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废铜(研究生是怎样炼成的)

作者: 漫游者四月

  日期:2004-5-19 22:53:00
  《研究生是怎样炼成的》三部曲之一——
  沉默的废铜
  金子在发光之前,常常被视为废铜烂铁。
  ——题记

  1
  深秋的早晨,柳湾中学简陋的校园在薄明的晨曦中沉寂着。夏子新站在一班教室的门口,清瘦的身体在走廊的暗影里有点模糊不清。也许起得太早了,他的眼睛还有些迷迷糊糊,昨晚做了一套考研英语模拟试题,弄到将近一点钟才睡下。凌晨的温度已经很低,他搓着手背对着二班的门口,他很厌恶见到一个人,但能感到背后两道毒毒的目光正死死地盯着自己。平生他并没有恶意对人,但现在他感觉在柳湾中学这块弹丸之地,他的确有了敌人,而且这种敌人从早上一睁开眼就无法回避,即使晚上沉入梦乡也无法摆脱掉。他知道自己最大的最阴险的对手此刻就跟他只有几步之遥,但他没有回头,他沉默着,心里充满了蔑视。但仍然可以感觉脑壳后似乎有一股凉飕飕的风,他感到自己的脑袋随时有被一块石头砸破的危险,的确,他和身后这个对手的矛盾已经非常严重,这只有他们两个彼此心知肚明,局外人并不知晓,两个人看起来很平静,其实都已经是爆发前的活火山了。

  也许只有在柳湾这样偏僻的地方才会出现这样的奇景。早上四点多一点,天还没有一丝亮光,学生们都已经乱哄哄地往教室里赶了。有的打着电筒,有的竟提了马灯,脚步声踢踢踏踏,把个荒凉的校园一下子搅得很有生气起来。夏子新看到自己班里的那个小个子王磊的鼻子冻得通红,心里便觉得不是滋味。毕竟是深秋了,早晨特别的凉,外面的田埂路两旁的草上都结了冰凉的露水珠子,而有的学生就是从这样的田埂上打着马灯趟了十几里的路来的。他觉得自己太残酷了。他的学生有的年龄还只有十三、四岁,这个时候应该睡在香甜温暖的被窝里。但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几天前给自己班所有的学生下了死命令:必须在早上四点半之前赶到学校,否则取消期中考试的资格。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教室的门口,看着一个个学生缩着脖子走进班级。他没有别的选择,他知道自己只能在心里对他们说声对不起。这些学生现在就是为他冲锋陷阵的战士,他就是那个没有退路的将军,这场硬仗可以称得上背水一战,只能取胜不能失败。如果败了,他就会被他的敌人任意践踏,就会在柳湾没有立足之地,就会永远让人耻笑了去。他又感觉到背后那恶毒的眼光,这个人是要决心置他于死地的。兔崽子,来吧,老子不怕你!来吧,跳梁小丑!他的心脏在鼓咚咚的跳,脖子上的青筋也鼓了起来。

  “啪啪,啪啪”,突然,背后传来了猛烈的打耳光的声音,夏子新的心一下子缩紧了。他扭过头,看到汪文水正甩开膀子扇一个男生的耳光,一下,两下,三下……这个家伙竟然一口气扇了这个可怜的男生二十多个耳光,夏子新看到这个一脸憨相的男生的嘴角已经流出了血。汪文水这才住了手,一张肥脸涨得跟猪肝似的。他没有看夏子新一眼,只对那个迟到仅仅几分钟的男生狠狠地说了一句:“就在外面站着背书,回头再收拾你!”然后背着手,晃着矮胖的身躯头也不回地走了。

