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岁

作者: 既然在人间QQ

  楔子(1)
  岁月从不停息,几千年席卷而过如匆匆一幕不肯散场的大戏。紫蟒玉带的主角儿们轮番上场,用发自野心的造作掌控着属于自己的那一时间段里,舞台上的舒缓或紧急。周遭粉墨簇拥的配角们或呐喊,或摇旗,或推车,或打扇,亦陪衬着主角儿们在历史的画面上留下被称扬,或遭啐弃,属于自己的那一笔。而更多不足为道的小人物,如热闹非凡的戏台上,青衣小帽,不曾勾脸,从这一侧边幕上去,默默绕至舞台最后,一路垂头走至另一侧边幕下场的活人道具,没有一句台词,没有人注意。那个时间他确实走过那里,但并不是那个时间里的必须,他们在或不在对那出戏的开场、结果或继续没有丝毫的影响,他们在那里也并非因为他们想在那个时间出现,不过被命数驱使而已。

  虽则说每个人都是自己生命的主角儿,而一个人一旦置于特定历史的背景下,都只不过是那些影响了那段历史的大角儿们脚下的一颗不足为道的沙粒。历史的进程关乎整个人类的命运,因而在利于历史正向推进的大义面前,那些不足为道的小人物们,空有自己的爱恨悲喜,那一点点同样微不足道的情怀,一旦背离了整段历史的大趋,便只是横遭世间的人人唾弃。即便是其实他们自己也只能四顾无助的蹲下身去,抱住汩汩淌血的胸口,满腔怨愤的逼不得已。

  一切都将成为过去,历史记下的只是那些叱诧风云,勾画了脸谱的大角儿们,而遗漏在整幅历史画卷外的小人物,提或不提,其实并没有更多的意义。
  1986年秋,香港。
  位于上环普仁街香港历史最悠久的东华医院里,儿科医生汪兆麟在第一时间拿到了姑姑的检验结果,不出预料,情况非常不好。其实,早在来看医生前姑姑就已经知道了,她淡淡的说,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的。
  汪兆麟沉默了一会,并没有直接给表弟迟亚贺打电话,便径直去找临床肿瘤科的段止林医生。段止林是香港著名的肿瘤科专家,近70岁的年纪,马上要办理退休手续了。汪兆麟到他办公室时,桌子上堆放了不少书籍,想来正在打包整理。
  “段医生!”兆麟轻声叫道。
  段止林合起正在翻看着的一本很厚的医学词典,对兆麟微微点头说:“汪医生,请进。”
  “就要装箱了吗,要不要我来帮忙?”
  “不用了,等一下我的学生会来。”段止林一边让兆麟坐下一边问,“你姑姑的身体近来怎样了?”
  “还好吧,她一向心态平和,也早有预见了。”兆麟一面把手里拿着的几张检验报告递过去。
  段止林接过来一页页翻看着,并不说话。
  “您看,还有什么办法吗?”汪兆麟探寻的看着段止林,仍抱着一丝希望轻声的问。
  “恕直言,你姑姑的时间不多了,已经没有做手术的必要。现在所有的办法,只是看能不能帮助她最后少遭受些痛苦吧。”段止林看着汪兆麟。
  兆麟点点头:“这个我们全家也都有心理准备,我姑姑她,从前些日子起,就已经开始整理自己过去的物品了。”
  段医生点点头,又低下头去看检验报告,“汪佩云,”他轻声念着报告上病人的名字,然后侧过脸来看向汪兆麟:“几十年前香港电台有位红极一时的女播音也叫汪佩云。”他一面说一面翻开刚才合起来的那本词典,取出一张折起的泛黄的纸页,打开来是一张比摊开的词典还要大些的海报,上面是一位年轻女子的半身照。岁月年久,色彩已经晦暗剥蚀,而画面上那女子的娴雅端淑,仍能令人见而忘忧。她半侧着身子,波浪形半长的卷发,一件将身体衬托得恰到好处的胭脂色暗花旗袍,腰身纤细,双眸深静如远山拢翠。海报的一侧,竖着三个醒目的大字:汪佩云,旁边另有一行小字:香港电台当红播音。

