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樱[GL]

作者: 妲婴

  日期:2008-5-29 22:04:30
  【1】
  傍晚六点钟辰光,天色还是亮。物欲横流的旧上海,大马路上行人如织,电车“当、当”地驶过,小报童老气横秋的脸在人群里一闪而没,眼前又笼罩上刚出炉的包子热气。
  黄包车在凯悦大饭店门口停住,精致细巧的高跟鞋慢慢踩下地面,白皙的脚背隐隐映出青色的血管来。赵袭安下车的时候并不很稳,车夫机灵地扶住她一只手臂,却叫她挥开了。她难得地穿了旗袍,明紫色的锦缎,领子高高立起,发上搽了油,两鬓服帖,衬地下巴越发尖削了,一双眼睛乌幽幽的,面无表情地看着饭店门外的男侍应用裹在白色手套里的手缓缓推开了身后的大门。

  她抿了抿细薄的红唇,挺直背脊迈了进去。
  赵袭平已经陪着林秋同在包厢里等了一小会,见她进来,忙站起来介绍:“林伯伯,这是家姐,今天刚从大不列颠国回来的。”
  林秋同闻声抬起头来,喊了声“大小姐”。他四十上下的年纪,穿了白色纺绸缎短打,胸前一条金表链,时不时的去理衣袖,动作的时候左手上的火油钻扎地人眼疼。
  赵袭安蹙了眉,一股闷气从脚底猛地蹿上来,却硬生生忍住,眼圈倒一下子就红了。
  “姐……”袭平悄悄拉住她的手,按了按。
  袭安强自朝林秋同笑了下,也坐下来,道:“林伯伯,这个世道谁都不容易,今天能来真是难为您了。”
  “大小姐,老爷子的情况我已经跟小少爷都讲过了……”他顿一顿,眼睛胶着在袭安脸上,又不自在地移开了:“这次上面讲了要严办,杀鸡儆猴,老爷子怕是……”
  “家抄了,财散了我们也认了,只是就没有办法把我爸爸从里面弄出来?”

  “喏,大小姐,大不列颠国那边的意思你该比我更清楚的……”
  袭安深吸了口气,看了看袭平,又看向林秋同:“先吃饭吧,我刚从外面回来,杂七杂八的收拾了好一会,怕是耽搁林伯伯的吃饭时间了。”
  “哪里话……哪里话。”林秋同眼神闪躲一阵,又听到袭安的声音:“我在国外的时候虽是消息不太通灵,但季先生的大名还是晓得的,听说季太太要过生日?”
  林秋同一怔,面上已经变了颜色。他看向袭安,她含着笑,正殷殷地瞧着自己。
  他想起来,七年前送她出国时,她也不过才十二岁而已。

  “啊,是。”他拿帕子往额头擦,袭安玉般的手已经到了他眼下,碧莹莹的调羹上盛了肥美的鱼肉,送进他身前的碗里:“平平说这道菜是这里的招牌,林伯伯尝尝罢。”
  林秋同哪里有吃菜的心思,草草扒了几下,就借口有事要先告辞。袭安也不强留,只是打开手袋,拿了个沉甸甸的信封按进他手里:“林伯伯,很多规矩我不懂得的,平平又还小,怕是以后不知会闯出什么祸来……”
  “哎呦,不敢当的。大小姐有什么差遣尽管吩咐就是了,我是老爷子一手提拔的,现在他有难,我总不会做那落井下石背信弃义的事。”说着把信封放在桌面上。
  袭安见状收回手,歪头拨拨发梢,眼睛往上勾挑了,似笑非笑道:“那就烦请林伯伯带袭安见见世面吧。”
  林秋同愣愣地看着她,半晌才清醒过来,揪了眉毛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林秋同走的急,赵袭安心里更急。她捏紧手心,想了又想,问袭平:“最近风声那样紧,爸爸这么精明的人怎么会亲自去,倒叫他们来个人赃俱获?整整一千箱!老房子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存货?”
  袭平也答不上来,赵老爷子一向宠他,生意上的事更是不叫他沾手的。于是喏喏的,道:“姐姐我也不晓得,可是那些天爸爸的心情一直是很好的。”
  她抬眼猛地就看到袭平瓷白的脸,狭长的眼睛里清清楚楚的怯意。他自小是被捧在手心里的,连重话都没吃过一句,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打击。袭安心里舍不得,伸手揽了揽他的肩:“平平没事的,有姐姐在呢。”
  袭平有些不好意思,轻声细气道:“姐,我是男人,该是我保护你的!”
  他的眉毛象是一拢烟,面容清俊,说这话时多少脱了些稚气,眼神也坚定了。袭安苦笑,指了那信封,说:“林秋同不收,回头给张维家的送去吧……她们也不容易。”
  赵老爷子被捕那天张维一心想把他掩护出去,当场被枪毙。

