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回顾的未来

作者: 邻云妆志

  日期:2012-2-17 18:39:00
  题记:过错和过失都可以原谅,但过去已永不再来。
  第一章、新州旧梦
  “咯咯,哥哥,你来找我呀……”迷迷糊糊中,五岁的妹妹挥着手中淡黄色的小花,欢快地在草地上笑着,跑着。突然耳边“砰”的一声枪响,自己眼睁睁地看着妹妹摇摇晃晃地停了下来,两眼痛苦万状地转头望向自己,小手使劲地向前挥舞着,挥舞着,终于倒了下去……
  “不要啊!不要……”艾玛尔哀号着大叫几声,顿时从梦中惊醒,摸了下额头上冷汗涔涔,回想起刚才梦里的情形,又想到了当日的惨状,不禁悲从中来,掩面失声痛哭。

  斜月如旧,往事历历如昨。良久,艾玛尔终于止住啜泣,瑟缩着蹲在山洞口,抬头仰望星空,天依旧很蓝,蓝得发黑……高原的空气很是稀薄,夜色也显得格外清朗,点点繁星缀满天幕,月色的清冷却是与从前的萨罗比一无二致。
  想到萨罗比,艾玛尔心中微觉酸楚。一阵风来,他合了合衣领,连日奔波,袍身早已破旧不堪,望着袖角处渐散的线头,他不由又想起了母亲临终前的细语叮咛,心头一漾,微微闭上眼睛。
  朦朦胧胧间,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母亲温暖的怀抱,又看到了父亲疼爱的眼神,出现了妹妹围绕身前撒娇的模样,好像又看到了去年斋月时全家还围坐在一起的欢笑和温馨......多少辛酸,多少甜蜜,刹那间齐涌心头,艾玛尔喉间一甜,一口鲜血恣意而出,心中顿觉空空的,望着依旧清冷的月光下黑漆漆的未来,远处高低明灭的零星灯火,随风摇曳,忽明忽暗。

  想到国已破,家已亡,故园已成旧忆,他身上说不出的寒冷,心中诉不尽的凄凉。
  阿富汗走廊,东西绵延三百余里,丛山叠岭地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连绵起伏,既无成形的公路,人烟也很是稀少。进山半月以来,一路躲躲藏藏,艾玛尔心中既盼望着能在这人迹罕至的边陲之地碰上一两个人,却又忌惮吉尔扎伊人的一路追杀,因此即便有那么好几次在山洞和丛林里隐约窥到人影闪现,他内心深处的惊惧之意也远甚于碰到人迹时的欣喜之情,于是便迅即选择了躲身隐藏。

  连日来的一路逃命,族破家亡的切肤之痛,已使得艾玛尔的心志早已大变,考虑问题的方式与想法也迥非当年那个懵懂年少的部落王子般简单而天真。也许吧,也许那些年少无忧的岁月就这样一去再也不会回来了。
  愈近中国,越靠近这个曾经无数次从母亲口中提起过,但眼下对于自己而言却着实是不得已才去投奔的国家,艾玛尔既深深地感觉到亲切,毕竟那是母亲的故乡,心中却也一直怦怦乱跳,难言欢喜。
  内心深处,他总隐隐觉得来日大难,行将不远,是不是逃出了阿富汗自己就能活下来了?活下来以后怎么办?中国纵便再好,那终究不是自己的国家。至于吉尔扎伊人,哼!在我艾玛尔有生之年,我一定要灭你们全族,要用尽你们吉尔扎伊人的污血来祭奠我父母和妹妹的亡灵,要用哈里斯全家的性命来告慰我杜拉尼部落的遇难子民。想着想着,不觉又是悲从中来,内心苦楚之极,恍惚间沉沉睡去。

