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那些事之二姐的婚事

作者: 老男孩小男孩

  日期:2012-9-6 15:59:00
  一
  县里有家前进食品厂负责全县人民需要的各式点心,有月饼,有沾了糖粒的江米条,有裹了白芝麻的蜜饯,有各种动物形状的饼干,还有核桃酥;我不喜欢核桃酥,因为颜色像婴儿的大便,口感也不好,但祖母爱吃,她床头的小匣子里一年四季放着酥饼。前进食品厂制作其他点心没有什么预兆,但只要一制作月饼,就会有月饼独特的甜香的味道飘逸出来,满城芬芳,预告某个重要节日的到来。然后大街上的行人都面带喜色,开始大包小包地购物,一些鱼啊鸡啊鸭啊开始发出凄厉而绝望的绝唱

  猪肉荣刚走出教学楼,就站下来,仰起头来,使劲吸溜鼻子。而后断言,月饼厂开始制作月饼了。
  “你说今年前进做出来的月饼的味道是不是带一股屎味?”我问。
  “我知道,你,你,你不愿意过节,你说,说,说,有屎味,嗯,就有屎味吧?即使,屎味,我,也,也,也愿意过节。”猪肉荣嘻哈着说。
  这是1987年的中秋节。
  我的确不愿意过节。因为一到这个时候,我就要化身为父亲的“友好大使”,去给一些达官显贵们送礼物。跑腿磨鞋不说,且很伤自尊!
  “对了,你爸爸,是不是,真,真,真想想当局长?”
  我说不知道。
  “不当局长干嘛,干嘛,干嘛,那么巴结人啊。我爸爸,就,就,就,从来不这样,低,低,低,低三下四地,求爷爷告奶奶!你爸爸可,真,真,真,真行!”
  “能不能不放屁啊!”

  “呵呵,我,只是替,替,替,你们家觉得窝囊啊!”
  我加快了步伐,猪肉荣识趣地住嘴跟上来,走着走着,又问:
  “到时候,到时候,还是按照老方法办呢?”
  我点点头。
  猪肉荣一阵坏笑,声音像极了一只挨宰的鸭子,笑着笑着,猛地打住了,歪头又问:

  “你,你,你昨天,说,说,说你们家正进行,进行战争,啥,啥,啥战争?”
  “我挑起的战争。”
  的确,那个节日期间,我们家“硝烟弥漫”,“战争”此起彼伏。
  日期:2012-09-06 16:01:58
  二

  我家在“内陆地区”第三排,那一排房住了四户人家。
  第一户住的是一位姓信的寡妇,住了两间房。信寡妇的丈夫曾是县府办公室小车班的司机,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载着某位领导去乡里调研,回来的路长遭遇车祸亡故。信寡妇很会收拾自己,天天一身清爽,说话先带笑。她在门前种了几株月季花,一入夏就会开出粉红夹杂粉黄的妩媚花朵;后来,信寡妇热心地给这一排的每一位住户都插活了一株月季,使得这一排家家门前红艳芳菲。不过,她屋子里经常会传出嘤嘤哭泣,白天还好,晚上甚是瘆人;

  第二户住的是一对新婚夫妻,也是两间房。男的叫尚小海,在民政局负责离婚登记。据说很会做离婚调解,祖母经常会探听到诸如经他说和有几对离婚之人破镜重圆。但尚小海只会调解别人不会调节自己,家里三天两头战火纷飞,小两口拳打脚踢,物件被摔的漫天飞舞,瓷器物件、玻璃制品隔几天就换一批。祖母看着着实心疼,捣着小脚去给建言献策,于是他们家的易破碎物件均被塑料制品代替;物件不再被损,尚小海的小脸上却经常会披红挂彩,这下祖母躲在屋里不出来了,一个劲的嘟囔说盆破了补,碗破了换,脸破了咋办呢?不能再把这个也换了哦——直到他们的爱情结晶尚贝贝出世,街坊四邻才不再经常被他妻子小母狼一般的嚎叫惊悚;

  第三户住的就是我们:父母双亲,三位如花似玉的姐姐,一年四季穿斜襟布衫、裹着小脚走路却铿锵、永远干净利索的祖母。我们家是三间正房,一间是父母卧室,两间是客厅,其余人等均住在又矮又小的五间南房。
  里面还住了一个八口之家,人员更为复杂,但他们临街另开一门,所以和我们不免生疏。
  我经过信寡妇的门前,趁人不备一把撸下最灿烂的那朵月季,刚藏在书包里,就见尚小海脸色铁青的摔门而出,我刚想叫尚叔叔,一个塑料盆随即从屋里飞溅而出,我立刻噤声,快步走向我们家厨房——我们家的猫不谙世事,有一天大摇大摆经过“战火纷飞”的尚家门口,就惨遭里面丢出来的“流弹”袭击,一声尖叫窜上了墙头,自此再也不从他家门口过。祖母由此告诫说,但凡嗅到尚家“硝烟弥漫”,趁早溜之大吉,以免受牵连之苦。

