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子的童话 第四部 江山如画

作者: sky浪翻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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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谋杀之前
  我从来不曾想过,与唐五何勇的分别会让我像此刻般的心酸与难过。车子已经消失在街尾,我却依旧站立在晨风中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直到皮铁明的招呼之下,我们才转身走向了医院。

  清晨的医院,安静异常,连那些若隐若现持续了差不多整夜的病人呻吟声都纷纷消失不见。病房外的走廊上,阿标和癫子等人都已经歪七扭八地靠在长凳上睡着了。这样的寒冬里,这些如花般年纪的少年人,本应该躺在各自家中温暖而柔软的床上。可是现在,他们拥有的却只是彼此依偎的体温和一块冰冷坚硬的木板。
  这是我的错?他们自己的错?还是命运的错?看着面前这些犹带稚气的脸庞,我突然想起了一句话:跻身江湖内,便是薄命人。
  轻手轻脚的打开病房门,猛然看见房里有个人正双手抱头,将脑袋埋在膝盖中间,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正待出声询问,此人却已听到声响抬起头来,居然是整个晚上都还没有出现的缺牙齿。瞬间过后,缺牙齿的两眼唰地一下变得通红,猛地从板凳上跳了起来,扑到我的面前,死死抓住了我的双手,大声说道:“三哥,你怎么不帮雷震子报仇?”
  话一出口,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控有可能会惊动正在昏睡的雷震子,缺牙齿扭头瞟了病床一眼,却又不等我的回答,压低嗓门继续说道:“三哥,我要帮他报仇!我要弄死胡老三这个狗杂种!阿标说要等你回来发话了才敢走,三哥,你去,你现在就去交代他们跟我走!我们几个人就够了!三哥,去啊!要不,你把你的那把手枪给我,我一个人也行!”

  说着说着,缺牙齿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阿缺的年纪还太小,没吃过什么大亏,现在初入江湖声名鹊起,又正是得志的时候。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他的性格也变得越来越乖戾不羁,平日里除了我之外,谁都看不起。为人处世之间,不免有了几分唯我独尊嚣张跋扈的味道。有时候性子来了,就连自己圈子里面的癫子和牯牛,他也是一付不依不饶,毫不示弱的样子。
  这样的性格,自然就难免会得罪很多的人。唯有雷震子,无论缺牙齿如何说道他指使他,也从不动气见怪,始终真心以对。缺牙齿虽然有明显的缺陷,但骨子里也还是一个满腔热血重情重义的少年郎。长自己几岁的雷震子能够如此对他,心底总还是有些触动的。于是,天长日久之下,缺牙齿也就把雷震子视为了真正的兄弟好友。
  昨晚,雷震子出事之前,我刚好交代缺牙齿去将军那里帮我办事去了。没想到,收到消息之后,一两百里的路,这么一大早就赶了回来,这足以证明了阿缺的一片真心。
  “小缺,你莫急,先……”

  边说,我边试图将双手从缺牙齿的拉扯中解脱出来,谁知道,他却抓得更加用力,没等我把一句话讲完,就几乎是暴跳如雷地打断了我:
  “什么鸡巴不急,雷震子都被搞成这个样子哒!三哥,你不敢搞。我一个人搞!你把枪给我!”
  心中一凛,身体变得僵直,我停止了手臂的挣扎,看向了缺牙齿。同一时间,身后传来了门外被惊醒的阿标几人的说话以及皮铁明的应对关门声。
  几个小时之前,牯牛用同样的理由冒犯过我,我也给予了作为一个大哥应有的回击;现在,又轮到了缺牙齿,怒火开始不可克制地从我心底涌了上来。
  缺牙齿好像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依旧愤怒而倔强的脸色在我的目光之下,露出了几分惴惴不安。皮铁明从我的身后走了出来,伸出手拉着缺牙齿,和颜悦色地好言劝道:“小缺,来来来,先坐,莫吵莫闹。而今最重要的是让雷震子好生休息,报仇的事,我们坐下来再谈。”