  袭平收起了,又说:“姐你今晚倒怎么想起要请林秋同吃饭的?还那样客气,他这个人……”袭安等他说下去,他倒又停下来,仰了脖子猛灌了口茶,一字一顿道:“吃里扒外。”
  袭安垂下眼睫:“就是为的他吃里扒外。”说这话时,她的脸上一半是深浓的愁绪,另一半,竟是冷到骨子里的笑意。
  日期:2008-5-29 22:06:40
  【2】
  季太太过生日,在上海很是刮起了一阵旋风,烫金描银的请柬不间断地往四方知名人士手里送。更有那报纸花了大篇幅来刊登各式小道,在京出名的“角儿”齐齐受邀立即南下来上海,倒好像是整个上海的大节日一样了——连段执政都发来了贺电,预祝她生辰快乐的。想着那日必定是奢华非常,袭安扔下手里的报纸,嗤笑了一声。
  季太太闺名唤做杨艺媛,本家也是极有声望的,袭安记得小时曾经和她一起吃过饭,以一个孩子的眼光来看,她是长了一张非常讨喜的精乖脸的,只是不知道现在变成什么样了。那季泽宇生下来便是太子爷,不安分于金融巨擘的家世,触角频繁地往工商等多方面延伸——都是拿得上台面的生意。不过才三十出头,却俨然是上海第一人的姿态,也无怪太太办个生日都这样的一掷千金了。

  赵袭安心里打定主意,一定要去会会他。
  隔天就接到林秋同的电话。问下午是不是在家,他着人把请柬送去?袭安道了辛苦,又闲叨几句才挂上电话。袭平正进来,见她站在电话旁,问:“谁的电话?”
  袭安双手抱胸走到窗前,眯眼往外面看:“平平,你今年十五了吧?”
  袭平一阵莫名,却还是规规矩矩地点头:“是的呀。”
  袭安回头看他,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你该长大啦……”她说。袭平憨憨地咧嘴笑起来,却读不懂姐姐眼里光芒的意思。

  季太太生辰那一天,开往季公馆的汽车堵了整整一条街,法租界当局拨了几十个“红头阿三”来维持基本的秩序。
  季公馆在华格臬路,闹中取静,两亩多的占地,做成西式两进。头进,一楼左厅堂皇宽阔,用来办舞会刚刚好;右厅办酒席,供应中西餐饮;后院里搭了戏台,不喜跳舞的人来这里,咿咿呀呀的最是打发辰光;太太们打牌自是少不得的,在头进二楼安了十几桌,全交由季太太去招待了。
  袭安去的晚了,实在是路上堵的慌,她干脆下了车步行过来的。身上的洋裙是从国外带来的,是极淡极淡的水红色,裙体薄而飘,蓬松的卷发散了几缕下来,后面的高高挽起,整个人显目而张扬。远远就见到林秋同站在门房外跟几个人握手交谈。她轻蝶样的走过去,站在旁边等他应酬完客人,这才笑道:“林伯伯好大的体面呢,法租界里也转的圆。”

  林秋同听了这话心里尴尬,去看袭安的脸色,倒又不象讽刺的样子,只得掩饰一般,道:“我跟季先生讲过的,让他得空跟大小姐单独见见,有些话你亲自来说更好。”袭安点头:“总是麻烦林伯伯穿线了,我们这就进去吧?”
  林秋同领着袭安进了季公馆的二进。
  “季先生的书房在一楼,大小姐先在里面等等,我去请季先生。”
  “不要先给季太太贺个寿?”
  林秋同闻言神秘一笑:“不急的。”他熟门熟路地开了门,让袭安进去,又安置了茶水,这才退去头进找季泽宇——赵老爷子塌台了,他光明正大地跟了季泽宇。

