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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老病死,悲喜哀乐,在生活的深处,细想都是幸福:平生记
作者:
xiaobaner0705
《平生记》
第一卷 楔子
1
可庆抬着一只手,把电话紧紧的按在自己耳朵上,一双眼却目不转睛的盯着玻璃后面的父亲家安,他的姿势有点僵硬,双腿不自觉的使力,崩着劲儿,总想往前探着身子似的。窗外的阳光有点强,透过监狱擦得明亮的窗子,照在玻璃上反光,显出了可庆的影子,可庆看见玻璃那头家安的脸仿佛被自己的脸覆盖在下面,猛的看上去,几乎是能重合在一块似的。
家安在絮絮叨叨的说着上周他们一家子凑在一起给妻子玉芳上香“送寒衣”的事情,闺女爱苗就要出国了,临走赶上了“十月一”,自然要好好拜祭一番。这些事零零碎碎拉拉杂杂的,没什么意思,可庆却听得很上心,手里的电话在脸一侧硌出了一道浅浅的凹槽,他却一点也没发觉。
家安说完了,一时也想不起还有什么要说的,可庆也没准备好什么话,便冷场了。父子俩的眼睛才碰到一起,却又赶紧挪开了,然后,可庆说:“爸,寄的通知您看见了吧?我减刑了,改成了十五年……”
“知道了,”家安咳嗽了一声:“你妹妹跟我说了。”布满皱纹的老脸挤了几下,终究没有笑出来:“好事,有盼头了。”
家安的一根手指头不住的在耳边的电话外侧摩挲着,有点发急,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却还没说几句话,探视的时间就要结束了。但不知怎么的,心里好像又有点盼着探视时间快点结束似的。
“你要什么东西不要?”家安终于想出一件事情要说。
“没什么要的,”可庆很快的回答,说:“您甭操心了。”
又是一阵沉默,家安忽然发现可庆现在坐的端正多了,以前他总喜欢抖腿,只要他坐在那里,不出一会工夫就要“嘚嘚嘚嘚”的颤着腿抖,腿边上的桌子椅子都得像地震似的一个劲儿的摇。这是毛病,小时候起的根儿,一直就没板好,但现在却彻底好了,可庆坐在那里,稳当当的,腰背挺得很直,垂着头……
家安叹了一口气,记起以前听人说,打小时候落下的毛病,本来是一辈子也改不了,如今却被板好了,家安觉得有点高兴……
还有十五年,是不是长了点?
如果时间是海大的一锅粥,十五年不过是半粒米,但人却只是一只蚂蚁,对一个人来说,十五年是消化不掉光阴,一生中好长一段时光的缩影,调整了整个人生的轨迹。在一个人的历史里,十五年,实在是不能被忽略的时间。
不过,就算是十五年,比起原来,还是强了一些,至少代表了回家的愿望,有了一个具体的日期。
家安想:“十几年,不过就是一晃,日子过着快着呢。”
倒也是的,每当人回头去看的时候,总会发现时间就像是破壶里的水,转眼就流了个干净,那些已过多年的事情,不过就像是发生在不久之前。 ……
日期:2012-05-05 08:56:35
第二卷 秋处露秋寒霜降
*第1章*
富家安倚在门框边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溜下了屋檐,在矮墙的墙头模棱两可的吊着一点,红红的眯着,像醉鬼的眼睛。家安环顾了一下自家的小院儿,自言自语道:“按老规矩,这时候就该动身了,要早去,住几天的……”
