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公墓招聘保安员

作者: 凌扬ly

  日期:2005-7-2 23:35:34
  清河公墓招聘保安员
  凌扬/文
  池禺已经失业三个多月了,身上粮饷将绝,再不尽快找到工作,恐怕要与街上的流浪狗争饭吃了。他看了看天,大毒日的,收买人命呀。靠,才五月初便这么晒,什么时候才到十一月!他对着路边的一棵榕树骂。
  榕树旁边摆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有一块纸写着:算命赠相。池禺正骂得高兴,干脆继续骂了,封建迷信,祸国殃民!竹露市的城管执法人员哪里去了?

  桌子后的一位老头听了,笑着说,唉呀,哥儿,这是前瞻人生,防止灾祸,也是一门科学。你不懂,不要随便以迷信观之。
  池禺闲着没事,需要人来打发时间,坐在老头对面的一张空椅子上,问,那么,老鬼,你说我这相怎么样?
  老头一反刚才的笑意,一本正经地说,你两眼带黑,印堂有雾,两腮微凹,现在有经济方面的困难,不久有特别物体干扰,将来,将来嘛,要看你的造化了。
  嘻嘻,本老爷吓大的,胡弄两句“印堂发黑两眼无神”便是算命?张悦楷说书吗?有本事,你便预测一分钟后,你的这张桌子会不会给我掀翻在地。
  老头摇了摇头,说,小伙子,你别以为学了一两句唯物主义,便以为唯物主义是正宗。多读几本书,多几个角度想问题,多考虑一下别人为什么说你认为不对的话,你便能有所收获了。
  池禺哈哈大笑,说,难得!算命先生给我上思想品德课,你说,你也看过相了,多少钱?

  你走吧。信不信由你。不过,看你头上阴气积聚,你可要小心,轻者折寿,重者丢命。
  池禺足足用了五秒钟的时间盯着老头,老头面上一点表情变化也没有。他决定不掀翻桌子,就为了人家弄碗饭吃也是不容易的。池禺发觉自己失业后,很有慈悲心。
  他摸了摸口袋,硬硬的一个小圆饼,舍不得了。他想,只剩下一块钱硬币,如果给了老头,岂不要走路回家?他站了起来,想说点生活困难今天天气哈哈哈。但老头向他摆了摆手,说,我这是赠相,不收钱。你以后好自为之吧。
  池禺踢了一下桌脚,说,日后我发了达,一定回来向你报恩!
  鬼使神差的,他刚迈出脚,便给摔倒了。他爬了起来,把垂到地上的榕须扯断了。

  看了看老头,老头正在收拾桌子,像是撤摊了,池禺奇怪了,问,才正午呢,真怕我找城管?
  老头一言不发。
  池禺继续问,你也惹上阴气了?
  老头很快收拾完东西后,说,你是我摆摊以来遇到阴气最重的人,我说的已经够多了,我原不该为你看相的。以后,我看也得转行了,随便弄个清洁街道的工作也好,否则会连累上我。
  池禺一向乐观,但现在看见老头脸上严肃而惊慌的表情,心中不由沉了一沉。也不答话了,跳上刚停下来的公车上,返家去了。

  车上人多,他站在过道上。走了三站,车进入了郊区。池禺一直看着窗外掠过的景物,忽然发觉有一只手插进他的裤袋。他禁不住乐了,想,是哪个毛贼偷钱包走错了路,竟打起了我这空包子的主意?
  他立即把手抓向对方的手,随即转头。听到的却是一个婴儿的哭声。池禺赶忙放手。天,原来自己错把一个婴儿的脚当作小偷的手了。他很不好意思地对婴儿的母亲笑了笑,说,没吓着吧。
  婴儿的妈妈向他使了个眼色儿。池禺注意到她的身后站了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可能因他的突然反应,惊得把手中的东西掉地上了。这是一款女性用的手机。池禺把身子侧着,让面前的一对母婴站在自己原来的位置,他则面对着那两个男人。
  三个人同时盯着地下的手机,谁也不先拾起来。手机突然响了,倒让骤凉的车上温度又热了。
  是孩子的爸爸打来的。婴儿的妈妈说。
  池禺一边弯腰拾手机,一边提防着可能受到的攻击。他刚拿起手机时,觉察到有一只手在动了。他也不直腰,顺势把对方的腿一抱,然后往后一推一放。

