恶毒、最凶险、最可怕、最造孽、最令人绝望的暴行呐!
  你想想:两军对垒,原本前世无冤、今生无仇的两列人,前一个时辰还素昧平生,如果不是打仗,或者老死都不相往来;后一个时辰里,也不管青红皂白,不管自己理曲理直,只为得上锋的一声令下,就兵戎相见、拔刀相向,你死我活、以命相抵……然后,许多前一刻还可以有说有笑、吃饭喘气的鲜活生命,后一刻便浑身血污、身首异处地曝尸荒野、长辞人世。人的性命,直卑贱得不如一棵小草,不如一只蝼蚁,这到底算是个什么事呢?

  “一将功成万骨枯”。成就的,不过是寥寥几人的功名和利益;而以累累白骨替他们搭筑平步青云的梯台,才是我等平民百姓的真正宿命呐。
  “宁作太平狗,不做离乱人”。我等百姓在直面打仗时的无奈与艰辛,这一句话,已足于概括明了。
  所以,对我们寻常百姓而言,穿上戎装扛起刀枪,便是一个无尽梦魇的开端,自此,你将一步又一步地,往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滑去。
  首先,你与对手素昧平生,你和他们只是打了个照面,或者都还来不及看清他们的面长面短、年轻年老,更不用提知道他们的家源来历、性格特点、体力状况、武艺程度等等了。你一无所知,因此你只能鼓作你全部的勇气,强打足你百倍的精神,不容一丝松懈,不敢一毫侥幸,拿出你所有的潜能和这些陌生人搏命;他们对你同样一无所知,同样,就不敢有一丝的松懈和侥幸,也不可能会有一丝的怜悯;于是,你们就都化作了兽、化作了魔,凶残嗜血,全无丁点儿的人性,只渴望着尽快拿自己凉嗖嗖的大刀片子,从对方的脖颈掠过。而每一次打仗,对手又似乎总是源源不绝,“双拳难敌四手”,就算你有“万夫不当之勇”,你总不可能一个人便搞定对方的千军万马吧?因此,你的性命,又只能和你一干袍泽兄弟的性命牵连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想想吧,你唯一能做的,是只得拼尽毕身全力;但你拼尽了全力,你的性命却仍旧不可能全盘掌控在自己手中;其中的一大半,依然要起决于你的袍泽、以及你的对手们的强弱程度——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能自己掌控,那究竟又是多么悲哀、多么无助的一桩事儿呢?

  更可怕的,是这战争仿佛还无休无止。也许今天在潞州(今山西长治市),你们一干袍泽比对方休息得好,刚吃饱饭有力气,也更身强体健,因此最后你们赢了;但谁敢保证,明天你们到泽州(今山西泽州县)时,碰到的不是一伙比你们休息得好,也更勇猛的对手?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你还总会有老的一天,总会有伤痛病弱、体力不支的一天,一旦打仗发生在这样的时日里,那等待你的,就只有被别人拿刀捅入身躯、客死他乡的命运了。

  能活着走过一场两场战争,可能是你这人的武艺、能力胜人一筹;能走过三四场,说明除了能力,你的运气也还很不坏;但凭借这些,天知道你最后到底能坚持走过几场呢?
  而我,居然能活到现在;连我自己想想,都觉得这只能算作是苍天垂青、祖宗庇佑的一个奇迹了。
  可有时候再往深了想一想,我常常便又会觉得:我所以能尚然活着,正是由于我的对手们和袍泽们在不断地死去,因而这活着,竟也是一种负累、一种罪孽了。然而,就凭我一个糟老头子,又何以能担当起这种罪孽呢?又作甚要去担当这种罪孽呢?
  小福祺,“儿子十三挑爷担”,意思到你这年纪,早该要分担养家的重任,再不能只当自己是一个四六不分的小屁孩子了。而今虽用不着你养家,但你总该要明白一些起码的道理,懂得一些基本的是非,知道一些何可为、何不可为吧。
  你更应当明白你今日生存于世的难得和可贵,你可是我们老张家数代人历尽风霜雨雪,几经血雨腥风,才得来的一棵独苗儿啊!
  这几日左右闲着没事,我且慢慢地说与你来听。
  日期:2012-05-21 15:52:34