米玉芳正把桌上那些满满当当刚刚剪好的纸钱往小厨房搬去,听见家安这句话便没好气的说:“搭把手,别就指着我一个人。”富家安忙过来要接妻子手里的东西,米玉芳一躲,就势把门口挡路的小板凳一踢:“把这碍事的凳子搬走,看别到时候绊我一个跟头,我这怀里抱的好好的,你过来一抢倒洒一地,没个眼力见。”家安便忙挪走了凳子,之后憨憨的笑了。米玉芳能干、会持家,也知疼知热,只是嘴巴泼一些,夫妻将近三十年,家安其实最清楚不过,也能担待。
米玉芳此时已经从小厨房转了回来,又操起了扫帚刷刷的扫着院子里零星的一点杨树花:“每年到了这个时候,这破毛毛花儿就没完没了的掉,你也不说把院子扫一扫,一会刮起风来,这毛毛就都得挂到那花圈上,摘也摘不完,烦死人了。”玉芳边干,边又说:“眼里没有一点活,只管在这说没用的,动不动就老规矩老规矩,什么是老规矩?要我说,你就知足吧,要搁头二年,咱们现在这个阵仗就是要复苏‘封建毒草’,早把咱们一家打倒个千八百回了,还能由着你们爷俩这么折腾胡闹?”提起儿子,玉芳又叹了一口气:“这个老大也是,才赚了几个钱就烧得要把姓儿忘了,好好的扫个墓,预备些香烛就可以了,又扎纸人又扎花圈!唉,我劝也不听,你这老东西还跟着胡闹,烧吧,烧吧你们,到时候‘运动’的风头万一再转回来,吃不了兜着走。”
家安跟在妻子身后转了几个圈子,本意是找点活干给妻子帮帮忙,转了半天却一点没瞧出还有什么不妥帖的地方,便索性捡了个小凳子坐在大门口,面上带来一点惯常的笑容,看着唠唠叨叨的妻子。这时听了米玉芳这话,终于寻到一个话头,插了一句:“你也是多余操心,运动都过去多少年了,也就是你还总提起来,怕前怕后。”玉芳便瞪了他一眼:“风凉话谁不会说的轻巧?你就那么大的本事能算命?知未来?”玉芳从屋里拿出个炕笤帚刷刷的扫了扫院子里晒着的被子,随即麻利的把被子卷起来抱在怀里:“别闲坷拉牙了,下晚反潮气了,别紧着坐在潮地上,到时候腿疼腰疼的别又找我给你揉。”说着一路拍着被子向屋里走去,嘴里尤在唠唠叨叨:“这家里就我一个算活人呐!被子傻晾一天都没人知道帮着收,唉。”家安慢悠悠的站起身,把大门打开望了望,街上已经响起了几声自行车铃响,是下班的时候了,家安往街上望了望,儿女们的身影一个也没出现,他便又回来,把门虚掩上,慢慢踱回屋里去。
院子里仿佛刚刚下过皑皑白雪,一片银装素裹,却并不是真雪,而是许多雪白的花圈,扎着滚着金边银边的花朵,虽是素白的底色却并不清淡,闹哄哄的。家安愣了一回身,直听见屋里玉芳一叠声叫“老头子”才回过神来,慢慢进屋去了。
微微起了一阵风,吹过满院子的花圈,有轻微的刷刷声响。
……
日期:2012-05-05 09:12:12
盛馒头的小笸箩在饭桌上传递着,一桌子的人一个挨着一个的从笸箩里拣馒头,富家安端着小酒盅,一双眼睛随着盛馒头的笸箩游走,依次从儿女们脸上扫过,老大可庆的手随意往笸箩里一伸,手腕一转便攥住两个馒头,头也不抬便往嘴里送去,三口两口,一个馒头便囫囵进肚,家安脸上带了笑:“到底是小子好,顶门立户虎背熊腰。”
三儿子可勇的眼睛老早便往笸箩里瞟了瞟,心中早已做好了主意,轮到自己便胸有成竹的伸出手,拿到的馒头又大又喧腾,干干净净,没有一丁点叫蒸汽嘘出来的“水浮囊”,家安笑往心里走:“这三小子,蔫儿有准儿,怨不得爸妈最偏疼他。”
二姑娘爱红攥着馒头不忙吃,先把馒头皮一条一条的扯下来,随意扔在桌子上,米玉芳瞧见了,举着筷子便要敲过来,手高高的扬起来,却怎么也舍不得把筷子敲下去,爱红也知道妈在假厉害,只撒娇般的缩了缩脖子,脸上却耍赖般的嘟着嘴耍赖,家安帮腔,骂了一句:“这丫头”,脸上却还是笑着,闺女嘛,自然是要娇一点的,没什么大不了。