  两个毛贼撞在一起。车刚好停下来落客,他们便溜下了车。
  池禺把手机交还给失主后,用手指轻轻玩着婴儿的小脚丫。婴儿“吃吃”的笑着,笑着竟流下了泪,两个眼睛定定地盯着池禺的脸。母亲用手拍了拍怀里的婴儿,可是婴儿哭得更厉害。
  池禺知趣地闪了几个位置,不让婴儿看到自己。他平时虽然不怎么照镜,可也清楚自己的尊容有时是会吓着人的。车停了下来,原来前面发生了车祸。池禺看到了路上一辆变了形的摩托车,还有一滩血迹,一个人躺着,脑袋都扁了。
  清河公墓门前这段路,这个星期已经发生三宗意外了。公车司机说。
  池禺往外张了张眼力,一个不太陡的小山岗上排满了墓碑,恐怖而壮观。他把眼光收回,看见了公墓门前贴着一张招聘启事。三个多月来,池禺看见“招聘”两个字便条件反射。他仔细地阅读着:清河公墓现招聘保安员五名,学历高中以上,身高1米70以上,身体健康,品格高尚,办事干练,退役军人优先录用。月薪1200元,粮期准,包食宿。报名截止日期:5月11日。面试地点:本公墓管理大楼二楼。

  池禺想想自己的条件,除了不是退役军人这款外,其余的都够得上。那个算命老头说我头上阴气积聚,不是预料我会在这里工作吧。池禺想。
  就算当乞丐,我都不会到坟场工作的。如果让父母知道了,肯定给骂死了。池禺下车时,用这样一句结束语斩断了一路上的矛盾。
  池禺是很需要工作,也很需要钱,他也不怕什么鬼呀坟呀,但他也得顾及父母在人前的感受。如果人家对着父母说,原来你家儿子是看坟的呀,哎,怎么不找一份好工作呢?以后还怎么找媳妇?纵使父母不羞,他也无地自容了。
  日期:2005-7-3 14:12:00
  池禺现在居住的房子是他伯父的。他伯父没有结婚,去年过世了。去世前三个月,伯父安排了池禺为他的财产合法继承人。房子是伯父早年在竹露市工作时置下的,平时还是回到离此二十公里的山蝉村居住。池禺的父母现在也是住在山蝉村,只是因为池禺为了工作方便,才清理这所房子后,住下来的。
  房子虽然有三十余年的历史了,可室内空间宽敞,采光好,而且独门独户的,不受楼上楼下住户的干扰。池禺以前下班后,远远看到这所房子第三层楼上的围栏,心里便有一种暖洋洋的感觉。

  回到了家。池禺随便煮了三个湿面,加两个煎蛋,吃下,迷头迷脑地睡了。大概心情不太好,虽然老是做噩梦,但睡意很浓,因此翻了一个又一个身,还是舍不得起床。直至厅里的固定电话响了一遍又一遍,才把池禺吵醒。他原以为对方因为自己不接电话,便会自行收线,殊料并不,铃声没完没了,感觉对方没有重拨。
  我靠,是哪个短命鬼吵着本少爷的美梦!池禺睡眼惺松地爬下了床,房间内黑沉沉的。搞什么鬼呢,又要下雨了,才中午就这么黑?池禺按亮了灯,看了看床头柜上的闹钟,这一觉竟然已经睡到晚上十点了。
  怪道梦中一直在找东西吃,原来这么晚了。池禺有点自嘲地说。
  他走到厅里,拿起了那一个因铃声不断而快冒烟的话筒,劈口就骂,你家死了人吗?还是有个患癌的死不断气呀?
  对方也气了,说,你池禺吧,小子,我是遨游装饰公司的人事部经理,本来看你面试时挺不错的一个人物,原来却是如此不堪!你丫继续找工去吧。本大爷不想屈就你这样的人才!

  池禺一下子懵了,他多么想低声下气地求对方原谅,可想一想,自己过分语言已经说出,给对方的印象也难以磨灭,乞求岂不是自降身份,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他对着话筒吼,面试时,看你脸上白白净净,现在看来是因为缺乏血气,你丫别晚晚操劳过度,小心精尽人亡!你家什么样的公司,本老爷会看得上眼?本老爷进去是你公司的荣耀呢。你公司快倒闭了,你也赶早跳槽去吧,别倒下来时,给砸死了!

