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阶

作者: carolinehappy

  卷首
  就在那一晚,当希律王准备要把彼得从牢房中提出来时,他正睡在两个士兵之间,被两条锁链绑住,而看守的士兵就在牢房门口;这时使者到了,牢房中出现了一道光;他在彼得身边轻推叫醒他,说:“快起来!”
  ——《圣经新约》《使徒行传》
  卷一
  迷梦常似线团,线头深藏其中,隐约知道,却看不见。他们回想过很多次,都无法判断那一切灾难——血腥与恐惧弥漫——究竟应该从哪一天开始算起。线团,也许从他们出生那天就已织成。

  好吧,如果一定要把这血腥恐惧的故事讲出来,最好从那年的五月一日开始。
  离奥运会只余百来天,举国欢腾,而上海则草长莺飞,春暖花开。可这并不能让周南的心情变得更美好。他一如既往地在早晨七点钟坐到餐桌边,一如既往地吃起蛋炒饭来。妻子杨以珊左手执牛奶杯右手翻报纸匆匆浏览。
  夫妻两个五一放假都不休息,如千万上海精英那般。
  周南忍不住开口:“边吃边看书最伤胃。现在旁边没有陌生人,你大可不必显示名牌律师的高效率给谁看。”
  杨以珊并没有抬起头来,只冷冷回道:“我的胃好得很,比起某些怪异得大早要吃蛋炒饭的人,不知健康了多少。”

  周南轻轻笑,“你抱怨了五年,也做了五年——累不累?”
  杨以珊答:“很荣幸你还知道是我在为你做蛋炒饭。”
  周南放下饭勺,喝完蜂蜜水,末了咕噜咕噜涮涮嘴。
  妻子皱皱眉:“我说过许多次,这个习惯会让同桌吃饭的人恶心。周南你进城很久了,怎么陕北老农民的习惯还是改不掉?”
  周南不以为然地哼一声,“只要是个中国人,往上数三代,总与农民脱不了干系——你骄傲自大过头了吧?”
  杨以珊放下牛奶杯,收拾一下报纸,这才正眼静静看一眼丈夫,“叫你失望了。往上数三代,我们家也还是律师;另外,我可没有侮辱农民的意思,骄傲自大的是那些把恶习当个性的白痴。”
  周南脸一沉,“你骂谁?”
  杨以珊仍旧静静看着他,“每次开场的人是你,吵不过翻脸的也是你;有这点时间,还不如赶快去换衣服。五分钟后如果你还不下楼来,我就把车开走,你自己打车去公司。”
  周南悻悻回到卧室,重重摔开衣帽间的门。
  这个恶妇!
  如果杀人不用偿命,他一定会亲手扼杀她,并且慢慢欣赏她临死前的惨状。
  他开始系袖扣。
  不不不,他不必为这恶毒的想法感到惭愧。杨以珊,是这世上最惹人厌恶的女人,是二十一世纪的泼妇新代表。他不能明白自己当年为何会娶她,还曾为能娶到她而兴奋不已。
  发神经。被爱冲昏头脑的男人与白痴没两样。
  右手袖扣始终扣不上,周南气恼地扯下它,发现是妻子送给他的一对Tiffany。

  他索性狠狠地把另一只也扯下来,甩进墙角,心下暗爽。
  名贵有个屁用。像杨以珊一样,名贵,却叫人难以忍受。
  周南换过另一对简单的袖扣扣好,抓起西装外套下楼。
  杨以珊已经坐在副驾驶座上,正在讲电话。

  “……你请何太太等多半小时,我很快就到。对了,编号1573 的档案袋,请先拿出来放在我桌上。”
  周南绑好安全带,发动车子。
  公事公事公事。沉湎于公事的女人,比沉湎于家长里短的
  女人更面目可憎,虽然赚的钱不见得有多多,但女人一旦月薪数万,便立刻嚣张起来。
  他瞟了杨以珊一眼。

  当然她并不是真的面目丑陋。她剪着干净的贴耳短发,面庞似白玉,嘴角略往上翘,与对于女性而言过于坚硬的下巴配在一起,反而显出一种漫不经心的俏皮来。
  可惜这张看似俏皮的嘴巴,却很少讲出俏皮的言语。
  杨以珊是一个精致、精确,又精通很多领域的女人。
  周南时常想,无怪乎贾宝玉宁娶整日泪流戚戚的林妹妹,也不要小惠全大体、八面玲珑的宝姐姐。
  过日子又不是打仗,谁受得了一个Mrs.Knows All 每天在旁边耳提面命指挥战斗。
  当下他不由自主喃喃道,“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杨以珊却轻轻笑了一下,“我哪有薛宝钗那样聪敏伶俐,过奖过奖。”

