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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随笔:宋词是一朵莲花
作者:
孟斜阳
日期:2012-8-15 11:08:00
今年这个夏季,窗外时而烈日炎炎,蝉鸣声声,时而是风狂雨骤,叶落萍飘。好在终于过了立秋,日子会一天天清凉起来。闲时信手翻了翻宋词,不觉悠然心会:“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读来不觉喟然长叹。谁说小词只能娱情遣兴?这样的人生画景岂非情致深远、意蕴浑厚?
大凡对汉语言文字稍有敏感者,无不为宋词所倾倒。记得张爱玲曾经回忆自己小时候读到过李煜的《相见欢》:“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一读之下,小小女孩儿惊异无比:世间竟有这样美丽而有灵性的文字!
读宋词,触摸的是形象,看重的是意境,享受的是美感。那些长长短短的句式,疏疏密密的韵脚,有着特别的音乐节奏感。宋词的真正魅力,却不在于华美绚烂的辞藻和韵律,而在于百转千回、真挚动人的情感,在于深藏于文字中所充盈的饱满生命体验。我们能够不断从中寻觅鲜活的心境,捕捉生命中随之而来的崭新体验。古今的人性是一样的,心灵都会被那些曾经发生过的真情而感动。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生命轮回的古老旅程中,其实有着太多相似的激情与欢笑、忧伤与泪水。唐诗和宋词悄悄塑造了我们生命情感的基因符码。古典的相思和寂寞早已经染透了那些美丽的象形文字,染透了漫长的时光,渗透到我们的骨血里。面对那些带着呼吸、心跳和体温的文字,面对那些弥漫的花香与飘舞的红袖,我感到宋词的真正意义是使我们从这些文字中找到自己的影子,重新发现生命曾经带给我们的美丽与欢乐。
“一场愁梦酒醒时,斜阳却照深深院。”当浮华烟云散去,宋词就宛如透过雕花窗棂照进深深庭院的一抹斜阳,尽显大宋王朝的昔日风华与悠悠遗韵。我们今天读那些穿越了无数岁月流光的宋词,读到的是袅袅盈袖的一缕馨香,是春日繁花间的似锦岁月,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两处闲愁,是梧桐更兼细雨的绵绵忧伤,是月夜一帘幽梦的春风柔情,是杨柳岸晓风残月的凄清愁怅,是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的飞逝流光,是小园香径独徘徊的闲适安然,是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万分惊喜,是衣带渐宽终不悔的坚贞情意。同时,在风雨如晦之夕,我们读宋词还读到的是“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的壮怀,是“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的落寞,是“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的悲慨,是“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的焦灼……
每一次重温宋词都会有新鲜的感受,都仿佛是在重温生命中那一段曾经十分熟悉的内心律动,以及一种无法言说的美好与婉丽。因为某些灵性文字的瞬间复活,我们的心会一下子象被子弹击中。岁月时光的尘封刹时间被击成碎片,美与爱在灵魂中被深切地唤醒,在风中轻舞飞扬,尽显它本真的美丽妖娆。其实,无论时光怎样流转迁延,宋词都一如那些精美的宋代官窑青瓷,保存着一份独立于时光之外的诗意,纯粹、隽永而恒定。
在声光电艺术和娱乐业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里,宋词作为古典文化中最优美的那一部分,大概是最能与现代人的心灵相契合、相交融了。读宋词时,就宛如打开了一扇连接现代与古代的大门,开启了我们心头那熟悉而又亲切的故园之思。而宋词似乎象一口永远不会枯竭的深井。那种从人性深处汩汩流淌出来的美好情思,那些从古时人们内心深处流出来的真性情文字,是对个体生命情感体验最为真实、最为本质也最为独特的一种诗化表达。永远不会因历朝历代千万人的阅读吟诵而耗尽、而干涸。所以,尽管它们历经岁寒、风尘满面,却难掩真精神、真性情的光芒。它们不是死的、冷漠干枯的文字,终究会流淌到千万人的内心里去,如泉一样滋养生命的灵根。