  对方给气得只“你你你”地嚷。池禺“啪”一声掉下了话筒。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池禺愤愤然地说,嗯,现在也只能这样说了。
  房间里的灯光轻悠悠地拉长到厅里,有一股薄薄的雾状东西在飘悬。池禺倒了一杯滚水,撕了几片生菜叶来嚼,顺便打开了电视机。播的是《魔鬼手记》,惊险恐怖电影。电话又响了。池禺这次吸取了教训,连拿话筒的动作也很温柔,喂,你好。
  对方足足过了十多秒钟也不回话。是哪个混账东西在浪费中国电信的资源?池禺重重地放下了话筒。
  到厨房里炒了一碟饭,三下五除二,风卷残云般吃掉。正在酝酿一个响亮的饱嗝时,烦人的电话铃声又在黑暗中播放了。池禺拿起话筒,也不打招呼,只等对方开口。可对方也是一个不出声儿的。池禺对着话筒喷气,弄得自己也受不了。他笑笑,放下了话筒,说,本老爷现在睡饱吃足,就跟你玩。
  躺在沙发上,继续看电视。看广告时,忍不住想到刚才遨游公司打来的电话。多可惜呀。池禺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有点后悔了,好不容易等到一家公司来接纳自己,却因一句冒失的话弄丢了。三个多月,跑遍了竹露市的大街小巷,比竹露市市长还清楚本市的居民习惯,池禺其实累得只能叫出一个“苦”字。

  这个身体谁喜欢谁要吧。池禺斜躺着,自言自语。人最宝贵也最痛苦的是灵魂,池禺开始把自己分为肉体与精神两方面了。一个月前,他看过一份报纸,说有一个小孩子在网上售卖他爷爷的灵魂,居然还有人愿意购买。池禺闲着无聊,展开了茶几上的一张白纸,也想来个售卖自己灵魂的广告。艾特玛托夫《一日长于百年》中有一种叫“戴希利”的法子,可以让人成为“曼库特”,没有思想没有灵魂,只是一具听话的躯壳。但池禺不想经历这种痛苦,他此刻只想有人静静地收走他的灵魂,让他免受灵魂的煎熬。

  因为失业太久,他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了。他在白纸上写着:本人有纯净健康之灵魂一副,基因来自远古时代的女娲氏,因污秽之身体对其产生抗拒及排斥之反应,恐浪费国家财产及暴殄天物,故今将其出售,有意者请联系本人。
  写完后,他郑重其事地签上自己的名字,并用笔涂了一下指尖,在名字上按了指印。
  池禺借着房间里传来的微弱灯光,像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抓着白纸来看。他一时伤感,一时又有点得意,这日子,咋弄得这么累人呢?电影里的主人公还在寻找着第九重门的密码,他却发现自己身上毫无密码,似乎可以被一个不知名的东西主宰着。
  电话铃在这个烦躁的深夜也变得不安份,继续它今夜的第四次拜访。池禺跳了起来,午夜凶铃吗?随手抽起话筒,吼着,这里是白玉三号殡仪馆,请问你想本单位提供什么样的服务?另,本单位开设有化死人妆、代客换寿衣及灵堂布置等课程,欢迎前来咨询及学习。
  对方依然沉默。池禺则慢慢地从刚才的幽默,变为了局促的沉默了。他开始想像这个随口说出的白玉殡仪馆是不是真的存在着。对方好像没有谁在捉着话筒,可能只是一个猫呀狗呀或老鼠的误按了电话号码。话筒里突然传来了“唉”的一声,长长的,沉沉的,阴阴的,快死的样子,这一突然变化吓得池禺汗毛倒竖。声音是在离话筒两三米远的地方传来的,是一个老人,应该是躺在床上,有病。池禺头脑中马上组织了这样一幅画面。