  你看你看,周南窝火至极:他懂得的她全懂得,他不懂得的她还是懂得,简直活不成。
  接下来的行程,两人再无言语交谈。
  周南想起与杨以珊度蜜月时的一段对话。
  那时知道桑托瑞尼岛的人不太多,航班也少,两个人转了N 次机场才飞抵目的地;但是矢志不渝,像是去到桑托瑞尼岛度蜜月婚姻才完整似的。
  一个傍晚时分他们终于站在爱琴海边,双双惊诧于海水之美与蓝。
  杨以珊问:“知道爱琴海为什么格外的蓝?”
  周南尚记得那时自己仿似很博学,“伊卡勒斯向往太阳神阿波罗,穿起蜡做的羽翼,飞向天空,结果太接近太阳,反而融化了翅膀,掉下来溺死在爱琴海中。”
  那时杨以珊道:“所以莎翁说得好——‘人啊,为什么要去爱那些令自己不高兴的事物?’”
  周南吻一下爱妻手背,调笑道:“杨以珊小姐,那你为什么爱我?”
  今天周南仿佛还清楚听到她回答得坚定而温柔的声音,“因为爱你令我高兴。”
  因为爱你令我高兴。
  他再瞟一眼旁座的杨以珊。
  她一丝表情也无,权当他是司机似地目视前方。
  谎言。谎言。谎言。
  杨以珊,你爱我,是因为我懂得赚钱,又舍得在你身上花钱;你爱我,是因为我愚钝老土,方显得你聪慧博学。
  神思恍惚之间,周南差点错过了高架路的下匝道。
  他急急地将车切向右侧,岂料后方车速也够劲,眼看就要闯祸,他索性给一脚油门,可是右侧车道上原有的一辆吉普不客气地撞上来,周南的手几乎从方向盘上震脱。
  他只听得妻子一声惊呼。

  周南一背冷汗,待车停稳,一迭声问,“以珊以珊,有没有受伤?!”
  杨以珊稳定一下情绪,答:“没事。可是车门应该撞到了。”
  周南吁口气,“人没事就好。”
  这时却见那辆吉普的司机下车走过来。

  他的目光好像顿时被粘住一样。
  好一个可人儿。
  蜜色皮肤,鬈发长且自然,嘴唇玫瑰花瓣般娇嫩;身穿吊带的金色丝织长裙,裙袂层层叠叠,似雾似烟,脚踩一双金色平底凉鞋;整个人从头到脚除去一条不起眼项链外再无饰物,却似金光四射。
  这个可人儿此刻有些愠怒,双手拎起裙摆,举脚朝周南的奥迪车轮踢一下,“还不滚下来?”
  她的脚踝和锁骨一样性感妩媚。
  她的声音似银铃般悦耳。
  她的神情像婴儿那样可爱。
  周南赶紧下车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们开车莽撞。”
  女郎眯眼看看他,又看看还在车内的杨以珊,“人没事吧?”
  周南猛然醒悟:“你呢?你没有事吧?刚刚你才是最危险的那一个。”
  女郎轻轻瞪他一眼。

  周南仔细看她的车,左边大灯报废,伤得不轻。
  他掏出钱包,“大概应该赔偿多少?”
  女郎耸一下肩,嘟起嘴,“我不懂车,完全没头绪。”
  不懂车,开的却是保时捷。

  周南又掏名片,“这样,你拿着我的名片,修车用了多少钱,请把帐单寄给我就行。”
  可是见鬼了,名片夹居然不在身边。
  杨以珊从后面过来,“这位小姐,我叫杨以珊,这是我的名片。我先生开车莽撞,对不起。”
  女郎又眯起眼看看她,笑一笑,却说了一句很怪的话。
  “原来你真叫杨以珊。”
  杨以珊愣一下,“你听说过我?”

  女郎却说了一句更怪的话,“幸好你没受伤……怎么每次总有大灾小难。”
  她回头看看自己的车,又回头看看以珊,“我会把帐单寄到贵公司。好了再见,我们再不撤离现场,警察可就要来了。”
  周杨二人目送她率先离去,才重新上车。
  周南讪讪地:“还好只是钱的问题。”
  杨以珊却默默的,眼向窗外,似心事重重。
  她刚刚可能吓得不轻。
  周南有点自责,又讪讪道:“你觉不觉得这个小姐说话很奇怪?如果她从前听说过你,也应该说,‘原来你就是杨以珊’。‘原来你真叫杨以珊’,好象表示,她是特地来对号入座似的。”
  杨以珊可有可无地唔一声。

  到得律师楼,周南放下她,继续前往自己公司。
  杨以珊进了办公室,扔下手袋,斟一杯咖啡。
  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簌簌发抖。
  日期:2013-07-08 14:22:53
  助理张一帆见她神情有异,问:“杨小姐,发生什么事了吗?”
  杨以珊努力控制情绪,“何太太在贵宾室吗?”