宋词呵,她是飘荡在山川日月风物之外的性灵精魂,是超拔于大千世界市井尘俗之上的清风雅韵;是纷呈世象驳杂人心之内的一份澄明至纯,是功名俗累生存重压之下的一份纵放不羁;是闪烁着人文精神的温暖烛光,是文化乡愁的清凉慰藉;是一份抵御孤独深寒的贴心温存。
在大地上诗意地栖居,在阳光下自由地歌唱,是人类的永恒理想。感谢古人那些蕴藉深沉的文字,犹如文化精魂所盘系的三生石,挽系着大地之根脉,传递着那份殷殷绵绵的古典情怀,使得今天的我们灵魂有所寄托、有所慰藉,不再无根无系地漂泊流浪。
读宋词时,会有一朵莲花静静盛开在我们的内心,圆满地绽放着生命的喜悦与美好的光芒。
日期:2012-08-15 16:26:46
一,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
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
多少泪珠何限恨,倚栏干。
——李璟《摊破浣溪沙》
读南唐中主李璟这首词,正好是夏末秋初之际.文字间微微有缕缕西风的凉意袭来,也带来些许季节流转、光阴悄逝的怅然。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荷花枯萎,清香销尽,翠叶凋残,一阵秋风吹过水面,绿波间漾起缕缕愁意。这正是夏末秋初的景象,象一幅残荷水墨画,也象一帧美人手持罗扇坐在湖边沉思的精致小像。四季在身边悠悠流转,所见的唯有飘零,苍凉和寂寥。
时光会让一个敏感的人分外孤独和感伤。本来应该是美丽袅娜的荷花已经花叶凋残,那被西风吹起的阵阵波纹仿佛是它哀愁的心绪。凋零的荷花、销歇的馨香、摧败的残叶,那碧绿的西风愁波、那美人的憔悴自伤,一点一点地熏染着我们的身心。这是生命对季节变换、时光流转的一种细微感受。
这里的“菡萏”二字,似乎比“莲蕊”、“荷花”等词别有一番味道。它语出《尔雅》和《诗经》,《说文解字》中称荷花未开之时为“菡萏”,开花后名为“芙蓉”。此处实为莲花的古称,显得更为高古典雅,更为精致,显出一份亭亭玉立、香远益清的风姿。“香销”让人似乎闻到了一丝即将消逝、若有若无的荷花清香,此“菡萏”之香高洁而淡雅,自然非比一般的俗物之香。“翠叶残”,一个“翠”字,恍然有金玉翡翠名贵之色的光影与凋残。正是这种高华典雅的字句,使人感到了此处的荷花自有一种珍贵精美的生命特质。而秋寒肃杀的“西风”在绿波间酝酿漾动之时,便不免令人有众芳芜秽、美人迟暮之感。《九歌*湘夫人》云:“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这“愁起”二字来得自然而然,正是这萧索景象触人眼目时,于人的内心深处引起的情感波动。仿佛让人看见一位红妆美人在花叶凋残的荷塘边伫立,西风乍起,碧波轻漾,指尖微凉,眉梢凝愁。
有了这样的景象和氛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便很自然地脱口道出了。“韶光”一词蕴含有深隽的生命意识。“韶光”的憔悴,既是时节花木的凋残,更是人生中美好年华的消逝。正是“韶光”的憔悴,让我们感到那“菡萏香销翠叶残”,其实是写人的青春年华。这“菡萏”宛然就是词中人的象征,也是词人自我人格的主观投射,正是“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正是“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美好的青春已经渐渐失去,又怎么看得下去?于是,与韶光一同憔悴下去的人,不忍去看这满眼萧瑟的水塘景象。“不堪看”三个字也就分外深沉有力。不堪去看的又何止是那朵荷花,难道不包括词人自己吗?
李璟虽然位高为皇帝,但是生性文弱,再加上当时内外矛盾重重,国势飘摇,韶光易逝,南唐正如这渐渐枯败的荷花一样,美丽不复存在。一切美好都已经逝去了,往事只能留存在回忆中。此时此刻,触景伤情,这位南唐中主心中产生了无穷痛苦和哀怨。他的这种种愁苦投射到美人眼中,便是那满塘枯荷,一池愁波,西风乍起。让人不禁想起纳兰容若的那句:“谁道西风独自凉”。
是呵,西风已至,那般艳丽明媚的菡萏翠叶幻象之下,已然是苍凉的晚景收梢。季节风景的变幻中,生命万象已在华丽转身,冉冉谢幕。那些生命曾经烟花般绚烂的华丽演绎,最终沉静寂廖一如深沉夜幕,将那些往昔岁月深深隐匿。
在长长的一生里, 为什么,欢乐总是乍现就凋落?走得最急的都是最美的时光!