  过了一会,话筒里传来一阵“吱吱沙沙”的锯木声,锯得很辛苦,听得出锯片的齿都快给磨掉了。池禺犯晕了,想立即丢下话筒,可又想弄清情况,于是专心地听着。
  日期:2005-7-28 7:30:00
  呻吟声伴着锯木声,没规则也不成韵律,阴冷而古怪,过了约两分钟,“啪”的一声暗响,仿佛一段芋头给锯断,掉在硬地上。“芋头”一直在滚,滚话筒下,突然声嘶力竭地大叫,池禺,你快遁入空门吧!
  池禺吓得整个儿蹦了起来,心跳得像怀里揣了个响亮的秒钟,耳膜里传出来隆隆的轰鸣声,眼睛所到处,电视画面里的男配角点燃了身上浸泡着的汽油,要前往人生中的乐土。话筒已失手掉下了,长长的话线从桌上垂落,像吊着一个死人的头。过了好一会儿,池禺才稍稍平静,他把话筒放回原处,再不敢放耳边探听对方的情况了。他原以为是对方打来的电话,不收费,不听白不听,哪料会遇到这样恐怖的事情?

  这一定是在电信局工作的林暗弄的恶作剧,看明儿,我不扒下他的皮!池禺找着了答案,心情就轻松了。
  池禺翻查了来电显示,但是对方的号码只是一忽闪便没了,根本记不住。按了几次下翻,任凭池禺旋展火眼金睛也无济于事。池禺也不找了,重拨了对方的号码,可显示也只是像一只快速驶过的飞翔船,捉不住。通了,但没人接。再拨,也没人接。林暗这小子究竟用的什么法门,奇怪。池禺有点狐疑了。
  也算池禺聪明,他左手按固话的下翻,右手按手机的摄像。20022545,他默念了一遍这组数字,回过头看时,手机上的图像成了空白,然后竟自动锁机了。娘的中国电信,就只管收钱,明天一定要找林暗作代表狠揍它一顿!
  池禺想起了中午时遇到的算命老头,莫不是真那么邪吧,让他给批中了?没有的事啦,这年头,信猫信狗也不会信神信鬼的。
  坐回沙发上,发了一会呆,记起刚刚写下的那张售卖灵魂的广告,心头一懔,想把它撕了。怪事不断,池禺不得不有所顾忌。但茶几上找不着,俯身在沙发旁边探,也找不着。什么事儿?刚才风不是太大,应该不会把纸吹走的?

  池禺打开了厅里的灯,顿时一屋的光亮,笼罩着的黑暗给杀得丢盔弃甲全军覆没。四围找了一遍,依然找不着那张纸,最后,池禺只好趴了下来,用手在沙发底摸索。沙发底出奇的冷,温度与外面起码相差了二十度,终于让他摸到了。
  池禺把纸拿了出来,有一种取胜的快乐。他展开了纸,纸的末端却明明白白地多了两个血红的字:成交!
  池禺倒抽了一口冷气,目瞪口呆的,好一会儿不知道自己身处何世。
  天呀,这两个字是不是我写的?写了,却忘了?池禺努力在回忆着。可是不管池禺如何展开想像的翅膀,他仍然记不起有写下了“成交”两字的行为。
  池禺再看了看那两字,歪歪扭扭的,像是一个刚学认字的小孩子写的。如果不是我写的,那会是谁?
  池禺脑内涌现出算命老头急急撤摊的情境,心内彷徨,那究竟是我带给他霉运,还是我带给他不幸?
  池禺并没有把售卖自身灵魂的那张广告撕掉或烧了,他仍存侥幸,以为是恶作剧,准备天亮后,拿给林暗与花亮这两小子看,让他们以奇闻的方式大笑一顿。
  睡意全无,池禺走出了露台,坐在摆放在露台上的一张转椅上。池禺居住在二楼,他喜欢在夜晚的时候,一个人静静地仰望星空,眺望远处的幽邃。
  栏基上放了一盆仙人掌,两盆海棠,三盆茉莉,还有石榴、玫瑰等花卉,有一株柿子,长得一米多高了,瘦瘦的。风慢悠悠地轻拂着,刮在脸上,凉丝丝的。池禺的思绪随眼光伸进了夜的心脏,空虚却实在。
  茉莉正开着一枝头的小花儿,馥郁的清香从夜空的毛孔里渗发出来,似一个温婉的女子擦过身边留下的痕迹。池禺闭着目,脑子却醒着。
  他用手机拨通了林暗的电话。这小子吵得我一夜的恐慌,我不吵他一两回,我还姓池?池禺突然有了这个想法,也就实行了。
  搞什么东东的,三更半夜打什么电话,刚才一战三,累着呢,有什么事明天说好不好。对方仿佛是从酣睡中给惊醒。
  你家伙还一战三,小心给雨淋了,就成了淋病。告诉我,你半小时前,有没有用另一个电话打我家的固话?