  没想到,缺牙齿肩膀一抖,挣开了皮铁明的手,声色俱厉地对皮铁明说道:“关你个卵事!不是你的兄弟,你懂个鸡巴!”
  此时的缺牙齿双眼暴凸,脸色铁青,两边腮帮子上的肉一抖一抖,一副穷凶恶极的模样,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两秒钟之前那种忐忑不安的表情。
  这一瞬间,看着眼前的一切,虽然心底的怒火愈发旺盛,可是我的脑海中却突然有某种东西一闪而过。刹那之间,令我打消了准备教训一下缺牙齿的想法。
  当牯牛触犯我的时候,我可以让牯牛屈服,但我却决定不再用同样的方法对待缺牙齿。因为,比起牯牛来,缺牙齿更年轻,更有锐气。现在,他的这股锐气可以对着我和铁明发泄;那么,我也同样可以用来对付别人,也许,很快就会用到。所以,我决定要留着他的这股气。
  而且,我同时也注意到,这一个绝好的机会,一个向皮铁明表明某些我绝对不会亲自对他说出口的话的机会。我要让铁明明白一点:从今开始,他已经走进了一个崭新的圈子。而这个圈子只属于我!在这个圈子里,我才是唯一的大哥,只有我才有惩罚和宽恕的权利,强大如你,亲密如你,也不行。

  房间内陷入了绝对的安静,安静到可以听见皮铁明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在我保持沉默的这两秒钟内,我本做好了铁明会发作的打算。但是,他没有。
  这就够了。
  以铁明的心智,我想,此情此景之下的他就算还没有完全想通我的意思,那也应该已经有所领悟。
  于是,我站了出来,伸出我的右手,用食指指向皮铁明,再一瞬不瞬地看着缺牙齿,缓缓说道:
  “小缺,你给我记好,他,皮铁明,是我最好的兄弟!从今以后,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场合,他讲的话就是我讲的话,他讲过了第一遍,你就千万莫要让我再讲第二遍。他要你先坐,你就先坐。你,听懂我的意思哒没有?”
  缺牙齿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不知所措。

  “嗯?”
  当我再次从鼻孔里面哼出一声之后,不知所措的缺牙齿终于点了点头。
  “那好,铁明,过来坐。小缺,先帮我们倒两杯水之后,你也过来,今天晚上要办事,我给你交代下。”
  从最深切的噩梦当中惊醒过来的时候,已是下午三点,通体虚汗,饥肠辘辘。
  医院出来之后,我和皮铁明缺牙齿三人就各自回家休息了。在病房里商量的过程中,我曾一度想过要缺牙齿去溪镇找洪武调两个过硬的人手过来帮我办事。毕竟,今晚,我将要面对的那个敌人是悟空,一个可能没有胡特勒疯狂,却绝对要比胡特勒难惹百倍的可怕人物。如果有了洪武那边的直接帮助,肯定会更加稳妥。但是转头再仔细一想,在把话说出口之前,我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今晚在市区办事的人不只是我,还有老鼠和鸭子他们。

  他们都是我的兄弟,却也同样是唐五的人。
  我真的不能确定,将来会不会有某一天,站在我对立面的那个人会变成唐五。悟空让我害怕,但唐五却令我敬畏。我实在是不敢过早的把所有底牌都在他的面前暴露出来。
  所以,今晚除了靠自己冒险一搏之外,我别无选择。
  穿好衣服走出卧室,让母亲帮我煮了碗面条,吃过之后,冰凉的身体开始恢复了一些暖气。泡上杯热茶,我坐在了家门外的梧桐树下,清冷凛冽的空气冲入鼻腔,带着一股明显的雪的味道,因为日夜颠倒而隐隐发胀的头脑在这一刻彻底清醒了下来。
  我有些心焦,大战临头之前,谁都会这样。