  夏子新感到很震惊,仿佛那一个个耳光是打在自己的脸上。这简直就是无法无天的暴力,哪里还有一点人民教师的影子?汪文水在柳湾中学打体罚学生是出了名的。偏偏汪文水这样的暴君教师在这个地方很有市场,他最近竟被提名教导处副主任人选,期中考试之后将被正式任命。校长金德川就器重这样的人,他跟金校长是一个村子出来的,没有这个老朽的校长撑腰,汪文水也不会这么气焰嚣张。夏子新心里很清楚,一旦汪文水这样的人当上了副主任,在柳湾中学这个地方他就永远抬不起头了。

  夏子新不禁同情地看了一眼嘴角流血的那个男生,他的身体还在微微的颤抖,刚才疾风暴雨式的耳光也许把他都打傻了。刚才,汪文水分明是有一半做给他看的,夏子新明白,汪文水已经知道自己的决心,就是要和他打一场硬仗,汪文水叫学生早上六点到校背书,他就叫自己班的学生提前到五点半到校,汪文水于是立即将早读的时间提到了五点,他随之又提到了四点半,这可是底线了,学生们有不少在叫受不了。离期中考试还要三天,这就是一场没有硝烟的心理战,看来汪文水已经吃不住劲了。他知道汪文水输不起,号称柳湾中学最牛B的语文教师,从来就没有在平行班的大考中落于别人的下风,现在遇到强劲的对手了。最重要的是汪文水一旦输了,他就一无所有,变得跟穷光蛋差不多。而夏子新已经输过,不怕输了,最重要的是他内心的大梦想是他的精神支柱,实际上直到现在他都是将一只手插在裤兜里跟汪文水斗着,已经把这个家伙搞得神经兮兮了。从分到柳湾中学的第一天起,夏子新就在着手实现着自己的大梦想,这正是汪文水之流最仇恨的地方,也是他们最恐惧的地方。

  当听到学生们一波又一波的读书声浪起来之后,夏子新的心里稍稍平静了一点。说实话,他在心里看不起汪文水这样的人,螳螂挡车,必然被大车压得粉身碎骨,他原本不值得跟这样的庸俗小人计较的。自己这一套劳民伤财的举动实在没有必要,但他知道只有在柳湾呆一天,他就得滚在这块烂泥里和那些险恶的家伙肉搏,不然连学校门口卖烧饼的何师傅也要笑话他了。他苦笑了一下,走进教室,只要他走到哪个学生的身边,这个学生就会条件反射似的提高了嗓门,向他证明自己正在卖力地背着有可能考到的课文,每一个提高的嗓门似乎都在表示,夏老师,我不会拖班级的后腿,我们班的语文成绩一定会超过二班的。可怜天下学生心,他们到底在为谁读书啊。夏子新的心里一阵发酸,自己做学生的时候也干过这样的傻事,没想到学生们又在重复自己的错误了。他转了两圈,没有发现谁在偷懒,就悄悄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小纸片,上面写着今天他要背下来的英语单词,他看了一眼,嘴里开始念念有词,不一会儿就全然忘了身边这个乱哄哄的世界。

  2
  夏子新一脚踏进高老师的家里,就发现屋子里的气氛有点异样。去年九月和他一道分到柳湾中学的女教师李琴雅正坐在椅子上抽抽嗒嗒的哭着,瘦削的肩头正一高一低地颤动着。
  高老师的老婆叶大妈正在气狠狠地说着什么。“我猜肯定是他,除了他还有谁?”叶大妈见夏子新走进来,一时收声不住,并干脆说了下去。
  “肯定是谁啊?哟,李老师怎么哭了?”叶大妈霍的一下站起来,指着夏子新的鼻子,夸张地说:“小夏,你老实交代,昨晚有没有敲李老师的窗子?”
  夏子新赶快连连摆手,做一脸的无辜状,“大妈,你可不能瞎说啊,我敲她的窗子干什么啊?我们是一个学校毕业的,你忘了?”

