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从出生到大学毕业的那点故事

作者: 荒原w拾七

  日期:2012-4-20 10:16:01
  今年是我本命年,过年时,和几个朋友吃了顿饭。我没喝酒,躺在被窝里怎么也睡不着。想我碌碌无为度过了两个轮回,以后也将碌碌无为下去,彻骨的的辛酸一股脑翻滚了出来。我想写点东西,为以往的生活作个回忆或祭奠,也为以后的生活做一个展望,尽管此种展望不并为我所期待。
  于是写了这本小说,百分之三十是我的经历,百分之三十是别人的经历,百分之三十是虚构和臆想,还有百分之十我也分不清。写本书是我从小一来的梦想之一,我的梦想很多,包括和志玲姐姐睡上一觉,也包括天下掉馅饼,一直往我头上砸,砸得我头破血流,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写书或许不是梦想,出书才是梦想,好带给我点钱、名气和女娃,尽管此种梦想对于我这样并没有点文化底蕴的人来说,过于奢望。好在我唯一可以称道的优点是:我从来不介意把自己的鄙陋毫无遮盖地展示给别人看。于是完成了,无论好坏,也毫无遮盖地展示给别人看,慰藉慰藉自个,毕竟意识到自己只是个热爱装13的213青年绝非乐事。

  全书三十万字,从小时候讲起,前十万字自认比较无聊,但我还是写了,因为我觉得一个人的成长经历必须连贯,也和环境密不可分,包括他的家庭,背景,社会等等。作为一个资深潜水hooper,这小说只发在两个地方,一个是hooper步行街,一个是天涯校园文学。我自然称不上文学,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版块,便厚着脸皮上了。地址也贴出来,以防被一处因尺度被删帖,当真有人看,找不到。

  P.S. 1既然完成了,除非我死,断然没有TJ的可能。
  2 本人自认心理承受能力较强,不涉及我亲属的重TX也无所。
  3一天不定时贴5000~10000字,万一人多了,有需求了,可能会多贴一些。
  4 闲言碎语不多讲,见正文吧。
  日期:2012-4-20 10:18:00
  林
  第一章 童年
  1.1 1934,1937

  1934年,也就是民国二十三年,日本人还在东北虎视眈眈,立溥仪做傀儡皇帝也三年有余,老蒋喊着攘外必先安内的口号,把红军打得东躲西藏。毛主席不得不开始了两万五千里的“长征”。而在华北平原上的阳城朱家村里,一切又都平静得似乎与世隔绝。这年腊月将过没几天,一盏红得烫人地轿子落在了村头,乡里乡亲把朱怀安家门围了三五层,敲锣打鼓吹唢呐,催着新娘子火燎燎得。老丈人朱怀安赶着马车从集上回来,从怀里扯出一带红绸子,交到新娘子朱秀云手里,新娘子赶忙将绸子缠在腰间,小脚这才落上了轿子。

  等人烟散尽,朱怀安松了口气,半躺在门口马车上,慢条条地装烟叶。
  “闺女出门了?”隔壁齐大勇推着独轮车正要往县城赶。
  朱怀安微微颔了下头。
  “带子买到了?”
  “买不到咋出门。”

  “谁在乎这!”齐大勇放下车,“少了带子还能不让你闺女进门?”
  “那说不准。大户人家规矩多,咱可一点礼都不能少了。”朱怀安吐了口烟,“这带子带子,就是带着儿子,可不能少喽!”
  1937年数伏,日本人的尖刀刺穿了卢沟桥,也撕碎了整个中原,战火也无可避免地烧到了上海。为了躲避战火,马广元不得不从上海一路往回逃,入秋才回到家乡阳城。随后的几个月,发生很多事,国共合作、新四军成立、淞沪会战结束、上海彻底沦陷,还有南京大屠杀——马广元惊了一身冷汗,他本想在南京的朋友家里避难的。正在马广元惊魂未定的时候,阳城又沦为了徐州会战的战场,一时间县城驻满了国军。马广元的父亲马立仁只得不顾脸皮派人连夜用马车接来了亲家朱怀安。

