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麦浪

作者: 麦余子

  引子
  晚饭后,我像往常一样正在市民广场散步,小妹打来电话说,老家北山上的石料场,快挖到大堂姐的墓地了,石料场老板告诉她,一个月之内若不把墓迁走,他就要按无主墓处理。小妹说完,我便气愤地说:“大堂姐是因公牺牲的,墓地上有公社革委会立的碑,是谁随便迁的吗?你去找村领导,让村领导出面制止他!”小妹说:“唉,别提村领导了,他们见了张国华连个大气都不敢出。昨天我去找他们,他们说革委会时期的事都不算数了,张国华在镇上有执照,在村里有合同,现在是依法办事,他们无权干涉。”听小妹这样一说,我心里更是窜起一股火来,忍不住骂道:“这些王八羔子,什么玩艺!一代人流血流汗,付出青春甚至生命,说不算数就不算数了吗!张国华是个什么人?怎么这么大的本事?”小妹说:“你忘了吗?就是咱们街上的小二子呀,现在是全镇首富,村委那帮人就指望吃他的喝他的,都说他家趁七八百万呢。大哥呀,你说的这些话都没用,现在的社会,你还不明白吗,谁有钱谁就是老大。你还是快和二堂姐联系一下,看看怎么办吧。”

  我恍然大悟,对呀,张国华就是小二子的大名呀!过去一直叫小名,倒是把他的大名忘了。当年这个穿着露脚趾头的鞋,经常牵着自家的羊吃生产队的庄稼,在村里没人正眼瞧的家伙,现在居然成了全镇的首富,这不是世界翻了个个吗?我忽然想起前几天电视上的一则新闻,某市郊区几十座烈士坟墓被开发商推平后,记者去采访,当地政府连个说法都没有。大堂姐并未获得烈士称号,自然更不会有人管了。想到这里,我觉得小妹的话是对的,而我却有些不识时务。现在大爷家和我们家的亲人中只有小妹还在老家,这件事让她承受了很大压力,我忙安慰她几句,让她稍等,然后,我便打通了美国二堂姐的电话。我把情况向二堂姐说完,二堂姐沉默了一会,淡淡地说:“迁就迁吧,几十年的事了,较这个真有什么意思。”

  我把二堂姐的意见告诉了小妹,并问她迁坟时是否需要我回去,或者寄些经费。小妹说:“有了二堂姐的话就行,你身体不好,这么远就别回来了。经费的事,也用不着咱们出一分钱。张国华说,咱们选好地址,迁坟的事他安排人干,所有费用他全承担”我问新墓地选在哪里比较好,小妹说:“这几年村里死了人,都是葬在东山上,那是个土山,没有什么可挖的,绿化也很好。”我听了心里不由一动,忙说:“好,东山是见证了大堂姐全部爱情的地方,把她葬在那里是最合适不过了!”小妹不解地问:“当初为什么选在北山上呢?”我说:“公社领导说,大堂姐曾有个理想,要把家乡这座光秃秃的北山绿化起来,大爷也这么想,就把墓地选在那里了。当时的目的是想召唤后人,一定要完成英雄未竟的事业。”小妹叹了口气说:“唉,这么多年也没把北山绿化起来,好不容易栽活的几棵树也都砍光了,山也挖去了一半。”我又嘱咐了小妹一些迁坟的注意事项,尤其是要保持原来的墓碑,千万不能毁坏,一切商量妥当,便挂断了电话。