  没有。我有事不打你的手机,打你的固话干嘛?你呀,有了手机,就把固话撤了吧,白便宜了中国电信。
  我是怕中国电信不给你出粮,贡献来着,还好意思责怪我。你真的没有打?你发誓。
  我林暗发誓,如果我半小时前真打过你家的电话,我明儿前列腺肥肿阳痿不育!
  你这小子也不要说得那么绝,你父母会先把我给阉了的。就信你,睡去吧,好好的养精蓄锐去。
  混账东西,明儿割你的头。
  林暗,且慢,池禺想起了一件事,说,你明天帮我查一查20022545这个号码,看是哪个单位的。查出了,给我来电,我不上门骂它负责人一个狗血淋头,我难消这口气!

  知道了。你老兄拜托的事情,我什么时候说过不?挂了,你也睡吧,不要老想着是哪个MM想勾引你了,嘻嘻。
  池禺再次拨了20022545,铃声一直在响,但就是没人接听。
  弄什么鬼?池禺找工不着,还沾了一肚子怀疑,心里很不舒服。
  日期:2005-7-28 23:43:00
  静静地看着夜空。空寂,空虚,空明,空灵,空泛,空洞,空门。池禺的思绪立即集中到刚才那个神秘电话中的话语。让我遁入空门?那么是让我当和尚,出家为僧了?怎么可能,好端端的,我为何要四大皆空看破红尘。红尘虽然世俗恶秽,可红尘正因其世俗,才适合我这等凡人的。池禺转念一想,会不会对方是那个算命老头,向我告诫只有遁入空门,才能避祸免灾?

  池禺想着,又否定了自己的假设。那个老头看我一眼,便说要转行了,怎么还会泥足深陷?
  海棠宽大的叶子在风中,像情人的灰色的心瓣,摇曳、暗漠、难测高下。如果在白天,那一切便清楚了。池禺努力让自己的思想转移方向,否则他会疯掉的。然而,看到了海棠叶,他却想起了三年前那个突然消失了影踪的女朋友。
  她现在怎么了?池禺轻轻地自问。如果不是我提出分手,她不会离开,更不会像人间蒸发一样无影无踪。
  越想越沉重,但愿她一切都好吧。池禺感觉眼皮很涩很重,也就借瞌睡来掩藏内心的伤痛。
  初夏的阳光蒸融掉池禺脸上的雾气。他从转椅上跳了起来,展了展手脚,顺便给盆栽浇了水。回厅里,看了一会中央台的新闻,关了电视。电话响了。他看来电显示,是自家的电话。
  有什么事吗?池禺总是以这种方式回答家人的来电。
  小禺,你找到工作了没有?如果还没找到,回家来帮我种地吧,要不,到你姐夫那里打工也行。骑驴找马,总好比白白浪费时间。这是爸爸的声音。

  池禺想,现在谁还耕种,宁可死在城市,也不赖活在农村呢。到姐夫那里工作,更是不妙,亲戚上头,谁看谁的面色,谁受谁的气呢?为了日后相见好,还是得尽量避免这种尴尬。
  怎么样?你回答一句好不好。我的烟酒钱,你可以不用担心,但你妈的胃病又犯疼了,你总得给她一点看病买药的钱。
  知道了。我找到工作了。你让妈少干点活行不行,别老是让她只知道干活,不知道吃饭。
  你道我不说她吗?她愿意听吗?她老想着多赚点钱,为你在旧地盘那里建一座房子。
  池禺心头一热,只叫得一声“ 妈”,泪水便模糊了眼睛。

  挂了电话,看显示屏,原来今天已经是5月11日了,池禺失业整整100天的日子。池禺想,最恨自己昨晚一时火爆脾气,断了新工的米路,刚才还对父亲说找到工作了,找工作真那么容易找吗?大学生也是月薪500块呢,何况我这高中生?
  蓦地,想起昨天路经清河公墓时,看到的那则招聘广告。别管它了,先干着,父亲也说了,骑驴找马总比白白浪费时间好。也就这样吧。池禺下定了决心。
  关了门,坐公车径直到了清河公墓门前。有一个穿着迷彩服的壮汉在岗亭内坐着。大哥,池禺向他问,广告还有效吗?
  最后一天,应该还有效,不过你是否有效却是未知数。
  大哥,怎么称呼?

