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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坠落
作者:
来坠落
日期:2011-5-30 21:36:22
来,坠落
第一章
一
坐在我对面的是个诱惑耗尽的风尘女人,哀苦的眼睛里透出深深麻木。从她匆忙的动作和随身行李,我觉察出她是这趟北京开往唐山的列车上唯一带有爱的人,她的家人需要她的钱,于是她放下生意背负着姐妹的嘲笑赶回家。
而我却摆脱不了昨晚在车站熬夜的痛苦,尽管凌晨两点我从行李中找出萨特来解闷,但一如现在的状况,睡意沉沉。幸好这个时候不是火车旅行旺季,我可以随意躺下,进入梦乡,不再考虑北京的一切——那些可怜兮兮的工作,性欲旺盛的女人和房租到期时的狼狈。去你们的吧。
风从麦田延伸的方向吹来,犹如爱抚般动人,恼人的事情被吹得无处藏身。我无法拒绝这绝妙的旅程就此睡去,并不是风景多么可人。我甚至多看了对面女人几眼,想象她怎样在粉紫色的灯光里期盼下一个光顾的客人。也许没有客人。
火车的龟速抵不过路途的短暂,我提着行李走出火车站,寻觅一个穿着画有水彩国旗图案T恤的姑娘。几乎没费什么力气,我看到了双无比锐气的眼睛。卫红很激动,给我拥抱以及热情。
“我们去哪儿?”
“走吧,老弟,唐山是个很混蛋的地儿。”
我们坐上通向郊区的公共汽车,在等我到来时间里,卫红得到一个有趣的邀请。暴富的农民兄弟在遗忘了卫红很久之后决定请她吃饭,我顺便去蹭饭。
尘土飞扬的马路显示了这个工业城市的本色,公共汽车越开越快,来不及看清路旁矮小的树就已经被沙尘淹没,土叻吧唧的样子。而真正够土的地方,是我们下了汽车之后,触手可及的工厂烟囱和飞扬跋扈的运煤卡车。该死的,我真不该为了一顿没谱的饭来这里,况且此刻高悬的太阳是一天之中最性感的时刻。如此性感,我口干舌燥。
在超过十分钟的时间里,我尽情享受吃土的乐趣。两辆摩托车从小路冒出来,围着我和卫红转了几圈,搅起更多的煤灰,其中之一的胖子朝我们微笑。
“你们来得也忒慢了吧?”胖子调戏般的责怪语调,在唐山音的伴衬下和扬起的尘土,如同紧箍咒般弄得我头脑发炸。
卫红显然了解此人的本性,几句简单调侃就完成了我需要长时间思考应对的语言。我们分别跨上建设牌无比傻气的摩托,开进深长的巷子。
胖子家就在距离公路两分钟的地方,丢下行李,我发现刚刚忽略的一个隐喻,那串在胖子脖子上闪光的金镏子。
问题明显在我。胖子约了卫红,还带了个朋友,而我的出现刚好够凑一桌麻将。昨晚他们通宵砸金花,所以现在没兴趣再开蛊。卫红试图和他们扯些无聊的话,但最后我们还是被冷落了。坐在角落沙发上漫长的冷寂里,我一直在考虑我的饭量是否很大,足以吃垮他们?