  一夜漫漫无期,待得朦胧醒来,却已天色微明。艾玛尔纵目远望,四围空荡荡的,微有风声飒飒作响。阿富汗走廊虽名为走廊,实则阿富汗、中国、巴基斯坦三国交界间的一片高地,方圆百里间海拔甚高,于此暮秋时节,其实恻恻轻寒,早有凉意。
  自半月前由马扎里沙里夫入山以来,沿途一路餐风饮露,日夜逃亡,艾玛尔早已饥寒交迫,困顿不堪。眼望着前方似乎总也看不尽的风烟和尘土,他却总是难以找到母亲生前所说的那个叫做伊夫拉德的中阿边境哨所。眼看着入山前带来的囊也将尽吃完,前路却依然遥遥无期,也不知道是否是自己摸错了方向。
  艾玛尔远远望见一个人影在林间闪动,他再也忍不住,从洞口缓缓起身,心中打定主意,这一次宁可冒险一下去问问路,也不能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迷途而死。
  身形越走越近,来者虬髯满面,牛皮大鞋忽忽激起飞扬尘土,装束打扮倒颇像是塔吉克人。
  见不是普什图族人,艾玛尔心中稍稍宽了宽心,闪出身来,用右手按住胸口向来人微微点头道:“安技嘎利贡!(愿真主保佑你)”

  来人步势甚快,没料到半路闪出人来,稍微一愣,两眼盯住艾玛尔的脸望了一会儿,也按住胸口欠身回了个礼:“安技嘎利贡,”问道,“你是普什图人?”
  艾玛尔顿时一惊,大胡子转说汉语,竟然是个中国人。自己生平第一次听到母亲以外的人说着这样的语音腔调,不禁怔怔发呆,低头间见自己的影子微微颤动,心头也是百念数转。
  艾玛尔见大胡子如此相问,心知他与普什图人必有牵扯,眼下也不知此人究竟是友是敌,他若果真是自己部落的朋友,晚些时辰再报身份也不迟,谨慎起见还是先试探一下为好,于是抬头道:“不错,我是加兹山区的吉尔扎伊人。”
  大胡子见艾玛尔也用汉语作答,微微惊奇,低声念叨了“加兹山区”数遍,低声道:“加兹山区?没听过,我不是你们阿富汗人。嗯,你也会说中国话?很好,很好……对了,加兹山离苏莱曼山远么?”
  艾玛尔听他果然提到吉尔扎伊部落的聚居地苏莱曼山,心中登时雪亮,暗想这大胡子果然是敌非友,居然还跟吉尔扎伊部颇有牵连。艾玛尔心中立马打定主意,随即便以吉尔扎伊人自称,信口胡乱解释一通,说道苏莱曼山是自己的部落近支聚居之所,虽是同族同根,但自己碍于年少,却并不熟识此地。
  待得把干系推得一干二净,艾玛尔话锋一转,直言自己此行本欲前往新疆看望生病的姥爷,不想边境路径不熟,居然在这里迷了路。艾玛尔一边随口扯谎,一边不时地抬头观察大胡子的反应。

  大胡子低头不语,凝神想了想,回转身道:“那你跟我走吧,我是这一带边境上的中国边防,我带你去签关出境。”艾玛尔也不知他的话是真是假,不过还是回到避身的山洞将自己的包袱提起,跟在大胡子身后,向着东南方向走去。
  “不过听你的口音不大像是新疆话,难道你母亲嫁到了阿富汗以后居然连自己家乡的腔调都给忘了?”大胡子走了两步,拔出腰间的烟枪,点上火,头也不回地向前走,“我叫卜中奇,喀什叶城人。怎么称呼你呢?你有中文名字么?”
  “嗯,可能是我学她的口音学得不准吧,她说你们中国有很多种方言。”艾玛尔小心翼翼地看着身前的卜中奇,顿了一下,不禁回头望了望来时的路,“我母亲姓周,她叫我阿福,你就叫我周福吧!对了,喀什叶城离新疆远么?”
  “嗯,新疆是省份,喀什是地区,而叶城只是我们地区的一个小县城,也是我们伊斯兰革命阵线的一个点。”卜中奇一边说着,边斜眼瞥视着艾玛尔,见他兀自低头不语,脸上也无异态,丝毫没有回应的迹象,只顾着径自向前走,于是戛然转开话题,不动声色道,“好了,不说了,等以后你到了新疆就知道了。对了,你母亲新疆哪儿的啊……周福?嗯,到底是去了穷地方,还是希望自己孩子的名字里面沾点喜气。”卜中奇甩了甩烟枪。