  叶大妈就把夏子新拉到一边,很神秘地说:“昨晚李老师的窗子上出现了五根手指,上上下下的划动,李老师都被吓哭了,人家一个女孩子,家离得那么远?谁这么缺德,逮着了大妈可给他好看的。”
  “反正不是我,”夏子新知道有好戏看了,柳湾地方不大,但风流韵事蛮多,刚分到这里来,夏子新就听到了一个典故,说是刚分来的几个年轻教师在一个刚调走不久的女教师的抽屉里发现了一大堆秘密情书,其中有好几封竟然是出自现任副校长冯运来之手,几个青年教师仔细研究了一个晚上,乐得一夜没睡着。
  “那你看会不会是冯校长?”叶大妈的一双金鱼眼瞪得老大,脸上的皱纹也拉长了,仿佛要从夏子新的眼睛里看出答案来。这可是个炸药包,碰不得的,夏子新还没有愚蠢到硬拿鸡蛋往石头上碰的地步。“不会吧,这个我怎么知道?”他笑笑说,一边拿眼睛瞧李琴雅,想安慰她两句,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李琴雅只顾嘤嘤地哭着,也不抬头,看来昨晚的确是吓坏了。

  “你安慰安慰她吧。”夏子新丢给叶大妈这句话,逃也似的溜了出来,他是来找高老师请教一个多音字的发音的。高老师是教语文的老前辈,很有国学功底,文章写得漂亮,书也教的好,闲来无事还练了一手好书法。老先生看不惯汪文水的猖狂样,与夏子新倒是很谈得来,他还研究过易经,颇有点先知先觉的功力。有一天课间,大家一起晒太阳,他给夏子新看了个手相,说他呆在柳湾时间不会长。夏子新问他为什么这样说,老先生就捋了一把胡子,半认真地说道:“小水塘里怎么能养得住大鱼呢?”夏子新觉得一下子被看人穿了心,自此对高老师十分敬重。高老师不在家,一般都会在杨老头那儿下棋。夏子新还没到杨老头家,就远远看见高老师跟他在门前的凳子上下得正欢。心想也不去打扰他们的兴致了,就收回脚往大嘴的宿舍走去。

  大嘴是和夏子新一道分到柳湾来的,彼此又谈得来,所以虽然在师专的时候不认识,但分到柳湾没几天就泡在一起了。大嘴读的是英语专业,跟李琴雅读师专时是同班同学,听说当初大嘴苦追这个像林黛玉一样的瘦美人未果,现在竟然分到一块来了。似乎是天赐大嘴良机,但遗憾的是都快一年过去了,两人并没有任何进展,原因很简单,李琴雅早有心上人了,这个男的还是个警察,长得膀大腰圆的,弄得大嘴一点脾气都没有。

  夏子新一脚踏进大嘴那间猪窝似的宿舍的时候,大嘴正在对着他那台破旧的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机疯狂地打着游戏,屏幕上的枪手拼命地奔跑射击,敌人一露头就被击倒。大嘴一边节奏很快地捏着遥控器的上下左右键,嘴里还哇啦哇啦地叫着,好像真的在战斗一样。
  夏子新知道大嘴这段时间心情不好,原来校长答应他换好一点的房子的,但等了快一年,调走一个老师腾出的空房子眨眼又被别人占去了。为这事跟校长闹了好几天的别扭,那一天在教师会上差点和老校长发生冲突,幸亏被别人拉开了。“老骨头欠揍,早晚要收拾他。”大嘴这样对夏子新说过。夏子新只是笑了一下,大嘴的头脑也许太简单了,金德川别看头发都白了,其实五十岁还不到,精神着呢,柳湾中学三分之一的老师都是他那个地方出来的,沾亲带故不说,有的在学校里混的一官半职都是老校长一手扶持的,毕竟金德川在柳湾一晃快有二十年下来了,早就树大根深了,一个初来乍到的大嘴能有什么能量跟老校长斗?