  厨房里只有祖母和三姐在吃饭,不见爸妈的影子。我能想象到他们二人此刻在哪里,赶紧坐下来,三下五除二地吃饭,争取赶在爸妈出现之前离开家门,一边往嘴里扒拉饭菜,一边用眼睛不停地飘着客厅门口。祖母和三姐又开始打嘴架了,三姐依旧说祖母炒的豆角没味,祖母依旧说没有油的菜能好吃吗?三姐使劲瞥着祖母,眼珠子斜的令我有些担心,万一掉下来被一口给喝进肚子里可怎么办呢?不过,没有时间替她想对策,我使劲往嘴里塞着馒头,就在我抹抹嘴巴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祖母却把一小块瘦肉夹到我的碗里——祖母一直说眼神不好,我有些怀疑,因为吃饭时,她总是能一针见血地看到藏在盘子里菜叶中星星点点的荤腥,极其敏捷地夹出来放到她宝贝孙子的碗里。这块瘦肉极其诱惑,我不想让它奢侈的独自进肚,就又掰了口馒头,连同瘦肉一同塞进嘴里,因为心急,有些噎,只好端起三姐的饭碗喝了口粥,等到把馒头和肉送下肚,再起身的时候,妈妈一脸灿烂微笑地出现在厨房门口。

  我恨死了那块肉!恨死了祖母!躲了几天的差事还是没有躲掉。
  妈妈招招手,让我跟随她走进客厅。
  客厅里,摆放着一堆东西。
  父亲叼着烟卷站在这堆东西中间,紧皱眉头,仿佛身处千军万马的战场,脚边是文武百官在列队侯旨——林肯在美国南北战争中指挥若定气定神闲,率部下置之死地而后生夺取了战争胜利;欧洲人拿破仑个矮志气高,英勇无比所向披靡;毛泽东在解放战争中足智多谋巧用战术解放了全中国——老孟在历史课上讲解这些英雄人物的时候,我往往把这些光辉勇猛的形象生动地概况为我父亲的身影,只不过概括来概括去,却总是眼前这番景象,他站在一堆不值钱的礼物中间,踌躇满志,犹豫不决。于是,往往灰心意冷。

  父亲开始发号令了:
  “这给沈伯伯送去,那些给车叔叔送去,那边的给侯阿姨的,再那边那几盒鸡蛋给冯大爷……”
  母亲站在一旁,像一位军师那样适时献言进策。
  父亲分派完了,问我记住没?我摇摇头。父亲大怒:
  “你还是不情愿是吧?去年,你和我闹一场,今年你还想再来一场是吗?”
  那封匿名信让我接连失去了最要好的朋友,而罪魁祸首就是父亲单位里人,所以父亲结交来往的那些人都被我不齿,甚至充满了仇恨!这段时间我几乎都不和父亲说话了,我坚信,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的?父亲经常和这样一帮人物来往,还能有多“清白”吗?我正眼不看他:

  “干吗非要让我送呢?”
  父亲一个箭步窜到我面前,额头抵着我的鼻子尖:“不让你送还让你老爸去送吗?你是家的老爷们,就不能给家里分担一点吗?光想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啊?”
  父亲的鼻子尖上滚动着汗珠的滑落到了我的脸上。
  “老爷们就分担这个啊?人家怎么不给咱送?!咱整天给人家送,人家都记不得你是谁?有屁用?”
  “谁记不住咱了?记不住,人家怎么把咱们弄到城里来了?人家给咱房子住了吗?”母亲适时补充发言。

  “反正,不想去,丢人!”
  “丢人?!”父亲青筋暴露,乱摆着双手,仿佛手上沾满了狗屎急于摔干净:“不丢人你去努力啊?!你去争取啊?!说老子丢人?!反了你了!懂个屁!”
  “反正我不会干偷偷摸摸丢人的事!”
  “偷偷摸摸?这怎么叫偷偷摸摸了?不送算了,不送算了!我为了谁啊!我?”
  “你为你自己!”
  我脱口而出。

