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效契约
　　鄢晓丹著
　　第一章、
　　1、
　　唐嫣站在柜台边，手捧一册珠宝国检证书细细查看。柜台上摆了一只敞开的首饰盒，里面是一枚钻戒，铂金戒托上镶着一粒小小的钻石，被盒底的红丝绒衬得玲珑，精美，炫目。“没有国际证书吗？”她瞪着眼睛一字不落看完册子，交还给候在一旁的女售货员，随口问道。

　　“这款金伯利是国内知名品牌，只有国内的镶嵌证书，也就是成品鉴定证书，它是整个钻戒的检测说明及质量认证，包括钻石和戒托，您完全可以放心。国际证书一般是鉴定裸钻的。我们这里也有双证书的国际品牌钻戒，但同样大小和等级的钻石，带国际证书的会贵一些，因为证书是国外做的，费用高。”售货员耐心解释，又另外取出一只印有Tiffany字样的首饰盒放在柜台上，打开。唐嫣顺势瞟了一眼。她当然听闻过蒂芙尼的身价，但标签上标注的价格还是让她吃惊不小。一万八千八百八十八元，钻石重量仅0.01克拉。而刚才看过的那枚金伯利，钻石比这个大得多，0.5克拉的，标价也在两万多元。

　　唐嫣郁闷了，为自己的煞有介事和揣在兜里的三千块钱。看金伯利的时候，她已经觉得很贵，才要求出示国际鉴定证书，本是一句托词。没想到人家还真有，双证齐全的世界大牌蒂芙尼。她假装若无其事将两只敞开的首饰盒全部合上，把刺眼的Tiffany英文字母转到看不见的方向，然后对售货员歉意地笑一笑：“我考虑好了再决定买哪一款。”说完没等人家搭腔，逃也似地离开了珠宝柜台。
　　唐嫣来到旁边的服饰区转了转。那些看着可意的时装，但凡牌子响亮一点的，而且还是国产货，标价都在两千元左右。最后她两手空空走出商场。
　　彼时是上周的星期天，唐嫣与孟浩结婚十二周年纪念日。两人半个月前说好的，上周六要提前一天去省城兰州happy，谁料孟浩临时接到采访任务要去酒泉。唐嫣当即表示不高兴，一张椭圆脸拉成了长脸。一年一度的结婚纪念庆祝，她筹划了很久，还做了五千块钱的预算。孟浩将其中的两千元留作自己酒泉之行的费用，余下三千块钱塞给她，叫她到商场挑选一件喜欢的礼物，算是一种安抚。
　　唐嫣想要一枚钻戒，已经想了整整十二年。
　　不怪唐嫣欲念强烈，只因她结婚时没戴钻戒。婚礼那天，婆婆杨敏华当众将一枚沙金镏子从自己手指上摘下来给她套上，说是孟浩奶奶留下的，她一个娇羞的新娘子，哪好意思说“不喜欢”？

　　还因为钻石已经成为新时代熟女们的必备配饰。不信随便到街上逛逛，看那些来来往往的老中青妇女们，无论丑俊，只要结过婚的，有几人的无名指上不闪烁一星半点的璀璨？尽管那璀璨大多不过细微如米粒，这于同为女人却还戴一枚老式沙金镏子的唐嫣不能不说是一件憾事。
　　更因为钻石代表着坚贞的爱情和唯美的浪漫。唐嫣并非物质女，对那些扬言宁愿坐在宝马车里哭也不坐在自行车上笑的女人虽然说不上鄙视吧，至少是不屑的。然而，崇尚浪漫又是女人的天性，钻石并没有原罪，除了它的物以稀为贵，大多数时候它通体闪烁的都是浪漫的美感，仅凭这一点就足以吸引唐嫣。
　　结果那天唐嫣走到北京路延伸段的街角处，进到一家新开张正搞酬宾活动吸引顾客的小花店，买了一枝红玫瑰拿回家，插在貌似花瓶的凉都老窖空酒瓶里，以滋养自己残存的那一点点浪漫情怀。
　　日期：2013-06-07 07:35:55
　　唐嫣毫不讳言，浪漫是她对于生活的永久追求。