  第一章 战祸突起
  1
  我们家祖上,世居陈州(今河南淮阳)。传至我祖父时,已不知道经历了几辈几代。穷家小户,根本没谱嘛。
  其实即便有谱,似乎也用不上,因为家族里人丁还不太兴旺。我祖父父母早亡,又无兄弟姐妹,寥寥几个亲戚,也都早出五服之外,根本就如庙门口的旗杆——独一株了;等他好不容易结婚成家,家里已只余得三间半泥半砖、禾草盖顶的小屋和一盘土炕,再妄谈立业,那就是刻薄讥讽了。
  我另有一个大姑和一个大伯,在我爹爹出生前,我祖父凭着自己长得副牛一样的好身板,租种了十来亩的土地,日日面朝黄土、汗摔八瓣地辛勤劳作,一家四口倒也能勉强度日;虽说只是粗茶淡饭,但夫妻恩爱、子女乖巧,一日三餐也是有酸有咸、有稀有稠,逢年过节偶尔还能割半斤肥肉,购一尾鲤鱼,竟也是其乐融融、和和美美。
  事实上,周边大多数人家的光景也大致相仿。而自古至今、历朝历代,百姓们从来就是一群乐于安逸的小鸡子儿,只要有几颗小米粒啄着,便能知足地拍打翅扇、吟唱小曲儿,对生活才不会有过分的苛求哩。日子过得焦苦点、紧巴点又怕什么呢?只要太平,就有盼头!因为咱们素来坚信:人嘛,只要踏实肯干,该有的,慢慢地总是会有的。

  太平是百姓对生活的唯一企求。然而天可怜见,就这唯一的、也是最起码的企求,其实也根本不在百姓们力所能及、可以自主争取的范围之内。太不太平,又岂是我们做百姓的说了算的?我们只得寄希望于朝廷和天子的恩赐,谁做到了,我们还顶礼膜拜地尊崇谁为圣主明君——可是小福祺,你看三皇五帝到如今,真能称得上圣主的天子,又能有几人?

  其时,大唐王朝已在风风雨雨中走过了二百五十多个年头,曾有过“贞观之治”、“开元盛世”这种国富民强、四方来朝的辉煌与风光;后来中途虽然经历了八年的“安史之乱”,又有南诏国(大理国的前身)、吐蕃(松赞干布创立的藏族古王国)、回鹘(北方及西北少数民族王国)不断地在西部、北部边界寻畔滋事、挑起战争,却也依然能有“元和中兴”、“会昌中兴”和“大中之治”这样的盛世年景。也正因为如此,如我祖父这等的平头百姓,对未来的生活能否继续得以太平,从来就没有产生过丝毫的怀疑,他们总以为“任尔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自己所生活的大唐王朝,必定将是一个不朽的传奇。

  但是,正如人终归会有一死一样,这世间,哪儿可能会有永恒存在的事物?所谓“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万事万物,原本就各有各的气数和寿命。而大唐王朝也到底不能逃脱这一必然规律。毕竟在这业已走过的二百五十多个年头里,积累的绝对不是只有财富和荣耀,与此同时,也累聚了太多的缺失和错误;致命的是时代总在不停地变化,人更是在变化,当唐太宗的子孙们远离马背,从深宫重闱里口含金钥匙、泡着蜜糖水一路摇晃着走上帝位时,又怎么可能还和太宗这位从枪林矢雨里趟过来的天子一样,懂得江山社稷的来之不易,懂得珍重和爱惜黎民苍生,懂得“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呢?同样,当朝廷上下的文臣武将、各级官吏,因为富足、安逸、舒适的生活而逐渐变得胆怯、懒惰、奢靡、贪婪、肤浅、浮躁之时,又剩几人,还能牢记住居安思危的忠告训诫呢?于是,这日积月累下的太多缺失和错误,便终归得不到及时的纠正和改进,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地放大、演化,成为了足于使王朝走向灭顶之灾的巨大隐患。

