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北洋

作者: 野芒子

  一样雄心、一段遭际、一个故事。
  北洋两位枭雄:袁世凯、段祺瑞的师友谊、知遇恩、名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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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章 只有段祺瑞三炮都打中了靶

  进了山顶的观操棚,李鸿章一撩仙鹤补服下摆,端端正正坐了下来。
  这时,风刮得越发猛了,四下里高高低低、黄黄绿绿的各色柏、柘、槐、柳俯俯仰仰、摇摆不定,满山都是树叶儿的哗哗声响。接着,适才还星星点点的雨点儿噼噼啪啪、密密麻麻落了下来。一时间,乌云翻滚,狂风呼啸,雨声嗽嗽。从山顶上透过雨幕往大沽口望去,远处,朦胧中海浪一波荡去,又一波荡回,一忽儿拱起如山,一忽儿又跌落成谷;近处,一个接一个浪头撞到岸上,四散迸开,水花扑向半空。几个白色的炮兵靶船在浊浪中时隐时现,起起伏伏。

  “开始。”李鸿章道。
  观操棚两边,各立着四名传令兵,四个手持铜号,四个手握红色三角小旗。得了号令,四个号兵举起铜号一起吹响,号声呜呜,向四外弥漫开去,立时传遍了整个北洋武备学堂。

  北洋武备学堂就建在海河下游东岸的一个去处。高高的城墙围成了一座硕大土城。一条护城河又将这城墙四面环绕,河岸上齐齐地植着一排杨柳。朝向丰海河一面的南北两个城角上,筑着两座炮台。城西、城北两面各开一个营门,门外皆架着吊桥。学堂就建在城的中间,堂东是弹药军械库与马厩,西面是练兵的大操场。东南角上则建着个练习架桥的大水池子,北面便是武备学堂的演武厅了。

  光绪十一年时,直隶总督、北洋大臣李鸿章在天津建起了这座学堂。第一期从准军里招了百多个弁兵,设了步、马、炮、工程四科,重金请了德国教官,按着西洋的路子学起行军打仗诸般本事来。
  大清朝自打经了鸦片战争、洪杨作乱,便一天不如一天了。曾经横扫中原、夺得天下的八旗、绿营,也成了烂透了椽子,支撑不了大清这个四外透风漏雨的破屋顶了,只仗着湘军、准军勉强撑持着局面。真可谓内忧外患、国颓兵弱,到了风雨飘摇的地步。因此,一心搞洋务的李鸿章,生了强国强军的心思,办起了这大清朝头一所培养陆军人才的军事院校,咬着牙关定要练出一批俊才来。学堂建起,李鸿章自是当做了心肝宝贝,得空便来巡视察看,学兵月考、季考,也都亲来监督。今日头晌,已是看过兵、马、工程三队演练,这时正要观看炮队打靶。

  听到号声响起,学堂总办李宗濂刚要说话,总教习崔曝已上前道:“卑职有事禀告中堂。”
  “嗯?”
  “禀中堂,眼下雨势忒大,风也刮得猛烈,能否……能否……”
  李鸿章本来就是个狠角色,听了这话又嗯了一声,脸上露了些不高兴的神色道:“吃粮当兵之人,做的便是生死不惧的营生,刮风下雨何足道哉?正好倒要看看尔等的本事!”
  学堂会办荫昌向着崔曝丢个眼色道:“依例进行!”
  “嗻!”崔曝不敢多说,皱着眉头到了观操棚外,向着站在雨中的八名传令兵把手一挥。
  四个拿旗的传令兵见了,立马举起三角旗向着山下摇了几摇,那四个号兵则又举了手中的铜号呜呜吹响。观操棚不远处,号炮也嗵嗵嗵接连响六声。
  山下炮队的学兵早已在雨中排好队伍,看到号旗摇动,又听得号声、号炮接连响起,都知这是演练开始的号令。可瞅瞅这恼人的天气和远处的船靶,个个不由得心中发毛,却又无可奈何,只得依了德国教习的口令,依次跑上炮台去,操持起德国克虏伯六生陆炮,向着海里摇摇摆摆、若隐若现的船靶瞄准、射击。
  山上,李鸿章举起了望远镜。
  炮位上火光一闪,接着轰地一声震响,海中窜起几丈高一股水柱,水柱在半空里四外散开,好似绽放了一朵银色的花儿。不多时,水柱落了下去,却见那靶船依然在水面上晃晃悠悠。
  没有打中!