  汪兆麟接过海报,微笑道:“是的,这正是我姑姑。这张海报我家也留下了,不想您这里也有。”
  段止林笑笑:“我也没有想到啊,是我这几天整理过去的书籍时才发现的,就夹在我当年的英汉医学词典里。”
  “其实你第一次带你姑姑来找我的时候,我就感觉应当是在哪里见到过,这样深邃的眼神,”他示意海报上汪佩云的眼睛,“很多年没有再看到了。”
  段止林从汪兆麟手里拿过海报来看着,继续说:“那时候你姑姑真是大红大紫啊,香港人可能不知道港督是谁,但是没有人不知道汪佩云。那一年,这张海报几乎贴满了整个香港的大街小巷啊。”
  汪兆麟也笑:“是啊,那时候我才十几岁,但也记得清清楚楚,总有小报记者去我家敲门,要采访我姑姑。也总有很多年轻人在我家附近游荡,就为了能看我姑姑一眼。”
  段止林大笑起来说:“我可没有去过你家附近啊,那时候我真的不知道你家住在哪里,所以我都是去当时的香港电台门外,等着想见到汪佩云。”
  “真的吗?原来段医生年轻的时候也追过星啊?”汪兆麟也开心的大笑起来。
  “是啊,不仅追,而且还很狂热哦!那时我刚刚进到东华医院,我们几个年轻人下了班就跑去香港电台门外等,希望能见到汪佩云。”

  “那么见到了吗?”兆麟兴致勃勃的问。
  “哎呀,有一次还真的被我们看到了呀,”段止林很开心:“那位麦公子给她打开车门,她从车上下来,就那么微微侧了下脸,快步走上台阶就进大门里面去了,哎呀,那姿态真是优雅极了!”段止林啧啧的说:“那仪态我一直记到今天,那样的林下风度啊,在如今的明星里可再也见不到了。”
  “你姑姑播音真是好听,那声音不卑不亢,就像她本人。那时候我每天都要听她的播音,哪怕翘班也要听。那时候我刚刚进入东华医院,当时的东华医院被日本人征用做军事医院,里面住的都是伤兵。哦对了,我记得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就是汪佩云播放向全港的!”
  “对,那正是我姑姑播音的。”兆麟郑重的点了点头。
  “可是很奇怪啊,好像你姑姑红的时间并不太长,也就是一年的时光吧?香港重光之后就再也听不到她的消息了。”段止林扶了扶眼镜问。
  “是的,就是那次日本投降的播音后,我姑姑就辞职了。”
  “大家都说汪佩云是因为嫁给了当时香港电台的大股东麦公子才退出播音界的,难道说麦公子就是你的姑父?但实话讲,一直听说那个麦公子风流得很,我并不认为麦公子会是个好老公。”
  “不不不,不是的。”实际上汪兆麟关于麦少卿的全部记忆,只有那个招牌式铮亮的大背头。
  “是因为我姑父也到了香港,所以……”汪兆麟想了想,欲言又止。
  “哦,”段止林点点头,“明白了,是你姑父不希望你姑姑再出来抛头露面了。确实,你姑姑那个时候实在是太红了,所谓人红是非多嘛。”
  “哦,不,也不是,”汪兆麟顿了顿,他不知道该怎样讲下去,那是一段在那个家庭里封存了太久的记忆,那记忆,这些年来再没有人愿意去揭开重提。
  兆麟又看了看手中的检验报告,现在,这段记忆即将随着姑姑的离开完全湮没在尘世里了,从此后,再不会有人知道,在那个遥远的年代,那个遥远的城市里,真实发生过的那些故事。
  “实际上那时候,我家也刚从内地来香港不久,但是我姑父他,嗯,我姑父他没有同我们一道来。他有事过后才能来香港,但我们都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来找我们。我姑姑让自己红起来,把自己的海报贴满香港的每一处的醒目地方,只是怕我姑父来到香港时,会找不到她。”
  “哦,”段止林长长的感叹:“真是浪漫啊,性情中人行性情中事。那么你姑姑和你姑父真是很恩爱,这么多年他们一定很幸福吧?”
  兆麟苦笑了一下摇摇头说,“实际上,我姑父到香港后不久就去世了,就在我姑姑播音日本无条件投降的那一天,他去世了。那一年我姑姑26岁,她没有再嫁人。”
  日期:2013-06-04 22:26:52
  《残岁》 楔子(2)
  汪兆麟回到自己的诊室时,表弟迟亚贺已经在等他。

  “拿到了吗?”迟亚贺急切的望着他问。
  汪兆麟把检验报告递给他,叹了口气说:“晚期Cancer,不出姑姑所料。”
  亚贺急急的翻看着,抬头问:“那怎么办?问过段医生了没有?他还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兆麟摇摇头:“这种情况专家也拿不出更多的建议,做手术已经没有必要了,不过放疗和化疗,姑姑也未必肯答应。”
  亚贺咬了咬牙,紧攥着检验报告走到窗前,无望的望向窗外。
  “妈妈一辈子隐忍惯了,一定要到了这个程度才肯来看医生。她顾惜所有的人,就是不肯顾惜她自己。我们家曾经那么有钱,但妈妈一定要都供养出去。我那时候还太小,但是为什么爷爷奶奶大伯婶母都不肯拦她,我问她为什么我们家的钱都要给到别人,她只是说,那是我们家欠下的。”