  “大嘴,李琴雅昨晚差点出事了,”夏子新盯着屏幕上那些拿着重型武器、神经兮兮的战士,装作漫不经心地说,“有人装鬼吓唬她。”
  “谁啊,谁有这么大胆子啊,”大嘴停止了射击,转过头来看着夏子新,眼睛瞪得很大。“我哪知道啊,”夏子新一脸无辜。
  “会不会是冯校?”大嘴回头看了一下窗外,压低了嗓门说,。“瞎说,你有什么证据?”夏子新其实心里也这么猜测,但他还是不露声色地看着大嘴。
  “你记不得了啊,上回冯校中午酒喝多了,不知怎么钻到了李琴雅的房间里了,把她都吓哭了。”大嘴说。
  夏子新不置可否,这件事他也听说了,冯校长好色在柳湾中学乃至柳湾镇都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但表面上谁也不说,俗话说祸从口出,装聋作哑是最聪明的办法。冯校长虽然只有三十五、六岁,但为人表面上一团和气,背地里却是城府极深,老校长金德川都要让他几分,普遍的舆论是冯校长主政柳湾中学应该是两年之内的事情,谁敢拿鸡蛋往石头上碰啊?

  “我们去看看她。”大嘴关了电视机,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夏子新跟在他的后面。两个人来到高老师家,叶大妈说李琴雅已经回自己房间了。两个人就往食堂旁边的教师宿舍方向走,到了李琴雅的宿舍,门关着,大嘴犹豫了一下,抬起手敲了两下门。
  “谁呀?”李琴雅在里面问。“是我们。”大嘴答道。过了两分钟,门开了,露出李琴雅那张苍白的、贵族气息很浓的脸蛋,“进来吧。”她转身先往里走,夏子新和大嘴跟了进去。
  李琴雅的房间不大,只有一间。因为是老房子,墙壁已经开裂,屋顶也是黑漆漆的。十几平方米的空间放了一张床,一张写字台,还有一台煤气灶,整个显得有点狭小,但屋子里收拾得却极干净,似乎连一个小纸屑都没有。墙壁上贴了一些香港影星粱朝伟的招贴画,简陋的写字台经过了精心装饰,最妙的是台灯的造型,底座是个憨态可掬的小狗熊,灯罩是乳白色的,做成了蘑菇的形状,柳湾镇没有这样的东西,肯定是她从县城里买来的。写字台上除了摞在一起的书,堆得如小山的学生作业本之外,还有一大堆的各色药品。

  李琴雅来柳湾一年还不到,她的“林黛玉”雅号已经尽人皆知了。她身体很弱,瘦得叫人担心,脸总是很苍白,偶尔笑起来会在两个脸颊上泛起一股潮红。李琴雅老是要吃药,吃各种各样的药,她的宿舍后面的窗下已经堆了一大堆药瓶子,房间里整天也弥漫着一股阿司匹林的味道。柳湾中学的学生都知道,李老师吃饭没有吃药多,是个名副其实的药罐子,有人说她身上的那股贵族气质就是吃药吃出来的。

  “琴雅,听说昨晚有人吓你了,有这回事?”大嘴在一张凳子上坐下来,望着李琴雅说,口气里透着一股不自觉的心疼。
  夏子新坐在一旁不禁心里感到好笑。一想起大嘴狂追李琴雅这档子事他就忍不住感到滑稽。大嘴不光嘴大,他的身板、手脚都大,加上他那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与小巧瘦弱的李琴雅根本就不成比例,真有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酸劲。虽说李琴雅已经明确了自己的男朋友,但自从和大嘴一道分到柳湾之后,大嘴认为是天意安排,伤透的心死灰又复燃了,三天两头往李琴雅的屋子里跑,但李美人态度不冷不热,而且常常搬出她那个警察男朋友,搞得大嘴很没面子,常常在夏子新面前唉声叹气的。