老闺女爱苗从小牙尖嘴利,瞧见了便先开口说道:“就你矫情,吃馒头剥皮,吃饺子咬肚儿,臭毛病!”爱红不干,仗着是姐姐便先甩了一巴掌过来:“管不着,叫你狗拿耗子。”巴掌甩在爱苗拿筷子的手上,手一抖,一筷子菜先掉在了爱苗的裤子上。
“妈!你看她啊。”爱苗说着便要向爱红扑过去,一个探身,先撞到了挨着她坐的可杰,可杰便哎呦呦的叫起来,米玉芳忙伸手拽住爱苗:“闹什么闹,吃饭都堵不住嘴,再闹就把碗撂下,站墙角喝西北风去,多大了你们。”几个半大小子便止住了折腾,米玉芳给爱苗夹了几筷子菜,又冲着爱红说:“你是忘了前几年在知青点饿的嗷嗷叫的事情了,才好了没几天又开始剥馒头皮,我看你还是挨饿挨得少。”
爱红便笑嘻嘻的:“我挨饿不如老三挨得多,所以老三应该多吃点。”说着捡起桌上的馒头皮放进可勇碗里,可勇不说话,也没抬头,筷子夹起馒头皮便合着菜吃下去,玉芳便笑了:“就知道欺负你弟弟。”
家安笑呵呵的看着儿女们的吵吵嚷嚷,喝了一盅酒,肚子暖起来,连食道都被撩得热烘烘的,眼睛不自觉眯了起来,缓过一口气问道:“事情都准备的差不多了?”
可庆忙着往嘴里送汤,咕噜咕噜喝过一阵才忙里偷闲的答了句:“明儿再把裱糊铺的事情落听就行了。”说着又几大口喝光碗里的汤,很舒服的“啊”了一声,把筷子一扔,紧接着便从兜里掏烟卷。
家安才要说话,玉芳却开口了:“纸人的事情还没定?不是说定了城南那家的吗?”
可庆不紧不慢的把烟点燃,抽了两口:“他们家糊的童男童女脸上太呆,不好看,这几年闹得这些老手艺人都不干了,挑不到好的。”
玉芳便把嘴一撇:“穷讲究,差不多就行了,要我说,还预备什么纸人?有烟有酒,烧香烧纸就可以了。”
可庆还没来得及回答,爱红先抢先说道:“就是,妈说的对,这都是封建迷信的玩意,你们怎么还搞这一套?”
可庆笑了,一口烟喷出来,咳嗽着对妹妹说:“怎么着,你还想告我们一个反攻倒窜?想告也告不了了,现在没人管这闲事,大家都忙着赚钱啦。”
爱红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狠狠的盯了哥哥一眼。 家安扫了爱红一眼,刚刚想说的话却没有说出口,前些年因为姓氏的事,爱红和家里闹得很不愉快,因为这个“富爱红”的“富”字,爱红便觉得会影响自己又红又专的资历,哭着闹着要改姓,还劝全家去掉这个姓氏,家安坚持不肯,爱红便主动要求脱离家庭,并把父亲“顽固不化”的事迹上告给街道,所幸当时运动最厉害的风头已经过去,街道的领导和家安的交情又不错,这件事情才没有闹大。为此玉芳打了女儿一巴掌,几个孩子也很久没和爱红说话。
玉芳看着家安皱起的眉头,忙说道:“都别胡说,赶紧吃饭。”又拿过家安的饭碗给他舀了一碗汤,递过一个馒头:“你也别喝了,赶紧吃饭吧。”
家安接过碗,又空了半晌,说道:“大庆你赶紧办吧,给你爷爷奶奶扫墓的日子是定了的,不能改。”可庆见家安脸上没有了常挂着的笑意,便也严肃了起来,把烟掐灭了:“爸,放心吧。”
家安又问:“你媳妇?真就不跟着去了。”可庆略略有些不安,答应了一声,眼睛只管往玉芳那里扫,玉芳瞧见了,忙说:“不去不去,媳妇要去我也不让去,怀着孩子呢,去坟地那不干不净的地方干吗?!让大庆到时候跟爷爷奶奶念叨念叨,说媳妇怀孕了,咱家又有新一辈儿人啦,让爷爷奶奶高兴高兴就得了啊。”