  现在的时间已经不早,但是,我却什么都不能做,我只能等。静静地等待着皮铁明的到来,和他一起到来的将会是一个地址,一个由保长提供的和老鼠鸭子会合的地址。
  没想到,当我手里那杯热茶还没完全冷却的时候,我却先等到了另外一个人。
  经过那么多的龃龉和冲突之后,八宝和我的关系已不只是不好那么简单,而是相当不好。可是,他奈何不了我,我也摆平不了他。
  那么,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绝不来往。
  当八宝矮胖的身材踩着雪,一摇三摆,步履艰难地从家门前那条小巷的尽头,一步一步冲我走过来的时候,他的样子看上去很滑稽,就像是一只臃肿笨拙的企鹅。

  我坐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舒适地喝着热茶,看着冰雪中那只狼狈不堪的企鹅,除了惊讶之外,我当然难免也会有一丝发自内心的优越感。我甚至连半句客套的话都没有说,连屁股都没有抬一下,就那样好整以暇地欣赏着眼前这难得的场景。
  但是,当距离一步步拉近之后,我却发现,在这只企鹅的脸上,居然没有半点因为自身际遇而自卑自怜的凄苦,有的只是一种奇怪的笑容,笑的志得意满、幸灾乐祸。就好像,此时此刻坐在凳子上的人是他,而走在雪地里的那个是我。
  马上,我就推翻了之前的这个比喻。
  因为,我看见了八宝的眼神,那个眼神告诉我,他的笑容并不仅仅只是在幸灾乐祸,要更加享受、更加残忍得多。就像是一只野猫,静静地躲在墙角,看着不远处一只刚刚发现了几粒大米而兴高采烈,却浑然不知死期将至的老鼠时,那种成竹在胸的眼神。
  收起自己的轻浮,四下打量几眼,确定没有其他人的出现之后,我万分警惕地站了起来:

  “嘿嘿,宝哥,刮风落雪天寒地冻的,是哪条腿不方便,走错路走到我这里来了啊?”
  对于我刻意带着几分嘲讽的试探,脾气一向火爆直接的八宝却一反常态毫不搭腔,依旧不紧不慢地朝我走了过来。终于,他停在了我面前大约一米的地方,用那种奇怪的眼神上上下下扫了我好几遍之后,这才鼻孔一哼,硬邦邦地说道:
  “义色,听好起,我猴哥要我告诉你,昨天晚上的事,胡家老大会给你出一笔钱。这些天,你拿着钱想吃什么吃什么,想买什么买什么,不想吃不想玩就安安分分坐在家里烤火数钱也要得,动都不要动半下。其他的事,你听不见,看不到,最好莫插手。”
  心底一沉,我第一个反应是悟空知道了我和唐五之间的约定,但马上意识到这是绝不可能的。那么,我和胡少强之间的血仇,关悟空什么事?他为什么要像费强福一样直接插手进来压我呢?
  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侯敢也终于要对唐五动手了。

  一直以来,悟空和胡少立之间虽然没有变现出特别明显的亲密来往,但他们两人各自都与市区的城南廖氏集团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九镇的道上早就在传言,在共同的利益之下,他们三个其实已经结成了联盟,来对抗李杰宋家跃和唐五。依现在的形势来看,这好像不再仅仅只是传闻而已,我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这就是正在真实发生的一切。

  而我和城南集团的中心人物海燕之间的关系,别人不知道,悟空却知道的一清二楚。悟空是个谨小慎微出了名的人,大战在即,一旦我加入了唐五那边,就算不会因为我而导致他们内部分裂,至少也要多费一些不必要的手脚。
  所以,悟空不惜纡尊降贵亲自出手,希望可以先摆平我这个麻烦的小角色。
  只可惜,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悟空再怎么聪明,也万万不会想到,当初跪在他脚下的那个小角色姚义杰早就死在了那条源江水里,现在站在我义色背后的,是整个源帮。
  他更不会想到,就算是没有与唐五的约定,我也必定会加入这个战局。因为,雷震子是我的人,他叫我一声老大,给他提供保护是我必须要承担的义务和责任,在这一点上,没有任何价钱可讲,血债只能血偿。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我还有一个给小杜的承诺,关于新的秩序和死人的承诺。