日期:2012-08-15 17:15:07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细细回味这两句,常常让人心头升起一种如梦似幻的人生飘渺之感。迷蒙淅沥的秋雨滴滴答答轻敲着窗棂,敲碎了人的梦境,敲得人心寂寞而荒芜。梦醒方惊觉良人还远在云水关山重隔的朔方鸡塞。“鸡塞”,是“鸡麓塞”的简称,在陕西横山之西,这里泛指边塞戍远之地。这个地名的出现使词的主题渐渐清晰:原来是在思念远方的征人,也使词境一下子转为辽远开阔。
由西北朔方之地的“鸡塞”到菡萏初凋、荷叶枯残的江南,相距何其遥远!烟雨迷茫,天高地远,益发使思念之线显得分外纤弱。孤寂清冷的小楼里,回响着玉笙一曲终了的清越之声,时断时续,似那深闺独处的幽寂哀怨,悠悠不尽。一个“彻”字,说尽天高地远、时空交错的人间寂寞,一个“寒”字,令蓦然袭来的悲恸如那漫天寒雨浸入骨髓。然而,风雨楼高,吹笙并不能减轻相思愁闷:“多少泪珠何限恨,倚阑干”。 眼泪不停地流淌,带有无限的怨恨、无限的惆怅。可是眼泪又能改变什么呢?无可奈何,她只有独倚小楼栏杆,眺望远方的良人。
秋雨绵绵、梦境缈远,小楼玉笙幽咽,佳人阑干独倚,构成悲凉凄清的意境,使全词惆怅伤感的气氛愈发浓烈。在看似柔婉精致的文字背后,是词人李璟对人生浮脆、国运孤悬的大感慨。他可以锁住手中的笔,却锁不住生命中那种深刻的爱和忧伤.
一代名相王安石曾对“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两句称赏有加,感其刻画人生离恨之凄迷动人,甚至认为超过了李后主的“一江春水向东流”。而近代学者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南唐中主词‘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碧波间’,大有众芳芜秽美人迟暮之感,乃古今独赏其‘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故解人之不易得”。他很推崇“菡萏香消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一联,认为“大有众芳芜秽、美人迟暮之感”,生起一种美人芳草的理想寄托。
日期:2012-08-16 12:07:59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这两句写得实在是好。读到这样的诗词句子,总会在心头氤氲起梦幻般的雨雾来。它们在词中虽是写思妇雨夜梦回的凄清感受,但人人都能从中感受到一种超出了闺怨范畴的意韵。
那朔方鸡塞之远,江南小楼之寒,细雨声、玉笙声之绵远飘忽,也许唤起了我们独自在雨夜里听着滴答雨声的那种寂寞感受,让我们想起某些午夜梦回时思念生命中某些岁月时的苍凉体验,想起深夜里听到远处传来飘飘渺渺的笙箫或笛声时的片刻心动。一切的梦想、一切我们曾经拥有而又失去的东西,都可以是那个魂牵梦绕而不可得的梦。只有在梦里才能够回忆……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这种由词的意境引起的感触与联想,正是叶嘉莹先生所谓词的“感发”力量。王国维尝云:“词之为体,要眇宜修。能言诗之所不能言,而不能尽言诗之所能言。诗之境阔,词之言长。”“要眇宜修”出自楚辞《九歌》:“美要眇宜修兮”,言湘水女神之美丽。所谓“要眇宜修”之美即是书写一种女性婉丽阴柔之美,一种最精致、最细腻、最纤细幽微的,而且带有修饰性的非常精巧的一种美(见叶嘉莹先生《嘉陵词稿》)