家安听了,咬了一口馒头,嚼了很久才咽下,却还是噎住了,举起汤碗喝了几大口,觉得喉咙里坠着的“秤砣”才终于落进了肚子。
饭后,玉芳带着女儿们在厨房里收拾,玉芳烧好了一大锅热水,把碗盘泡在大盆里刷洗,爱苗在一旁转来转去,帮着妈妈擦桌子扫地,爱红则倚在厨房的门边专心致志的用手掐着发梢的分叉,玉芳看了爱红一眼,叹了口气,这个女儿从小被公婆惯坏了,从不教干一点活,但溺爱却也护不了一辈子,偏偏是这个女儿插队去了外地,吃苦吃的最多。爱苗扫地扫过来,正碰上爱红的脚,便没好气的说:“让一让,也不知道帮着干点活。”爱红瞪了爱苗一眼,只是把身子略转了转,爱苗便又喊道:“你上那边站着去不行吗?没看见我扫地啊,不然,你扫。”
玉芳忙拽了爱苗一把,从心里她是偏爱爱苗的,这个孩子最像她,从长相到性格,尤其是一张不饶人的嘴巴,可玉芳到底也心疼大女儿,离家远,知青点又苦,于是便说道:“别跟你姐捣乱,让她歇会吧。”说完推了爱苗一把:“你扫完了就上屋里去吧,给妈把茶兑上。”爱苗嘟嘟囔囔的走了。
爱红已经搬了张小板凳坐在了门口,呆愣愣的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忽然竟然一笑,玉芳心里不由得起了点疑心,慢慢的擦着碗上的水,边干边说:“爱红,咱们家这片支边的知青可差不多都办回来了,你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啊?”
爱红低头掸了掸布鞋上的土:“我不知道,这得听组织安排,我说了也不算啊。”
玉芳没立刻说话,咳嗽了一声才开口:“妈怎么听说你在那和个当地人好上了,有这事没有?”
爱红飞快的看了玉芳一眼,把头偏向一边,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声:“没有。”脸却烧了起来,烧得鼻头上起了汗珠。
玉芳的心仿佛一下子便搁在了海里,手里的一只碗擦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你可想好了,嫁了当地人你就得把户口落在那里,这辈子就别想再回来了。”
爱红不吱声,只把一双手搅在一起,指头扭得没有了血色。 玉芳叹了一口气:“你不听妈的,早晚要后悔!到时候你知道了,可就晚了!”
爱红却还是不说话,像没有听见似的……
日期:2012-05-05 09:14:07
家安本想去厨房转转,才走到院里便瞧见爱红坐在厨房门口,家安知道那娘俩有话要说便改往院子里走来,随意看了看满院子的花圈纸钱,掸了掸土,一回头看见门口的枣树下坐着可勇,背着身子,才要问他做什么,门口却先响起叫声:
“可勇,在家呢么。”
叫人的是前院老白家的二儿子大震,这孩子人高马大,没事好玩个打打杀杀的游戏,也好欺负人。大震这孩子虽淘气可偏偏和自己家的可勇谈的来,可勇蔫儿有准儿,还死倔死倔的,一张脸老是板板的,少见笑模样,这两个凑在了一起,却有说不完的话,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一晃也小二十年了。
往常大震来找可勇,可勇都会跟他出去玩一会,可今天,可勇却不想出去,开了街门道:“大震,我不出去了,我们家有事呢。”大震探头望了望,伸了伸舌头:“那我走了啊。”可勇关好门,又回到枣树下了,家安走过去,见可勇手里攥着个咸鸭蛋,正在树下发呆呢,便叫了一声:“可勇,你干嘛呢?”