  艾玛尔望着眼前四处飘散的烟灰,纷纷扬扬,心中没来由地觉得一阵伤感,随即淡然道:“不是福,是恢复的复,我叫周复。”心中暗暗想道,如今还谈什么福气,自己这辈子只怕跟这个“福”字也是再难沾边了。母亲当年给自己起小名叫“阿福”的时候,自是希望自己的儿子平平安安,福延无极,而她自己却死在了异国他乡。这个福,她没有享到,而她的儿子只怕也终究是一辈子奔波辛苦的命。

  也罢,自己的父母家人都已经先我而去,难道自己还会再去贪恋这世上的什么富贵荣华么?终我艾玛尔一生,如果真神阿拉能够佑护我早日回复故土得以为父母族人雪此深仇,即便转瞬即死,那便怎样。即便福缘殆尽,那又如何?
  嗯,母亲,从今以后“阿福”这个人在这个世上就算已经死了,你的儿子从今以后就叫做周复了。
  正想着,卜中奇停在了一个山口的两间平房前。周复跟着他进了门,一不留神在门口被门槛绊了一下。屋里有人,哗啦哗啦夹着被褥就往外抱,到门口差点把周复挤了个趔趄。来人大大咧咧,撇开嘴朝自己大笑两声:“哈哈,小兄弟,你又是老卜从哪儿的山旮旯捡来的吧?”
  周复未待作答,心中暗想这人的腔调倒是比那大胡子好懂多了。卜中奇好像也注意到了这点,在屋里高声道:“林维扬,这小子好像跟你口音满近的嘛,他却非要说他姥爷是新疆的,真是怪了。你瞧瞧他这口音,我看倒像是你们南方那一带的腔调。”卜中奇又转向周复道:“喂,小伙子,你快说两句给我们林士官听听。”
  周复心中暗暗念道这该如何应答,看来这大胡子卜中奇倒真地是中国边防兵。早知如此,自己就不编什么劳什子去新疆看姥爷的谎了,现在口音既出,再去多做解释反而不美,于是默不作声,垂首不语。
  他站在门口,见卜中奇在屋里换鞋子,悄悄地向屋外晒被子的林维扬低声问道:“林士官,这里是去中国的伊夫拉德哨所么?”

  林维扬回转身,望着自己,微笑道:“去中国是没错,不过不是伊夫拉德哨所。自前年增设我们这个点以后,现在和你们阿富汗边境邻界的哨所有两个,分设在两个山口,伊夫拉德哨所是北边那个,我们这个叫……”
  “怎么样?老林,听他口音像是你们江浙那边的吧?”远远地,卜中奇问道,打断了林维扬下面的话。周复正自纳闷,这大胡子卜中奇为什么毫无来由地骗自己,说他就是伊夫拉德哨所的?母亲离开中国很多年了,她只知道中阿边境仅有伊夫拉德那么一个哨卡,但卜中奇则不然,他显然是有意隐藏自己,那么他究竟又是意欲何为呢?而且他刚才在路上提到的那个伊斯兰革命阵线又是什么意思,跟自己的仇家吉尔扎伊人有没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这个大胡子说到一半就用话岔过去了。

  周复怀着满腹疑问进屋,见卜中奇在一立柜前翻查一些文件,待他示意自己坐下后,周复四顾左右,房内摆设很是简陋,外间两间立柜,分立于两人对面相置的两张办公桌后,其余便是两张供来人相坐的胡杨木椅子,别无他物。办公桌上满是文件盒,右侧的桌上放着一张全家福,平添几分温意。凑近一看,方知是林维扬一家的合影。照片中的林维扬甚是英挺,而远非刚才所见到的那样满面风尘,果然黄沙侵体,乡思磨心,边疆之苦,实非虚言。他身前坐着父母亲,身旁站着一个红衣少女,面容稚弱而清秀,看着年龄料想应当是其妹妹。屋子不大,后半部还另隔起两个小房间,东西各一,左右相对,估摸着是卜中奇和林维扬各自睡觉的地方。

