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最后一个女孩
　　大妈，在我的记忆里是个凶悍的女人。一切缘于她的母亲。她的母亲是个寡妇，且与我的爷爷有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因此，大妈在我们家里成了一个呼风唤雨的角色。
　　爷爷在解放前是一位军官，辗转了半生，最终鼓捣起了卖鱼的行当。奶奶跟着他享受了半世的荣华，却没有得到过他的爱。奶奶性格较懦弱，受了委屈只会哭泣而不会抗争，哭过之后，生活依旧，爷爷的坏脾气没有丝毫的改变。爷爷的火爆脾气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别人惹了他，火气冲顶，能骂上三天三夜；即使你不招惹他，他嘴里也是骂骂咧咧的，不知道是在骂谁，谁要搭他的腔，就是骂谁了。

　　但有两个人，他不会骂，反而是客客气气的，一个是大妈，另外一个就是姑爷。大妈自不必说了，姑爷在村委会做事，大小也算个村官，爷爷也会高看一眼。俗话说“夫荣妻贵”，这两个人深深地占据了爷爷的心，那么大伯和小姑也差不到哪儿去了。剩下的就是我爸爸了，老实本分的一个人，既不会讨他的欢心，对这个传统家庭也没做出过什么贡献，甚至在爷爷眼巴巴地将传宗接代的重任全寄托在他身上的时候，最后也以失望而告终。

　　我是爷爷最后的希望。大妈在怀上第四个孩子的时候，村委会就来人了，说国家施行计划生育，不允许再生了。当他们强制要将大妈拉去医院引产的时候，一向闷不吭声的奶奶却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她跪在地上，求他们留下这个孩子。最后，那些人动容了，对大妈进行了宫外结扎。
　　奶奶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大妈曾经生过一个男孩，只可惜孩子生下来后没有成形，被大伯扔掉了。但奶奶因此看到了希望。
　　日期：2013-05-03 16:30:20
　　奶奶依据的是古人流传下来的说法，但有些说法是没有根据的。大妈又生了个女孩，就是我最小的堂姐，比我只大五十天。据说她出生的时候有些特别，浑身上下都透着油渍，接生婆怎么洗都洗不干净。在那个物质极度贫乏的年代里，这个孩子令接生婆感到不解，于是联系到了“不祥”这个词。其实这也不难理解，大妈在没了儿子之后，大家都认为开了男胞，接下来肯定也是儿子，她一下子就成了“皇后”了。虽然那时家境不好，但全家人都省着一口给大妈，跟也正怀孕的妈妈比起来，两者悬殊太大。

　　妈妈怀孕的时候，反应很厉害，九个月都没进米，连生的那个月才能喝些白菜汤，身体素质可想而知了，就更别提下地干活了。家里两个孕妇，男人们又都在外做事，地里的活儿靠着奶奶那副佝偻着的身膀，自然是吃不消的。虽然爸爸一下班回来就扛着锄头去菜地帮忙，但每天还是有很多忙不过来的活。爷爷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看到病怏怏的母亲，脸色却不太好看。大伯是个挺会察言观色的人，见爷爷那副嫌弃的态度，加上一家人都坚信大妈肚子里怀的是男孩，整个人就更加地骄纵放肆起来，一日在吃饭的时候，他提出要母亲下地做农活，爸爸说妈妈身子不行。大伯瞪着眼睛说，有病就拿出病历来。父亲是个懦弱的人，尤其是怕爷爷，只要有爷爷在场，他基本上就不敢反驳。而爷爷比较习惯隔岸观火，这就决定了爸爸在这个家庭中处于弱势地位。