“美要眇宜修兮”,与此相似的还有秦观《浣溪沙》里的两句:“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不记得还有谁能有这样纤柔细腻的笔触,有这样空灵婉转的情怀。细细地品味中,会忽然感到某种似乎曾经在什么地方见到过相似的情境:朦胧飘渺的愁绪如花飞,如丝雨,弥漫在整个世界里,绵绵密密,飘飘洒洒。美妙得不可思议,难以捉摸。这是很多年前某次在雨中见到的朦胧情境?是某次梦里见到的飘渺幻境?忽然间,就感到自己的心被这样柔软纤细的文字轻轻粘住了,就象被一片柔软的天鹅羽毛轻轻拂过指尖,一片晶莹的雪花儿在掌心悄无声息地融化。生命中曾经沉重的无数岁月此时变得轻盈起来。晚唐花间词人皇甫崧的《梦江南》中有句:“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潇潇。人语驿边桥”,也与李璟的这两句意境相似。幽暗的雨夜中,一切都惝恍迷离,所以词句中处处是一种湿漉漉的听觉感受:在潇潇的雨声中交织着笛音和人语。笛声如起自明月高楼上,当然清越、悠扬,但在潇潇夜雨江船上听来,却不免显得凄清幽咽。人语一经与雨声、笛声混在茫茫夜色之中,便隐隐约约、断断续续,若有而若无了。于是船只、驿亭、石桥还有船里的和桥上的人,也都是影影绰绰的,在夜幕和雨帘中幽昧不显,营构出一种幽静、深邃又朦胧迷离的意境。然而,就是这样黯淡而冷清的场景,这样清旷寂寥的梦境,却令人感到一种遥远的生命记忆里透出来的美好与亲切。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李璟的这两句之美在“朦胧渺远”,它的气象也是“朦胧迷离”,境界“朦胧飘渺”,意韵十分蕴藉,颇耐咀嚼品味。雨意朦胧,夜色朦胧,梦境朦胧,真可谓极迷离倘恍之致了。更有想象中的被蒙蒙细雨阻断视线的远塞关山,有小楼中幽幽咽咽、若有若无的笙箫之声。
据说南唐中主李璟对自己的这两句词也颇为自负。据传有一次,李璟和大臣冯延巳开玩笑说:“说‘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出自冯延巳的一首词《谒金门》,生动隽永,传诵一时。这李璟是调侃冯延巳:“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关你什么事呢?冯延巳知道李璟很欣赏他这句词,便说:“未若陛下,‘小楼吹彻玉笙寒’也”。意思是比不上中主李璟的名句“小楼吹彻玉笙寒”。李璟听后颇为得意。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那是一种宁静而蕴藉的古典雨境,可谓是“雨亦绵绵,思亦绵绵”。雨,实在是有一种神奇的点化力量;它能弥漫成一种情调,浸润成一种氛围,点染成一种意境,镌刻成一种记忆。
日期:2012-08-17 15:16:22
二,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
南唐中主李璟,字伯玉,原名李景通,南唐烈祖李昪的长子。
李璟生得姿容俊美,气度谦和仁爱,好读书,多才艺,才情出众,十岁时曾咏新竹云:“栖凤枝梢尤软弱,化龙形状已依稀。”时人啧啧称奇。史载:“中主音容闲雅,眉目若画。趋尚清洁,好学而能诗。”俨然又是一位风度翩翩、儒雅风流的才子。
升元七年(公元943年),李昪病重逝世,二十七岁的李璟即位称帝,改元“保大”。登基为帝后,年少气盛、好大喜功的李璟一改父亲保守的政策,开始大规模对外用兵。保大三年(公元945年),南唐乘闽内乱,出兵灭闽。不久楚也发生内乱。保大九年(951),南唐乘派兵灭楚,楚国主马希崇出降。南唐疆土至此达到顶峰。然而好景不长,保大十五年(公元957年)后周出兵侵入南唐,占领了淮南大片土地,并长驱直入到长江一带。南唐军连战连败。眼见后周即将兵临国都金陵城下,李璟只好派人向后周世宗柴荣称臣,去帝号,自称唐国主,使用后周年号。南唐的国势从此一蹶不振。