  回家的路上,我一边想着几十年前的那些人和事,一边看着周围的高楼大厦和马路上涌动的汽车,忽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在一个懵懂少年的记忆里,三十多年前的那段历史,就像过去了好几个世纪,就像不是真的,甚至像发生在别的国度。
  日期:2013-06-05 22:07:24
  第一章  故乡
  一九七一年初冬,随着“九一三”事件的发生,无产阶级文化大**运动渐渐进入尾声,全国局势也开始稳定下来。正是这个时候,在上海工作了二十多年的南下干部王天佑,却因老上级倒台的牵连,全家被下放回了北方的原籍。
  经过两天一夜火车的颠簸,王天佑一家终于从一个叫鲁集的四等车站下来。二十多年前,他就是在这里被乡亲们送上火车,跟着工作队南下的。时光流转,造化弄人,如今他又回到这个地方,仿佛回到了人生的起点,怎能不让他百感交集。革命了大半辈子,一下子成了局外人,成了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看客,他心里不觉生出一阵凄凉和怅然。
  黄昏时分,西风阵阵,炊烟袅袅,王天佑带着小鸟依人的妻子和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从鲁集往北步行了十里路,来来来到了故乡大洼村。他们从村南口进村,顺着南北大街一直往北,走到一个挂着大洼管理区牌子的门口时,王天佑想起这里原先是乡政府所在地,而现在却叫管理区了。拐过管理区门口,远远地看到安平街西头围着一群人,却是鸦雀无声。王天佑有些纳闷,便放慢脚步,想先看看是怎么回事。正在这时,人群中突然发出“砰”地一声,像是一声枪响。王天佑心里不觉“咯噔”一下,双腿立即僵在地下。怎么回事?难道这里还在武斗吗?听说有的地方公检法都瘫痪了,革委会就在大街上枪毙人,难道家乡也这样?若果如此,自己不是从一个漩涡又跳进了另一个漩涡吗?王天佑心里怦怦地乱跳着,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冷汗。

  这确实是一声枪响。
  原来,最近安平街西稍门上发生了一桩怪事,每天一到黄昏,随着广播喇叭里《东方红》乐曲的响起,一只青毛梢子黄鼬便在稍门顶上的神龛里舞蹈起来。神龛前几年已被红卫兵捣毁,只剩了一个空洞洞的龛台,现在居然又有人摆上了香炉,还传说那只黄鼬成了仙。说来也真邪,每天傍晚,一抹淡黄的夕阳照上龛台,那黄鼬就在这里上蹿下跳,摇头摆尾,一会翻跟头,一会拿倒立,耍得特别起劲。这个时候,西稍门下便聚集起一帮人,像看戏一样欣赏着黄鼬的表演。

  这件事一出,却惹恼了本街上的一个青年。此时的神州大地,正是“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岂能让小小一只异类作祟。于是,就发生了刚才的一幕。那黄鼬闹得正欢,人们看得正痴迷时,这青年悄悄用步枪瞄准了它。在扣动扳机的一刹那,一个老年妇女突然拉住他的衣襟,阻止他道:“别惹事,那是黄仙!”话音未落,枪声响了,顿时,香炉被击得粉碎,那黄鼬却闪电般翻过一片青瓦屋脊消失了。

  “没打着!”人群中发出一片失望的喊声。青年回头责怪那老婆子道:“二奶奶,你添什么乱呀!我就不信什么牛鬼蛇神,什么狐仙黄仙,前两年砸了大庙里那些佛像,到现在也没听说谁招了什么灾!”
  人群嚷嚷着散开了。天佑明白了是一场虚惊,心里渐渐平静下来,便拔起腿来向安平街上的老家走去。天佑的父母解放前就都去世了,唯一的妹妹出嫁后,家里就剩了他独身一人。因为那时工作繁忙,又随时有牺牲的危险,他并未急于成家。后来解放了,上级要组织南下工作队,他无牵无挂,便报名参加了。临走时,他把大门上的钥匙交给二叔,让他们家给照管着老宅子。谁知,这一走就是二十多年,二叔已经作古,现在是叔伯兄弟王天义当家。天佑半个月前给天义写了信,告诉了他回来定居的事,也不知道老宅子拾掇得怎么样了。