  这句话让父亲一个转身,愣愣地盯着我!
  “啪!”一个耳光打在我脸上,是母亲。
  父亲黯然垂下头,走进了卧室。
  “把你爸爸气坏了,看你喝西北风去!”母亲紧跟着父亲走进卧室。
  父亲的吼声早已惊动了三姐和祖母,等父母进了卧室,祖母走进来,盘腿坐到父亲刚才坐过的地方,声泪俱下声嘶力竭地斥责我不懂事。我想逃是妄想,因为三姐堵在门口横眉冷对添油加醋地加入批斗呢。等到她们数落够了,母亲走出来,对我声情并茂恩威并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循循善诱娓娓道来,目的明确:赶紧挨家挨户去送礼。

  孔子讲究礼尚往来:春秋时期,孔子在家收弟子开坛讲学,引起了鲁定公的重视,经常到宫中讲学。季府的总管阳虎特地去看望孔子,孔子借故不见他。一次特地给孔子留下一只烤乳猪,知道孔子最讲究礼尚往来的,终于得到孔子的回访。
  古人还说:“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
  都是狗屁理论,我说。
  父亲为什么逢年过节都要这么积极地张罗着送礼,这一个小小的节气真能沟通和那些狗屁大爷鸡巴叔叔们的感情吗?真能如母亲做贼一样透露给我的某狗屎局长快要给父亲升官了?真能让我们家分到一套宽敞明亮的大院子?
  崔健扯着嗓子的喊“不是我不明白实在是世界变化快!”

  变化快不快,管我屁事!可我的确就是不明白!
  不明白归不明白,但必须还得做,不然母亲会流泪,漂亮的丹凤眼会变得红肿;不然父亲抽烟会频繁,脚底转眼就会堆积劣质烟头的山头;不然,三姐又会一边刷碗一边骂我是损害了父母身体健康的刽子手——这个字眼太恶毒,我不敢承受。
  日期:2012-09-06 16:04:42
  在像一只搬家的老鼠那样把客厅里的东西搬运出来之前,我借故走出家门,跑到和我们县府大院相邻的副食品公司大院,喊出了猪肉荣,让他到街心小花园等我。而后又跑回家,拎出第一份礼物,一溜烟地跑到小花园,告诉猪肉荣:
  “你在这里等我,每份我都留出点。”

  “不和去年一,一,一样吗?没,没,没问题,你,快去吧。”
  我把其中一瓶酒递给猪肉荣,然后去执行任务——根据以往经验,玻璃制品不易被猪肉荣抢先独自解决。
  来来回回四五次,猪肉荣的身边已经堆积了各式物品:一瓶本县产39度白酒,两盒“嫦
  娥奔月”的精美月饼,两条石林香烟,一盒松花蛋,一小包产于黑龙江省的木耳。在我清点这些物品的时候,猪肉荣神色慌张地向花园外努努嘴,我急忙扭头看,发现我家二姐推着车子站在花园外,看着我们。
  “弟,干吗呢?”二姐扬声问。
  “没事,猪肉荣他爸爸单位又分东西了,他送我一些。”
  二姐将信将疑地跨上车子远去。
  望着二姐远去的背影,猪肉荣说你姐姐看上去很不开心,会不会去告发呢?我也扭头去看看二姐的背影,然后肯定的说:
  “绝对不会,她现在没有这个心思。”
  随后,我们又把这些东西转移到了“安全地带”——学校后面,一幢已经闲置的三层办公楼的楼顶。门口传达室的老大爷是远视眼,从他眼皮底下过去,不会被发现,上楼后直接到三楼洗手间,从那个天窗爬上去就到了我们的地盘。
  我和猪肉荣倒在楼顶上,开始分食月饼。
  月饼是那种酥皮的,白色,中间一个小红点;吃几层粗皮以后,就会吃到里面是酸甜酸甜的馅。本来就不饿,吃了两个就吃不下了,干脆把酥皮剥掉,只吃里面的馅,吃了两个 ,再也吃不下了。
  远远地听到学校打第一遍上课铃了,我赶紧往口袋里塞了三块月饼,又用一口大铁锅把其余东西扣好,下楼往学校跑。前脚刚进教室,后脚第二遍上课铃就响了。