此后,李璟自信受挫,不喜政事,自言为社稷所累,喜好风花雪月。史书上说他“天性儒懦,素昧威武”,可见他本质上还只是位性情文弱的书生。他将二弟景遂封为南唐兵马大元帅,赐太弟称号,并位居东宫。又封三弟景达为齐王,作副元帅。并且李璟将几个弟弟拉在先皇灵前,立盟约,日后传位太弟,誓必兄弟相继。立誓之后,就将所有军国大事全委于太弟景遂参决,而他自己则成天邀约一帮诗朋画友四处吟风弄月、游山玩水,醉心于饮宴歌舞,“时时作为歌诗,皆出入风骚”,经常与其宠臣韩熙载、冯延已、徐铉等一班文人官员饮宴填词,堪称是一位风雅君主。适合于筵间歌咏的令词在南唐得到充分发展。李璟的文学才华和对文士的推重,使得南唐文治盛极一时。
马令《南唐书》说他“美容止,器宇高迈,性宽仁,有文学”。一次,李璟传旨设宴,文武群臣齐集昆明宫,登楼赐宴。李璟下令:“今日众卿个个都要开怀畅饮,尽情欢娱,不醉不归。”酒至半酣,李璟略有醉意,但却兴致不减,命人召来宫中乐工王感化,唱水调词佐酒。王感化是福建建州人,歌喉清亮,“声韵悠扬,清振林木”;诗词俱佳,机敏过人。正因为她美丽而聪慧,被李璟选进了金陵乐坊。当王感化一袭红衣,轻挪莲步款款而来时,李璟很高兴,大臣们也很兴奋,纷纷要求她唱水调词。而王感化徐徐地对李璟说:“今天我不要乐手伴奏,我要清唱一曲。”李璟以为王感化最近填了新词,就问:“最近度了什么新曲子呀?”王感化说:“陛下听我唱就知道了。”于是,王感化展开俨俨的歌喉,唱道:“南朝天子爱风流。”仅就这一句,她连续唱了四遍。聪明的李璟马上醒悟,把酒桌上的杯子倾覆过来,感慨地说:“假使吴主孙皓和南陈后主陈叔宝知道这句歌词的意思,也许就不会有亡国之恨了。”当场宣布罢宴。
李璟虽贵为国主,却天生有一种忧郁柔婉的文人气质,词作情调沉郁愁苦。陈廷焯赞赏中主有温婉沉郁词风。据明代《尧山堂外纪》载,一次李璟在后花园设宴,忽然有许多白野鹊飞集在树枝上,于是命乐工王感化赋诗,感化随即云:“碧山深洞恐游遨,天与芦花作羽毛。要识此来栖宿处,上林琼树一枝高。”李璟读过此诗十分欣喜,于是填词一阙,即《摊破浣溪沙》:
手卷真珠上玉钩,依前春恨锁重楼。
风里落花谁是主,思悠悠。
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
回首绿波三峡暮,接天流。
《摊破浣溪沙》
“手卷真珠上玉钩,依前春恨锁重楼。”闺阁中的佳人纤手轻轻卷起珠帘,闲挂在玉钩上,动作迟缓,心慵意懒。倚在窗前只见楼阁重重,烟锁雾笼,心中春愁无限。“真珠”即“珍珠帘”。 这相思春愁是停留在轻卷珠帘的指尖,还是深锁在那尖蹙的眉头?
“风里落花谁是主?思悠悠!”楼外,风中飘零乱舞的落花显得那么的纤弱,身不由己,随风而逝,令人禁不住思绪悠悠。风不仅吹落花朵,更将凋零的残红吹得四处飞扬,那么何处是它的归宿呢?春红竟不得东风作主,一如有人如玉,却不得爱怜珍惜。在这里可以看到的是人的身世飘零,孤独无依。当女子手卷真珠帘挂上玉钩的时刻,眼前景象不禁让她心头春恨绵绵:那风中的落花飘零无主,令人情思悠悠。
“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举目天外,不见那远方的青鸟传书,无法得知远方思念的人儿的一点儿消息。那绵绵春雨中绽开的丁香花蕾结成了团团愁怨。“青鸟”语出《山海经》,是古代传说中传递信息的神鸟,曾为西王母传递消息给武帝。李商隐《无题》中有:“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的句子。“云外”,这里用了《汉武故事》中的典故,相传当年汉武帝在宫中得青鸟传信西王母将至。“丁香结”是丁香的花蕾。“丁香空结雨中愁”用李义山诗“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之境,用此象征内心的愁苦。“回首绿波三楚暮,接天流。”回首只见那浩浩江水从三楚之地奔流而下,苍茫暮色笼罩着天际碧涛,长空万里,水天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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