然而江湖道义拯救了一切。我们去吃饭,跨上小摩托,即使他们不情愿。那些城乡结合部破旧的小饭馆顺势排列,个个像大地震幸存遗址。在几乎最简陋的一家饭馆,我们点了菜,一瓶白酒三个凉菜和许多沉默。胖子说有别的饭局就甩下我们在这脏乱的地方,独自享乐去了。
红烧肉,哦不,也许是一百年来第一次有人在这家店点这个菜,我都不敢提筷去吃它。而留下来陪我们吃饭的瘦子却妄图用它陪葬半斤白酒,和他脖子上闪烁的金子毫不相称。
瘦子一脸感伤,两碗酒下肚后,从昨天晚上输掉的几万块钱说起,差点被出卖的老婆和从不咬人的小狗。我和他碰杯,然后泯一小口,并且找机会多喝两口水。当知道我是从北京逃难过来时,瘦子来了兴致,酒也剩不多了,当然是他自己喝了。他说起自己年轻时听何勇歌时的情形,众多夹杂了“命运”“怀疑”“热血”等等诸如此类玩意儿的酒后蜚言从他嘴里喷薄而出,那语气仿佛客观陈述了他是怎样从一个优质青年不幸堕落成流氓之类的家伙。或者那个时候人人这样,当年听摇滚乐和现在的文艺青年都是时髦的事儿。
胖子回来了,满脸红油泛光,摩托车又把我们载到一家KTV。胖子一进包间就关掉大灯打开闪灯,扔掉上衣。一身肥肉,随着音乐乱扭的时候无比性感,一定是灯光和酒精的作用。但那音乐糟透了,一直在讨论自己和蟑螂的关系。
在这万劫不复的时刻,卫红突然来了唱歌的冲动,而且要唱《钟鼓楼》,然后是黑豹之类的过时流行歌。在唐山,可能只有这些了。
一个小时后,胖子说下午还有牌局,于是撤。临走他还说些不好意思的话,什么没有好好招待我们啦。够了!我说,可是没有人听到。
公共汽车又载着我们开往市区,这顿接风酒太浑了。
阳光暴躁,我提着行李在马路上被往来的人挤得晕头转向,并且买不到一包价钱和味道合自己口味的香烟。更多的人,更多的人在我面前窜过。卫红走了很远的路,买了包假都宝回来。而我想知道今晚住哪儿。
别担心,我们一会去找辛爷。似乎一切都在卫红的掌控之中,而我已经懊悔不该来唐山了。我无路可逃,无家可归。好吧,随波逐流。我忽然想起那枚对我来说有些奇妙的硬币。就在夏天刚到北京的那个上午,我在五道口拣到的一枚1986年制造的崭新五分硬币,它和我有着同样的年纪,同一的价值。我把它当作宝贝一样随身携带半年之久,妄图它能给我带来什么好运。现在,我把它丢进一个流浪汉的碗中,五分钱,他都没抬头看我一眼。
卫红说,我要介绍给你的爷们可是唐山文艺圈里牛比的人物。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想不再拖着行李满大街晒太阳。
日期:2011-5-30 21:43:00
我们坐公共汽车到了约好的地方,穿过马路时我看到奇妙的情形,一如几年前在电影里看到马小军时的惊喜——辛爷坐在黄昏里繁乱的马路栏杆上,脖子上挂一个红卫兵时代青年人必备的绿色军包,一颗闪耀的红星招呼着每个向它侧目的人。妈的,这正是我要见的人,操着地道的唐山腔,无比动听。没有多余的寒蝉,我们彼此相敬。辛爷带我们在马路牙子上闲逛,拐进他家附近的一家KFC。
“每天没事干的时候,我都呆在这儿。”我和卫红坐在辛爷对面,他侧躺在长椅上,悠闲自得,仿佛这是他家客厅,我们什么都没有点,干坐着,往来的服务生以及找不着座位的胖小子和他傻呼呼的父母向我们投来睥睨的一瞥。“最近我总是在想,每天看着这些人来人往和窗外匆匆的世界,会不会有一天成佛。”然后他狂笑不止。妈的,我早该看出来,辛爷其实已经成佛了。可是这餐馆里没人这么觉得,这个三十多岁,身材不高的家伙是从什么鬼地方冒出来的!