可勇回过头,倔头倔脑的说道:“没干嘛。”怪没好气的,好像是在埋怨家安打扰了自己,家安却又问道:“你攥个咸鸭蛋干嘛?”
可勇没说话,家安便又追问了一句:“啊?说话啊?”
可勇便站起身,扔下一句:“我给我爷爷带去。”说完便出了院子,砰的一声甩上了大门。
家安愣了一下,没说什么,心里又有点热烘烘的,直往头上翻,像是喝多了的时候闹酒,眼睛也红了。
自己的酒量还是不行,喝点就上头,不像父亲,每天晚饭都要喝上两口,却从不过量。老头子最喜欢的下酒菜就是玉芳腌的咸鸭蛋,每次酒杯旁边准搁着一个,拣鸭蛋的大头磕开一个小口,用筷子一点一点挖出来就酒。鸭蛋一磕开准是就先叫:“小勇子来”,第一口挖出来的蛋黄总是先填在可勇嘴里,然后一老一小挨着小桌子,老的坐着一口一口的喝着,小的在一边笑呵呵的等着,一盅酒喝完,准是半个咸鸭蛋吃完,剩下的半个完好缩在蛋壳里,递在孙子手里:“给你了。”可勇便美滋滋拿着咸鸭蛋跑出去,坐在院里的枣树下,一点点剥下青色的鸭蛋壳,又咸又香的味道。
家安转过头,看了看那棵枣树,再一转脸,看见玉芳不知何时站在了厨房的门口朝自己张望,四目相对,谁也没说什么,玉芳闪身又进了厨房。家安站在院里,一时想不好要到哪里去,索性搬了个小凳子,在树下抽了一根烟。
日期:2012-05-07 09:29:09
*第2章*
清明到了,看了黄历,又是诸事皆宜。清晨四点,富家小院已经是一片热热闹闹,可庆找来的一辆面包和一辆小货车已经在大门外整装待发,院子里铺天盖地的花圈和纸人也已经挪动上了车,车子发动机突突突的声响在宁静的街道上格外的刺耳,很多不明就里的人都揉着惺忪的睡眼披衣出来探查,家安便带着歉意一一向人家解释,街坊们倒也没有为难,都说:“没事没事,老街坊了,您别客气。”说完又对着家安笑道:“您家大小子可真有本事!大汽车,还一下子就是两辆。”
家安忙客气的摆手:“也是借着用用,托了人的。”
那邻居便点头:“真不错,等我家那小子结婚的时候,也托他可庆哥给借辆卧车抖一抖……”
玉芳在院子里前前后后的张罗着,可勇帮着可庆在外面装车清点,几个小的便被玉芳派遣着团团转,大家都忙忙碌碌的,只有爱红一个在院子里转磨磨,她也想插手帮着干点什么,却哪里也插不上手,虽然整个院子里到处都有等着人来搭把手的活计,但她却看不出来,只好在这里那里的乱转一通,好像专为了挡在忙碌的人眼前添麻烦,一个早上,已经被人扒拉来扒拉去了无数次,转的头晕,莫名其妙的进了厨房,见灶台上早上吃剩的馒头咸菜还没收拾,便走过来,想从橱子里拿一个小钢精盆把东西放进去,才开了碗橱,虚搁在最高层板子上的大砂锅却不知怎么滚了下来,先是砸在了石板的台子上,又滚在地上,碎了一地粉粉的碎渣渣。
整个院子似乎都短暂的安静了,玉芳先冲进来,一眼看见呆愣在那里的爱红和一地狼藉,气得先骂道:“大早起来净添乱!你娘还没死呐!你摔的哪门子盆儿啊!”可庆这时也从外面跑了进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听见妈在厨房里发火,赶忙过来瞧,正听见妈妈的这两句话,再一见爱红呆愣愣站在一地碎片中傻傻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可庆一笑,爱红也从惊愕中清醒过来,也笑了起来,玉芳便说道:“越忙越添乱,快收拾干净喽,这就要走了。”