  爷爷马立仁牵着刚两岁的孙子马念先等在了家门口。远远看见马车近了,他慌忙迎了上去,“老亲家,不好意思啊,这么晚了还劳烦您过来。”
  “有屁就放。”朱怀安叼着烟斗在车里抽。
  “这是外公。”马立仁戳了下孙子,“还不快叫外公。”
  “外公……”小孙子半个身子还藏在爷爷身后。
  “到底是外的,哪有你这个亲爷爷亲。”朱怀安砰砰磕了两下烟斗。
  “这是外公你不认得!”马立仁把孩子拎到身前来,“快叫外公下来。”

  小孙子只能怯生生走了过去,回头望了望爷爷,而后揪住朱怀安的衣袖:“外公,你快下车。”
  “我的好外孙!”朱怀安一把搂过小念先,“外公这就下车。”
  朱怀安大摇大摆走进了马家大院,马立仁吩咐下人带念先睡下。
  “亲家,实不相瞒啊。”马立仁支开所有人,“这仗怕是要在阳城打了。”
  “打就打呗,又不是第一天打了。”
  “这回来的可是日本人。”马立仁说,“就看看南京,南京,死了多少人呐!日本人杀人可不长眼睛啊。”

  “他们杀过来就杀过来,我的家,家里的地,地里的祖坟全在这。”朱怀安仍旧若无其事地抽烟。
  “哎,仗一打起来,肯定先往县城里打,就算侥幸活了下来,广元也指不定被人抢去当兵。”马立仁叹了口气,“不比你们朱家村,离大路都十几里地,谁都挨不着。”
  “哼哼。”朱怀安冷笑,“然后呢?”
  “这广元啊,好歹还是孩子的爹,您再怎么气不过,也不能念先没了爹不是。”
  朱怀安脸色一变,摔下烟斗:“孩子他爹?你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结婚半年他就跟别的女人跑到上海去了,这样的爹不要也罢!”

  “是,是!”马立仁慌忙应过来,“是我管教不严。”
  “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朱怀安腾地站起来,“他把休书寄来的时候,我闺女肚子都怀了八个月了。你儿子不明事理也就罢了,你居然还要验是不是亲的,你这不是摆明了说我闺女偷汉子么,你叫我的老脸往哪里搁!”
  “这验亲是我的不对,我认了,可话不能这么说。我们全家上下哪里亏待过秀云,平日里没让她做过活,当自己亲闺女养着。我们一直在留她,她自个不愿意!”
  “我不跟你扯这些!”朱怀安提起烟斗,“我就一句话,想上我那里去,行,你儿子得八抬大轿把秀云抬进你们马家的门。”
  “这兵荒马乱的,我上哪给你找八抬大轿。”马立仁道,“等仗打停了,我再给你补上。”
  朱怀安咬咬牙,“也行,你得让广元那小子给我出来,磕头认个错。”

  日期:2012-4-20 10:20:00
  1.2 1962 1989
  1962年腊月,腊月可能是最难熬的的一个月,年底不比春夏秋,夏有麦,秋有稻,春天再不济,也有野菜,赶上几粒米就能熬上一锅“粥”的时候,野菜也成奢侈的念想了。阳城县是比其他的村子好过多了,没碰上水旱,好收成。从安徽河南涌来的难民推着用草席搭成的平板棚车往这片富庶的土地赶,他们窝在每家每户门口,白天出去乞讨,晚上便睡在草垛里。马念先家门口就睡了这么四个人,一个母亲带着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马念先心善,每次吃饭都要多做一盆,给这四人送去。可饭毕竟少,那母子三人排挤女儿,每每不与她饭吃。马念先看不过,叫那女孩说:“你从哪来的?”

  她不说话。
  “他们怎么不给你吃饭?“
  她还是不说话。
  “这是你亲妈吗?“
  她摇头。

  “你家里人呢?“
  她抹泪,一直哭,哭花了脸。
  马念先叹气说:“你多大了?”
  她说:“十柳……“
  “你来当我妹妹吧,过些年我给你找个好人家,嫁出去,好歹有个温饱。“马念先拎着她的手,带进家门。
  马家的日子也不好过,一家人养了两家人,妻子陈红梅还怀上了——千不该,万不该,怎么在这个时候怀上了,饿得奶水都下不来。