  努力按下脑海中飞快闪过的千头万绪,不敢有丝毫在脸上表露出来,我谦卑而诚恳地柔声问道:“哦,这是猴哥的话啊?”
  听到我的话之后,八宝先是得意地笑了起来,边笑边说:“不是,这不是猴哥的话,这是我八宝的话。你可以当我放屁不听。”
  说到这里的时候,八宝的话锋一顿,却又不等我接嘴,整张脸上的笑容突然一滞,眼睛里面幸灾乐祸的神色顷刻消失不见,冒出了两股无比恶毒的仇恨光芒,一瞬不瞬盯着我几乎是一字一字地缓缓说道:
  “猴哥说的原话是:你敢动,你先死!”
  说完之后,八宝再也不看我一眼,自顾自扬长而去。
  虚假的真诚僵固在我的脸上,就像是眼前那枝凝结在树枝上的冰棱。
  我想起了《义勇军进行曲》当中的一句歌词:“到了最危险的时刻,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这句歌词听起来好像很壮烈,很雄浑。
  但,我一直都没有想通,如果一个人或者一个民族真的堪称“义勇”,那怎么会被人一步步逼到了最危险的时刻;既然都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为什么又还要“被迫”,才能够发出最后的吼声。
  这样百无其用,忍辱偷生,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才敢吼出来的人,还有什么资格叫做“义勇”?
  我实在是有些想不通。
  不过,我能想通,而且亲眼见过,绝对相信的一点是:
  肥壮的猪在被五花大绑,屠刀入体的时候,才会知道发出最后的几声嘶吼,绝望卑微而可怜。
  我不愿意当猪。

  所以,我不会让人把我逼到最后的那一步。人犯我一尺,我攻他一丈,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这些话才是我的人生格言。
  那一瞬间,看着八宝留在雪地上的脚印,炙热的怒火从我心底涌了上来,顺着我每一根血管,烧遍了我的全身,就算是漫天的大雪,也盖不熄,浇不灭。
  悟空,今晚见。
  二十年,七千三百天,十七万五千二百个小时,这么长的一段人生路,居然眨眼间就那样过去了。漫漫苦旅一路走来,走到现在,我已经记不太清,究竟有多少次听人提起,又有多少人曾经问过我,关于那一战的故事。
  我从来没有回答过任何人。实在被逼急的时候,我就会收起笑容,非常认真地对着那些虽然诚恳却也不太识趣的人们说:时间太久了,久到已经让我忘记。
  没有人会再继续追问。
  因为,无论他们是否相信我所给出的答案,今天的我都已经成为了一个用不着再多向别人解释的人。
  对于这些人而言,那一战只是一个好听的故事,故事里面有冲突、有阴谋、有友情、有背叛、有消亡、有崛起;听着很爽,却与他无关。

  可是,对我而言,那一战却是我的一切。
  没有人能够对别人诉说自己的一切,正如没有人可以忘记自己的一切。
  不过,你知道人一辈子最美好的是什么?最痛苦的又是什么吗?
  答案其实很简单,都只有两个字。
  回忆。
  我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一战,一秒钟都没有。哪怕是个中发生过的一句对话,某个表情,我都依旧记得清清楚楚。只是,近两年来,我发现自己居然开始越来越喜欢回忆过去。而每当我回想起那一战的时侯,心中常常会产生一种情不自禁的错觉:这险象环生却又刻骨铭心的一战,好像刚刚才发生在两三个月前的某一天而已。