  正自环顾,卜中奇转身道:“过境有很多手续要办,岁末年终我们这儿材料不齐,我到别的哨所去找找。你先在这坐着等一会儿,估计下午就能替你办好。”说着,转身往门外走,临出门时似见他朝林维扬望了望,周复心下一沉,不知甚意。
  中午吃饭时,林维扬跟周复谈了一些中国的事情,提到他自己故乡在中国南方的扬州时,周复这才对林维扬坦言其实他要去的地方也是南方,小时候听母亲讲她从故乡湖州出来时曾路过扬州的。
  林维扬笑道:“小兄弟,难怪卜中奇说我们俩口音比较接近,湖州和我家那儿同属江浙地区,等再过两年我服役期满回家了,你可以到扬州来找我,我带你到扬州四处转转,看一看中国的亭台山水,着实是比阿富汗强多了……”
  周复神色微变,转而平静,淡然道:“谢谢你,林士官,我不以我的国家为耻辱。”
  林维扬微微一愣,仰面打个哈哈,不再多说。周复问及过境手续,林维扬答应下午不管卜中奇是否回来,都替他按照正常手续签关过境。当问到周复为何要离开阿富汗时,林维扬见他言辞闪烁也不勉强,笑言下午签关时总是要登记询问的,坦言他身处荒郊边境已久,今日难得碰到周复年少面善,再加彼此故乡邻近,对自己还是颇有好感的。

  周复闻此言语,心下暗感惭愧,但想到自己处境艰辛,待人对事原该格外小心,倒也微微释怀,正待与林维扬多扯两句套个近乎,斜目看到卜中奇疾速踏入门内。
  林维扬听到脚步声也转过头来,见卜中奇身后又跟入两人,正觉奇怪,瞥视到身旁的周复也脸色微变。林维扬起身笑道:“哈哈,又从哪拐来两人啊?”
  卜中奇走近桌前,拉开抽屉,拿出过境登记册,抬头道:“哦,我去伊夫拉德哨所路上正好碰到这两人也要过境,顺路带来一起办的。”
  林维扬转视两人高鼻深目,比之身旁的周复更增几分异域特色,随口招呼两人坐下,转向卜中奇:“我听先前来的小兄弟讲你到别的哨卡去找材料,正觉得奇怪呢,今年一年没办几个过境,签关材料用不完,哪还要去什么别的地方找啊?”
  卜中奇干笑两声,招呼新来的两人到他跟前登记,却见两人直盯盯看着林维扬身边的周复。顺着两人目光,只见周复低头沉思,神情很是平静。卜中奇见无甚异常,转而为这两人和周复填表登记。
  林维扬见他为三人办的手续格外简单,省掉很多并不可省的程序和一些相关询问,备案的表格中也空了很多必填的信息。

  林维扬想到不久前上级组织的卷宗评比,自己这个点就为此颇受批评,再联想到每次出的问题都是卜中奇为他带回来的那些人所办的档案和台帐。起先卜中奇还称是他的一些远房亲戚在中阿边境做生意,所以难免通融一些。但凡事总得有个度,难不成近一两年来从他手中就这样滑过去的都是他亲戚?碍于情面,自己不便明说,不过也曾多次就此问题暗示提醒过他,卜中奇也答应过以后少做这类事情。

  而今天过境的这三个人,先前姓周的这少年还好,虽言语上有些遮掩,但总还能提供一些阿富汗的身份与证明,他随后带来的这两人倒好,什么证件都不验,见卜中奇这么轻易就将入境签证发给三人,林维扬正待上前阻止,忽见周复快步走近桌内侧的卜中奇低声耳语道:“感谢你把这两条吉尔扎伊狗引过来,等会儿外面我们的人冲进来以后,你一定要紧跟着我,千万不要走散,否则会有性命危险。”