  “孩子要是生下来,起个什么名?”媳妇陈红梅就躺在身边,耷拉着眼皮说。
  “二羊吧,他是老二,羊又不爱生病,好养活。”马念先说。
  1979年,虽然文革过去了两年,新一届的领导人邓小平同志也提出了改革开放,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方针政策,马念先和父亲马广元却还没从阴影中走出来,他们的背景不太好——“地主阶级”,再加上在朱家村里是外来户,自然被人当成了重点看护对象。夜里趁人不注意,父子两个人一路逃到山沟里藏了起来,这一藏就是好几年。这也难着实难为了婆媳两人,家里被砸了个稀巴烂不说,还要每天跑十里地给两个大男人送饭。紧接着,新一届的土地改革开始了,要实行家庭联产承包制,村里人又被这地折腾得不可开交。

  朱家村虽然叫朱家村,实际上只有两个姓——朱和齐,朱家人都住在村东面,齐家人都住在村西面。虽然平日里你来我往,无甚异样,但要是真牵扯到土地,就要往死里掐了。当地的习俗,人死了之后,都要埋在地里,儿子要埋在父亲东南,孙子埋在儿子东南,如此绵延开来,便称之为林。搁在以前是公家的地,好说,埋在哪里都行。可现在是承包了,若是你家的林伸到我家的地里,每年少了十几斤粮食不说,还沾上了晦气。

  这不三不四的老马家就更不用说了,马广元自打抗日的时候就住在这里。一来朱怀民没有子嗣,二来马广元的父亲在打仗的时候就不知所踪,家业早就被堂哥占了去,虽说广元还藏着地契,可为了撇清自己“地主”的身份,从没有拿出来过,和县城的马家也鲜有来往。马家在县城里也算名门望族,破四旧时被首先拿上台面,老林被人砸棺抛尸,草草埋于黄土,已辨不得何处。马广元早有在在朱家村立林的心思,只害怕到时候和朱家齐家有了瓜葛,坏了风俗,怕是等自己死了,连棺材都抬不进去坟里。马广元心里盘算,朱家还好说,毕竟老婆朱秀云还在,和一墙之隔的大伯朱怀平家也很是亲近,这齐家……马广元犯了难。

  马广元辗转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一个人起来杀了一只鸡,装好一袋白面,叫醒十六岁的孙子马建洲:“二羊,把堂屋的东西送到齐爷爷家去。”
  “哪个齐爷爷?”马建洲两眼还眯着,睁不开。
  “隔壁的,齐大勇爷爷。”马广元摸摸建洲的头,“就说是我让送的。”
  1989年,改革开放十周年。在西方文化思想的冲击下,在经济建设的大潮中,学运无可避免地冲击了整个世界。而马广元,眼花耳背,已经不知道这个世界在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他只念想着父亲马立仁若是在人世,也有近百岁了。有人说父亲被日本人杀害了,有人说父亲逃去了台湾,这都无足轻重。他只想能在有生之年让马家重新立林,续上香火。

  没有尸骨,也没有这么多讲究,马广元叫人先打了口棺材。按常理来讲,亲人去世,尸骨无存,便放些旧衣物、随身物品之类,作衣冠冢。可父亲马立人什么都没留下,若是说有,真就只有一样,便是这地契,可这地契不能放进棺材盖里埋了。马广元没有办法,只得和儿子马念先去了趟县城,想看看老宅子里还有没有什么遗物。
  几十年过去了,宅子也和过去不同了,太师椅、八仙桌、床榻早已不见,墙也被糊了一通,刷上煞白煞白的,堂屋上还挂着沾满灰尘的毛主席头像。起初老宅子里的马广胜还煞有介事地称兄道弟,聊到这宅子正系主人是马广元,而且马广元还揣着地契的时候,广胜脸色一变:“老哥哥,您这是来者不善呐。”
  “这话啥意思?”念先顶了回去,“我们一早就说清楚了,我爷爷离家几十年了,想必回不来,人也大致在他乡过世了,我们不想和你们县城有啥瓜葛,就想看看还有什么东西留下没。”
  “留下什东西。”马广胜抄紧袖子,“你说留下什么东西,不就是这宅子么!”
  “你说什么!”念先拍案而起。
  “坐下!”马广元吼道。
  “我们一家人住在这里,原本也是小叔应允过的。”马广胜接着说,“这可是地主的宅子,你们也不是不知道,文革的时候我们可没少替你们背黑锅,那时候你们怎么没想着要房子呢,等改革开放了,才想起来?”
  “你以为我们好过……”念先刚要反驳,被马广元拦了下来。马广元从怀里拿出一个黑色塑料袋,从里面取出一卷蓝布,他把蓝布慢慢展开,正是是焦黄的地契。马广元敲了敲茶几,说:“我既然要在朱家村立林,就没想过再回这马家,就没想过要回这宅子。我爹要下葬,不能下个空棺材,你们这里若是有一两件我爹的东西,不管贵贱,我都说声谢谢,把地契双手奉上。若是没有,我只能把这地契埋了。”