  日期:2013-06-05 22:09:32
  安平街上,人们都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天佑一家人走过来。在这些身穿粗布衣服,土头土脸的村人眼里,走来的简直就是一伙天外来客。天佑一家人的相貌打扮,也太与众不同了。天佑穿一身藏青色毛哔叽中山装,脖子里隐隐露出白衬衣的领子,头戴一顶毛华达呢单沿帽,脚上穿一双黑皮鞋,虽然是年过五十的人,却显得很精干气派。四十六七岁的妻子,面庞白皙,半长不短的剪发,咖啡色条绒上衣,蓝哔叽裤子,一双平底袢带黑皮鞋,很是娴雅端庄。大女儿二十岁左右,穿着黑白方格大翻领双口袋的上衣,蓝咔叽布裤子,方口袢带布鞋,剪着短发,肌肤细腻,虽然是单眼皮,但大大的双眸如凝秋水,很是妩媚动人。二女儿十五六岁,穿着草绿色斜纹布褂子,蓝斜纹布裤子,扎两根小辫,清秀的脸上透着一股稚气。

  天佑在安平街上走着,竟然没看到一个认识的人,只有一帮十来岁的孩子,呼呼隆隆地跟在后面吵闹着。因为天佑信上没说定哪一天回来,所以天义也没法接他。突然,有个孩子像明白了什么似的,抬腿飞一样跑了。不多时,一对中年夫妇从胡同里走出来,迎着天佑叫哥哥。天佑认出是天义,忙抓住他的手,问了声好,就再也说不出话来。天义告诉天佑,老宅子已经收拾好了,但使的用的东西都不全,让先到他家去。天佑和天义是一个爷爷,当初分家的时候,天佑的父亲是长子,分了老宅子,天义的父亲是次子,分了斜对门的新宅子。新宅子原来是个场院,当时只有四间北屋,但院子很大,有七八分地,后来天义家又陆续盖了几间屋。

  进了天义家,两家人的媳妇孩子都是第一次见面,互相介绍认识了一遍,便说着一路辛苦的话。这时,一个身材苗条、利利索索的年轻媳妇走进来,天义媳妇向天佑夫妇介绍说:“这是东头他小婶子,天白媳妇。”又给天白媳妇介绍了天佑一家。大家都认识了,天白媳妇便帮天义媳妇去做饭。因为已有准备,不大一会的功夫,就端上来五六个菜。吃饭的时候,只有天义和母亲相陪,天义媳妇领着孩子们到天佑的老宅子铺炕去了。天白媳妇说自己还有两床没盖过的新被子,便回家去抱被子。

  日期:2013-06-05 22:10:50
  还没吃完饭,就来了串门的。先是一群姑娘,围在门口,叽叽喳喳的,却不进来。天佑的大女儿忙站起来,操着一口甜甜的南方普通话,大大方方地说:“你们好,请进来坐吧!”姑娘们你推我搡,嘻嘻地笑着谁也不往里走。天佑大女儿走到门口,伸出手笑着说:“进来吧。”姑娘们推拉了一阵,一个高挑个儿,红红面庞的姑娘率先走进来,对天佑大女儿说:“你们从南方来吗?我叫叶子,这是小云,这是小月,那是小红。”天佑大女儿拉住她的手说:“我们从上海来。我叫冬梅,这是我爸爸、我妈,这是我妹妹二丫。”叶子便叫大爷大娘,冬梅妈赶紧放下筷子,拿糖果分给姑娘们。这些纯朴善良的农村姑娘,不单单是喜欢凑热闹,瞧新鲜,她们更希望给初来乍到的陌生人送上一份人间的温暖。

  不多时,门外又来了一帮小伙子,为首一个正是刚才开枪的青年,一进门就叫大爷大娘。天佑站起来,一把抓住青年的胳膊,使劲地攥着说:“我可记住你了,刚才差点没把我吓死!你怎么还有枪呢?”没等青年回答,叶子便抢着道:“大刚是民兵排长!”叫大刚的青年嘿嘿笑着,有些得意的样子。天佑松开手,笑道:“有股冲劲,你是谁家?”大刚道:“俺爹是张志远。”天佑说:“哦,倒是不大像,你爹可好啊?”大刚红了脸说:“俺爹挨饿那年没了。”天佑收住笑,沉吟道:“没了?唉,那真是个老实人啊。”