  错觉过后,我总是会感到怅然若失,黯然魂消。时光飞逝真的太快太残酷,记忆还是无比的新鲜,扭头看看周围,却发现,人已经旧了。
  我想,也许年过不惑之后,真的是已经到了寂寞的年纪。所以,在某些午后,某些深夜,我的思绪还是会情不自禁地回到那一晚,那一战……
  这是一条平凡破落的市井小巷,嘈杂喧闹,污水横流,肮胀之极,却又偏偏人气鼎沸。小巷紧靠源江的一头曾经有过一个摆渡的渡口,于是,小巷的名字也就叫做渡口巷。
  巷子位于我市城南新开发不久的商贸区附近,住在这里的人,大多数都是从天南海北赶过来做小商品生意的外地个体户。那个年代的生意人,除了极少数具有商业天赋的之外,大部分都是因为丢掉了手里的铁饭碗而迫不得已自谋生路的下岗工人。每个人都明白,在这个没有公平和保障可言的国度里,自己多赚一分少花一分,未来就会多一份保障。所以这些人普遍都很能吃苦,吃穿住行都不讲究,只要便宜就好。于是,这条小巷里面,也就充斥了为他们提供各种生活需求的廉价行当。换句话说,这里虽然算不得是我们市的贫民窟,但生活设施,卫生条件等各方面也绝对是不能和江对面的城市中心区相比的。

  一九九一年十二月二十八号的傍晚六点钟左右,我带着铁明、缺牙齿和牯牛三个人一起来到了这里。
  因为,这就是出发之前,保长向铁明所提供的地址。
  站在巷口一眼望去,人影憧憧,当中却并没有看见夏冬和漆遥两人的身影,这不免让我有些许的不安。
  所幸,此时正是上下班吃晚饭的时候,巷子口来来去去的有很多人,我们站在当中,也并不打眼。稍稍伫立片刻之后,装着买烟和槟榔,我们四人在巷口的一家小卖部停了下来,一边找人一边仔细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最多过了分把两分钟,连一根烟都还没抽完,一个留着齐肩波浪头,大冬天的身上却只穿了一件当时很流行的蝙蝠衫,脸都冻红了还依然要把胸膛敞开装豪气的年轻人突然间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也对着小卖部这边走了过来。

  跑惯了江湖的流子总是只需要一眼就能看出另外一个人是不是道上混的;就像是老鸨分辨豪客,骗子认得傻瓜一样,没有任何理由,只是一种职业习惯培养出的灵感。
  我们四个人无一例外都盯住了那人。
  可此人却毫无反应,就像是根本没有发现我们正在看着他一样,平平常常地走过了我们的面前,再平平常常地也卖了包烟,然后慢悠悠地挪到我们旁边三四步远的距离,把烟拆开,掏出火机,准备点烟。
  一切都很平常,平常到我几乎认为自己实在是有些太敏感。
  当刚想松下口气的时候,我却发觉,此刻,那人的两只眼睛正毫不掩饰地盯着我们几兄弟上下梭巡。

  心底一沉,身边铁明等人纷纷露出戒备神色的同时,我的右手也已经悄悄伸进口袋,握住了那把改装发令枪的枪柄。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年轻人手里的打火机被点燃,他依旧偏头保持着点烟的动作,叼在嘴唇间的香烟却上上下下抖动不停,始终无法凑到火苗之上。随着香烟抖动的同时,一道被刻意压低的带着典型市区口音的说话声传到了我的耳边:
  “你们是镇上的朋友唦?”
  与铁明对视一眼之后,铁明若无其事地答道:
  “什么镇上!?哪个镇上啊?”
  “九镇。是的唦?”