　　日期：2013-05-05 11:17:09
　　我的出生无疑为原本不受待见的母亲雪上加霜，爷爷将断子绝孙的过错全怪到她的头上。对于老人的态度，妈妈原本也能理解，重男轻女的思想也不是只出在我们家里，她想着，只要时间长了，一切都可释怀。但令她想不到的是，奶奶竟然将她没有孙子的怨愤全发泄到出生只有十几天的我的身上。
　　那个冬夜，奶奶给我洗澡的时候，将生水弄到我的肚脐里去了。不知道她是不小心还是故意的，反正结果很严重。爸爸当时上夜班去了，妈妈还在做月子，当她发现我那稚嫩的肚脐里开始不断地流脓时，吓得浑身发抖，她顾不得自己还在做月子，抱着我连夜赶到了医院。医生说新生儿肚脐里进水是很危险的，但幸好送得及时，若是晚一刻，孩子就没命了。
　　奶奶先后带过四个孩子，都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情况，这样的特例却发生在我的身上。妈妈是个聪明人，她看到奶奶那慌乱而逃避的眼神，一切都已知晓，但她忍着不说，连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但这样平静过去了好多天后，奶奶似乎是忍受不了良心的煎熬，在妈妈晾晒衣服的间隙里，冷不丁地，她说了一句，不做声的狗，真咬人！
　　那个时候的我，还没有满月，还在襁褓里。经过那件事情以后，奶奶索性不管我们了，妈妈是个硬气的人，不带孩子，我自己带！月子也不做了，她像其他人一样下地，做家务，洗衣服，带孩子，水缸里没有水了，她照样去挑水。那是个严冬，一个还在月子里的人独自去水塘挑水，其艰辛可想而知。从水塘到家里，要经过好几道田畴，弯弯曲曲的田埂，就算是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都疲于应付，母亲却咬着牙强挺着，在离家还有一里路的上坡路上，她只听到身上的骨头崩碎的声音，她惊慌地放下了肩上的水桶，身子不能不弹。她以为她的腰一定是断了，那一刻，她满脑子里想的是，如果自己死了，她的女儿要怎么活下去。

　　她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星期，身体才渐渐地好转。这期间，奶奶又过来了，兴许是怕外人的议论，她一直将我带到满月。但妈妈坚决不让奶奶给我洗澡，我在母亲的精心照料下，伤口也愈合了，原本羸弱的身体也跟其他的孩子无异。到妈妈决定给我断奶的时候，我的体重比同龄的孩子都要重，天知道，我生下来只有五斤半。这么羸弱的生命，妈妈硬是靠着那口气养活了。
　　日期：2013-05-06 10:49:23
　　纠正一下错字：身子不能动弹。为了方便阅读，现将此段重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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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出生无疑为原本不受待见的母亲雪上加霜，爷爷将断子绝孙的过错全怪到她的头上。对于老人的态度，妈妈原本也能理解，重男轻女的思想也不只出在我们家里，她想着，只要时间长了，一切都可释怀。但令她想不到的是，奶奶竟然将她没有孙子的怨愤全发泄到出生只有十几天的我的身上。
　　那个冬夜，奶奶给我洗澡的时候，将生水弄到我的肚脐里去了。不知道她是不小心还是故意的，反正结果很严重。爸爸当时上夜班去了，妈妈还在做月子，当她发现我那稚嫩的肚脐里开始不断地流脓时，吓得浑身发抖，她顾不得自己还在做月子，抱着我连夜赶到了医院。医生说新生儿肚脐里进水是很危险的，但幸好送得及时，若是晚一刻，孩子就没命了。
　　奶奶先后带过四个孩子，都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情况，这样的特例却发生在我的身上。妈妈是个聪明人，她看到奶奶那慌乱而逃避的眼神，一切都已知晓，但她忍着不说，连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但这样平静过去了好多天后，奶奶似乎是忍受不了良心的煎熬，在妈妈晾晒衣服的间隙里，冷不丁地，她说了一句，不做声的狗，真咬人！
　　那个时候的我，还没有满月，还在襁褓里。经过那件事情以后，奶奶索性不管我们了，妈妈是个硬气的人，不带孩子，我自己带！月子也不做了，她像其他人一样下地，做家务，洗衣服，带孩子，水缸里没有水了，她照样去挑水。那是个严冬，一个还在月子里的人独自去水塘挑水，其艰辛可想而知。从水塘到家里，要经过好几道田畴，弯弯曲曲的田埂，就算是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都疲于应付，母亲却咬着牙强挺着，在离家还有一里路的上坡路上，她只听到身上的骨头崩碎的声音，她惊慌地放下了肩上的水桶，身子不能动弹。她以为她的腰一定是断了，那一刻，她满脑子里想的是，如果自己死了，她的女儿要怎么活下去。

　　她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星期，身体才渐渐地好转。这期间，奶奶又过来了，兴许是怕外人的议论，她一直将我带到满月。但妈妈坚决不让奶奶给我洗澡，我在母亲的精心照料下，伤口也愈合了，原本羸弱的身体也跟其他的孩子无异。到妈妈决定给我断奶的时候，我的体重比同龄的孩子都要重，天知道，我生下来只有五斤半。这么羸弱的生命，妈妈硬是靠着那口气养活了。