　　什么是浪漫？
　　有位讲话如同巫言的女性心理专家如是说：浪漫是用来培育爱情、经营感情、挽救婚姻的葵花宝典。
　　在那位女专家主持的某期女性心理访谈节目里，她就“巫言凿凿”地深度剖析了两种伪浪漫：一、当女人因男人忘记在某个纪念日给她送花而愤怒时，或许与她是否浪漫无关，是因为她对男人的考验遭到失败所导致的恼羞成怒；二、当男人只知晓给追求对象送花送钻石，如果说那是浪漫，其浪漫的长度也大约相当于他们从饭店到卧室之间的距离……假如将女专家的言论归纳整理，简而言之一句话，即浪漫不该仅仅停留于鲜花和钻石，而是人们所持有的生活态度。

　　唐嫣一直很奇怪，自己明明想要钻石的，却轻易为女专家那番论调折服，并很快潜意识里认同：自己在意的是的态度，具体说是老公孟浩对她的态度。
　　但近期孟浩态度有变，变化虽不明显，心粗的人可能根本发现不了，唐嫣却注意到了，已经足以让她疑神疑鬼。
　　唐嫣并非心细之人，和孟浩夫妻共枕十几载，倘若让她对老公的变化历数出个一二三，她还真说不上来。有些事完全凭直觉。据说女人的直觉很灵，甚至比亲眼所见更靠谱。
　　细究起来，唐嫣疑神疑鬼，那位女专家应负很大部分责任——心理暗示。因为唐嫣是她的铁粉，她主持的女性心理访谈节目每期必看，特别是当她委婉而又不容置疑地解说浪漫的多层含义，唐嫣不仅举双手，双脚都举起来投了赞成票。
　　由此便可知晓，唐嫣是骨子里崇尚浪漫的女人。从恋爱到婚后的许多年，她曾经无数次收到过孟浩的鲜花，却从未奢望他能送她钻石，至少以他们家目前的经济实力，他们俩谁也不舍得把钱浪费在那种世界上最贵又最不必须的石头上。即使在上周的结婚纪念日，唐嫣拿着已经属于自己的那一小笔钱也没用出去，只买了一枝打折后不足十元的玫瑰。于是她每次呆坐电视机前欣赏女专家的侃侃而谈，常常要借用那些“巫言”聊以**。

　　可是，假如一个女人年满三十五周岁以后，早已结婚生子而且女儿也有十岁多了小学都快念毕业了，她仍然开口闭口说爱情，时时追求浪漫那点事儿，会不会遭受世人鄙薄？
　　这个问题弱智得可以，其实根本用不着问熙熙攘攘的世人，唐嫣常常言称两个人“灰常灰常相爱”的她的老公孟浩就会对她翻眼睛：“切，你多大岁数？老黄瓜刷绿漆还当自己是小姑娘成天飘在云朵里！据我观察，你是看女专家的节目中毒太深，得改改，少看电视多做家务，咱们要过正常人的日子，实际点行吗？”
　　这就是孟浩目前的态度。面对老公表现出的不屑，唐嫣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她原本正在给爱巢大扫除，此刻将搌布往窗台上一拍，摘掉橡胶手套，曲起手指头敲敲电脑桌：“哎孟大记者，你不相信爱情是吗？为什么还要标榜自己的小说属于言情类？你自己都不信仰的东西，能写出水平？”
　　孟浩停止在键盘上敲字，仰头看着老婆那张因不加任何修饰而显出倦容的素颜，及时给她重塑三观：“人活一辈子信仰咱可以有，但决不能与生活等同起来。比如伟大的革命先贤马克思当年大笔一挥，《资本论》诞生了，给全世界无产者描绘出壮丽的共产主义蓝图，在他那儿就是信仰；但是，要实现那个共产主义，道路是坎坷的更是曲折的，我们至今仍在社会主义温饱阶段溜达，不知道要继续溜达多少年——这就是生活，懂了吧？还有你的妈妈也就是我的岳母大人，多么虔诚的佛教徒呀，可她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前一秒钟正襟危坐在诵读经典，后一秒钟就可能提起菜刀杀鸡宰鹅剁蹄髈，口里自然要念叨几句阿弥陀佛……”