  “对,她等了整整一小时,”张一帆吐吐舌头,“现在脸有一尺长。”
  杨以珊喝一大口咖啡,拾起1573 号档案袋,挺胸收腹,如往常一样精神奕奕地前去会客。
  一进贵宾室,杨以珊先朗声赔罪:“对不起何太太,我迟到了。”
  何太太见到清秀的杨以珊,脸色稍霁。
  “杨小姐,如果不是特别信赖你,我可不会等。”
  杨以珊笑一笑,“多谢。实在不好意思,路上出了一点状况。”
  何太太摆摆手,“好了。我的事进展如何?”
  杨以珊坐下,自档案袋里拿出资料,有条不紊地开始解释,“已经肯定的是,如果证据确凿,我有把握为你争取到每月五万的赡养费,另外,可以获得价值不低于五千万的固定资产。”
  何太太点点头,“我相信你的水平。”又沉吟半晌,“可是杨小姐,你会不会觉得,我有点过分?”

  杨以珊想一想,“不。我觉得过分的,是那些不忠实的丈夫。”
  何太太抚住额头,“可是男人总是嘴馋的……”那么坚决要离婚并发誓要给丈夫好看的她,此刻反倒犹豫起来。
  杨以珊答:“这话没有错。但嘴馋的男人,也分有自制力与没有自制力的两种。”
  何太太似又从这句话中得到一点力量,疑惑地看看杨以珊:“我没有不道义?”
  杨以珊坐直身体,凝视当事人。
  何太太喃喃道:“有人会说,看,这女人嫁得好,锦衣玉食,等到丈夫有外遇,又上诉又拿钱,十几年不工作,却平白分得那么多家产,多么无耻。”
  杨以珊淡淡笑,“如果嫁得不好,粗茶淡饭,丈夫十几年后外遇,一样的要离婚收场。婚姻根本是场豪赌,对于女人来讲,赌本是许多年青春。所幸的是何太太你尚有金钱可以自我安慰。”

  “嗯。”
  “这件事情,与道义无关。”
  何太太笑:“杨小姐的口才,一直叫我钦佩。”
  两个人就如何继续诉讼聊多几句,何太太便起身告辞。她握握杨以珊的手,“杨小姐把婚姻看得这么透,却也不怕结婚——你的丈夫,想必非常优秀,叫你肯下血本来赌。”
  话说得十分幽默,却触及杨以珊心事,她只得勉强笑一笑。
  送走何太太,她几乎瘫倒在沙发里。
  张一帆贴心地问候:“没事吧杨小姐,那位太太有无朝你发飚?”
  杨以珊吁口气,“没有。是我来公司的路上,出了车祸。”
  张一帆吓一跳,“什么?幸好人没事!”
  杨以珊拢拢头发,站到窗边。

  她不想也不能说出口的话是:我差一点被我的丈夫谋杀。
  杨以珊打一个冷颤。
  是的,谋杀。
  每个人在气头上时,都会说:你最好马上被车撞死。可是,并不见得都会真正开车去撞那让自己生气的人。
  因为无论男女,都分有自制力与没有自制力的两种。