　　日期：2013-05-06 15:08:59
　　满月过后，大队要划分责任田了。考虑到母亲要带我不能出全勤，队里划给她的土地比规定的要少很多，只有大妈家的四分之一。母亲权衡利弊，找到奶奶，以妥协的语气对她说：帮我带下孩子吧，这样我分到的田地就会多一些。奶奶抚摸着老腰说：我的腰不行了。
　　奶奶带了四个孙女，腰都没问题，偏偏到了我这里，就成了问题？更让妈妈无法接受的是，我的小堂姐只比我大五十天，奶奶还在带她，为什么就不能带我呢？
　　因为这件事情，妈妈跟奶奶乃至全家不知吵过多少回，结果爷爷一句话差点没让她呛死：你大嫂能跟你比吗？她不耕地就没有日子过，你们好歹是拿工资的。

　　爷爷总是拿爸爸的那份工作说事。当年招工的时候，爸爸的这个名额是全家人在村里吵来的，当时大伯的年龄超过了，而爸爸刚好达到，爸爸为了感激他们，在工作的头几年里，将工资上缴给爷爷；自从结婚以后，工资就不再上缴了，为此，爷爷心里很不满，但不好明说，就明里暗里地偏着大房。
　　爷爷的心思，妈妈自然是知道的，但她也很委屈，爸爸虽然有工作，但每月不过十来块的工资，养家糊口都够呛，若是逢上生病什么的，就没有丝毫的办法了。我在满月之后肺部感染，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星期，是外婆家里支援的，但以后不能凡事依靠着外婆家里吧！妈妈是个要面子的人，她希望凭借着自己的能力将日子过好，因此争取田地一事就显得尤为重要。但妈妈的希望在坚持了一段时间之后就破灭了，面对奶奶的决绝，她也绝望了，她不再求她，只好认着吃亏了。

　　日期：2013-05-06 15:52:31
　　农村里的孩子总是长得很快，到了会走路的时候，大人就可以出去做事了，而我到三岁的时候，妈妈仍然在家带我。我走路比常人要晚，爷爷时常谴责妈妈，说她是抱我抱多了。让妈妈感到欣慰的是，我说话很早，早期也没什么，不过是牙牙学语，跟其他孩子无异。但有一次，我一个人在门口玩，大伯出来找小堂姐，找不到，就问我，我知道她去了大路了。我是想告诉他的，但舌头碰到“大”这个字，居然半天都弯不过来，“大------”我接连说了十几个“大”字，待大伯转身的时候，那个“路”字都没能接上来。偏巧这一幕让母亲看到了，她惊慌地将我拽进家里，要我发个音给她听听，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就不说；她急了，教我说话，她教我的，我都会说，不会结巴。她又问我，小溪去哪里了？又碰上了那个烦人的“大”字，我只得硬着头皮说，结果也没有说出来。妈妈又反复试了几次，确定了发生在我身上的这种异常后，马上放下手里的活，带着我到医院去了。

　　口腔科里的那个实习生在给我做完检查之后，马上露出了惊慌失措的表情，嘴里却说着，没事，没事的，长大之后就会好的。母亲从她慌乱的神色里马上觉出了什么，她追问着，实习医生打死也不说这是怎么一回事。母亲带着我回到家，她让我翘起舌根给她看，她看不出有什么门道，但她知道原因肯定出在我的舌头上。她找到了前屋里住着的一位老人，她年轻的时候做过“土医”，对于一些小症状还是了解的，像孩子被吓到了，她最有办法。她也像实习医生那样在我的口腔里仔细看了半天，最后她哀叹着说，我的眼神不好使了，要是在前些年，像这种“跘舌”，我还是有办法的。