  亚贺忽然回过头来看着兆麟说:“但是我们一家忠厚老实,我们欠下过别人什么?就算是有一些愧疚,难道我们就不应该首先照顾好自己的生活吗?妈妈这么多年要那样辛苦,我们总是在外面奔波顾不上照顾她,她反而总是自己出去做义工,总是去照顾别人,可是又有谁来照顾她呢!一个人清清苦苦守寡40年,连一个真正体贴过她的人都没有。”亚贺说着越发难过了,回过头去,开始低声的啜泣。

  汪兆麟从后面望着他,沉浸在刚才和段医生的那番谈话里。那个时候亚贺还小,他应该什么都不记得。其实兆麟自己当时也还是个孩子,他记下的也只是一些不能连缀完整的片段而已。
  他记得北平,在北平时他家很是风光过,只是那种推托不掉的风光让一家人都憋屈的发不出声响罢了。那时候他还很小,他不懂得为什么姑父拥有那么大的权力,他对姑姑和爷爷奶奶,对他们全家人都很好,给他们很多钱,很多别人家想都不敢想的好东西,但是全家人却还是整日里忧心忡忡,觉得憋屈。
  他记得似乎所有的邻居都怕他们一家,连小伙伴们也不敢跟他一起玩儿,他记得妈妈说,“其实大家都不喜欢我们”。一家人总是小心谨慎的过日子,在街上,甚至连在自己的家里都不敢大声说话。

  很多年后,他才明白,为什么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对他说:“记住,从今天起,我们家姓汪,你叫汪兆麟,之前在北平的日子,一个字也不能跟别人说起。”
  他长大了,在学校里学习了历史课,又惴惴不安的看了很多历史书籍,然后他知道,是真的,之前在北平的日子,一个字也不能对人提起。虽然他知道一家人并没有做错过什么,姑父——权且叫他姑父吧,对他们的好,他们自己也无处躲避。但是,这样说出来,又有谁会相信,在那段整个民族,所有民众都要承受屈辱的日子里,他们家的无限风光和锦衣玉食只是逼不得已?
  亚贺什么都不知道,姑父去世时,或者他那个人直接叫做死掉才更适宜吧,当时亚贺还不到3岁,他什么都不会记得。但不知道或不记得是一种幸福,起码不会被每每想起时涌动在胸口的那种悲愤折磨到几近窒息。
  每次想到姑父,兆麟的胃里总会有种绞在一起的不舒服,并不是因为想念,而是那个人,那样霸道的改变了他们的生活,让他们在一片遍地哀号里,如突然呈现在沙漠上空流光溢彩的海市蜃楼中的人物一般,那样让人可望不可及,而自己却身不由已。然而那片刻的炫目浮华终将散去,他们如同尘埃般从空中散落在地上,从此隐藏起自己,再不敢发出半点声息。
  下班后兆麟和亚贺一起去汪佩云家。那是个很老的社区,房间面积很大。过去是一大家人住在一起的,兆麟成家后搬了出去,后来亚贺也另成了家。爷爷奶奶十几年前去世了,兆麟的父母也在几年前相继离世,这里便只住着汪佩云一个人了。
  亚贺几次建议把这房子卖掉,换间新一点的社区,哪怕面积稍小些,住起来总比这么老旧的房子方便些,但汪佩云不肯。兆麟知道,那是因为在这间房子的南面有一个小小的露台,和北平姑父的那个露台在同一个位置。
  两个人进门时,汪佩云正坐在小露台的椅子上翻看着什么,听到他们进来便侧过脸来从老花镜上面望着他们笑笑,满头银发,脸上的轮廓优雅而宁静。
  “妈,别总在露台上,外面热,快进来吧。”亚贺走过去对母亲说。