  可就在个多小时前,周南的自制力有一刹那几乎完全丧失。
  在感到车祸即将来临的时候,正常的条件反射,是踩刹车与把车转向不可能来车的方向。叫一百一千个人来做试验,结果一定相同。
  而在该刹那,周南踩了油门,并将副驾驶的位置送到车道上去。
  杨以珊深呼吸几口气,使劲眨眨眼。
  她看过车子,右反光镜粉碎,车门变形,受伤不会比保时捷轻;可是她杨以珊毫发无伤,是桩奇迹。
  杨以珊忽而觉得脸上痒痒的,伸手一拂,发现是泪水。
  是么,落泪了么。
  那个曾经的爱人,此刻已变成一个下意识希望杀死自己的危险人物,杨以珊,你要负很大责任吧?
  没错,是她太要强,太骄矜,太一针见血;可是,早五年十年,杨以珊也同样要强、骄矜而一针见血。
  日期:2013-07-08 14:29:40
  如果那个谋杀成功,她下血本来赌的婚姻真可谓为血本无归。
  杨以珊心口微痛。
  最悲哀的,莫过于刚刚闯完祸的丈夫,立刻被艳光四射的美女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叫杨以珊震惊。
  他已经完全忘记,今天是他们结婚五周年了吧。
  他已经完全忘记曾经有过的海誓山盟了吧。
  杨以珊啊杨以珊,难为你,经手了那么多离婚案,还死守着自己残破不堪的婚姻不肯离开。
  笃笃笃。
  张一帆再度进来请示。
  “杨小姐,你在Tiffany 定的新款袖扣已经送过来,需不需要我派人送去周先生那里?”
  杨以珊摇摇头:“不用,直接拿给我就好。”
  张一帆把那只淡绿色盒子放到她桌上,又仔细看看她面色,“杨小姐,今天你脸色当真很差,不然早点回家休息?”
  杨以珊答非所问:“一帆,请帮我找一间四星级标准以上的酒店式公寓,今天起入住;另外,帮我买一辆车,即刻申请牌照。”
  张一帆愣住,“这么急?”
  聪敏如她,已经大致猜出发生了什么。

  杨以珊惨然一笑,“已经太慢。”
  她回家收拾行李。
  衣服,首饰,书籍,资料之类还容易整理装箱;可是那套布拉格带回来的水晶餐具,巴西利亚跳蚤市场淘来的挂毯,和许许多多旧胶碟,简直无从入手,只得全盘放弃。
  整理到一半,穿软底拖鞋的脚踩到一个硬物,杨以珊雪雪呼痛。
  定睛去看,发现是几年前送周南的另一副Tiffany 袖扣。
  不知什么时候,被丢在这个地方。
  也许,真的是被丢的。

  她在屋角找到另一只,一并放回周南的衣饰格里。
  幸好新的这一副没有巴巴地送过去。
  简直徒招无趣。
  收拾完毕,杨以珊坐下来,泡一壶茶,自斟自饮。

  在这个宁静时分,千头万绪齐齐涌上来。
  如果真的离婚,怎么向父母公婆交待,财产如何分割,亲朋好友要不要一一通知——这些琐碎小事,竟变得举足轻重起来。
  原来劝别人是一回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是另一回事。
  张一帆的电话打过来:“杨小姐,巧得很,我有一个朋友
  要搬去加拿大,他在古北的一套公寓恰好空出来。我去过,知道一定合你口味,是否要考虑一下?那里比酒店式公寓大许多,环境又好。”
  杨以珊问:“是外国人的房子吗?我讨厌……”

  张一帆急急打断她,“不不,房东是华人。”
  杨以珊嗯一声,“既然这么有缘,就是它吧。”
  “那我帮你订车到楼下接你。”
  办事效率还不是一般的高。
  杨以珊还来得及在走之前把茶具洗干净放好。

  到得新居,张一帆已在那里等她。笑吟吟迎上来:“我顺路买了新的床单被褥,杨小姐你先用着。”
  “请帮我留心房产,内环内的两房都可以,若是全装修的
  更好,只管买进。”
  “得令!”
  杨以珊突然觉得奇怪,“你不为我感到可惜,反而像是兴高采烈,是什么缘故?”
  张一帆挤挤眼,“结束一段烂感情,亦是给自己一个新机会——当然值得庆贺。”
  杨以珊又好笑又好气,“我的话你倒是记得挺牢。”
  “跟了杨小姐三年,许多经典语录都耳熟能详,杨小姐要不要试试看其他?”

  小妮子似乎在刻意营造气氛想令杨以珊开怀一些。她再呆多半小时才离开。
  新居正如她所形容,很合杨以珊口味。
  一色的白,雪白米白象牙白,电器齐备而实用,墙上统共只有一副仿里奇滕斯坦
  的波普艺术画作,最关键的是,浴室卧室干净整洁,加上一帆新买的东西,杨以珊哪怕只带一支牙刷来就能马上入住。
  搬东西时发现隔壁也在搬家,不过不一样,那边是搬走,大包小包,东西多得不可思议,与杨以珊形成鲜明对比。
  杨以珊做完所有事,发现不过才下午四点。
  看,比起营建一个家,结束一个家要简单太多太多。

  第一时间,是拿起电话拨通自己的手机。
  然后将来电显示的号码通知该通知的人。
  好友田若玲似乎一点也不奇怪。
  “呵,终于分居了。”
  “听阁下口气,仿佛料事如神。”
  田若玲冷笑一声,“所有人都看得出你们两个人早已名存实亡。”
  “用词严谨一点好不好?甚么叫两个人名存实亡?我明明健在。”