　　凌奶奶说中了问题的所在，并且她的语气容不得有半点的疑惑，小溪原来也有，是你家奶奶抱着她来找我的，那个时候我眼神还凑合，加上孩子还小，弄起来也方便------
　　小溪就是我最小的堂姐。妈妈一听这话，当场就懵了，既然奶奶看得出小溪有，为什么就看不出我有呢？她回到家就将我有“跘舌”一事对奶奶说了，她想试探一下奶奶的口气，谁知奶奶竟嗫嚅着这样一句话：哦，我早就知道了。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都不告诉我呢？母亲顿时忍无可忍。同样是孙女，为什么小溪跟我，会如此地不同呢？
　　日期：2013-05-06 16:28:52
　　这件事情对妈妈的伤害很大，她当即就做出了一个惊人之举——自愿领取独生子女光荣证。
　　这件事在当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因为那时的人对于“计划生育”还很陌生，连妇联都要挨家挨户地去动员、做工作，而像妈妈这种觉悟的人，别说是这个村，连整个镇都很少见。但她就这样做了。
　　妈妈的这项举措对于这个爷爷奶奶来说，是个致命的打击。领了独生子女光荣证，这就意味着爷爷所说的“结根”真的成了现实。妈妈在他们的眼里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家庭罪人。但妈妈不怕，她觉得光荣证光荣，尽管她知道这样做，会引来一场又一场的家庭风暴，但自从有了我之后，母亲并没有过过一天宁静的日子，每天小吵小闹不断。如果还有比这更糟糕的，那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但我真的成了家里最后一个女孩，也是最后一个孩子了。
　　日期：2013-05-07 15:38:08
　　二、家庭风暴
　　随着这件事情的蔓延，妈妈成了远近闻名的名人，也成为妇联重点宣传的对象。光荣证是妇联主任亲自送到家里来的，并且对母亲的这一作为进行了一番口头褒奖，她对处于震惊之中的爷爷说：你有个好儿媳妇，真有觉悟。爷爷虽然心里满是怒火，但在妇联主任面前也不好发作，只唯唯地应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待妇联主任走后，他隐忍了很久的怒火终于要喷发了，但公公骂媳妇，在十里八村的还没有过，他只得拿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的父亲开刀了，你真是长本事了，办这么大的事连个屁也不跟我放一声啊？

　　父亲看到母亲手上拿着的红艳艳的本子，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他只喏喏地说：其实养个女儿也挺好的。
　　这是爸爸第一次顶撞爷爷，得到的当然是不可遏止的谩骂：好你个兔崽子，你让老子断子绝孙了，还挺好？我看你们这是成心的------
　　爷爷在骂人的时候，操的全是老家的脏话，一句也不能入耳。没等他叽里咕噜地嚷完，妈妈就说话了：爹，现在时代不同了，生儿生女是一样的。
　　这句话触动了爷爷那敏感的神经，他站在大门口不顾一切地歇斯底里起来：是啊，你有觉悟，你是计划生育的典型，多光荣啊！你是怕十里八乡的不知道我易千秋断子绝孙啊------

　　很快，他的喧嚣声引来了很多前来围观的人。有的议论，有的劝解，我说他小婶，你就再生一个呗！
　　我再生容易，要是个儿子呢，那就欢喜，万一再是个女儿呢，那我可就讨饭没路走了。妈妈对劝解的人说，我只有一个孩子，她都不给我带，叫我怎么再去生呢！
　　众人听妈妈这话有理，对站在一旁不吭声的奶奶说，易奶奶，同样是孙女，多带一个又能怎么样呢？
　　爷爷从来都不是顾全大局的人，他冲着前来劝解的人嚷着：老子家的事要你管？
　　这一嚷，吓散了众人，从此也没人敢再管我家的闲事了，但也有不怕的，就是前屋里住着的几位老人，他们总是明里暗里地帮助妈妈。凌奶奶是离我家最近的，她房间的正门就对着我们房间的窗户。每次只要听到我家吵架，她就会对着我家的窗户大声地喊着：云珊，我唱歌给你听------
　　最后，凌奶奶的歌声将门外小姑他们的谩骂声掩盖住了，妈妈才对着窗口笑了一下，对于这个善良的老人，她充满了感激。妈妈与人为善，从不会吵架，但面对这一家人的挑衅，她也不怕，到最后，她百炼成钢，连最会来事的小姑都甘拜下风了。
　　日期：2013-05-07 16:54:50

　　小姑的吵架功夫绝不逊色于大妈，事实上，每次争吵都是由她挑起的。她的立场很鲜明，也很坚定，没有缘由地站到大妈和爷爷的方阵里。在这个家里，妈妈是孤立无援的，爸爸虽然坚信她的做法是正确的，却不敢跟爷爷反抗，甚至当小姑说出很出格的话时，他都不敢吱声。还有一个立场不坚定的人，那就是奶奶，她永远地沉默，事后又追悔，甚至是痛骂小姑，但这一切，对妈妈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些拿吵架当饭吃的人，每天仍乐此不疲。有时候妈妈会抱着我离开家，或者去凌奶奶家，或者是大姨奶奶家里，以倾诉来疗伤。但一回到那个家里，还是要面对那些人，那些突发的战争和侮辱，到最后，她不再逃避了，她沉着地应对着，她相信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但一到晚上，任凭小姑她们如何挑衅，她都不再吭声，她关上房门，抱着我，看着窗外的那条河流，让自己的心宁静下来。