　　日期：2013-06-07 07:37:24

　　此等玩笑只能在家里说说，因为孟浩是有组织的人，又是一个热爱家庭的新五好男人，组织和岳母两方面都不可轻易得罪。如果得罪组织，意味着他的政治前途还没有正式启程就会夭折；如果得罪岳母……就此打住，有关岳母的一大堆礼佛轶事刚发动大脑引擎搜集呢，唐嫣这会儿已经扑上去挠他了。也不是真挠，西北男人好面子，不管他多么热爱家庭多么纵容女人，却绝不允许老婆在他的身体表面留下一鳞半爪的抓痕。于是唐嫣尖尖十指并用，隔着衬衫往他腋窝下咯吱，他很快举手投降了。针对老婆“爱情与浪漫”的终极理想，他不无敷衍地说：“亲爱的，你就是那上天赐予我的爱情天使！行了吧？”

　　唐嫣哼一声，咬牙切齿道：“这会儿暂且饶过你，以后若再敢拿我妈妈开涮，小心我怎么对付你的妈妈也就是我亲爱的婆婆！”
　　凭良心，孟浩对岳母的嘲讽有点言过其实。
　　唐嫣的妈妈吴玉芬女士退休前是特殊学校的老师，教特殊儿童读书识字，那些孩子不是智障就是聋哑，还有肢体残疾的，每识一个字她得费半天劲，工资也不高，跟普通小学教师差不多，她真不想干了，调动却很难，只好耐着性子教下去。在那所特殊学校里，她常常因孩子们的生活不能自理且沟通困难而苦恼，觉得自己也快变得不正常了，那哪是当老师呀，所受的辛苦比保姆还保姆。刚开始她为了能够早日脱离苦海，每天诵经念佛求菩萨，日子久了，遂得遇佛法，恍然明白自己所从事职业之崇高伟大：是佛要让她从那些特殊儿童身上知晓人世间的疾苦，才能离苦得乐。后来她每个暑假不是去拉萨就是去塔尔寺，为孩子们祈福，最终皈依了格迦佛爷。至于日常生活里的杀鸡宰鹅，大多因女儿女婿回娘家蹭饭要招待他们。

　　孟浩已经觉出刚才的调侃很不妥当，很忘恩负义，刚想辩白几句，替自己也替自己的妈妈解解围，唐嫣又说话了：“现在我才知道，你从来就不相信爱情，可见当年我是被你的情诗蒙瞎了心。这会儿你写言情小说，打算再去骗骗你们同办公室的记女？”说完她冷冷一笑，戴好手套继续擦窗台。
　　孟浩明白老婆的言外之意。按理说，唐嫣可以把女记者简称为“女记”，但她故意说成“记女”，听起来像“**”。起因是孟浩他们科室年前新分来一位叫冯梅的女大学生，见习记者，长得亭亭玉立风姿绰绰，与孟浩同办公室而且办公桌对办公桌，新年里提着糕点水果郑重其事上家来拜孟浩为师。孟浩自然要谦逊一番，告诉冯梅千万别喊老师，自己不过三十多岁，人没老被喊老了。结果他们话语投机一拍即合，冯梅改称孟浩师哥，一会儿又喊孟哥，两人说到热烈处，小丫头干脆将“孟”和“师”都省略，冲孟浩叫哥，声音娇滴滴的，听得人肉麻兮兮鸡皮疙瘩直往下掉，让在旁边沏茶的唐嫣心里很不舒服，已经闷头喝了好一阵干醋。