  半月后,马广元把一支稀稀落落的毛笔放在了棺材里,叫念先和二羊合上,自己一个人背过身去,不禁老泪纵横。
  日期:2012-4-20 12:29:00
  1.3 家信
  马建洲正蹲在树桩上抽烟,夕阳已经埋过山头,只剩一半天还搭上几片云还招展着。刚刚下过一场暴雨,村口土路已经被拖拉机压得满是泥泞的沟壑,他将烟头丢进积水里,看着它滋的一声浸灭。他望了望天色,踟蹰了一会 ,又抽出一支烟,默默地抽,周围安静地出奇,只能偶尔听见几声狗叫。终于天色还是渐渐暗了下来,有几颗星星点了上去,他缓缓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尘,推开吱呀的铁门,孩子哇哇的哭声径直扎进他耳朵里。

  “咋回事?”马建洲问。
  “到处爬,撞了头。”孙吟搂住孩子,“没事没事,好了好了……”
  马建洲正要进里屋,孙吟还是忍不住开口了:“要不,还是问爷爷把地契要回来吧。”
  “要?地契已经在别人手上了。”
  “再要回来不就行了。”

  “就他们那家人,是想要就能要回来的吗!”
  “咱们也没地方住啊,也不能老是跟老人住一起,现在好,两个孩子都小,勉强挪得开窝,以后大了怎么住得开,再说了,小帅以后也得结婚不是,那可是县城里最好的一块地,他怎么不为我们着想一下。”
  “爷爷说小姑全家都搬到青岛去了,留下的地我们可以尽管用。”
  “怎么说那块地都是人家的,再说这村子里的半亩地怎么能和县城里的地比呢!建洲,现在你和我都没工作了,为了小帅,家里的存款也被罚得差不多了,有那块地,咱们就算做点小生意也好啊。”
  “你要我怎么办?”马建洲抽出一支烟,看了看正在吃饭的小帅,还是收了起来,“领导贪污是我责任了,你工作丢了也是我的责任了?”

  “可以后怎么办啊?”孙吟拿着汤勺给孩子喂饭,“总不能靠种地活着吧。”
  “怎么办,怎么办!”马建洲被问得窝火,“我就是去卖血也饿不着你们娘仨!”
  “这是什么话……”孙吟嘀咕道。
  马建洲摔上门,一头扎上床,不吭声了。
  刚刚哄好的马小帅又开始哇哇大哭起来,孙吟撂下碗筷,边哄边叹气:“还不都为了你啊!”
  夜里,孙吟望着被月光照得清冷的时钟,忽然间意识到自己已不再年轻,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就在四年前,她还没有想过自己会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没有想过自己会组建一个怎样的家庭,有时候她也会抱有一些幻想,一些对于未来美好的幻想。当婚姻,家庭,孩子真正来临的时候,她才发现,她根本没有做好准备。还没来得及想,就过去了四年。四年了,整整四年了……这几个字像电流一样闪过她的脑海,震得她一阵惊恐的颤抖,她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在操劳些什么,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会走向什么样的终点,一个被众人捧在手心的女儿正在家长里短里渐渐消磨了情怀。她开始算计哪种蔬菜更便宜更耐吃,她开始和邻居大婶说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她开始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计较半天,这使她看起来和其他村妇没有任何区别——她是有文化的人,尽管已经失去了教书的工作,她还是在骨子里有种骄傲,不同于这个村子里任何女人的骄傲。她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在城里上过中学,一所还不错的中学,要不是因为自己英语的底子太薄,本能上大学,过上体面的日子。