  屋里有些暗,许是外面的树过于荫蔽,遮了大半的日头。袭安四下打量,慢慢移到窗边,信手扯开了帘子。听说这次的堂会,“四大名旦”“四大坤旦”并着老生名派的创始人都来了,阵容是举国罕见,热闹的铜鼓被艳阳细细地筛了,只剩下清婉的腔调水一样缠进耳朵里。袭安在国外呆的久了所以并不大懂,心里想着季先生这样大手笔,倒是极疼太太的。

  这么一想就收不住心思了。她想起在大不列颠时候的事情,大的小的,繁琐的简单的,一样一样都没有忘记,现在想来只觉得心慌地厉害。
  后来她听到一声极轻的开门声,然后就又安静下来。她没有在意,手指时断时续地去绕那窗帘,脑袋低垂,露出光洁白皙的后颈罩进细密的阳光里。
  “赵小姐——”
  她领会到的时候男人已经站在了她身后很近的距离。她回身的弧度大了些,他手里酒杯中暗红的液体洒了她一肩。
  “啊呀,是我太冒失了。”歉意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袭安抬头去看眼前的男人:“冒失的是我才对——”袭安抿唇很淡地笑了下:“季先生这么忙的人,还要拨冗来见我,真是很不好意思。”

  “哪里话。”他戴了眼镜,斯文的也笑一下,嘴角的酒窝陷进去,竟是有些孩子气的:“赵小姐的身量跟清瑞差不多,只好委屈你先换件她的衣服穿,你看好不好?”
  “好的呀,真是麻烦了。”
  “宋妈,宋妈!”他朝外面喊了几声,“你带赵小姐去二楼换件衣裳。”
  叫做宋妈的姨娘走进来,袭安也不推脱,向季泽宇笑笑,上楼去了。在楼梯上的时候她回想着他嘴里吐出的那个名字,有些怔忪。
  日期:2008-5-29 22:08:19

  【3】
  “这个辰光二太太应该在阳台看书的。”宋妈在前面带路,袭安听了这话心里一惊,她倒真没在意季泽宇还有一房姨太太的。这怨不得她,季先生是很少带这位姨太太出去应酬的。
  姨娘旋开了门,脚踩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一点声息都没有。袭安跟着进了屋,当头一眼就见着紫檀木打的巨大书橱依着墙壁,里面满满地摆放了各式书册。姨娘径自走到落地玻璃边,将随风舞动的纱窗撩起个小缝,朝外面瞅了眼,回头朝袭安笑着轻声道:“可不是真在这里——不过睡着了。”袭安顺着那细缝望出去,繁密的枝条遮了大半的阳台,大片的阴影下一张靠背藤椅,穿着月白色短旗袍的女人右手搭着腹,左手软软地滑在靠手上,放在腿上的书,那书页正随了凉风微微地翻动。

  宋妈轻声细气地走过去,俯下身拍拍她的肩。袭安站在门边,听着她惺忪的声音模模糊糊地响起来。
  “唔……”她错过宋妈的身体看向门边的袭安,懒洋洋的样子似极慵懒的猫。见袭安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她的脸“腾”地红了起来,人也清醒了。
  “先生让赵小姐来换身二太太的衣裳。”
  清瑞一下注意到袭安肩头打湿的布料,又上下看了看袭安的洋裙,面色渐渐恢复,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来:“赵小姐,我不穿洋装的……旗袍你喜欢么?”
  袭安弯了下眼睛:“麻烦二太太了。”
  清瑞回应般地也笑笑,进屋开了衣柜。满柜子的各式旗袍争先恐后地跃进眼帘。纤长的手指在里面来回拨弄,她回头看袭安:“也不晓得赵小姐喜欢什么样的……”她带着笑,却并不浓,那笑意象是旧时化在丝帕上的胭脂,一点痕迹,越化开便越淡。