  老孟抄着手站在门口:“你就不能早来一会儿吗?”
  我一向是踩着上课铃声进教室。往往是大家都在校园里闲情逸致玩得好好的,一见我进了校园,立刻都往教室跑,因为知道要上课了。
  上课以后,同位老二就趴在了桌子上,从上面看,脑袋是整个趴在桌子上,实际上嘴巴是露在桌面外面的,这样就便于把我塞给他的月饼吃掉。正当老二悄无声息地享受月饼的时候,我看到老师走下讲台,向我们这边走来,就急忙用胳膊肘使劲捣了一下老二,老二心领神会,急忙把剩下的一个月饼悄悄放进了裤子口袋里。
  老师叫王美丽,名字美丽人不美丽,胖胖的身子,走路像蚕蛹。她走过来,若无其事地用手中的书敲了敲老二的课桌,使他抬起头来:
  “老师,我肚子疼。疼得厉害!哎吆——”
  老二痛苦的表情丝毫没有伪装的痕迹,我都有些怀疑是不是月饼吃多了撑得,但我注意到了他嘴角边粘着一小块月饼皮,有了这点月饼碎屑的点缀,使他的痛苦很滑稽,我忍不住笑了一下。这一下让善良的美丽老师断定我是一个没有同情心更没有友情的冷血动物,狠狠地厌恶地扫我了一眼,似乎我是一只苍蝇。

  “哎哟——!”
  老二继续呻吟着发出申请:
  “老师,我得去医务室。”
  我知道他是想出去把月饼吃完。
  美丽老师马上首肯,甚至要班长去护送,但被老二一口拒绝。
  “老师不要耽误其他同学上课了,我自己能行。”
  老二一席话让美丽老师更加心潮澎湃,继续扬声喊班长去护送,这间隙,老二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疾步向教室外走去,刚走了几步,我就注意到一个东西从他的裤管里滑落在地上。
  那是一块月饼,酥皮小圆月饼。
  班长还没有站起来呢,老二已经出了教室了。
  美丽老师走回讲台,开始对比点评《面向大海春暖花开》和《荷塘月色》。
  十年前朱老先生因饥饿夜不能寐,面对一片破烂的荷塘写下的这篇糊弄自己不饿的文章让美丽老师如醉如痴,仿佛她就是荷塘边一只萤火虫或者一只蜻蜓什么的——相当的陶醉,下课铃响起来了,还没有察觉,等到走廊里已经是一片嘈杂了,才意识到是在拖堂,朗诵戛然而止。

  美丽老师宣布下课的时候,我无意间扫了眼刚才老二遗落月饼的地方,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那快通身白色中间有个鲜红点的酥皮月饼不见了。
  是何人有如此快捷的手法把月饼弄走了呢?
  带着疑问我到操场上找到了老二。他一脸沮丧,把裤子口袋翻过来给我看,口袋早开线了。
  “就剩一块了,本想出来吃,可是掉了。”
  “我看到那块月饼掉在教室里了,可一转眼就被别人给拾走了。”

  老二一听,立刻让我带他去查看了月饼遗落的地方,断言月饼是被乔老爷给吃了。
  “害的我白装了一场病。这个小子,我得整整他。”
  老二这么说的时候,我还只当是说说而已,完全没有意识到此后不久那件轰动全县的事就因此而起。
  月饼消灭了,烟怎么办呢?
  下午放学的时候,猪肉荣带着我找到了一家回收烟酒的小店,把两条烟卖了,为了感谢,我给猪肉荣买了两盒摩尔。

  “这,这,这,是娘们烟。”猪肉荣提醒。
  “娘们烟怎么啦,口感不错。”
  猪肉荣忽然想起什么,说这就是你所说的战争吗?那我不是也参与了吗?我鄙夷地看一眼他的胖脸,说真正的战争还没有开始。
  “谁,跟,谁的战争?”
  “二姐的战争。”
  日期:2012-09-06 16:06:18
  三
  我有三个姐姐,大姐和三姐都有一个很女性的名字,林燕和林云,唯独二姐的名字很男性:林军。二姐说自己属于“命题作文”:母亲怀着二姐的时候,身子出奇得懒,盼孙子心切的祖母由此推断会生男孩,欣喜万分地提前起好了名字。不料,生出来却是女孩,父亲说女孩就女孩吧,名字别改了,就叫林军吧。

  二姐的名字后来还是改了。有一天,一封挂号信邮到家里来,母亲一看收信人是林君,就嘟囔说会不会是寄错了,咱家没有叫这个君的,二姐却把信接过去,一边拆信一边大声宣布自己改名字了,从今往后叫林君而非林军了。
  二姐改名是在上班以后。出于全家生计考虑,二姐和大姐一样,很早就工作了。二姐的工作是在县电影院卖电影票。电影院一侧有一间房子,有一个小窗户,木质的小门,啪嗒打开,露出二姐略显稚嫩的笑脸:
  “你要前排的还是后排的?哦,对不起,只有后排的了。你有单号还是双号?哦,对不起只有双号了。”
  那时,二姐才刚刚17岁半。但很多人都认识她,说到电影的时候,都会说到她:
  “那个卖票的女孩子真好脾气,我故意难为她,由单号换成双号,由后排换到前排,由买十五张换成买两张,折腾半天,她愣是没烦!真是好脾气的小姑娘。”