  “昨晚我身子不太舒服,就早早睡下了,”李琴雅好像现在还没有回过神来,坐在那把旧木椅子上,一只手搬弄着另一只手的手指,没有抬头看他们俩,继续说道,“差不多11点的时候,我被一种奇怪的声音弄醒了,睁开眼一看,窗子有五根手指在划动,我一下子吓哭了。”说到这里,李琴雅抬了一下眼,看了一眼大嘴,那目光有些恍惚迷离。

  “真有这种事?”大嘴眉头一皱,眼珠转个不停,“会是谁呢?”夏子新问了一句:“你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吗?”“没有看错,好几分钟我会看错吗?好吓人啊。”大嘴说:“你看出来是谁了吗?”“就一只手,知道是谁啊。”李琴雅起身要倒茶给他俩喝,大嘴摆摆手说不用了,起身叫李琴雅歇着,他们要到前面去看看,所谓的“前面”就是校长室,那里是全校的信息中心,只要柳湾中学有什么风吹草动,那里马上就有各种反应。

  3
  夏子新和大嘴一前一后进了校长室,里面同往常一样坐满了人。夏子新和大嘴几乎没有坐的地方,只好在靠墙角的的一条长凳的角上勉强坐了下来。因为教学楼没有盖,柳湾中学的办公用房相当紧张。所谓的校长室其实也就是两间房子,里面摆了好几张桌子,一个正校长、两个副校长加上一个教导主任都在一块办公,紧紧巴巴地挤在一起。夏子新刚来柳湾中学报到的时候,这么破烂的校长室把他惊呆了,一下子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来了。看来这种状况新教学楼不盖起来是无法改变的。往门口方向的小半间靠墙摆了两条长凳子,是供外面来办事的人坐的或供本校教师坐着闲聊的。

  夏子新一眼就看到汪文水坐在那里,感觉就像吃了一只苍蝇。再看到他的旁边还坐着闻全彬和金贵根,心里就更不痛快了。像他们这样坐在校长室漫无天际的瞎聊,有时只为等一餐中饭的恶习他一向深恶痛绝,所以他来校长室坐的次数很少,偶尔的两、三次还是校长找他有事谈。
  这次他很想听听这些人对李琴雅宿舍昨晚闹鬼事件的反映。但听了两分钟,才知道他们议论的主题是王青莲开小店的事,王青莲是教物理的老师周国斌的老婆,原来在县城玩具厂上班,自从有了孩子之后就辞职回来了。像她这样的人在柳湾镇也没有别的事情好做,于是就想在校园里自家的门面开个小店,早上卖早点,平时卖杂货,赚两个钱补贴家用。但校园这样一个弹丸之地已经有好几个老师的家属在开店子了,所以学校坚决不同意她再开什么店子。但王青莲还真天不怕地不怕,说别人能开她为什么就开不得?这两天闹得很凶,自顾自的开张营业,影响很坏,另外几个闷在家里的老师家属也蠢蠢欲动,这样下去校园还不成了百货商城了。脾气暴躁的冯校长昨天刚砸了她的包子摊,今天早上她又摆出来卖了。

  “她再敢卖,我还要砸!”冯校长似乎余怒未消,嘴唇紧咬在一起,眉毛也拧成了倒八字。他已经明显发福了,肥胖的身躯有点与他三十七岁的年龄不相称,却平添了他几分威严。
  “她也有难处,孩子要扶养,钱从哪里来?”校长金德川吐了一口烟,让缭缭的烟雾笼罩住他那张瘦削枯黄的脸,然后不紧不慢地又吐出一句,“这事要慢慢来,老师家属的工作问题靠简单粗暴的办法是解决不了的。”
  金德川的话音还没落,下面就响起了应和之声。发出这样声音的人差不多都是站在金德川这边的。汪文水似乎受到某种暗示,亮起了嗓门说:“按周老师对柳湾中学的贡献,他老婆应该能开这个店,相反有的店开得可有点不明不白了。”说着话,他就拿眼挑衅地扫了一下冯校长,然后把目光停留在金德川的脸上,就像奴才自认为有功等待着主子行赏一样。