  “二太太觉得哪件合适?”袭安走动几步,站在清瑞身后,看她的手指停在一件朱砂红的高开叉旗袍上,眼光又在袭安身上比了比,这才抽出来:“赵小姐皮肤白,气质洋派,穿素色的反倒不协调……”她的目光落在旗袍上:“只不知道合不合体,是按着我的身量做的。”
  袭安接过来,当着清瑞的面开始脱衣服。被窗帘遮去日光的屋里稍显灰暗,她腴白的身体象是夜明珠,莹润而有光泽。她慢慢地褪下丝袜,桃花一般的眼睛斜乜向清瑞,正撞进她瑰泽的眼眸,清瑞快速移开了视线。
  袭安闷笑着穿上旗袍,弯腰去拨下摆。她只比清瑞略高挑,一袭旖旎的朱砂裹住她曼妙的身型,倒真是合适的。
  清瑞才刚想开口就被袭安截断:“二太太可以称呼我袭安。”
  清瑞坐在沙发上,垂头侧脸拨弄桌上的电话线,不说话了。从袭安的方向刚好看到她弧度轻扬的唇线,良久,袭安理了理稍显凌乱的头发:“二太太的名字,是很好听的。”她的声音带了一点沙哑,流水一样低低传进清瑞耳里。清瑞正视她,脸皮轻微动了动,起身重新回了阳台,躺在藤椅上,不再理会袭安了。
  姨娘收拾了袭安换下的裙子,拿袋子装好,在袭安下楼的时候交给了她。
  林秋同正站在楼梯口,见袭安下楼来,压低了声音凑上去道:“见到了吧?”
  “什么?”袭安下意识的反问一句,又马上领悟过来:“你是说二太太?”
  林秋同朝楼上努努嘴,点着头道:“这才是季先生心尖上的人呢——前面那个,在外面撑着场面罢了。”
  袭安扫了林秋同一眼,冷笑道:“林伯伯对季先生的私事倒知道的不少。”

  林秋同老实巴交地擦了擦汗,转移话题道:“季先生前面还有些事,今天怕是没机会跟大小姐好好聊了。”
  袭安扬了一边眉毛,踩着高跟鞋出门,走几步又抬头,看到阳台上面那一方月白,嘴边就化开意义不明的笑来。
  袭安端庄地坐在酒席上,几次都注意到季泽宇若有若无投过来的目光。她假装并不曾见,小声与身边的太太小姐们说笑,一场饭吃到九点多钟,这才散了。
  林秋同要送她回去,叫她拒绝了。也没跟季先生告辞,一个人踏入弥散的夜色里。喊了黄包车,在街边看到有卖馄饨的,买了碗带回去给袭平当宵夜。
  她在街角付钱下了车。酒席上喝了酒,虽然不多,但现在酒气上来,双颊酡红。她一边慢慢踱着,一边去酒气。及近了才发现街口一排外国兵,枪械齐刷刷地抵着地面,军用吉普就停在弄堂口。她吃一惊,酒就醒了。
  袭平站在过街楼下,看到袭安的身影,快步过来拉住了她:“姐!”

  袭安眯眼看看楼上窗户里漏出的黄光,苦笑着甩甩头,将馄饨并着脏污的裙子一起给了袭平,理了理旗袍和头发,孔雀一般走了进去。
  【4】
  门打开的时候袭安觉得眼睛前面有些发花。那个人正对着卧房的门坐在沙发上,右腿搭着左腿,双手交叠了放在胸前,目光从下面斜斜地觑向开门的袭安,邪挑起唇角,发了声很轻的拟声词出来。
  袭安面不改色地关门走进来,重重倒在床上,拢了被子就往头上遮。
  “住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嗯?”她说话了,字正腔圆的中国话里是掩饰不去的戏谑。袭安在床上挪了挪,不动了。
  “不热么?”她又开口,好整以暇地换了左腿搭上右腿。
  袭安在被子下剧烈地抖起来,突地掀开被子恶狠狠地瞪着那人:“你管不着!”
  她曾经说她的脸上有最为协调的颜色,金黄的头发、碧蓝的眼珠、红艳的嘴唇、细小洁白的牙齿,本来应该是娇艳到极致的,却偏偏永远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
  袭安的胸快速起伏着,有些气恼地扯下发带散了一头的卷发。
  “嘿、嘿,小CHERRY你穿红色最好看了。”她顿一顿,又说:“不对……什么也不穿的时候最好看。”说着张大嘴无声地笑起来。
  袭安一枕头扔过去,随后指了大门:“出去!”