  也因此,太平这东西,从来便是说来容易做来难;它必定需要上上下下所有人同心协力、付出心血去创造、去构筑、去维护,才有可能获得。而大唐王朝自天子到臣工,乃至许多普通百姓都沉湎于温柔乡里不能自拔,整个王朝完全已沦落成一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中看不中用的“过时柿子”时,再妄说太平,又从何谈起呢?
  “过时柿子”是经不起任何磕碰的,终于,在几番碰撞之后,大唐王朝很快走上了末落之路,并如同一架失去驾驭的马车一样,往着深渊处一路狂奔而去了——到今天,那一切曾经的太平盛世,则早已经成为了昨日黄花,化作只得在书页纸面上、戏剧唱词里歌功颂德的千古绝唱了……
  我们的故事,就从大唐王朝的乾符元年(公元874年)说起吧。
  日期:2012-05-21 20:54:18
  乾符元年(公元874年)注定是一个风云莫测、凶险密布的多难之年。就像人长得了毒疮,总归会有脓肿出头的那天一样,大唐王朝的种种败象,便是在这一年里,日益显现了出来。
  通常而言,败象似乎总是先从老天爷开始的。那一年间,老天爷就把他不愿意再继续眷顾大唐王朝的想法,淋漓尽致地表露了出来。如同在故意恶作剧一般,他先是从咸通十三年(公元872年)起,整个关(潼关)东大地,自虢州(今河南灵宝市)往东,直至大海,广袤数千里的区域里,近一年多竟不肯下一滴的雨水;待旱得沟河见底、河床龟裂、河底长出青草然后青草再枯死成黄草之后,咸通十四年(公元873年)的八月间,却又突然间没完没了地下起了大雨,仿佛囤积多日的雨水要一次性地下完,短短数日,致使黄河暴涨,冲垮堤岸,令整个河南变作一片泽国,终于把这千里区域彻底地搞得田荒地白、颗粒无收了。

  唉!由于这场大灾旷日持久,并遍及了大唐王朝的近半个天下,受灾的百姓数不胜数,便是想离乡背井去当那逃荒讨饭的流民,都没地方可去了。初时大家还能靠揪树叶、挖野菜,熬油刮脂地苦捱日月;后来树叶没了剥树皮、野菜没了挖草根,再后来,就只有拿观音土垫饥了……但观音土又岂是能吃的物什?骗过了肚皮骗不过命,哽着喉咙咽下去,仿佛远离了饥饿,实则却逼近了死亡。为了能够活下去,许多地方甚至都出现了“易子而食”这一令人闻之色变的悲惨境状。

  但是,就在我祖父这等灾民为混一口吃食而愁肠百结、一筹莫展,眼巴巴地盼望着朝廷能放粮赈灾,救自己于水火之时,接到的,却是一纸公文,只说当年的田租赋税,较去年要再涨一成。
  这不要了卿命吗,自己连能否活到明天都是大问题了,还从哪儿搞这“较去年再涨一成”的田租赋税来?
  然而有了皇令圣谕,各州、县的大小官吏们就有恃无恐了。在他们眼里,百姓是什么?百姓是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矿,只要去挖,总是会有的;更是一群可以随意宰割的羊,奉献着骨肉,却从来只会哭泣不会反抗。所以,受没受灾,历来仿佛只是百姓的事;受灾之后百姓要怎样才能活,那更得看百姓自己的造化,和他们才不相干哩;管你路有冻死骨,朱门依然酒肉香。而他们的说法绝对冠冕:“砍头莫怨刽子手”,收缴赋税那是他们的差事,他们也承受着上锋的层层压力,只有完成示令才能换回俸禄粮饷来养家活口,你要硬说交不上,那不是想砸他们的饭碗?不好意思,他们只好动粗的了。于是,常常就能见到有一大帮子酷吏,揎拳捋袖、气势汹汹、虎狼一般地上门,翻箱倒柜、上房揭瓦,什么值钱拿什么;像样的东西抢光了,就锅砸了卖废铁,裤子剥下卖破布;实在没东西可拿了,便拿人去顶,大丫头不够抢二丫头,二丫头不够抢三丫头,抢完三丫头要是还不够,那孩子他娘也成。

  如此一来,百姓们是雪上加霜,再没活路可走了。好在我祖父的东家王财主是书香门第出身,讲一些仁义也念一些旧情,我祖父早先又一下子订下了十五年的长工契约,算是资深佃户了,仰仗他的怜悯和周济,我们家才勉强凑齐了赋税,不至于典妻卖女、骨肉生离。当然,人便因此跌进了累累债堆里,日子过得更不舒心了,只好每天靠剥些树皮揪点草叶,混几星少得可怜见的粮食,胡乱地苦苦熬煎。