  冯运来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虽然是柳湾中学的二把手,但其实金德川这个老家伙真是老谋深算,把人财物大权都控制在自己的手里,还培养了一批心腹,他知道自己一直被架空着,说话也不算什么数,这个老狐狸常常利用他脾气火暴的弱点,让他去当挡箭牌,然后自己来做老好人。学校后勤这一摊子事是由他来负责的,但金德川任命的后勤主任张万友对他爱理不理的,常常是先斩后奏,弄得他心里一直窝着火。现在倒好,又跳出来个汪文水,简直就是金德川豢养的一条疯狗,经常在公开场合拿他这个副校长不当回事。不错,老董家开小店确实是他一手帮忙的,老董的政治教的也不怎么样,但教书不好与开小店有什么关系呢?凡事都要讲个先来后到吧,先来的先开,后面饱和了不该开的就不能开的。噢,你汪文水看老董请我吃了两回饭,跟我走近了点,心里就老大不舒服。你还嫩了点,你大概也不知道我冯某人到底有几斤几两。等老家伙退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汪老师,你把话说明白点,你说谁开小店不明不白了?”冯运来虽然肚子里翻江倒海,但表面上却渐渐缓和下来。按他的脾气,他恨不得将桌子一拍,立马叫汪文水滚出去。但他知道凭他现在这种处境,在这样的场合他真要发起火来,只怕最后下不了台的、难堪的是他冯运来,老狐狸金德川肯定是偏向汪文水的。小不忍则乱大谋,等着吧,龟儿子!

  “冯校,你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我看还是不说的好吧。”汪文水一脸的不屑。自从抱定了金德川的大腿,他死活都是这根绳子上的蚂蚱了。冯运来一心想当柳湾中学的一把手,不惜血本跟县教委的领导套近乎,逢年过节咸鸡咸鸭、好烟好酒不知送了多少。如果不想办法,金德川不到退休年龄,他就得从柳湾滚蛋。汪文水对这点看得太清楚了。虽然他还只有二十八、九岁,但已经被提名教导处的副主任,金德川私下里暗示过他多次,好好干,一旦老校长退下来,这柳湾中学就是他汪文水的。他认定了一条,他和冯运来,在柳湾中学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汪文水此话一出,立刻引起一阵不满的声音。夏子新也感到很震惊,这个汪文水的确太嚣张了,他敢对冯校长这样,还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吗?他冷冷地看了汪文水一眼,正好碰上了他投过来的目光,仿佛电光一闪,两个人都读懂了彼此目光的含意。
  “汪文水,你给我说话注意点!”冯运来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脸上已经涨得通红,柳湾中学的老师们都知道这是冯校失控发火的预兆。
  “文水,你掺和什么?这事我们会处理的。”金德川的脸从一片烟雾中露了出来,他假装生气地呵斥了一下汪文水,同时给他使了个眼色。他明白冯运来正在发展自己的势力,每年一有新的毕业生分到柳湾,冯运来都要请他们到家里吃饭,名义上是关心青年教师,事实上是在拉帮结派,企图拉拢一批所谓的少壮派来慢慢孤立自己,他金德川还没有老到糊里糊涂任人宰割的地步,他放出汪文水来跟冯运来斗,就是要看他能量集聚到什么程度了。柳湾中学的天还没变,一切都还掌握在他金德川的手里。汪文水的挑衅不能太过火,否则冯运来要狗急跳墙的。

  汪文水立刻领会了意思,垂下头默不作声了。在垂下头的刹那,他又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眼冯运来,在他看来,冯运来的副校长位置也不会太长了。冯运来好酒不说,还很好色,这可能是很致命的。他手上掌握着一些绝密的东西,一旦机会成熟放出来就必然要置他于死地。何况今天早上听到的一个消息也令他很振奋,李琴雅宿舍昨晚闹鬼,那个鬼很可能就是冯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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