　　话说回来，唐嫣波澜不惊活过三十五年，她对爱情的信仰却从未改变，而且始终坚信，男女产生爱情的基础是语言或者文字的交流，这是她与孟浩相遇两个人拍拖形成的经验之谈，也成为她对见习女记者冯梅心怀戒备的主因。
　　日期：2013-06-08 06:00:22
　　2、
　　如果说孟浩完全不相信爱情，当年是用情诗蒙蔽唐嫣，真心冤枉他了好不好？他和唐嫣携手走到今天，十几年的婚姻生活，即便如大众鉴定所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也得有爱在先。
　　孟浩和唐嫣属于一见钟情型。那年矿冶集团公司组织新招聘员工进行上岗前培训，在公司职工培训中心的大操场上，从砂城武警支队请来的教官指导他们准军事化训练，都是刚出校门的学生，还像小孩子一样，男生们好玩，跟随教官的口令不亦乐乎，立正齐步走向右转等等军训常规动作做得中规中矩，可害惨了那些怕苦怕累更怕晒黑的美眉们。

　　砂城地处西部戈壁滩，九月上旬虽已立秋，只是早晚凉爽，白天却烈日当空，素有“早穿棉袄午披纱，围着火炉吃西瓜”之谓，跟新疆的气候差不多。
　　那天上午，秋老虎威猛依旧，唐嫣站在军训队列里，热，热得头重脚轻眼冒金星。她仰起脸望一望头顶上，万里无云白刺刺的阳光一点遮拦都没有，她的脑袋就木了，视线也模糊不清了，渐渐的，前后左右的队友人影憧憧如同幻觉，她踏着正步的两条腿不听使唤，突然两眼一黑跌到在地。
　　教官四十来岁，面容英俊身姿雄壮，迷彩装的肩章上有两杠两星，异常醒目，“中校耶！”，他第一天出现就迷倒了一片美眉。此刻，教官看一眼队列里突然出现的混乱，什么也没说快步走上前，两手一擎就将唐嫣架到了操场边，让她在树荫下休息。其他美眉“哇”的一声，感叹号里全是艳慕。随后有人打算效仿，一会儿说腿疼一会儿喊头晕，教官却冷若冰霜铁面无私，概不理会，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之心。更可恨的是，他好像故意跟怕苦怕累怕晒黑的女生过不去，把常规动作升级为跑位训练，尽管只跑了二十分钟，美眉们差点累吐血。稍息的时候，男生冲树荫下的唐嫣怪笑，女生则扭头撇嘴。

　　唐嫣明白，因为那个英武教官，自己引起公愤了。
　　其实，唐嫣并非假装娇弱，她的确有晒太阳就犯晕的毛病。独自在树荫下歇息了一阵，她才发现跌倒时右脚裸扭伤，刚才可能痛木了，加之满操场的人看她，惊慌中竟没感觉到。这会儿她的整个右脚肿起来，像一只硕大的面包。等到训练结束教官解散队列，她已经痛得无法走路。可是鉴于刚才的公愤，她没敢吱声。眼看学员们陆续骑上自行车出了培训中心大门，最后剩下她自己坐在操场边，又热又渴又饿，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有个男生推一辆自行车过来，俯下身问她：“我捎你回家吧？”
　　对于唐嫣来说，此刻孟浩的出现恰如三伏天捧着冰镇西瓜瞌睡时挨到枕头，她连客套的推辞都没有，小心翼翼坐到那辆二八飞鸽自行车的后支架上。

　　孟浩埋头蹬自行车，想着她跌倒时的样子，还有刚才那一双无助的微红的眼睛，不禁无声地笑了。他说：“常走的那条路有一截是石子铺的，颠得厉害，绕行一段吧？”
　　唐嫣坐在后面未置可否，任由他的自行车往前走。到下坡的地方，微风将他的白衬衫鼓起来，奇怪，军训留下的汗味淡若似无，竟是如阳光的气息，很干净，让她有一种羞赧的感动。
　　“到家还远着呢，怎么不说话呀？”孟浩又问了一句。
　　于是唐嫣不能再悄无声息，两人一路走，一路说着话。巧的是，他们两家离得近，孟浩住六号小区，唐嫣住七号小区，只隔着一条水泥路。再聊到上学的时候，原来他们从小学到高中都是读的同一所学校，倍感亲切。不同的是，唐嫣比孟浩小一岁，吴玉芬女士迷信早期教育，给她改了户口簿上的年龄，让她提前入学了。只不过两人偏科厉害，导致总成绩排名平平，不能像尖子生那样全校闻名，那么多年彼此互不认识。情理中的，后来他们的高考成绩不甚理想，报志愿的时候都没出省，唐嫣读了兰州某商学院，孟浩就读于甘肃政法学院，两人同年毕业，又都回到砂城，把工作签到了矿冶集团公司。