直到服务员忍无可忍不想再忍的时候,我们起身离开。在公共汽车站和卫红分手后我跟着辛爷去他家,那儿是我今晚的归宿。路上我们俩话不多,这样很好,这是我喜欢的交流方式。辛爷和父母住一起,他的卧室宛如天堂。辛爷放了张DVD,来消磨晚饭前的时间,一台青蛙式彩色电视机和它多情的画面,书架上是成摞儿的磁带,CD以及打捆儿的过期摇滚杂志和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宝贝。床头的桌子上有本摊开的七十年代版《骑鹅旅行记》和一些散落的纸张,上面是辛爷新写下的诗句。我爱这间房子,还有那张单人床,舒适得无以比拟。
饭桌上没有因为我的闯入而不同往常。生菜和酱,玉米饼,红豆稀饭,里脊肉,金色的小鱼,黄瓜和辛爷家人含蓄的笑。温馨得一如三月的田野。我默默地吃饭,默默地在辛爷的房间躺下,期待明天。
一个崭新的早上,辛爷要上班。我坐在他自行车后座上,看他轻巧的穿过早市烦乱的人群。我们吃了鸡蛋饼和胡辣汤,在约定的地点我被移交到卫红手里。辛爷的工作很简单,下午就可以溜出来。
在唐山,每个人都关心大地震。卫红带我到城市中心广场远远看那纪念碑,两根竖着并且有所交合的柱子。还有某校园里保存的遗址,残缺的墙体和陈旧的苔癣,看上去更让人心畏惧,但这之于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我来这里本来是打算暂时待上一阵的,于是我们满大街瞎转,寻找机会,终于见识了唐山,但却没有爱上它。而午饭必须解决,可是牛肉面的味道实在让人伤心。
我再次来到地震纪念碑时,已是灯火阑珊。辛爷带着他的姑娘我们三个人吃完饭,上街溜达。辛爷兴致勃勃,左手牵着他的姑娘,右手拉着我。我从来没有被一个男人以如此方式抓着手在大街上走路。有种无法言说恰如其当的气氛弥漫在我们中间,那是因辛爷的无谓和乐观聚集的,我们被他所领导。而初次见到辛爷觉得此人必定猥琐不堪的家伙,是因为他无法抵达辛爷的内心——绽放圣洁的光芒。
第二天卫红辛爷合计着要带我去个神秘的地方,于是一早我就不得不离开迷人的床。我们骑着自行车,把上班的人潮抛在身后,每一天都属于我们,晃荡是我们全部的生活。
神秘地点在郊区,即将到达时,路旁隐匿在杂树乱草中一个高大而破旧的房子吸引了卫红和辛爷的目光,那是一栋有着高而亮窗户的灰色建筑,被经济遗忘的废弃车间。他们俩人同时表示自己希望拥有它,把它改造成一个厕所或者垃圾收购站之类的场所而不是画廊酒吧什么的。因为我们一致认为在此地撒尿是最舒畅的。
在路的尽头,一片开阔的水泥场地从荒草中冒了出来。尽管水泥地面布满裂痕,但我仍然想象出它昔日的光彩——飞机滑过,指挥台咆哮,这是一个废弃的小型军用机场。我们打算自己起飞,在白色条纹漆残留的地面,金爷和卫红比赛单车,带着兴奋的喊叫。在漫长的跑道上,天地交媾。我心平气和,无法言说。
但我对唐山的最后一丝希望却在当晚被摧毁了,在辛爷策划的诗歌朗诵会上,无数可悲的人窜来窜去,他们在辛爷朗诵诗歌时谈论女人的屁股,瘦腿裤的价格,个个带着自负的神情。集会地点那家酒吧的老板是个画画的,擅长扯淡,他的一幅儿童画挂在门廊上,标价很多钱。我在听到他一连串夹杂着流行词语无比2的谈话后,朝那幅画啐了口吐沫。辛爷则在这一片乱糟糟中进行他的抗争,他的诗歌和他的希望。人人都穿艺术的皮,吃艺术的肉。我看见辛爷在朗诵完走下台时,眼里闪过一丝悲凉,彻底的。为此他端起了酒杯,并且抽烟。这对辛爷来说是很大的冒险,因为哮喘和其他疾病。但灯光刺眼照亮了整个房间,每个人被看透,从此诗歌失去了意义,我转过头,不去看辛爷。够了,我已经见识够了这帮家伙。我必须离开,再次上路,否则下个月圆之夜我会杀了自己。
于是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卫红,她无奈接受,在我离开唐山的那个下午,所有事物无比混浊。惟独卫红的脸异常清晰,带着将要滴下泪水的痛苦。我一言不发,看着太阳和她。但一件事迫在眉睫,我需要一包烟。没想到唐山面目可憎的火车站广场小贩摊主的手里居然囤有白万。妈的,这是最好的结局。
日期:2011-5-31 20:31:00
二
我实在不愿提起当我迈出火车站那一刻,北京西客站可以干掉一条鲸鱼。在公共汽车上,我为行李买了同样价钱的车票,却不能把它放在座位上。
而今晚我必须去见个人。在赴约之前,我得找到一个愿意收留我几天的人。想想那些在京城认识的家伙,个个潦倒落魄。有钱人从不记我的电话号码,个个面目可憎。
得,我只有去宋新那套该死的房子,去面对同屋年轻夫妻阴郁的脸和午夜一点三刻做作的呻吟。宋新已经离开北京,以前他在这儿读自考,两年的时间只过了四门功课。一次在酒吧看演出的间隙和一个陌生人聊天,被提醒“自考毁了一代中国人”。终于醒悟,立刻收拾东西回老家。把他在北京租的价值不菲的房子中的一间卧室租给了别人,另一间的钥匙交给了我,从此安心在家学习养猪技术,并偶尔来北京交流经验。
我对宋新的及时醒悟感到由衷的高兴。我见识过那些已经把孩子都整出来的自考学生,和我辩论关于合同的弱智问题,手里还拿着法律课本,煞是凶猛地对我讲,我可是学法律的啊!