  “好了,不生气了好不好?”她站起来,走过去想拉袭安的手,被她甩开了。两个人睁大眼睛对视着,她猛地伸手捏住袭安的下巴,嘴唇重重印了上去。舌头急切地舔弄袭安紧合的双唇,袭安使力推开她,一边擦嘴一边走到门边,重复道:“出去!”
  “不用这样吧。”她收了笑,目光渐渐冷下来。身上直挺的黑色制服勾勒出瘦削的身型,她把腰更挺直了些:“你爸爸的事不是我不帮,你明明知道的。”
  袭安冷笑一声:“早就不指望你了,只希望你以后别再打搅我。”
  “SHIT!”她低低咒了声,眼神凌厉地射向门边的袭安:“你到底在闹什么!”
  袭安不说话了,右手固执地扶在门上,转头不看她一眼。

  静默了很久,脚步声才响起来。她终究走到门边,认真地盯着袭安的脸:“那好,我先走……已经打过招呼了,明天会有人来秘密接你去监狱。”她没有再多说什么,侧过身体出了门,脚步声又在楼梯上响起来,踢踢踏踏的,最终消失在夜色里。
  远远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袭安吁出一口气,抬头看上方的电灯,眼眶发热,她抽了抽鼻子,轻轻关上门。
  “莫妮卡……”呢喃一样的,她捂着脸嘤嘤地哭起来。
  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父亲,他入狱近四个月,整个人被磨地失去所有锐气。袭安的眼泪止也止不住,临走咬牙一字一顿道:“我一定救你出来!”
  出来的时候阳光晒的她阵阵发晕。低着头走了几步,又停住了。莫妮卡站在车旁,朝她招了招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她上了她的车,犹豫着,慢慢开口:“我只想保住他的命。”
  莫妮卡沉默了很久:“安,你的脸色很难看。”
  “没有一点办法么?”
  “我送你回家。”
  “莫妮卡……”她哽咽了:“我现在就剩了弟弟和爸爸,我想大家都好好的……你别逼我。”
  “我没逼你!”莫妮卡拉住袭安的手:“CHERRY,上面的意思是一定要严办的——假使我们不这么做,又有谁能抵住社会的舆论?”
  袭安擦了擦眼泪:“我知道……我知道的。”她不停点头,终了又苦笑:“鸦片,那么多鸦片……蚕食了多少同胞……”她不糊涂的,可是她想保住至亲的性命。……“但是,为什么是爸爸?”
  莫妮卡怔住,转头看车窗外的街景,一边还轻轻拍着袭安的手背。

  “刘志远还没那么大的胆子——除非是背后有人撑腰。”赵老爷子的话又在袭安耳边响起。从近处来看,他塌了台,英租界里的势力被刘志远顺顺当当地接手——张维死了,没人可以争地过他;从远了看,这虚浮的十里洋场,白道黑道,被季泽宇一口通吃;另大大小小各种军阀势力,甚至连那发展迅速的革命势力都无法忽视。
  到底是谁……
  “我只问你,那天是谁向警署报的案?”
  莫妮卡叹口气:“你知道那正是戒严的时候,任何风吹草动都不会放过的——更何况是那么大的动静?”
  这条线断了,袭安知道从莫妮卡这边得不到一丝口风,也或者她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想着要去拜访拜访刘志远,哪里知道她还没出发,他倒先登门了。

  日期:2008-5-29 22:11:01
  【5】
  那天赵家正在西厢房里吃午饭,袭安、袭平并着家里一个老管家王伯围坐在饭桌上,房间还算宽敞,就是热,一动就捂出一身的汗。袭安夹了块红烧肉进袭平的碗里,袭平从饭碗里抬起头,嘴里塞地满满的,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边嚼边拿手当扇,一副市井白相人的样子。袭安朝他横眉,他吐了吐舌头,老老实实地捧着碗,闷不吭声地吃起饭来。