  日期:2013-04-20 22:52:13
  山顶上,武备学堂的几个官员大气也不敢出,只是不住地偷眼去瞧李鸿章的脸色。
  接着又是几炮响过,皆像前边一样,炮弹没一颗挨着靶船的边儿。
  李鸿章脸上一丝儿表情也看不出来,这更令众人怀里揣上了个兔子。李宗濂更觉得浑身不得劲儿,道:“中堂,今日天气着实有些……”
  “唔。”李鸿章正眼也不瞧李宗濂,只是徐徐道:“本部堂倒要问上一问:往后临敌开战,是否先跟对手打个招呼,选个风和日丽的时辰?”说这话时,声儿虽是不高,却带着十分煞气,众人听了都不敢抬头。
  李宗濂连忙弯下腰去,抹着脸上的汗珠儿道:“都是属下的不是。”
  又是连响六炮,也皆炮炮走空。李鸿章哼了一声,把望远镜往案子上一顿,站起来往棚外便走,一个亲兵忙上前撑起伞来,却被李鸿章猛一把拨到了一边。显见李中堂是动了真气了。
  众人变了脸色,急忙跟了上去。

  刚走了三五步,又响了一炮。这次,山下山上不约而同传出一声欢呼:“噢!”
  李宗濂扭头看见,一颗炮弹在水中炸开,把一个靶船打得粉碎,船板与船帆等各色物件在天空中四散开来,顿时高兴万分,尖了声向李鸿章喊道:“中堂大人,打中了,打中了!”
  李鸿章缓了脚步,扭过头向山下炮台看去。不多时,又是火光一闪,轰隆一声响,又一条靶船应声炸碎。
  山上山下又是一阵欢呼。
  李鸿章脸上顿时显出惊奇的神色,车转身三步并做两步回到了观操棚前,随从赶紧把望远镜递了过去。
  炮声又起,李鸿章透过望远镜看得真真的,这一炮又是正中靶船。
  李鸿章顿时眉开眼笑,道:“快快快,传这个炮手速来见我。”
  不多时,一个青年军官快步走了上来,到了跟前,按了学堂的规矩向着李鸿章板板正正行了一个军礼。

  李鸿章上下打量着这年轻人,只见他身着黄卡其布新式军服,个头不算很高,身板儿却极为壮实,略黑的四方脸上两道浓眉很是显眼,一双眼睛虽是不大,但眸子中精光闪烁。一举一动不慌不忙,却又利索敏捷,浑身透着一股精明干练、冷峻刚毅的劲儿,还带着些老成沉稳模样。
  李鸿章没有做声,只是定定地紧盯着这年轻人,就像呲着牙的一只狼恶狠狠地瞪着一只兔子,目光里满是煞气。一旁的人看了,也有些汗毛发炸。可这段祺瑞却依然定定地站着不动,神色一如平常。
  李鸿章受用这招试探别人的胆气,那胆子小的,在他这刀子一般的目光逼视下,不是头上冒汗,便是浑身打颤,腿肚子发软,或者是说话不成溜儿,可眼前这小子却是镇定自若,不由得喜欢起来,心中暗道:这小子有些胆色!点了点头,换了一副表情问道:“适才这三炮皆是你打的?”
  “回中堂,是学生打的。”
  “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学生段祺瑞。”
  “哪年生的?
  “同治四年。”
  “噢,那今年正是二十一岁。”
  “是。”
  “听你口音像是安徽人?”
  “安徽合肥人。”
  “噢?”李鸿章声儿忽然高了起来,在椅子上向前倾了身子问道:“你也是合肥人?”
  荫昌看李鸿章脸色变了正色儿,也插嘴帮衬道:“合肥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确为英雄辈出之地呀。”