在那对小夫妻回来前我放好了行李。窗外的天空已经变成水蓝色,时间不多了。我却发现自己没有漂亮的衣服足以应付这个约会。唯一干净的是条围巾,好吧,它将为我抵挡初冬的寒冷。
地安门没有因为古旧而在夜里显得毫无生机,细碎的嘈杂和闪烁的车灯反而给它带来更多的暧昧情节。我看到了阿一,在约定的路灯下等我。据她自己说两年前喜欢我写的诗歌,两年前,两年前我还在新疆馆子里端盘呢。她系的那条白色的围巾是我们的接头暗号。我走过去,但不知道如何开口打招呼,也许我说了什么不着边际的话,也许只是她淡定的一笑,在寒夜里更显透彻。
阿一过来很久了,因为她混在南锣鼓巷,是的,她在中戏读书,让我最羡慕的是,她在导演系。
“但你知道吗,中戏就那么破大一点地儿,那么多的人,窝里斗得厉害着呢。”
我是倒是想进去斗一斗,但没机会。
阿一提议去吃东北菜,从她爽朗的口音我已经听出她是东北人。路上她说起前些天在厦门旅行的日子,法国老女人和白色的海以及干净的小旅馆。我很少说话,我喜欢听别人讲故事。
地安门内大街深处的鼓楼在黑夜里屹然不动,我想起刚才我们见面的地方就是平安大道。有人说,那儿有个小店,卖日杂生活品的,你花五块钱去买酒,他偶尔找给你五块五,说他是你的爱人。但愿我们吃饭的地方的老板和传说里的有着一样美好的心,因为我的口袋只有几十块钱。
阿一指着一家饭馆说,这里的春卷很好吃,于是我们进去点了春卷和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还特意要了个拍黄瓜。我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张饼,放上咸肉,芹菜和酱。然后阿一指着葱条说,“你可以放点这个,我就不用了,呆会还要见个人。”于是我学着她的样子,作成了一个巨无霸春卷,味道不错。
“你还记得以前论坛上的那个谁谁吗?”她把最后一段春卷塞进嘴里,拍拍手说。
“恩,听说那丫现在混得不错。”
“是,我听说了,但你知道我们是老乡么。那个人办事太不靠谱。有个事,他办得太恶心人了,我以后是决不会跟他过事儿了……。”
关于某人某某人的八卦充当了我们的甜点。最后阿一买单的时候说,你不会非大男子主义要付帐不可吧。我无辜的笑了笑,还好,我不大男子主义。然后她带我穿过那些安静秘密的小胡同,在中戏门口分手。我对于她邀请我去她学校转转一点兴趣没有,因为演出要开始了。
日期:2011-5-31 21:24:00
一个小时后,五道口D22酒吧门口,我已经抽着烟和人聊天。今天的乐队很多,但每个人心里都惦记着joyside,年轻帮的小伙子在门口晃来晃去。我花掉最后的钱买了门票和扎啤,挤过人群来到二楼。小河正在演出,据说他现在很牛比,而我只听过他的歌从未看过他的现场。当小河发出第一个声音的时候,我觉得他是牛比的,虽然听不清楚他唱的是什么,仅仅是他唱歌的样子就够了。舞台上只有小河和他的吉他。小河双唇紧紧贴着话筒喃喃而声,我听到的只是一些混沌的音调,也许根本就不是什么语言。酒吧没剩下多少的人,大家在门口喝酒把妹聊天,民谣根本不适合这个燥眠夜。