  汪佩云把手中的书放到膝盖上的小皮箱上,兆麟认得,那箱子是姑父从北平带来的。
  “好老的书哦,还是日本语!”亚贺拿起书来看,“《源氏物语》,昭和10年印制。”亚贺看看母亲,“昭和10年是哪一年?”
  “1935年吧。”汪佩云的声音柔和而缓慢,脸上始终挂着笑意。
  “1935年?妈在做收藏吗?”
  兆麟也走上去看,他认得那本书,那书现在已经很旧了,但在他的记忆中,那本书是崭新的,在北平姑姑和姑父的家里,哦,或者说,只是姑父家。那时,姑姑和姑父常坐在二楼的露台上各自捧一本书来看,看一会儿便谈论起什么。有时候他们的椅子离得很近,面对面坐着,各自向前倾着身体,双臂杵在腿上,两双手就握在一起,脸和脸近到几乎贴在一起,他们一句话也不说,就那样静静的注视着彼此,他们是那样的旁若无人,仿佛那时这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院子里满是花草,兆麟,哦不,那时他还叫家麟,正在那泓开出了粉白色莲花的水池边玩耍,水里面大红的锦鲤穿梭在荷叶下。中村正在草地上刷洗着那两匹马,一抬头看到姑父和姑姑,他的手就那样停在空中了,他那样张着嘴失神的向上望着,家麟回头看见了就问:“中村,你干嘛呢?”中村回过神来,看向他,然后扬扬下巴示意向二楼的露台,姑姑和姑父依旧那样一动不动的看进对方的眼睛里。“他们在干嘛?”家麟不解的问。“真让人羡慕啊!”中村喃喃自语。家麟再向上望去去,姑父没有穿军装外套,只穿了白色衬衣,姑姑穿件色彩明艳的花旗袍,手臂白皙。天空里一片湛蓝,远处悠悠是我飘着一朵白云,那可真是一幅好看的画啊,那幅画就一直定格在家麟的记忆里了。

  “《源氏物语》是世界上第一部长篇小说,将近1000年前,一个叫紫式部的日本女人写的。”汪佩云对儿子说。
  “世界上第一部长篇小说居然是出自日本那样一个国家?这怎么可以?不合情理嘛。”亚贺摇摇头表示不满。
  兆麟笑笑。

  汪佩云接过书来放进小箱子里,起身进屋来,去卫生间洗了手,一面说:“这世界上很多的事没有合不合情理,只有发生过和尚没有发生而已。”她擦了手便走去西面墙边的小佛堂上香。
  汪佩云笃信佛教,佛龛里供了地藏王菩萨圣像,供桌上除了时令水果,还摆了很多灵位。
  从亚贺记事时起,地藏菩萨圣像和那些灵位就在那里了。因为每天看着,他最早认字大约就是从这些牌位开始的:周文娟、江楚恒、胡三儿、朱琪瑞、李凤鸣全家、杜瘦鹤全家。再后来,爷爷奶奶大伯婶母去世后又加上先父、先母、先兄、先嫂,自家人的灵位上都没有写名字。这些牌位都一样大小,在旁边,有一个稍小一些的牌位,上面写着:先夫之位。亚贺曾经问:“为什么我们家人的都不写名字呢?”

  “因为我们家的人我们自己知道是谁啊。”
  “但是菩萨不知道啊?”
  “菩萨知道的,菩萨什么都知道。”
  “但是为什么爸爸的这个这样小呢?”
  这个问题,汪佩云从来没有回答过。实际上,有关爸爸的所有问题,妈妈都没有回答过。爸爸这个人,对亚贺来讲,始终就是一个谜。
  汪佩云上好香起身过来,亚贺低声念叨说:“家里供这么多死人的牌位,还留着爸爸的骨灰在家里,阴气这么重,怎能不生病。”
  汪兆麟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汪佩云也走到桌边来坐下,一面给他们倒水一面悠悠的问:“检验结果该拿到了吧。”
  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都不说话。
  “不说我也清楚的啊,”汪佩云继续浅浅的笑着,仿佛说的病情并不是她。
  “你文娟姨来看过我好几次了。”她顿了顿,“这么多年了,她还是那么年轻。”姑姑把杯子放在兆麟面前。
  兆麟记得周文娟,那一年北平的冬天特别冷,他放学回家拐进胡同口时,两个伪警察正把文娟姨抬回家去,她面色惨白,仿佛流尽了身上所有的血,她紧闭着眼睛不说话,棉旗袍上血迹斑斑,很多地方都被打烂了,露出来的棉花上凝结着黑褐色的血块,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还在向外渗着血,在她身后的尚未融化掉的雪地上,滴下一道鲜红的血迹。
  日期:2013-06-05 12:40:23
  《残岁》 楔子(3)
  “段医生说过还要多久吗?”汪佩云漫不经心的问。
  “他只是说要你少受些痛苦才好。”兆麟低头看着杯子。  
  汪佩云点一点头,侧过脸来看看放在露台椅子上的小皮箱。
  屋里沉默了一下,汪佩云才继续说:“我正在头脑里整理我这一辈子。反倒觉得太过漫长了。”
  “妈!不要这么说。”亚贺抬头看着她,眼里蒙了一层泪水。
  妈妈抬手拍拍儿子的肩头说:“这没有什么,每一个人都会死去,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只是歉意,我这一世并没有为这个世界做过什么,而我后半生所作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弥补之前的所做。但无论如何,我已经尽了全力。”
  兆麟和亚贺都落下泪来,反而汪佩云是平静的。
  “后天是周末,你们都过来吧。我这两天整理好记忆,周末给你们讲北平的那些日子。”
  “北平?”亚贺抬起头来惊异的问。