  李鸿章也生在合肥,所以时人多称之“李合肥”。这时却对荫昌的马屁权当没听到,只盯着眼前这位小同乡问道:“你祖上是……”
  段祺瑞躬身答道:“回中堂大人。祖父讳名段珮,做过准军统领,授振威将军。当年也曾跟随中堂大人平过捻子,家父段文杰如今在家种田。”
  “噢!”李鸿章一拍椅子扶手,满脸喜色溢了出来:“可是刘铭传‘铭军’里的段珮段韫山么?”
  “正是。”
  “哈哈哈。”李鸿章几步来到段祺瑞跟前,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点头道:“依稀带着乃祖当年的神采。哈哈哈,没想到在这儿遇到旧部后人,着实让人欢喜不尽。”

  日期:2013-04-21 10:12:14
  段祺瑞急忙退后两步,跪倒在地施了一个大礼。
  李鸿章心中透亮,知道段祺瑞这是替祖上向长官行礼,也是晚辈向长辈行礼,心中暗道这小子伶俐知趣,越发高兴,急忙伸手把段祺瑞搀了起来,问道:“听说韫山已是故去了?”
  “故去六年了。”

  “噢。”李鸿章点点头,回到座位上坐下,满意地长出了一口气:“到底是将门出身,没有辱没祖宗。”
  “学生惭愧。”
  李鸿章有了十分兴致,又询问起战阵操法、临敌用兵事宜来,段祺瑞平日里少言寡语,此时面对名头儿震天价响的李鸿章,却是不慌不忙,从从容容一一答过。李鸿章连连点头。
  眼见李鸿章高兴起来,李宗濂几个只愿他更加欢喜,以淡了适才的不快,也道:“段祺瑞确是可造之才。十五岁时,就曾独自一人步行两千多里,从安徽宿迁一路去了山东威海,投奔叔父当兵,可见年少时便坚韧耐苦。进武备学堂后诸般用功,如今已成学堂诸子之翘竖,娴熟各项操法,精研各类战法,对炮台工程做法及测绘算法,也无不洞悉要领……”
  李鸿章哈哈笑着,突然道““好好,贼娘好好地搞。”
  观操棚里,有几个人顿时呆了,不知说得好好的,中堂大人却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粗话来,就连段祺瑞也是一愣。
  李宗濂是久随李鸿章左右的,自是熟悉李鸿章的怪性子,对下属、晚辈或是亲近人等,如是喜欢的,常常张嘴便是“贼娘好好地搞”。因此李鸿章身边的人,得了这一声骂,无不高兴得心花怒放,因为中堂自此便把他当成自家人了。

  李宗濂笑着对段祺瑞道:“中堂让你好生努力。”
  段祺瑞道:“学生牢记在心。”
  李鸿章道:“我淮军将勇历经血战,立下了不世之功。后人也当承继祖上血性,好生历练,以建功立业,光大门楣!”
  段祺瑞恭敬地连声答应。李鸿章又教导了一番,方挥手让他去了。
  望着段祺瑞走远,李鸿章满意地拍着椅子扶手道:“此子着实不错,性子沉毅果敢,又熟知军事,俾其造就,是个可用之才。”又对荫昌、李宗濂道:“眼下天下扰攘,列强环伺,正是用人之机。我军强盛,全仗此等年轻才俊。本部堂看这武备学堂里边,段祺瑞,噢……还有王士珍、冯国璋几个皆出乎其类、拔乎其萃,是可造之材,你等应好生教导、多加培植才是。”
  李宗濂连连说是。
  李鸿章起身出了观操棚,向着自己那顶银色顶子皂色盖帏的八人抬轿子走去,李宗濂急忙上前打起轿帘,李鸿章上了轿,轿夫抬起朝山下走去,李宗濂几个步行跟在轿子后边。
  这时,风依然刮得紧,雨却小了许多,下山的路上虽说一溜儿全是人,但都肃然无声,一派森严气氛。
  突地,轿子里边传出李鸿章的吟诵声来。声音里带出几分苍凉、也透着几分豪迈。

  “丈夫只手把吴钩,
  意气高于百尺楼;
  一万年来谁著史?
  八千里外觅封侯。
  定将捷足随途骥,
  哪有闲情逐水鸥!