  见卜中奇一脸迷茫,林维扬更觉愕然,周复这话说是耳语但其实语声并不小,自己和屋内另外两个高鼻胡人其实都能够听到,只不过自己不懂阿富汗话,虽听到周复对着卜中奇在伊哩哇啦却不晓得他到底在说些什么。不知周复此举有甚用意,还是故意说给谁听的?
  林维扬正自惊疑,却见身侧的两个胡人早已神色大变,两人一脸惊惧之色,几乎同时朝着门外四处张望,随即掀起袍子,露出各自袍内改装过的AKM,快速掏出枪来对准卜中奇和周复,口中更是哇哇大声叫嚷着。
  林维扬虽听不懂这两个胡人在大叫什么,但一见得枪柄上的月牙旗标志,便立时明白这两人是境外的伊斯兰真主党教徒。
  见忽生变故,林维扬来不及半刻思索,快速从腰间拔枪便射。一人应声倒下,另一胡人迅疾躲开,但见原本被这两人枪指住的卜中奇和周复也各自闪开。
  见卜中奇快速掏出枪来,林维扬不以为意,余光瞥见周复也从怀中掏出一把老式的柯尔特,脑海中闪念间片刻诧异,随即惊惧,敢情这小子也非善类,年貌虽小却也带着家伙,莫非也是境外邪教的人。
  刹那间,林维扬心念数转,待见得周复举枪对着奔向门口的高鼻胡人,方才宽下心来。显见那真主党教徒却是身手极为迅捷,训练有素,沿着“之”字形奔行仆地后,随即翻滚转身,瞬间形成反击,瞄射自己身旁的周复。

  眼见得周复终究稚嫩,动作间稍现滞缓,即已身陷危境。电光火石间,林维扬不及多想,猛地扑向兀自举枪却微微发木的周复,翻滚起伏中,子弹贴着两人耳边嗖嗖而过。
  林维扬望着身旁惊魂未定的周复,正自暗道侥幸,蓦然间,胸口一凉,顿时觉得心中空荡荡的……耳边仿佛听见周复大喊一声“姓卜的!”,而自己的意识已经慢慢地在逐步消散并减弱,低头见自己左胸处鲜血汩汩而出,林维扬用尽全身的力气捂住胸口,缓缓蹲坐在地上,努力让自己集中一下已渐渐涣散的意识……
  只见卜中奇带着那高鼻胡人从身边夺门而出,周复哭喊着起身,奔向门外。将出门口,回头转顾自己,顿了一下,复又回过身来蹲在自己身侧。
  “林士官,你……”见林维扬胸口处血如泉涌,周复语声哽咽,“林士官,你为什么要救我?你为什么……”语声断断续续,渐渐已带哭腔,“那两个家伙是我们部落的仇人,刚才我情况很危险,所以故意用话挑拨姓卜的和那两人的关系,可是我真地没有想到卜中奇居然会向你开枪……”
  林维扬轻抚他抽泣的肩膀,微微一笑:“我也没有想到……”低声道,“没事的,小兄弟,命里注定该有此事,这不关你的事情。你不是他们伊斯兰真主党的人,我很高兴。你我一见如故,我真不希望你也是境外邪教的人。”
  “你不该救我的。你若不救我,又怎会……”周复坐在林维扬身边,望着他奄奄一息的样子,悲从中来,伏在他身上,再也说不出话来。
  “咳……咳……你不用自责。你不说我本来没有想到,原来卜中奇居然也是真主党渗透过来的人,”林维扬歪头想了一会儿,“嗯,这就对了,怪不得他经常带着一些不明身份的人来来回回地反复越境……不过同在一起做战友这么多年,最终却死在他的枪下还真有点,真有点……”喘息渐渐加剧,语声断了下来。

  周复抱起林维扬要往外跑:“林士官,你坚持一下。我这就带你去看大夫!”
  林维扬急声道:“小兄弟,别……方圆十里间根本没有人,我……你听我把话说完……”周复忍着哭声,复又停下。
  “你就叫我林大哥吧,好么?”林维扬道。
  “嗯,林大哥。”
  林维扬喘息道:“小兄弟,你小小年纪,身处险境能有如此机心,我猜你也不是一般的阿富汗人。不过你不愿意说,我也不勉强你。过了这个哨所,就已经是中国了,你一直顺着东南方向的一条小路走,就会看到村落了……嗯,我是不成了,我托你一件事好么?”