  这时,人群中一个瘦瘦的青年,两眼骨骨碌碌的,在桌上、炕上乱撒瞙,不等人让,就伸手从桌上抓了一把糖,塞进口袋里,接着又去拿烟。天佑见状,忙笑着说:“抽烟呀,抽吧!”那青年这才嘻嘻地笑着迎上来叫大哥哥大嫂子。天佑不知是谁,只得含糊地应着,天义介绍道:“这是东头叫驴叔家林子兄弟。”天佑想了想,似有所悟,笑道:“唉呀,叫驴叔比我还小三岁呢,大兄弟都这么大了!”林子把烟点着,抽了一口,忙点头说:“大哥哥南下的时候,还没有我呢!”

  冬梅见院子里还站着一个五大三粗的青年,便招手道:“外边凉,进来吧!”那青年道:“不了,在这里就行。”小云走过去说:“大桩,看好旁边那个碌碡,可别让人偷了去!”那青年赶忙应道:“哦,知道啦。”满屋人“轰”地一声都笑了,冬梅一脸诧异,也不知笑的什么。

  日期:2013-06-05 22:12:23
  青年们呆了一会,就都告辞走了。天义媳妇铺完炕回来,把桌上的剩菜收拾下去,便领着孩子们到饭屋里去吃饭。这时,来了一个大嗓门,一进大门就扯着嗓子喊:“天佑大哥回来了吗?”天佑听到有人喊他,忙起身迎到门口。
  来的是一个红脸膛,满腮胡茬子的中年人,走到天佑跟前,左右端详着,笑着说:“没大变,没大变。”天佑笑道:“你记得我?”那人笑道:“模样没变,就是老了点,你还认得我吗?”天佑瞧了半天,一时想不起是谁,看看天义,天义微笑不语。天佑皱了一阵眉头,一下子想起来,哈哈大笑道:“哈哈,你是邪子,张志和!”天义和红脸汉子都大声笑起来。天佑接着说:“记得那年你也就十二三,绕了一个大圈子到区里给我送信,真是个机灵鬼。唉,一晃二十多年了,你现在在哪里?没干点事吗?”天佑见张志和上身只穿了件黑粗布夹袄,外面也没套褂子,忖度他境况不佳,便后悔问得冒失。张志和有些不好意思地红着脸说:“我这人脾气不行,在哪里都吃不开。唉,没赶上打仗的年代,那时候凭的是胆量,是真本事,现在靠拍马溜须,巴结讨好,我就不愿干那些低三下四的事!”天佑忙说:“对,对,光明磊落,行的端,做的正,当个农民也不错!”张志和问:“天佑大哥,听说你在上海当了大官,怎么就回来了呢?”天佑笑道:“什么大官,打倒啦!”张志和一下子瞪大了眼,忿忿不平地说:“怎么打倒了呢?你可是提着脑袋干的革命啊,这又没掺假!”天佑叹道:“唉,思想跟不上形势的发展,犯错误了!”张志和有些明白了,也叹道:“唉,可也是呀,这年头在外面混,稍微不小心就会犯错误呀!”