  笑指泸沟桥畔月,
  几人从此到瀛洲?”
  日期:2013-04-21 22:33:55
  第一章 袁世凯:段祺瑞是个人才
  一 、下马威

  光绪二十一年。
  冬日。
  东边微微露出些鱼肚白来,四下里依然幽暗静寂。摇曳的灯影里,影影绰绰地看得出,细碎的雪花儿飘飘扬扬。尖利的风从干枯的树枝上划过,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啸叫。
  天津小站还在鼾睡中。
  洋号声骤起,黎明前的沉静和鼾声顿时便碎了。军营里骤然一片声地吆喝:“快起!快起。集合了,集合了!”
  睡梦中的兵卒从床上翻身坐起,手忙脚乱地穿衣、下地,上下收拾,然后绰了枪械往外便跑。
  最南边那间营房首先开了门,刺骨的冷风夹着雪花儿迎头扑了进来。众人打个寒噤,伸了头看去,天还没亮透,雪花儿正漫天乱飞,门前的雪已是积了一扎来厚,不禁啊呀叫起来,流水也似缩了回去。

  哨长的脑袋却伸进屋来喝道:“手脚麻利点儿!袁大人可不比得胡大人那么好相与,违了令让你吃军棍。快着,快着!”
  号声又响了一通,比往前更急了些。众人不敢怠慢,乱纷纷向大营盘操场跑去。多嘴的兵一路跑一路湿哈着骂起来:
  “奶奶个熊,谁这么操蛋?还不到起操的时辰呀?吹什么破号!”
  “腊月风咬人肉,爷的皮都冻酥了。这么折腾忒不地道。”

  “你小子别嘴上没把门的信心胡咧咧,小心袁大人听到了揪下你的鸟来。”
  “操!老子跟小日本面对面动过家什,怕过谁来!他袁世凯捅破天就一个三品虚衔道台。放到眼皮里头都不硌得慌,吓唬耗子呢。”
  住在老左营,传字营、操场河各处的兵卒,皆是一路吵着骂着跑着,向着大营盘操场汇聚过来。
  天津小站原先叫做新农镇,离天津有七十里远近,本来是周盛波兄弟带着盛字营的淮军驻扎屯田的去处。甲午战事一开,盛字营从小站开上战场,没走几个回合便垮了,没再回来。大清朝与日本的这一场大战输掉了底儿,载了老大一个跟头,只得再次割地赔款。一时间,朝廷上下便都动了推行维新、强兵兴武的心思。长芦盐运使胡燏棻收拢淮军余部,又招了些新兵,聚了五千来人,叫做定武军,配上洋枪洋炮,学着西式操法,在小站各处驻扎了,重又练起兵来。前几天,朝廷将胡燏棻调去做了卢汉铁路督办,换上浙江温处道袁世凯做了这儿的督办,定武军也改了名字,叫做新建陆军,继续操练了起来。往日里再过半个时辰才到上早操的时候,所以,号声一响,弟兄们都有点儿手忙脚乱,也闷了一肚皮鸟气。