  我祖父是最穷苦、最下贱的草民,过苦日子自不用多说。事实上,许多原本家境还不坏的商人富户,那一年的日子也强不到哪儿去。比如我外祖父,曾经是宝鸡城里挺大的一个茶叶商人,每年从江淮、两浙、福建往京都长安和凤翔、兴元(今陕西汉中)等地贩运的茶叶,多得要用几条大船才能装下,那一年里便也遭到了飞来横祸。
  这两年不是旱涝相继吗?江淮、两浙的茶叶便也大量减产。我祖父是个精明商人,只说是奇货可居,便倾其所有,从江南想方设法采购得了大批的茶叶贩回关中。可人太精明了有时候反而不是件好事,待乾符元年(公元874年)的九月间,他历尽千辛万苦运到长安城,满以为可以赚个盆满钵满时,坏事了,茶叶倒是一点儿也没坏,可居然一个铜子也没看着——为什么?挨抢了。谁抢的呀?不是强盗,京畿重地、朗朗乾坤也没强盗敢行凶;而是“黄衣使者白衫儿”,大明宫里翩翩骑来了几个黄衣宦官和一队凶神恶煞一般的神策军卒,二话不说,就连茶叶带车子全都拉到大内去了。

  这一拉可就血本无归、倾家荡产了,我外祖父当然不干。便写了诉状,找了一大圈的关系托了一长溜的人,七转八折递到了当时的京兆尹杨知至杨大人手里。本以为杨大人身为父母官,总是能为民申冤、主持公道的,结果,却找错了庙门拜错了菩萨,那纸诉状成了自己的催命符。杨大人不作任何讯问,小手一挥,就让左右牙差把我外祖父叉出去,先打五十板子再说,生生便把我外祖父,一个才刚三十出头的壮年小伙,给活活地打死在公堂之上了。

  可怜我外祖父死时,我娘才刚刚满月。而我外祖父原来的一些所谓朋友,又欺负我外祖母寡妇家家的胆小怕事,齐齐堵上门索要各种糊涂账,愣是又把她老人家给逼得跳了井。眼看着我娘和我两个娘舅也没了活路,亏得我在兴州(今陕西略阳)乡下还有个舅姥爷,那舅姥爷是个好人,抹着眼泪把三个孩子接过去,才总算没让他们饿死或者被人逼死。

  这已时隔多年了,听到这里,小福祺你也不必气愤。这叫什么?这就叫做标准的“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说来说去,都是大唐朝廷给咱们百姓挑了一位百年不遇的“好皇帝”惹的祸呐!
  这位“好皇帝”名叫李儇(xuān),时年十三岁,到他二十七岁驾崩之后,庙号僖宗。
  日期:2012-05-22 13:37:37
  2
  唐僖宗是咸通十四年(公元873年)七月登基即位的,时年十二,比你小福祺现在还要小几岁年纪,挺纯粹的一个小孩儿。所以,如果硬要把大唐王朝此时种种败象的罪责,都算到他一个人的头上,由他来全盘背那口大唐衰亡的黑锅,也真没多大意思——和个小孩儿又较什么劲呢,谁还没见过小孩儿?小孩儿的天性,不就是个玩?不管王侯将相家的,还是布衣草民家的,概莫能外。