joyside登台的时候,D22迅速挤满了人。我下楼经过舞台侧面的通道时,看到年轻帮帮主小懦无所事事地站在那儿。眼神和星野一样无法辨认。噢,这个孤独的家伙,也许这正是他想要的。但更多的人需要热烈地pogo和张牙舞爪的脸。我当然和大多数一样,喜欢舞池的冲动。
我还记得,那年大一在武汉第一次看joyside演出的情形。那是九月末一个微凉且悸动的夜。我在该死的军训结束后迅速洗澡吃饭,冲出校门跳上公共汽车。当我到达阅马场WEST吧时奇妙的事情才刚刚开始。由于一些不为人知,可能卑鄙至极的原因,WEST吧临时取消了这次演出。演出的组织者只好临时换了个地方,那是个专供中年人寻欢作乐的大舞厅,而此刻他们还霸占着场地。于是年轻的人们在舞厅门口等待他们滚蛋。人不多,但个个胸中都藏着把刀子。我谁都不认识,一个人蹲在门口喝啤酒,乐队主唱边远坐在我旁边,和我一样按奈着心等待。
进入场地的时候所有人都惊了,那是一个多他妈美妙的地方!巨大无比的舞池和古旧的装饰闪耀着八十年代的光辉。演出在凌晨结束后,我拖着疲惫的身体从阅马场徒步走到亚贸商场,当然是为了节省打的的钱。最后在一家医院的候诊室熬到天亮,因为当时我还没学会如何翻过宿舍的墙。
此刻在D22当我看到那么多年轻帮的人时却放肆不起来了,我已无法打开自己。joyside依然是绝B好的,我喜欢看边远在舞台上乱扭和他衬衫上的小别针。下一个乐队登台的时候,我拎着啤酒出来,看见帮主小懦在凉风中摇摆不定,他一定是喝大了。 “散了吧,散了吧,这是最后一次。”他是要解散年轻帮吗,从他的小皮娄子上我看不出丝毫端倪。但还是有人拿起了相机,在边远从厕所走过来瞬间,闪光灯迷糊了十几双眼睛。joyside年轻帮留下唯一的合影。
第二天晚上,我去赴另一个饭局,上海的点蓝过来北京玩,约我和她的朋友们一起吃饭。我坐上公共汽车在暮色阑珊时分赶到后海附近的一个小胡同。那些冷清的小街已昭示出北京冬天的冷漠。
点蓝的朋友小贝一脸俏皮躺在床上,肚子里的孩子可能在两个星期内出生。这间胡同深处的大瓦房有着迷人的天窗。时间正好,我们瞎扯了几句,打车到了在南锣鼓巷小贝的咖啡店。店里只有有两个对着电脑专心打游戏的人,我坐在沙发上翻杂志,但一个字也没能通过大脑,我闯入了别人的生活,窘迫的气氛压抑着我,这是我毫不熟悉的圈子。
天完全黑下来,全店里的人一起去吃饭,往中戏“食堂”的路上,我看到一个很像阿一的姑娘在路边买水果,但我没有叫她,虽然她的名字很好听。
在锣鼓洞天二楼的包间里,我点了玉米饼,因为菜谱上它的样子最好看。等上来时,它同样好吃。我们一共六个人,三个姑娘以前是在广院学编剧的,现在做着于此毫不相干的事情。还有两个小伙,年轻的广告导演和已然小有名气的演员。演员说起自己和某某明星对戏的故事,语气平静却掩饰不住那一丝得意。我知道,如果换做我,可能比他更自负。然而这对我来说是一个沉闷的饭局,尽管他们说了很多,八卦笑话自嘲感叹和传奇。但我没插进一句,我一无所有一明不文,在这里我只是个小混混,或者在北京,我都是个小混混。而作为一个小混混是没有选择的权利的。与其如此,不如收拾行李上路。饭局结束时,我已打定主意离开北京。