  日期:2013-06-05 22:16:35
  王天白媳妇张小美回到家,看到天白已经下了班,便兴奋地对他说:“哎,西头大哥哥一家从上海回来了!刚才我过去了一趟,你快吃饭过去看看吧。哎呀,真是开眼了,大哥哥家那两个闺女,就和天仙似的!”天白一边洗手,一边问:“在哪边呢?”张小美道:“在二哥哥那边,你快点吧!”说着找出两床新被子抱着走了。
  天白吃了两大碗地瓜饭,赶紧来到天义家。天白与天佑是堂叔弟兄,尚在五服之内。天佑看到这个三十左右,白净面皮,目光炯炯,举止干练的汉子,已经没了一点印象。
  天白倒还认得出天佑,一边叫大哥大嫂,一边自我介绍。天佑拉着天白的手,感慨地说:“你是白子呀,我走的时候你才八九岁吧!俺叔和婶子都好吗?今天晚了,明天我去看他们。”天白嗓子有些沙哑地道:“俺娘前几年没了,俺爹还在。”天佑道:“哦,俺叔的腰怎么样了?”天白说:“还是那样,直不起来。”天佑又问:“你现在干什么?家里过得怎么样?”天白答道:“我在公社农具厂上班,每月十八块钱工资,交队里十块钱买工分,还能剩下八块零花钱,家里过得还凑合。”天义在一旁插话道:“白子家过得算好的。现在农村一个社员家庭,每月有五块钱就过得去。”

  大家叙说着分别后这么多年的事,张小美站在天白身边,轻轻戳了他一下道:“大哥哥一家坐了两天车,一路劳累,也该歇着了。看看公社那边大哥哥有什么事,你上班顺便给跑腿办办。”天白听媳妇提醒,赶忙对天佑道:“大哥哥有需要跑腿的事,尽管告诉我。”天佑想了一下,说:“有两件事需要马上办,一个是到公社粮站把我的粮食关系落下,另一个是到鲁集中学给二丫办转学手续。明天让二丫带好材料,你领着她去办吧。我明天要先到大队报个到,不知现在谁管事?”天白说:“还是张自清当支书,三起三落,村里就是离不了他。”天佑说:“解放前我就和自清一起共事,真是个好同志啊!”天义也说:“是呀,张自清这人太正了。”天白两口子告辞后,天佑一家这才到老宅子去休息。

  日期:2013-06-05 22:17:58
  第二天吃过早饭,天佑打听着来到大队部。大队干部们刚开完碰头会散去,只有支书张自清和副主任赵新旺还在那里。
  天佑老远看见张自清,原来那个高大壮实的汉子,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弓腰驼背的瘦老头。张自清也看见了天佑,激动地迎上来道:“是天佑兄弟吗?”天佑喊了声:“自清哥!”紧走几步,便握住张自清的双手。两人寒暄着,感叹着,眼睛都湿润了。
  张自清听说天佑是全家被下放回来的,有些惋惜地说:“你应该争取把孩子留在上海,来到农村可没什么前途呀!”天佑道:“留下也没用,不上新疆,就得上东北。我想还不如都回来,省得一家人天南地北的。”张自清点头道:“这样也好,就是农村生活苦一些,孩子们要受些罪。”天佑道:“生活上是没什么问题的,我每月有六十多块钱的工资,她娘仨当农民,可以在生产队挣工分。孩子吃点苦不是坏事,太娇气了可不行。”张自清听说天佑还保持如此高的工资待遇,高兴地说:“是呀,怎么说也比俺们在家的强多了。”

  张自清又介绍了革委会副主任赵新旺,让赵新旺把天佑的组织关系和一家人的户口登记下来。天佑问了二十多年来村里的变化,张自清一一作了介绍。当听说公社化以后修了东河水库,村里有了两千多亩水浇地,又种了东山和西山两个果园时,天佑很是兴奋,觉得乡亲们真是取得了不小的成就。张自清却叹气说:“唉,不好办啊,虽然粮食产量翻了一番,可人口增加的太多了,刚解放时咱村里两千多口人,现在快四千了。”

  天佑走后,赵新旺对张自清说:“这种犯了错误撸下来的人,你怎么还和他套近乎?还不躲得他远远的!”张自清沉了脸道:“告诉你,别看他现在是一个干巴老头,当年可是当过区长、武工队长,威震一方的人物!”赵新旺讪讪地说:“听说过,流血斗争的时候镇压过还乡团,手挺硬。”张自清冷笑道:“哼,知道就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以后见了他还是客气点!”
  日期:2013-06-06 22:58:24