  到了大营操场,便见四周的灯尽皆亮了起来,明光彻照如白昼一般。阅兵台下,面朝着操场,已是立了一队士兵,这便是督办中军卫队的士兵了,他们皆是高大魁梧,每人腰挂洋刀,手握军棍、威风凛凛,叉开腿立着一动不动。阅兵台的后边,十几杆大清的龙旗哗啦啦随风翻卷。
  阅兵台中间站定一人。这人个子不高,看去却是极为壮硕精悍,他也叉着腿站在那儿,像竖着的铁柱子一般,透着冲天的气势。此人正是温处道、新建陆军督办袁世凯。他的身后站着一排军官,便是新建陆军参谋营务处总办徐世昌,左翼翼长姜桂题,中军官张勋,执法营务处总办陆建章等几个。他们的顶戴和肩上都落了一层雪花儿。跑到操场的官兵明白,他们都已来了多时了。
  各营统带一片声地喊着号令,渐渐地官兵在操场当中排齐了队伍。
  雪下得越发大了,满天空都是纷纷扬扬的雪花儿
  陆建章上前几步,拂去袁世凯肩上的雪,将一件皮大氅披了上去。袁世凯却沉了脸道:“弟兄们都立于风雪之中,我怎的与他们不一样?”一把摘下大衣,就手往地上一丢。
  操场上的官兵看得真真的,皆是觉得有些惊奇意外。
  这时,嗵嗵嗵三声炮响,官兵们知是就要开始演操了。
  日期:2013-04-22 17:37:11
  袁世凯睁圆了眼睛,由左向右缓缓一扫,那目光冷冷的,站在前边的士兵觉得一股寒气直扑过来。

  张勋高声大叫:“立定!”
  哗地一声响,四千多人马脚跟一并,挺直了胸膛。
  “摘枪。”
  士兵把步枪从肩上摘下,枪托子在地上一顿,又是哗地一声。
  袁世凯向张勋道:“各营点报人数。”
  张勋发下号令,各营统带立马清点起人来,不多时,点报完毕,各营统带依次上前禀报,算来总共缺了十几个人。
  袁世凯顿时黑下脸来,问了缘由,得知有六个兵受了风寒告假,袁世凯立即吩咐医官前去诊治,并嘱咐饭时另给这六人加做些好吃饭食。
  台下的士兵听了,一时觉得心口窝里热乎乎的。

  袁世凯又问官长与教习是否全到,陆建章道:“炮兵教习段祺瑞未到。”
  “嗯?”袁世凯翻起眼皮。
  陆建章向前跨了一步道:“禀大帅,段祺瑞夫人临产……”
  “可曾告假?”
  “未曾,估摸事儿仓促,不及告假……”说着垂了头,退后一步。
  袁世凯略一沉吟,指了陆建章道:“此事查明报我,如是懈怠,重加责罚”
  就在这时,五个兵丁从场外跑到近前来,身上器物滴溜当啷,长枪斜着歪着,显见是起得晚了误了时辰。张勋几步上前,向着这五个兵大叫一声:“站下!”
  袁世凯面沉似水,道:“执法营务处总办何在?”
  陆建章跨前一步朗声道:“在。”