  “这个姓林的小姑娘说话也好听,声音里带着甜味,不知道笑起来,是什么样儿?你见过没?”
  “我见过,不过那次林姑娘没笑,她哭来着,听说算错钱了,清点票款的时候,少了四毛钱。”
  “有一次,我没买到票,正好看到她卖完票走出来,就和她打招呼说认识她爸爸老林,想请她帮忙把我送进去,她就真的把我送进去了。其实,我哪认识他爸爸啊,就那么一说,就让我捡了个大便宜。”
  这个人还没说完呢,就被人啐了一脸瓜子儿皮。大家一致声讨这个二流子,说他怎么可以利用林姑娘的善良和单纯对她进行欺骗呢?猪狗不如!赶紧去道歉,否则,见他一次骂他一次。
  第二天,二姐就收到了一个陌生人递进来的一包赔礼道歉的五香瓜子。

  二姐不但名字改做了林君,还有了一个好听的外号“卖票西施”。人们见面聊天,聊到电影,往往这样说:
  “今天谁卖票?”
  “老尹。”
  “谁?”
  “就是那个头上没毛鼻孔净毛的。”
  “哦,那就不去看了,要是‘西施’卖票,我就去买张票看看。”

  二姐就这么大魅力!
  其实,二姐最大的魅力是来自她的文化修养。二姐的床头整齐的摆放着舒婷北岛顾城的诗集,摆着成摞的《青年文摘》《读者文摘》,还有霍桑的《红字》,还有司汤达的《红与黑》,等等等,这些书都是她上班以后用自己的工资买来的。没事的时候就蜗在自己的小房子看,看多了就写,写什么没人知道,写完了就去邮局邮走了,半月二十天后,一封来自某某杂志社的信就邮到家里来了,被二姐拿回房间看完烧掉了——后来,我知道那是退稿函。再读,再写,再邮寄,再收到退稿;来来回回,五六次,二姐就只读不写了。

  虽然不写,但读过看过一定有所感有所发,二姐就说给我听。一边吃着饭或唰着碗,一边给我讲于连、埃斯梅拉达、芳汀,讲舒婷的《致橡树》,讲“黑夜给了我黑色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讲得我云山雾罩,于是就搬来那些书,秉烛观阅。潜移默化地,二姐成为了我最早的文学启蒙。由此也让我和二姐结为最牢固的战略“同盟”。

  那时,我一向把家庭成员按“战略关系”划分:父母是“武林至尊派”,凡事一言堂,仗势欺人,对我实行“压迫”和“教化”,天天是“学会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祖母和三姐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派”或者是“狐假虎威”派,凡事没主张,随风倒不说,大多数无原则无立场地倒向“至尊派”,吹风造势,添油加醋,兴风作浪;二姐本来独创门户“古墓派”,冰清玉洁独立群芳的,情趣高雅,曲高和寡;我也是自成体系,但派别名称众说纷纭:三姐说我是“逍遥法外派”,凡事嚣张,遇事张狂,但遇难总会呈祥,因为我是老林家三代单传的宝贝老疙瘩,维系着繁衍后代延续香火的重大责任,所有家庭成员遇事都会让我三分;祖母说我是“惹是生非派”,有事没事捅篓子惹事端,大事没有小事不断,天天给我擦屁股;而我自己则认为属于“林大各色派”:处处标新立异,时时变革维新,凡事争强好胜,力取与众不同,我有我风采,同时还自认为是“孤立无援派”,目光远大,志向高远,怎奈生不逢时,时不我待;

  我和二姐结盟后,队伍壮大,声势非凡,惹得三姐拉着祖母坚决地站到了父母一边,处处与我为敌。从此我们家分裂为两大阵营。两大阵营有史以来规模最为浩大的战争就爆发在1987年。
  战争起因是因为二姐和朱江明谈起了恋爱。
  日期:2012-09-06 16:18:50
  四
  二姐自从成了“卖票西施”,声名鹊起。各式各样的小伙子慕名去看二姐。那段时间,刚好放映红遍全球的《红高粱》,小伙子们挤在售票口的小窗户那没话找话东拉西扯:

  “林售票员,《红高粱》几点演啊?”
  “那个,那个,西——,我是想问片子多长时间啊?”
  “小林同志,听说里面的女主角是山东济南的,是叫巩俐吗?”
  “小林,听说巩俐原来是卖售货员,到底是卖雪糕还是卖布料啊?”
  二姐笑嘻嘻地盯着问话的人:“我记得你已经看过三场了啊。”
  “哦,是吗?太精彩了,我还想再看一场。给我张第一排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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