汽车终于驶出了街巷,年轻人们都觉得很兴奋,像是去郊游。晨雾起了,光线越来越白,路上的街灯还都亮着,家安想起,以前和父亲作小工时,每天也都是这个时辰起来的。
家安的父亲乡愿也曾是个公子哥,“乡愿”的名字还是父亲的爷爷给起的,乡愿,回家的愿望,据说这位老人曾经是个海员,后来流落异乡最终辗转落叶归根,人生经历比一部书还丰富。父亲也算是富庶之家长大,但整个童年却经历了家族的衰落,后来又白手起家在东北和北平之间跑生意,曾也做的风生水起,后来却又不得已的衰落了。人的命运总被界定于世界的命运,个人的努力总敌不过时代的衰落,拼不得,强不得。
但父亲却是从不见愁的,富裕的时候,父亲是优哉游哉的享乐派,没落了,父亲依旧是笑呵呵的。每到清晨的时候,父亲便披衣起床,到南墙根的劳工市场等活儿,作小工,卖力气,一天也能囫囵换回全家的嚼裹。家安长成懂事了,便也披星戴月的随着父亲起来,爷俩一起在微微的白光中出门去,到了南墙根市场,父亲总会先给家安买上两付大饼油条,一口下去,扎扎实实的暖和饱。
做工的时候,父亲很少顾着家安,父子各干各分配的活,仿佛不认识的一样。但家安知道父亲总是在留意着自己的,即使他看似根本没往自己这边瞧。家安记得有一次他和另一个人一起推那辆装满石块的小推车上坡,脚下的石子一滑,家安一个趔趄摔在地上,车子猛地退下来,眼看就要撞在家安身上,父亲便“从天而降”,一双手牢牢的稳住车子,“安子,留神着。”父亲撂下了这句话便走了,晚上下工回家的时候,父亲却买了一条窄窄的猪肉,让家安拎着,回到家,家安听见父亲和母亲说:“炖点肉吧,安子还没长成,身子亏呢……”
日期:2012-05-07 09:34:07
车子的颠簸打断了家安的出神,不知不觉已经出城了。出城之后,爱苗和可杰都兴奋起来,陌生的景色对他们很有吸引力,但这吸引力却不够持久,终究被太早起床的困意打败了,不一会便朦胧睡去,玉芳摘下脖子上的围巾,轻轻盖在女儿前胸,又把可杰的领口拽严实了。爱苗可能是睡得不大舒服,两道眉毛一直轻轻的皱着,玉芳便笑了,这个孩子,还真是很像自己的。
尽管那个时候还很小,玉芳仍然记得第一次爹把自己带进富家让人“相看”的那次,爹的长相已经有些模糊了,只记得他的手特别的粗和冷,进门前爹嘱咐自己“顺着点人。”爹是了解自己的个性的,玉芳从小就是个倔强的孩子。
第一次看见婆婆的时候,玉芳觉得她很和善,说话和软,笑的很甜,亲手抓了桌上的蜜饯给自己,玉芳没伸手,问话也不答言,却也不怕人,只是硬硬的戳在屋当间。但婆婆还是笑了:“不错,好模样,应该是个直性子,我喜欢。”
只这一句,爹就放了心,家里还有四个半大小子张着嘴等吃的,女儿是早晚要出门的,早晚要出,稍早一些便也无所谓的。爹拉玉芳走的时候笑的很谦卑:“到了日子就给您送来。”爹在玉芳背后推了一把:“说话啊,也不会道个别。”玉芳只好随着父亲说了一声:“我走了。”婆婆便笑起来:“来了这么长时间了,就说了这么一句话。”玉芳的脸腾的红了,不敢抬头,只想快步走出门去,掀开门帘的时候听见婆婆跟爹说:“你放心,到底是我们家的人了,我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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