  “出操迟到当作何处罚?”
  “责军棍五十。”
  “打!”
  陆建章答应一声,一声令下,台下站着的中军卫队士兵大步上前,把迟到的这五个兵揪到场边,摁翻在地,抡开军棍便打。
  自打胡燏棻在这儿练兵,众人从未经过这般阵式。一时间大气也不敢喘,操场上只听得军棍着肉的噼啪声和挨打士兵的惨叫声。
  打完,袁世凯方高声道:“本督办今日提前半个时辰吹号集合,尔等可知为何吗?”顿了一顿又道:“一,便是想验看一下新建陆军是不是遵守号令、服从军纪。二,便是要将前几日的事料理一番。三,过会儿发饷,不至误了晨操……”
  操场上的官兵不由得悄声议论起来。
  袁世凯向陆建章点了点头,陆建章跨前一步,高声道:“昨日,马队哨长范树杞演练走排,帽上翎枝落地。正兵刘朝举下马拾取,违犯操规,罚一百军棍,范树杞摘去顶翎。前日,哨长李殿文操演之时,于河边呼唤对岸闲人,责打二百军棍,摘去顶戴。”
  说完,一挥手,中军卫队的兵一声喊喝,上前把范树杞几个人揪了出来,按倒在雪地里,呸呸啪啪又是一顿好打。
  操场上的士兵都变了脸色,心下嘀咕:这位袁世凯是个狠辣角色!他来的这几日里,不动不惊,不声不响,原以为是个好相与的主儿,没想到却是个难缠的阎王,芝麻大点的事儿也没逃过他的眼珠子。
  一时打完,那几个人已是动弹不得了,只得任人拖了回去。袁世凯又向陆建章招招手。陆建章展开一张纸,高声念道:“大清新建陆军军律——一、临敌军进退不候号令及战后不归队伍者,斩。二、临阵回顾退缩及交头接耳私语者,斩。三、临阵探报不实,诈功冒赏者,斩。四、遇差逃亡,临阵诈病者,斩。五、守卡不严,敌得偷过及禀报迟误,先自惊走者,斩。六、临阵奉命怠慢,有误戎机者,斩。七、长官阵殁,首领属官救援不力,无一伤亡及头目战死本棚兵丁无伤亡者,全部斩首示众。八、临阵失火误事者,斩。九、行队遗失军械及临阵未经受伤抛弃军器者,斩。十、泄露密令,有心增减传达的指示及窃听密议者,斩。十一、骚扰居民,抢掠财物,**妇女者,斩。十二、结盟立会,造言或众者,斩。十三,黑夜惊呼,疾走乱伍者,斩。十四、持械斗殴及骤众哄闹者,斩。十五、有意违抗军令及凌辱本管官长者,斩。十六、深夜逃出军营浪流者,斩。十七、官弁有意纵兵扰民者,官兵并斩。十八、在营内吸食鸦片烟者,斩。”

  陆建章阔着嗓门一路读完,哗地一抖手里的军律,然后道:“军法无情,尔等牢记,如有违犯,定不轻饶。”
  这时一阵风过,众人只觉得一阵透骨的凉气从腿后跟直升到后脊梁,不禁打起冷战来。
  袁世凯依然是淡淡的神色,听陆建章说完,又对徐世昌点了点头。徐世昌上前道:“接下来便是关饷了。从今往后我新建陆军的饷银是每人每月五两。”
  几千人的队伍不约而同地发出一个声响:噢!显见又感意外、又是高兴。在当时,一两五钱银子便可买一石米,且八旗兵的饷银才一至三两不等,便是一个县太爷的官俸也不到五两,故而众人一听这话自是喜出望外。
  徐世昌这时却又摆摆手从容道:“不过这银子却不是全交与你们手上的。只给你们二两自使。”
  众人又不约而同地唉了一声,听得出有些失望。
  徐世昌微微一笑道:“各位倒是不必担心,余下的这三两银子,皆由军部会同各位所在县里官长送到你们家里,由你们的家人积攒起来,将来好给你们置地、盖房子、娶媳妇,也防着你们放在袋子里,手一松花得光了。这么干,全是为了你们往后好生过日子,你们说说可好?”
  “好!”众人齐声欢呼。

  “还有一宗好消息,朝廷已是恩准,往后凡是咱们新建陆军的弟兄,家中一律免征三十亩赋税。另外,业已关照各地方官长,对咱新建陆军的兵丁家小,多加照应。”
  “好!”众人雷鸣般一声大叫。自古以来,吃粮当兵的,在人眼里多是些滚刀肉、混混儿,都是让人瞧不起的角色,哪里受过这样的待承?这些士兵一时觉得浑身热了起来。
  徐世昌笑笑道:“这些都是袁大人给弟兄们争来的。袁大人对大伙儿不薄吧?”
  “袁大人!袁大人!袁大人”众兵齐声喊了起来,山呼海啸一般。
  姜桂题跨前一步叫道:“弟兄们,往后跟定袁大人,前程怕没有你的?哪个小舅子不长进,脖子上就不是顶着吃饭的玩意儿,是个尿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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