  可是现在,面对两个牙齿还没长全的孩子,面对日益繁重的家务,面对一个脾气暴躁的丈夫,面对复杂的家庭关系,一切都破灭了。更糟糕的是,原本想能静下心来安安稳稳过点小日子的宅基地,被昏庸的爷爷白送给了别人;为了小帅,自己和丈夫的工作也相继泡汤。那些一降再降的希望,已然在最低点破灭……
  孙吟点着油灯,在摇曳的火苗中,翻开日记本,准备给在明城教书的父亲孙其如写封信:
  爸爸,
  近来身体可好,天气渐渐转寒,要注意身体,尤其是爸爸,别老为了学生动怒。弟弟妹妹怎么样,妹妹要中考了吧,弟弟也快上初中了,我出嫁了,没人看着他们,别让他们翻天了。
  我在这里挺好的,也挺怀念当初在学校的生活。早晨起来背书,晚上和室友聊天,一聊就能聊到半夜,现在有点忙了。小然小帅都会说话了,有空我带他们进城见您。话虽这么说,我还是抽不出时间,有家务,孩子也一天离不开人,建洲脾气也不太好……

  写到这里,孙吟忍不住抽泣起来,哭了一会,他还是把这一页翻了过去,重新写了一封:
  爸爸,
  近来可好。为了小帅,建洲和我都没了工作。一时间也不知道到哪里去。想出去打工,可孩子缠人。我想不如让小然和小帅把户口转到您那里,城里的教育资源毕竟好,到了上学的时候,也好让您帮忙看着他们,让他们长大后能出人头地……
  日期:2012-4-20 13:08:00
  1.4 儿时回忆

  马小帅对于人生的前几年并没有完整连贯的记忆,他能想到最早的一件事是老奶奶怀里揣着的苹果,暖得热乎乎的,还带着一股酸涩的奶味。小帅觉得很恶心,还是接了过来。他记得原来自己住在一个村子里,那里有望不到头的泥泞小路,路两旁是整齐的白杨树,每家每户门口都堆起高高的草垛。夏天到时,池塘是乌泱泱的蝌蚪。每次从灼热中跑回家,他总要压一瓢井水浇在头上。院子里有一棵茂盛的枣树,打一杆子落得满地都是。夜里,天上有数不尽的星星,奶奶会给他讲牛郎织女牛鬼蛇神的故事。

  父亲带着他钓鱼,带着他去赶集,吃包子油条和豆浆。父亲也有很多故事,比如:以前我养了一只老鹰,和你干爹带着猎枪去打野兔,野兔子跑得快,开枪也打不着。我们就把老鹰放出去,它爪子劲特别大,一把下去能把兔子骨头抓碎。小帅会瞪圆眼睛长大嘴巴望着爸父亲。冬天到时,池塘冰封。小帅从来不敢上去溜冰,只是看隔壁的齐阳玩。父亲会给他买很多鞭炮,他就往齐阳家里扔,干爹干娘端着稀饭跑出来——“这小羔子!”过年时,奶奶会给小帅做新棉袄新棉裤,父亲贴春联买牛羊猪鱼,母亲炸丸子炸蔬果,包饺子,有芹菜猪肉的,韭菜鸡蛋的,萝卜粉条的。母亲会让小帅照看锅,小帅拿着挑火棍把玉米棒子和烂树枝塞进灶里,烧得通红通红的。

  后来不知道为何,他离开了爷爷奶奶,搬到城里外公那。城里没有泥土路,没有成片的田地,那里人都住在楼房里,也没有院子和井。小帅爸爸妈妈在二十八中学门口开小卖铺,一家人就把柜台后面的存货区当成厨房、卧室和客厅,四口人挤在一张床上睡觉。爸爸妈妈都忙,无暇照顾小帅。虽说小两岁,小帅却比姐姐小然有心得多,从来不乱要东西。孙吟和马建洲闹别扭,小帅就躲得远远的,小然却总是没心眼的大吵大闹。小帅也聪明些,小然学拼音不是学会的,而是硬生生打会的,小帅还没上学,就自己学会了。小帅老实,给他一张纸,一支笔,他就能坐住画画,一天都不动。姐弟俩常常为了牛奶、糖块和洋画为此大打出手,小然比小帅高了一头,总是占便宜。后来小然去上学,没时间与小帅打架,这反而使得小帅泛出些许孤独感。只能天天抱着黑白电视看大风车和动画城。