　　日期：2013-06-08 06:02:18
　　这就是缘分。孟浩和唐嫣相差一岁，却不早不晚同一届读书同一年参加工作，矿冶集团公司职工培训中心为期三个月的军训，他们是蛤蟆看绿豆，对眼对上了。自那天孟浩用自行车驮唐嫣回家，两人开始约会，恋情发展顺利。
　　读书那会儿偏科有偏科的优势，孟浩和唐嫣都偏文，等到恋爱的时候全都学以致用了。唐嫣敏感多情，孟浩投其所好，军训间歇给她写情诗，每天一首从不落下。对于新闻专业毕业的孟浩来说，其文才自然不可小觑，况且他长得高大帅气，假如他再有钱，就能进入当下时尚的高富帅行列。可惜孟浩的家境一般，既非官二代亦非富二代，文才就成为他俘获女孩子芳心的杀手锏。这么说吧，自打孟浩进入青春期，难免情史丰富，写情诗当属小儿科，大学四年里，他就为不同的学姐学妹写情诗，记日记，长吁短叹，尽管学姐学妹们终因不能与他共赴戈壁砂城，先后择着高枝儿展翅飞了，却为他留下了宝贵的拍拖经验，用来对付一个唐嫣绰绰有余。

　　唐嫣生得好，祖籍甘肃天水，那里气候宜人胜似小江南，是出产美女的地方，在她身上汇集了美女该有的要素，身材娇小玲珑胖瘦适度，不骨感也不肉感，是美感，一张椭圆的巴掌脸，上面嵌着精致五官，杏仁眼里总是满含笑意，衬以若雪肌肤，模样很甜美很有女人味。难怪军训时教官要对她另眼相待——所有人都这么想。得遇如此女子，孟浩彻底死心塌地，大呼相见恨晚，于是他加强了追求力度，不仅每天写情诗，还隔三差五给她送花，陪她过后来的圣诞节情人节，即使最平常的日子，只要时间允许，两人相约来到砂城市中心那个只有一潭死水的小公园内，偎坐在潭水边树荫某处的长椅上，卿卿我我，风花雪月。最精彩的一幕是，孟浩朗读昆德拉或张爱玲的小说，唐嫣正听得入迷，他会冷不丁突然站起身，抱起她围绕那潭死水飞奔旋转，她在他怀里发出阵阵尖叫，引来公园里无数惊奇的目光。

　　等孟浩气喘吁吁停下，唐嫣一把挣脱他，略带撒娇地抱怨：“太夸张了吧你，不怕别人看呀？！”
　　孟浩嘻嘻一笑，说：“你不是喜欢浪漫吗？浪漫的人就要有勇气尝试表达浪漫的行为艺术！”
　　原来如此，浪漫仅仅是行为艺术！换句话说，是一种“表演”！每当此时，唐嫣佯装大怒，恶狠狠扑上去挠他。

　　但不管怎么说，唐嫣还是很享受孟浩这种出其不意的“表演”，两人配合相得益彰。
　　职工培训中心军训结束时，矿冶集团公司的企业报《龙首山》报社恰巧要招聘新闻记者，孟浩去了报社，靠耍笔杆子为生。而唐嫣在商学院学的法学，因专业不对口，分配到公司下属二级单位合金厂电解车间当了生产工人。职业差别并没有影响到他们爱情的顺利发展，孟浩更是逢人就宣扬他对唐嫣的爱，还把他写给她的情诗整理结集出版，诗集取名《爱你来世今生》，深情得令人叹服，差点让与他同部门的若干未婚女青年害上单相思。直到他们婚后多年，两个人依然保持着恋爱时的调调。孟浩的情诗倒是不写了，他改写言情小说，每写完一个章节念给娇妻听，而且每年的圣诞节情人节作为保留节目继续过，两人的结婚纪念日和唐嫣的生日，必得坐完汽车换乘火车去省城兰州，看王家卫的电影，吃Pizza和哈根达斯，或是坐在上岛咖啡馆喝卡布奇诺，偶尔只点一壶花果茶，可以听着咖啡馆里的钢琴曲消磨半天。有一次他们心血来潮，到兰州的豪门酒吧品洋酒，遇见孟浩的高中同学王辉，人家大学毕业读了工商管理硕士，没接某企业上赶着递过来的铁饭碗，自主创业经商了，现在是豪门酒吧的大股东之一，因没见过唐嫣，不论孟浩怎么解释，根本不信他会带着老婆寻找浪漫，还误以为他们是跑到省城来偷腥的野鸳鸯。这倒罢了，更过分的一次，唐嫣想吃正宗的兰州牛肉拉面，一碗面和孟浩分着吃，两人从砂城坐车到兰州，来回一千多里，耗时两天，双方父母得知此事无不啧骂一句：“过日子不像过日子，疯疯癫癫，钱烧的！”他们听了相视而笑，逮着机会继续不着调。