我要做的最后一件事,是让那个好心的杂志主编把下个月才登出来的稿件的稿费预支给我,我打电话给他,在这个适合做各种运动的柔软夜里,他以最初联系我时的态度同意了我的要求,念在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孩份儿上,答应第二天一早就通知财务把稿费转到我的账户。我爱死那个老愤青了。于是我收拾行李,把全部家当塞进衰老不堪的帆布袋。躺下,等待黎明上路。
日期:2011-5-31 21:35:00
三
初冬的阳光打在我单薄的身体上,尤其是右手高高竖起的大拇指。在京石高速公路入口,却没有车因我而停下,我想搭顺风车的愿望在风中摇曳了一个上午后湮灭。于是我不再犹豫,立刻奔往北京西站。花了十分钟就搞到一张去石家庄的车票,但我没有买全程,只花了几块钱。按照我的计划这将是一次漫长的旅程,而我只有刚得到的不足一千块钱稿费,所以要想尽办法节省,搭免费火车是方式之一。
走出售票厅,我看到站前广场随地而坐的民工。可怜的人们啊,我知道今晚你们将睡在冷风游曳的广场上,并且会被午夜零点以后十分钟一次的报警吵得不得安眠。
时间到了,我走上上火车,找到一个舒适的座位,当火车缓缓驶出时,我看到站台逼仄缝隙里北京有些醉人的天空,但是,拜拜。
车厢里很宽敞,窗外是田野荒凉的景色,秸秆堆像个巨无霸汉堡带着失落的表情一闪而过。我打定主意要睡上一觉,但尝试了各种姿势也没能抵得过座位的硬度。我觉得整个世纪都过去了,可依旧没有睡意。尤其是看到路旁的一块广告牌,上面写着“北京XX区蔬菜基地”,我彻底对这列火车失去信心。
天色将晚时,火车进入一片灰色地带,无论公路树木田地都带着一层忧愁的土灰。轨道旁边公路延伸的方向路灯明亮,在更远的地方闪烁着大片的光明。我知道,石家庄就要到了。这座北方从未闪耀过的城市正在召唤我,和那幽蓝的天空一样,它之于我是同样的神秘。石家庄石家庄我多想此刻就能进入你的身体。
在下车之前,我得考虑如何走出火车站检票口,因为我没有买全程车票。问题似乎也不大,石家庄年轻的“朋克诗人”呆呆已经拿了两张站台票在火车轨道旁等着我了。我们怀着忐忑的心混迹在出站的人流里,并且和身旁一个出站的旅客商定好,说我们是来接他的。但妈的,我完全白费心计,因为压根没有人打算要检我的票,多好的铁路姑娘!
第一眼看清这个城市时并没有太大的惊喜,毫无个性的街道和大楼,杂乱的人群。不去管它,我不需要这些。
呆呆帮我提着行李,他下颚的唇钉在迷一样的街灯下异常醒目。当我跨进公交车时听到怪异的问候声“朋克您好,上车请往里走……”。
“我操,他说朋克您好,你听到没有,石家庄太牛B了。”我惊奇地对旁边的唇钉说。
“是吗?你听错了吧。”呆呆一脸无辜,仿佛他不承认自己是个朋克,仅仅是个乘客。
在呆呆租来的公寓楼下的小饭馆里,我们要了两份炒饼,虽然我很多次在菜谱上看到这个名字,但今天还是第一次吃。而且我也不觉得把大饼切碎了炒着吃有什么别样的滋味。当然有啤酒,地道的石家庄本地啤酒“嘉禾”。呆呆说自己每天吃一顿饭,炒饼。我看他的确比几个月前见面时瘦多了。原来不是被学校压榨的,而是炒饼给吃的。呆呆在石家庄郊区一所土里土气的大学读编导,偶尔去上课,因为住的地方离学校太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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