  一连几天,天佑都在为安家的事忙着。托运的行李本来应该在鲁集站到,也不知什么原因给拉到了齐家店,又要多跑十几里地。多亏张自清派了大队的马车,才没造成多大麻烦。家里的桌椅板凳都破败不堪了,老式的门窗也透风撒气,有的得修理,有的得换新的。这天下午,天佑正和请来的木匠商量买哪些木料,老黏糊来了。天佑已和他见过面,知道从外队派来的队长撂挑子走了,老黏糊是副队长,临时维持队里的局面。老黏糊向天佑传达了大队的指示,说预支给他们家三口人半年的口粮,让天佑去仓库领粮食。正说着,大刚急匆匆找来,说大队通知,轮到八队浇麦子了,社员们都在街上等着呢。老黏糊便和天佑告辞,赶忙来到街上。冬梅听说有生产任务,也紧跟着出来。

  街上已站了男男女女三四十号人,人人手里提着一盏马灯。保管员老成子迎上来,着急地对老黏糊说:“副队长,你得给我钱去买煤油啊!”老黏糊两手一摊,瞪着眼说:“队里一分钱也没有,叫我哪里弄钱去!”老成子红了脸道:“你想想办法呗。”老黏糊道:“想什么办法?我就是会变戏法,也变不出钱来!多给浇地的记上点工分,叫他们自带吧。”说着走到大家跟前。
  人们听说让自带煤油,一片声地喊起来:“哪有这事呀,给公家浇地还得搭上自家煤油,不行!坚决不干!”老黏糊见朝三暮四的办法糊弄不了这帮猴子,只得与老成子商量:“唉呀,真愁人,你看看仓库里还有什么能当废品卖的?”老成子为难地说:“能卖的早就卖完了,只剩下那些旧塑料布,明年春天育地瓜秧还能用呢!”老黏糊不耐烦地说:“什么明年不明年的,过了今年再说!”
  老成子领着两个人卖塑料布买煤油去了,老黏糊便对乌乌泱泱的人群说:“夜里浇地黑灯瞎火的,光男社员去就行了,女社员别参加了!”妇女们听了,马上吵嚷起来。叶子高声叫道:“不行!不能歧视我们半边天!”小云也跟着喊:“我们不怕黑,也不怕鬼!”冬梅看到妇女们都很踊跃,也不甘落后地说:“我也不怕,我也要参加!”人们的目光“唰”地一下都投向了冬梅,看得冬梅脸红起来。

  “好好好,都参加,全都参加!”老黏糊挓挲着两手,无可奈何地哭笑着说。叶子高兴地过来拽了一下冬梅的胳膊说:“别愣着了,快回家拿提灯去,一会灌煤油!”

  日期:2013-06-07 10:42:51
  这大洼村坐落在三山之间的一块洼地上。北面一座青苍苍的大山,挺拔峻峭,很像一个伟丈夫;东南、西南各有一座低矮平缓的小山,圆润温柔,状若妇人。三山之间四五千亩的土地,养活着全村十三个生产队的三千八百多口人。虽然这村名叫大洼,但总体上看,全村地势还是北高南低。一条河流从北山后的群山里钻出来,贴着村东,蜿蜒着从东西两山夹着的南口流出去。这是一条季节河,雨季洪水泛滥,旱季河床干枯,乱石滚滚。公社化以后,大洼大队在东河上游拦河修建了一座水库,又往西修了一条两千多米长的大渠道,村里一半土地就变成了水浇地。两台抽水机哗哗地往渠道里抽水,满渠的清水往下淌着,轮到哪个生产队浇地,就从哪里提开闸门,水就进入二支渠,还有三支渠、四支渠,一直到水淌进地里。浇地时,有巡渠道的,有改口子的,还有看水的。巡渠道的最轻快,可一旦出了问题,一般人还真应付不了。比如说有的地方有漏洞,时间一长就会冲开大口子;有的地方淤土太多,水流不畅就会漫出来。所以巡渠道的都是精壮的男劳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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