  “就是现在的北京。”母亲说。
  “北平怎么了?”亚贺依旧不解。
  “姑姑!”兆麟急切的看着汪佩云,“这个还需要讲吗?”
  佩云温和的看着他:“我原本也想把这段日子带走算了,全当没有在这个世上发生过。总归讲我们家是问心无愧的,你姑父他,唉……”汪佩云叹了一口气,“他就是另一回事了。那时候你年纪还小,很多事情怕也不会记得。亚贺现在四十几岁了,有些事他应该知道。毕竟,事情就是那样发生的。”
  兆麟和亚贺都想要留下来照顾汪佩云,但她坚持不肯,她说一个人孤独惯了,而且现在精神很好呢,让兆麟和亚贺他们周末再来。
  两个人走出社区时,亚贺问:“大哥,北平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家不是从青岛来香港的吗?还有爸爸,对爸爸我一无所知,全家人也从来不提起在内地的日子,从来不提起爸爸,你们总是对那段日子,对爸爸这个人讳莫如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妈妈说我们全家都是问心无愧的,可爸爸就是另一回事了?”

  兆麟不回答,只是闷头向前走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的说:“或许到周末,你就都知道了。”
  周六一大早,兆麟和亚贺两家人便都赶来汪佩云家。佩云已经煲好了一锅汤等着他们。
  兆麟的妻子退休前是东华医院的药剂师,他们的一双儿女汪嘉恒和汪嘉惠如今都二十几岁了,兄妹俩都是姑奶奶照看大的,跟佩云感情很深。亚贺和妻子都在银行上班,女儿迟若禹今年17岁,直到读中学以前都是由奶奶接接送送,常在佩云身上缠来缠去,被娇惯的不行。
  佩云精神很好,并看不出身染了什么重病,大家也绝口不提这回事。几个孩子和媳妇围着佩云说了会子话,兆麟打电话叫了中午的外卖。他知道,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虽然他不能确定佩云是不是想让家里的所有人都听。他本来不想带妻子和儿女过来,或许,那段往事只有亚贺一个人知道就可以了。但一来姑姑在电话里对他说,既然是已经发生过了的事情,到了这个时候,也不需要再瞒家里人;二来妻子和孩子们听说了佩云的病情也一定要赶来看望。

  迟若禹正喝着汤,忽然注意到桌子上摆着一个木质盒子,盒子的前侧,插在金属边框里的黄色卡片上写着“先夫”,就问:“爸爸说奶奶一直把爷爷的骨灰留在家里,这个应该就是了吧?”
  佩云看了看盒子,点点头。
  “很障碍食欲耶,怎么会忽然摆到这里了呢?”迟若禹皱着小眉头说。
  “你爸爸没有告诉你,今天我要讲一些家里面,过去的事情吗?”
  “告诉了,告诉了!”汪嘉恒咽下嘴里的最后一口汤凑过来,爸爸昨天晚上很郑重的跟家里人说了这件事,让他非常好奇。嘉恒还不到30岁,但已然阅历很广,他从小就隐约地察觉到,他们的家庭,还有姑奶奶,一定藏了很多的故事。
  “那么姑奶奶什么时候开始讲呢?”嘉恒问。

  汪佩云坐在桌边的靠椅上,腿上盖一张薄毯,毯子上放着那只很旧的小皮箱。拍了拍箱子,她淡淡的笑笑:“你们若是想听,现在就可以了。”
  听到这句话,屋里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大家都放下手里的事情围拢过来。家里椅子不够多,嘉恒和嘉惠就坐在小板凳上,若禹拉过奶奶平时上香跪拜用的蒲团来紧靠着奶奶坐下。
  大家都看着汪佩云,她稍作沉吟,就缓缓打开那只箱子,从里面提起一条挂链来。那是一根墨绿色上好的丝线编成的环形绳子,下端坠着个一时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若禹接过来看看,不明所以,嘉恒又在一边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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