  日期:2012-4-20 14:05:00
  1.5 小学和面试
  马小帅第一次去学校为了面试——学校不收心理不健全的孩子。校门口有两个白色雕像,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男孩坐着,手里本着一本书,女孩踮起脚尖,准备放飞鸽子。雕像后面是个圆形花坛,只种了一棵松树,很茂盛,像一把巨大的伞,几乎遮住了整个花坛。花坛下面铺满暗黄色的松针。马小帅和孙吟还没进校门时,就听见里面嘈杂的吵闹声,进去时恰好上课铃响了,小朋友们欢涌进教室,整个学校在一瞬间寂静下来。

  花坛后面是水泥地操场,点满了白点,二层教学楼就在空旷操场末尾。教学楼前面是假山和喷泉,喷泉前面是水泥砌成的主席台,主席台中央竖起高高的旗杆,五星红旗正散漫地飘着。孙吟带着马小帅顺着走廊走,走廊上挂着很多画像,有中国人也有外国人,小帅只认得其中一个:雷锋。
  那天在小帅记忆里十分明媚,实际却是阴天。天上攒聚着乌云,不知觉竟下起大雨来,雨点打在窗户上啪啪作响。校长是个看起来挺和善的奶奶,她关上门,可无法阻止滚滚的雷声。小帅天生喜欢雨,一下雨就安静下来,他喜欢趴在窗沿下看雨,听雨。那天的雨很新鲜,下得满世界都是青草味。
  小帅只是望着窗外,孙吟和校长说了什么,他一句没听。
  孙吟拍拍马小帅后背说:“校长问你话呢!”
  小帅回过神来:“嗯?”

  校长说:“别紧张,会算算术吗?”
  孙吟代小帅回答:“会,十以内的都会。”
  校长说:“小帅,二加三等于几啊,不能掰手指头算。”
  马小帅说: “……等于五。”
  校长说:“三加四呢?”
  马小帅说:“……等于七。”

  校长说:“那……四加三呢?”
  马小帅沉默了,磨叽了半天也没算出来。
  校长笑了笑:“罢了罢了。”
  孙吟和马建洲带着小帅挑了米老鼠的书包,圣斗士的铅笔盒和一身小海军军服。开学前一天夜里,马建洲从店里抓了一把铅笔,架在板凳上一支一支细致地削:“小帅,来,跟你说事。”
  小帅割舍不下电视机里奥特曼,一步三回头走到爸爸身边,端着小板凳兀自坐下。

  马建洲关上电视,说:“小帅,明天就要上学了,咱定个规矩,以后周一到周五咱都不看电视。”
  小帅嘟起嘴。
  “你看看,你姐姐上学的时候也不能看电视,学习不能分心。”
  小帅点点头。
  “你到了学校,要和小朋友好好相处,不能打架。”

  小帅点点头。
  “作业要按时完成,今天的事情不能拖到明天去做,在家里你听爸爸妈妈的话,在学校就要听老师的话。”
  小帅点点头。
  马建洲削好铅笔,又撕下几张纸开始做笔帽,“笔头不能对着眼睛,不用的时候就用笔帽套好,省得戳到眼睛。”
  小帅点点头。
  “放学的时候不要走,留在教室里,到时候爸爸会去接你放学。”

  小帅点点头。
  马建洲把铅笔放进笔盒里,又做了张课程表,压在小帅书桌玻璃下面,说:“洗洗脸,洗洗脚,就睡觉吧。”
  “爸爸,才六点。”
  “哦,对了,对了……还没包书皮,等包好了,再睡觉。”马建洲上柜台,从货堆里扯出一挂日历说,“我听说当初教你姐姐的崔老师又来教你了,你要受了什么委屈,一定要跟家里人说。”
  马建洲如此忌惮崔老师是有原因的。那事发生在小然一年级时,他边写作业边哭,泪水滴滴答答落在田字格本上。马小帅对妈妈说:“妈妈,姐姐在哭呢。”
  孙吟搂住马小然,说:“小然,怎么了,是不是有小朋友欺负你了?”

  小然摇头,还是哭。
  孙吟接着问:“是不是老师批评你了?”
  马小然点点头。
【网站提示】 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 非常感谢您对易读的支持!举报
© CopyRight 2019 yiduik.com 易读所有作品由自动化设备收集于互联网.作品各种权益与责任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