  当然,唐僖宗地位尊贵和你小福祺没法比,玩的方式也就和你没法比。那是成天地斗鸡赌狗、打球听戏,真真是“把个石狮子都要耍出屁来”的主儿。尤其对打马球,他更是视若生命,付出了太多的热情和精力,看重得几乎比吃饭、喝水还紧要三分了!
  其实,就算他少年老成,兢兢业业,不也依然是个小孩儿吗?顽劣小孩儿也好,聪明小孩儿也罢,在朝廷那一帮饱读诗书、又在宦海里泡了大半辈子的老狐狸们的眼里,能算个“六”?想和他们斗心眼,想彻底掌控了他们,凭什么呀?
  而小福祺你再去看,历朝历代,凡是立小孩儿当皇帝的,不用多说,底下一准会有一个独揽朝纲的权臣。这权臣要是个忠良贤臣,那算是皇帝家命好、老百姓运好;要是个心术不正、胡作非为的家伙,那就算是皇帝家点儿背,天下百姓只当是做错了一场恶梦吧。
  所以,大唐王朝此时种种败象的罪责,要怪,就得怪唐僖宗的老爹唐懿宗李漼(cuǐ),以及把唐僖宗扶上皇位的那些弄权佞臣们——他大唐老李家那么多的凤子龙孙,凭什么,你们就给天下百姓找了这么一位顽劣孩童作天子呀?
  另外,更得怪那位躲在唐僖宗背后,为非作歹的权臣。此人是位绝户的宦官,姓田,名令孜。
  先说说唐僖宗的老爹唐懿宗,那可实在是一位不干人事的混账皇帝。他前后在位十四年,却一天到晚、一年到头无非就在做四件事:喝酒、听戏、拜佛、宠女儿。赏赐无度,造成国库空虚、朝廷开支入不敷出,他不管;西南面的南诏国(大理国的前身)接连进犯安南(今越南)、西川,他也不管;去桂州(今广西桂林)戍边的一伙徐州感化军卒,在一个名叫庞勋的叛将率领之下闹事造反,祸乱了半个天下,他依然不管;临驾崩前,究竟该立谁来承继大统,他还是不管——这么一个啥事不管的甩手掌柜,真不知道他这十四年是怎么混过来的,也真不知道,他是否曾经感觉过哪怕一丁点儿的空虚?

  唐懿宗既然不管事,长此以往,朝廷上下自然乌烟瘴气,任由以他女婿,驸马爷韦保衡为首的一帮佞臣权奸们为所欲为了。而为所欲为的必然结果,自然又是文臣武将、大小宦官,诸路妖魔鬼怪、虾兵鳖将全都蠢蠢欲动、各施妖法,幻想着要长期把持住皇帝以操控朝政了。
  偏偏唐懿宗又连太子储君都没立好,便一歪脖子一蹬腿驾崩西去,这更让那些鬼怪们有了可乘之机。所以,大明宫里的左右神策军中尉刘行深、韩文约这两位宦官头子,就擅作主张,立了既不是长子,也不是嫡子的唐僖宗当了皇帝。原因很简单:唐僖宗年幼无知,一没本事、二没想法、三没追求,且很有他老爹勇于当甩手掌柜的遗风,他们俩正好可以借立储之功揽住大权,然后浑水摸鱼、从中渔利。

  刘行深、韩文约,这两个名头不甚响亮的阉货,就凭其擅自给天下百姓乱立天子这一罪责,必将遗臭万年!更骇人听闻的是,这两个阉货为确保他们拥立的唐僖宗不被他人更改,竟然一不做、二不休,将唐僖宗四位年长点的王兄都给杀害掉了——自古“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就凭他俩身背四条人命,而且是四条“龙种”的人命,老天爷更不可能让他俩得以善终了。

  果然,“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在这两个阉货擅立唐僖宗,自己荣升为国公,以为计划得逞,正欲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之时,半道上,突然又杀出了那个后来名头远比他俩响亮的阉货:田令孜。
  日期:2012-05-22 13:38:03
  田令孜本姓陈,许州(今河南许昌)人氏,因为家境贫寒,打小净身入宫。最初时,不过在殿中省当个洗衣、扫地、涮马桶的小宦官,薪俸不高、地位低贱、前程渺茫,时不时地,还常常要挨大宦官的欺凌和责罚。那段日子不说也罢。
  但是,不同于其他的小宦官,田令孜有一个几乎与生俱来的本事,那就是长于察颜观色、见风使舵,对人总是“未曾开口三分笑,话音未落四季春”,马屁拍得到位得体,绝不露骨。因此不久后,他就迎来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大转折。
  当时,宫里的大宦官们普遍喜好收养干儿子。估计是挨了一刀后,子嗣无望,但“身不能至,心向往之”,地位一高,年岁一大,对寻常人亲亲热热地叫一声“爹爹”的天伦场景,还是相当眼热的,所以真的没有就收假的,骗骗耳朵起码也能落个心理慰藉。田令孜无依无靠,当然要跟风,遂拜了一个姓田的老宦官当老爹,从此非但得了名字,并且靠假老爹的提携,顺利进入了内侍省,由一个全凭出卖力气混饭吃的底层小苦力,进步成可以“动口不动手”的宦官小头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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