  铁明扭过头来与我的目光再次交会了一眼,彼此的眼神中都充满了疑惑与戒备,一时之间,谁都不敢冒然搭腔。
  “是义色唦?是的话,就跟着我后头走。嘶~~~”
  年轻人的烟终于点燃,痞里痞气的吸了一口后,自顾自抬脚就从我们身边走了过去。也许是注意到我们四人都没有任何反应,此人在与我擦身而过之后,又停了下来,一边装着吐痰,一边轻声说道:
  “放心,我是唐五哥的朋友。”
  在那位蝙蝠衫的带领下,我们一前一后来到了巷子旁不远处的一所专科学校门口。门前马路边上蹲着几个奇装异服的少年,嘴上都叼着烟,老气横秋地在那里扯淡,但是那副作死的样子并不像是真正的道上人,应该是在这里等马子放学的小痞子。

  离小痞子几步远的马路旁,停着几辆等客的慢慢游以及当时很常见的那种银灰色七人座载客小面包车。一眼看去,还是没有夏冬他们的影子。
  正在四处打量的当头,其中一辆面包车的车门忽然打开,开车的人居然是茶壶,而后面位置上并排而坐的两个满脸笑容的人正是老鼠和鸭子。
  简单寒暄几句之后,年轻人转身离去。
  “那个后生是谁啊?从来没见过。”看着年轻人的背影,我忍不住开口问道。
  “哦,是宋家跃的几个老弟。五哥昨天过来,怕我们人手不够,盯不住,帮我们安排踩盘子的。刚才那鸡巴是不是搞得有些神神秘秘的,吓死个人?”鸭子一脸不屑地回答道。
  “是啊,你怎么晓得的?”我有些奇怪鸭子什么时候学会了未卜先知这门手艺。

  “呵呵,宋家跃那边昨天当着我们的面就给五哥讲了,胡家弟兄和悟空的事他们不会直接插手,他们的人最多只负责帮我们踩下盘子望下风,其他的事要我们个人搞。他们肯定要神秘点,莫现了形咯。这个鸡巴刚开始坐在车上,还生怕打开窗子被人看到和我们在一起,交代了好几次要我莫开窗。都不晓得是哪一片混的小麻皮,李杰和宋家跃手底下几个混得好的硬腿一个都没来,人毛都看不到一根。倒是人家廖光惠就不怕!悟空还不是光明正大就住在市里头。李杰白当个大哥,这么怕事,也不晓得五哥为什么这么给他们面子?”说到这里,鸭子脸上的鄙视之意越发明显。

  “个人办就个人办!我们几兄弟也是一路拼到而今的,最多今天一起再拼一回,未必我们九镇出来的伢儿手底下不硬扎,还要求人啊?是不是?”
  说话的时候,我亲热地搂住了鸭子的肩膀,却感觉到他整个人的身体不知为何突然僵硬了起来,而坐在我正对面的夏冬也在同一时间将目光移向了车窗之外。
  正在我莫名其妙之际,夏冬的眼神又一下转了回来,眼神闪烁不定,飘飘悠悠地看着我,轻声说:
  “杰哥,你,那个,你,嗯~~,昨天,五哥应该给你讲了吧?”
  “怎么了?讲什么?”
  夏冬的眼神更加躲闪,吞吞吐吐搞了半天之后,才一咬牙说道:

  “杰哥,五哥交代我和鸭子,说这个事主要由你来经手,我们只负责帮忙,万一要是你搞不定的时候,或者是出了什么岔子的话,我们再插手。鸭子也听到了的。”
  臂弯中的鸭子默不作声,良久过后,脑袋却默默的上下点了点。
  没有愤怒,只有一股令人倍感难受的心酸从我的心底升了起来。
  “杰哥,你也,你也莫怪五哥,他也有他的考虑,毕竟,你而今也不算是他的……”说这句话的时候,夏冬显得极为为难,眼神中除了愧疚之外,满是同情之色。
  心底无来由地一阵厌烦,没等他把话说完,我就迫不及待地收回了一直搂着鸭子的手,毫不客气地凌空一挥打断了夏冬的说话:“嗯,我明白!不碍事,弟兄。打流嘛,不就是这么一回事,江湖儿女人情如纸,我明白。五哥昨天就交代过我了。”
  说这段话的时候,我始终都在刻意看着夏冬,带着不言而喻的讥诮和嘲讽。我想,当时的我,表现得应该相当恶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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