  说完这一句,杨以珊不自觉用手抚颈,背上寒毛倒竖。
  真的吗?差一点连这句话也说不出。
  “好好,这种时候还记得挑别人的语病,真是大律师的职业病。”
  杨以珊想一想:“当真那么容易看出?我与周南还以为演技卓越,原来完全是掩耳盗铃。”

  田若玲笑:“我从你身上深切体会到什么叫做能医者不自医。”
  “一点没错,”杨以珊叹口气,“沮丧起来也真是沮丧,想到要向这许多人通知关于我的婚姻状况,简直恨不得藏到天涯海角去。”
  田若玲揶揄她,“是么?那又为何打电话通知我?”
  “因为本市所有单身女性都起码要让至少一个密友知道她的紧急联络方式。”
  “咦,五年的婚姻生活居然没有降低你的智力,了不起哦。”
  杨以珊沉吟:“若玲,对于这场婚姻,我过大于功。”

  “现在你情绪不甚稳定,下此评语为时过早。我建议你先沐浴,吃饱后上床睡一觉,明天早上头脑清醒后再考虑不迟。”
  “谢谢你。”
  “我没有做什么。记得睡前先检查新房子的煤气及所有电路。”
  “好。”

  杨以珊放下话筒,却也并没有沐浴。她返回公司照常工作了一个通宵。
  睡一觉?谈何容易。
  还是工作叫人愉快。档案袋不会对你恶言相向,法典亦不会站起来拿刀攻击你。杨以珊在天亮时才扔下笔,伸个懒腰。
  老了。

  三十一岁,四肢僵硬,反应迟钝,婚姻失败,心如枯槁。
  她神经质地兀自咕咕笑。
  所幸没有孩子,不然简直罪孽深重。
  日期:2013-07-08 14:31:19
  临近早上九点,公司其他职员差不多都来了,杨以珊则下楼到公园里散步。
  空气很清新。
  五月是城市所有时节中最叫人惬意的一个月。
  May,光听个名字就能愉悦。
  春光明媚。美景良辰。魅力无穷。当年决意要在五月与周南结婚,也是为着这份愉悦。
  杨以珊坐到石凳上,远远观看两位老人下棋。

  有一次去外地公干,星期一的下午,居然有大把大把年轻人在公园里搓麻将,哗啦啦之声不绝于耳,叫杨以珊反感到极点。
  真奇怪。下象棋与搓麻将,一般的斗智斗勇,境界之别简直天差地远。
  卧槽马还没能到得了将军府,手机铃便响了。是周南。
  “你昨夜熬通宵了么?还是回家太晚或者走得太早?”
  杨以珊忍不住苦笑:“床边有没有少一个人睡觉也不清楚吗?”
  “什么?你指什么?”

  “我猜,你真的没有发现我已经搬了出来?”
  那边也苦笑起来:“是么。”
  语气里却没有一丝丝的惊讶。
  杨以珊道:“门钥匙我会和离婚协议书一并寄到你手里。”

  “好,麻烦你了。”
  “爸妈那边,你来通知解释吧。”
  “我晓得。不过,该怎么解释?”
  也真是,平白无故,去哪里变出个狐狸精出来当替死鬼?

  而老一辈人除了这个理由外,几乎不接受所有其他借口。
  “就说我不肯生养,他们不会怪你。”
  “那你那边……”
  “我自己搞定。”

  有趣。这样有商有量,叫人疑惑:何必离婚?
  杨以珊忽而感慨:“难得我们可以结束得这么平静。”
  周南清清嗓子:“因为再无瓜葛,所以不必挑剔。”
  挂断前他似又突然不满起来,“杨以珊,你究竟有没有真心待过我?”
  杨以珊想一想,“现在讲这个,很重要吗?”

  “我很难过。”
  没错。
  当你的下意识谋杀冲动过去后,你的紧张与自责确是出自真心。
  可是我没有胆量继续试炼你。

  “杨以珊,你平静得似冷血动物!”
  日期:2013-07-09 09:32:20
  杨以珊淡淡道:“现在比较要紧的,是你得另找一个冷血动物为你做蛋炒饭了。”
  “哼,”那边冷笑,“琐事而已,很伟大么?”
  杨以珊回答:“做蛋炒饭,需要煮饭与准备鸡蛋,葱末必须新鲜,还有,火候极重要,不然蛋与饭不能粒粒分明。周南,一个人不真心待另一个人,是没有耐性把这件琐事坚持五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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