  别大哥了,我不做大哥很久了。陈年事,你呢?
  哦,陈年旧事,武林昔日。好名字。池禺。请教一下,现在这里有多少位保安员?你们人事部主任都有了人选了吗?
  你小子还真会损人。我们这里现在就两位保安员,我是队长,还要招聘五名。准备分三班,每班两人,多出的一个名额弹性使用,或代替有可能当天休息的保安员。至于萧主任确定了人选没有,我不知道。你现在去问问他吧,他今天要去参加会议,迟了,我们便做不成同事了。
  走上了管理大楼二楼,池禺问一个正在清洁的阿婶,请问萧主任在哪里?
  面试保安员吧。阿婶笑微微地问。
  是呀。
  阿婶向她身后的房间指了指。池禺道了谢,然后敲响了房门。
  履历?萧主任单刀直入。

  池禺早已经复印了N份履历了,这三个多月来,他的履历网上网下当公仔纸一样派发。
  萧主任浏览了一下履历后,说,条件还合适,5月14日晚上9时来大楼进行筛选吧。
  池禺想,原来还有一重严格的考核。于是问,主任,有多少人要接受筛选?
  总共十个,淘汰一半。有信心吗?
  没有信心就不会来了。我能不能清楚一下考核的内容,好让我有所准备。

  你信这世上有鬼吗?
  我信,只有信鬼,才能对死去的人心存一份敬畏之心。池禺的口才越来越了得了。
  嗯,好。萧主任笑着说,不赞,也不弹。我有个会议要去参加,那么你三天后准时来考核吧。
  我会提前到来的。池禺恭敬地回答。
  走出大门时,池禺忍不住又与陈年事罗嗦了几句。门前的黄河大道上车来车往,接近中午时的阳光像个恶毒而风骚的妇人向一切的物体贴着热脸。

  你信鬼吗?池禺用萧主任问他的话反问陈年事。
  陈年事把池禺拉近了一点,小声地说,看你是个能保守秘密的人,就告诉你,起初我是不信的,可是现在我是信了。
  哦?池禺知道怎么让对方继续说下去。
  半个月前,我值夜班,到了凌晨时分,我在瞌睡中被一种古怪的哭音惊醒。我说的是一种,而不是一个,因为这哭泣声显然不是一个人发出的,是一个集体。于是我拿着强力电筒,悄悄向哭声走近。哭声是从山岗上传出的,可我上了山岗,却找不到任何人,而哭音持续,像蛙鸣一样,伏伏起起。墓碑一排一排的,墓后种着常绿的小柏树。我怀疑是风吹过小柏树发出的声音,仔细聆听了,却不是。我确实有点毛了,正想往回撤时,两脚板虽然穿着皮鞋,却像踩在冰上,寒气侵肌渗腑。那一刻的感觉是,哭声是从脚下传上来的。我失魂掉魄一样,急匆匆走回这里,一整夜都只是哆嗦着身体,真吓人。

  那你到底见没见着鬼?池禺问。
  让人恐惧的事情通常是没有见着的。只有这样,才让人的脑袋有更加丰富的想像空间,而增加恐惧感。陈年事像是做总结一样感喟着。
  那你是没有见着鬼了。那么本星期内,公墓门前的三宗交通意外,你总看到了吧。昨天还死了人。
  日期:2005-7-29 23:04:00
  岂止是昨天,每宗交通意外都死了人,而且不止一个。自公墓开业以来,门口对出路段便事故频繁,《竹露早报》称这路段是交通黑点,司机们叫这是“夺命门”。

  你确定是因为公墓开张以后的事情吗?
  报纸上说的。司机们也是这样说。
  有点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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