  一阵喧哗从外面传进来,人还没进门,洪钟一样的嗓子已经嚷开了。王伯放下饭碗,说了声是刘志远。
  袭安拿帕子擦擦嘴,随着王伯一道去客堂。那刘志远不请自来,老神在在顾自坐在椅子上。家里的姨娘显然实得他,茶水都送上来了。
  刘志远长了一张山林莽汉的脸,身上反倒穿了一袭素青长袍,大咧咧叉腿坐着,门外一排跟班。他见到袭安,又站起来,拱手道:“大小姐!早得你回国的消息了,只恨忙的一直抽不出空来。”
  袭安看不上他假装斯文的样子,面上偏又不好显示,只笑着迎过去:“刘叔来了。”刘志远上前几步凑到袭安身旁,一股大蒜味呛地袭安躲也不是避也不是,只好掩饰一样挺了挺脊梁,道:“刘叔吃过午饭了没?不介意就在我这里随便用点吧。”
  “吃过了吃过了。”他凑地越发近:“大小姐,有急事要跟你商量,咱们找个僻静的地方。”袭安歪头哦了一声,朝王伯道:“你跟平平去吃饭,我跟刘叔说几句就来。”说着在前领路,往楼上的招待室去。

  刘志远是个粗人,见门关了,也不拐弯,直接道:“我是为着老爷子的事来。”
  袭安点头,走几步开了窗户,想想,又落了帘子。
  “大小姐可能还不晓得,说是这个礼拜他们要把老爷子……”他皱着浓眉思考了一番用词,接着道:“要把老爷子弄去北平。”
  袭安本没想着能从刘志远嘴里套出些什么,哪里料到他一开口就扔出这么个大惊闻。措不及防之中她下意识问道:“去北平做什么?”问完两个人都一怔,袭安醒悟过来,只觉得心脏绞地厉害,两眼一酸,眼泪就落了下来。
  刘志远见状安慰一样拍拍她的肩:“大小姐别急,兄弟们早想好了,既然在这上海没个办法把老爷子弄出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咱们劫!”
  袭安背过身去平复情绪,片刻之后止了眼泪,红着眼眶道:“怎么个劫法?”

  “出了上海地界咱们就动手,大小姐放心,那里面已经安排了我们的人。”
  “就怕没这么便宜的事……”
  “这四个月来,你真当我良心被狗吃了享自己的福呢?”刘志远叹口气:“当初穷地恨不得卖妻卖女的,全靠老爷子看的上,跟了他一起闯天下……”
  袭安脑子里一团乱麻,抓也抓不出个头绪,又见到刘志远脸上那忠肝义胆一般的神色,心一横,问:“那之后呢?如若成功劫出来了,怎么个办法?”
  刘志远面上一僵,有些尴尬道:“老爷子是最要面子的人,这次遭了大难,以后……我是说短期内又得过避人耳目的日子……”
  袭安明白他的意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爸爸拎的清的。”
  “那就好……上海是待不住的,我们的意思是把老爷子偷偷弄去广州。”
  “广州?”

  “广州。”刘志远顿一顿,又道:“那里革命势力发展迅速,老爷子先前没少帮过他们,我这里意思一露,他们马上表示愿意。”
  似乎一切都很顺,袭安心跳地飞快,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刘志远千说万说的让袭安放心一切交给他就好,她抿抿嘴,终于点了头。
  她想如果真如刘志远计划的,只要能救了爸爸的命,怎么样都是好的,而现在除了这么做,还真想不出什么其他的办法了。
  开了门送他出去,袭平正上楼来,刘志远摸摸他的头,说了声虎父无犬子,小少爷以后肯定会有大作为。袭安强自笑笑,重重捏住袭平的手。
  很快消息就铺天盖地地传出来,昔日跺跺脚上海滩也要抖上三抖的赵爷要被押解进京,这一去,等待他的恐怕就是冷冰冰亮闪闪的断头刀了。民众竞相大呼,一个个恨不得扒他皮吃他肉。

  袭安在家里坐立不安,想着下午的计划整个人就象被什么蛰了,一颗心悬的老高,没个宣泄的出口。莫妮卡打电话过来,她接都不接,直接让王伯挂了。
  这么惶惶然的挨到了中午,季泽宇的电话过来了,他约她一起吃饭。袭安不晓得他怎么突然会有这个兴致,还是在这样的风尖浪口上。但她还是细心地换好衣服,化了妆,憔悴中倒别有一番风韵——季泽宇还是大有用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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