  周复怔怔望着他,呆呆应了一声。
  林维扬气息越来越弱,语声渐已低不可闻,凄然道:“我父母早亡,一生福薄命浅,没想到最终却是死在了边土,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只有一个相依为命的亲妹妹,你过会儿到我桌上有一幅我家的照片就看到了。我和她自小相伴为命,当年也正是为了供她读书上学我才会离开家乡,投身于行伍。如今……”林维扬情绪忽而激动,语声顿变急促,“兄弟,我这个不情之请你一定要答应我好么?”

  未等周复应声,林维扬继续道:“咳……咳,你我初次见面,我原不该强人所难的,不过……嗯,咳……”咳了两声,顿了一下,林维扬猛地抓住周复的双手,“小兄弟,我若求你帮我照看她,你会答应我么……”
  说完,好像又觉得有些后悔,他缓缓垂下双手,喃喃道,“爸妈,我对不起你们,我也对不住静儿了……”,叹了口气,呆呆望着周复,再不言语。
  望着林维扬期盼的眼神,周复缓声道:“林大哥,不是我不肯帮你,我自己也只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我哪还有什么能力照顾别人呢?”
  顿了一下,定定地望着目光涣散地望向自己的林维扬,不禁掉下泪来,心想你妹妹命真好,还有你这样一个真心疼爱她的哥哥,而自己的妹妹呢,就在一个多月前,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死去,却无能为力,可怜的孩子,她当时该有多么地无助,该有多么地希望哥哥来保护一下自己。他拼死冲过去了,而妹妹却死在了自己的怀中。我国破家亡,又有谁来真心地怜惜自己呢?

  周复回想起自己一路逃命以来,孑然一身地亡命天涯,心中顿生身世飘零之感。忽然感觉到林维扬紧握自己的双手渐渐无力,想到他正是为了救得自己方才丢了性命,心头一热,忍不住颤声道:“林大哥,你放心!只要我还能有幸活着见到你妹妹,我一定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妹妹一样来看待。”提到自己已经惨死的妹妹,周复再也控制不住,不禁泪流满面。

  林维扬恍惚中忽然听到周复应声答应,眸色一亮,转而惨然一笑:“好兄弟,谢谢你,你要好好地活下去……”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缓缓从怀中拿出一个贴身小袋子递给周复,微微合上眼睛:“世上的事,那也难说得很,任何事情都不用太过勉强自己……小兄弟,这儿有两封信,你能帮我交给我妹妹,我就已经很感激你了……”说罢,轻叹一口长气,喃喃低声道,“记住,参商路69号……”语声未完,安然而逝。眼见天色越发暗淡,渐渐黑了下来,怀中林维扬的身体也渐渐冷却。

  周复不解林维扬临终前的弥留之语所指何意,自己明明已经答应他定会像亲妹子一样照看他妹妹,而他最后的那几句话显然是退而求其次,似乎并不太相信自己的允诺,终究认为自己的应允只是敷衍之词,难以做到真地替他去照看他妹妹,所以只请求自己能够帮他将两封信带到就可以了。
  周复心下暗自感叹,林大哥,你太小看我们阿富汗人了,难道我们杜拉尼人说过的话就那么言而无信么?林大哥,谢谢你救了我一命,你放心好了,我们阿富汗也许真地不如你们中国强盛,但我艾玛尔答应你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只要我大难不死,还能活着见到你妹妹,我一定将你所托信件亲手交到她手中,并且谨守诺言,尽我所能照看她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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