　　她死死地记住外婆说过的话：凡事要忍耐，尤其是在晚上。她懂得外婆眼神里的含义，家乡流传的故事就与河流有关。一些人生了女儿就丢到河里，还有自尽的女人，这是那些大家族里经常会发生的事情，将女人弄死了，就丢到河里，对外便称是自尽。她不知道这些事情会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但还是要小心为妙。
　　日期：2013-05-08 09:39:03
　　到了第二天，一切照旧。因为一件很小的事情，战争就被挑起了。妈妈抱着我坐在大门口的那张陈旧的竹椅上，小姑在一边口沫横飞地骂着，间或还有大妈的冷笑声，而奶奶在厨房里做着饭，爷爷则是坐在妈妈身后，悠闲地叼着烟杆。
　　小姑说起来是家里读书最多的，可一点不明事理，她说出的话比爷爷还要过分：整天抱着这么个东西，想借机偷懒，你去看看地里，都荒成啥样啦？
　　队里分给我的地，我可是一分也没拉下。妈妈说。
　　哦，你就种你自己的地，家里的就不管了，是吧？好啊，那以后你别插嘴在家里吃饭。
　　当初就是因为没人给我带孩子，队里才分给我这么丁点地，我要是有那能耐，地也多了。我种我的地，我吃我的饭，公婆都没说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呀？你饭也没少吃，帮着家里种了多少地呢？
　　我是姑娘，是不在家里分地的------
　　没等小姑说完，妈妈就冷笑：你也知道你是个小姑子啊？我在娘家也是做姑娘的，我做姑娘，那可是出了名的贤良，跟嫂嫂那是客客气气的，从不做那拨火的事儿。
　　我就拨火了，怎么着？小姑说，许你断了我家的香火，就不许我说了？
　　大房生了四个，都没事；凭什么我只生了一个，就成了罪人了？
　　就凭你领了证！小姑还没接茬，那边爷爷也来了气，对着妈妈骂骂咧咧开来。大妈见此，得意地说：我是没有儿子命，我认了；可是家丑不可外扬，我不会丢脸丢到区上去。

　　生女儿很丢人吗？妈妈不屑地说：女儿怎么啦？女儿就不是人啦？你不是女人吗？我生个女儿高兴，不像有些人，生一个女儿就哭，自己作践自己！
　　我是作践自己，我------我命苦啊------想到自己没有成形的那个孩子，大妈又伤心地哭起来，因为月子没做好，本就落下个迎风流泪的毛病，如今撒泼着又哭又骂的，她的眼睛就更加地难看，向外冒着，感觉就像是鱼眼睛，看着就害怕。她的声音歇斯底里的，她不停地谩骂，听不清楚什么内容，最后，只听得清她那绝望的哭声。
　　大伯进门见这架势，也跟着骂起妈妈来，这样就形成了一家人欺负妈妈一人的局面了。妈妈仍然抱着我坐在竹椅上，动也没动，任凭他们怎么谩骂，她只是讲理。
　　小姑骂道：自己肚子不争气，还作践别人？
　　我肚子是不争气，那你争气，我倒看看你到了婆家生个什么？
　　我还告诉你了，我肯定能生儿子。小姑说。

　　妈妈冷哼一声：鱼都钓臭了，要生早生了。
　　小姑的对象谈了好几年了，因为对方家里弟兄多，家又穷，给不起彩礼钱，婚事就这么一直拖着。兴许是由于心思不顺，小姑才会在家里找茬生事吧！但她毕竟还是个大姑娘，听到如此难堪的话，她又羞又气：我才不像你那么不要脸呢，尽做些偷鸡摸狗的事。
　　我偷鸡摸狗，你看见了？我偷的时候，是你给我做垫背的呀？妈妈气愤地说。
　　你------这时，过来过往的人都忍不住朝院里张望一下，连大路上走着人都停驻，远远地看着，议论着。小姑很难堪，面子上下不来，看着爷爷，半天都骂不出一句话来。
　　爷爷却说：你怎么说得过她？她可是出生书香门第。
　　我是出生书香门第。妈妈高亢地说，不像你们家，三代不读书，犹如糟糠猪！
　　你！小姑语噎，她的脸色气得像吹猪一般，她边卷起袖子，嘴里边骂着，说不过，我打得过。

　　妈妈见此情景，马上起身，将我紧紧地抱在怀里，说，有本事你来打啊——
　　小姑怕伤到了孩子，原本只是虚张声势一番，也就作罢了。偏这时，一直躲在房里的父亲，突然冲到妈妈身边，做着夺孩子的手势，说：孩子给我吧，你跟她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