　　孟浩和唐嫣皆为普通工薪人员，他们在矿冶集团的收入有限，婚后想维持那种爱情至上生活唯美的意境，需要钱打底，平常日子自然要简朴，余出那笔钱来。于是唐嫣早早学会了精打细算，每月工资拿到手，日常花销多少，社交应酬多少，应急备用多少，固定储蓄多少，每一笔钱都在计划范围内，每一分钱都花在了刀刃上。这样过日子虽然辛苦，唐嫣对自己的婚姻生活基本还算满意，尤其她和孟浩有着坚实笃定的感情基础，即使突然有一个青春靓丽的女记者冯梅以孟浩师妹的身份到访，也仅仅是一段小插曲，对唐嫣还构不成威胁。唐嫣表面上喝喝干醋，那是一种姿态，是表明她在乎孟浩，让孟浩脸上有面子心里也熨帖，却真心从来没有想过他们的家庭会出问题。中年危机，彼时唐嫣看来只可能发生在别人身上。何况他们还有爱情的结晶孟嫣然充当婚姻关系的纽带，坚韧牢固着呢。

　　日期：2013-06-08 20:43:27
　　3、
　　可是这一天，唐嫣的自信没了。她首先想到不知由谁原创的一句话：爱情难敌生活。一个女人，不论有多少浪漫情怀，毕竟不能总是踩在云朵里过日子，许多不切实际的东西或早或迟会在生活的汪洋里淹没，最后淘洗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而这难敌的生活，即使简单罗列一下，内容亦十分繁杂，其重点包括宝贝女儿孟嫣然要吃要穿要玩要读书要培养特长爱好，还有双方父母，孟浩虽然无兄弟唐嫣却是姊妹三人，再就是两边的亲朋故旧，以及日常的各种零零碎碎，大世界不会永远围绕二人的小世界转，何况那没头没脑摸不着边际的精神追求即所谓浪漫？只能叫旁人尤其长辈耻笑为轻佻外加不着调！小夫妻刚开始的浓情蜜意在生活无处不在的庞杂关系中一天天淡化下来，当然就无可避免了。关于这一点，孟浩的说法是对的，唯有唐嫣，她对婚姻的确评估不够充分，心理准备不足。

　　唐嫣初嫁孟浩时，她的女同学女同事和女闺蜜，乃至不相干的一些左邻右舍女人们，都暗暗滋生过羡慕嫉妒恨的感慨。不能怪女人心胸狭窄目光短浅，只因那会儿的唐嫣不仅拥有孟浩高调奉献的爱，另有婆家给他们准备的婚房。房子旧是旧了点，却是带厨房带阳台的大三间，使用面积近80平。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期的砂城，很多刚结婚的小夫妻借住在单位的单身宿舍里，建厂伊始修建的筒子楼，楼龄超过他们年龄的两倍还多，10来平米一间屋，挤满全部家当，人想转个身都困难，相较而言，唐嫣他们的条件简直好到了天上。即使孟嫣然降生后，他们的人均住房面积也达到20平以上，唐嫣从来没尝过住房压力，待到住房完全商品化那会儿，也就没有做房奴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