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相逢
　　1、陌生的旅伴
　　人生不可说。当你发现一种生活并企图推荐给他人，很快会有人找出一大把迴然不同的活法证明你的荒谬与可笑。
　　其实，人生说了也没用。他急着要过河，河对岸正等着他的至爱，无论你多么真诚地讲回头是岸的道理，他还是要奋力去往彼岸的。

　　人各有各的路。有趣的是故事，谁遇见了谁。
　　这就开始吧，建城上车了。
　　建城是谁？建城是这个故事的主角。
　　农历腊月二十九午夜，或者说大年三十的凌晨，由北京向西的火车开出北京，就要到望京车站了。列车尾部一节车厢，旅客很少，三个精悍的年轻人走到车门跟前的座位，围住一对父子。
　　父子俩地是道的农民，脸上露着地道的农民憨厚狡黠的笑容。虽然还在路上，但父子俩依旧如回家了一样开心。因为他们只有两站就要下车了，下车走上二里半路，就到家了。
　　也因为，父子俩带足了过年的年货，胸口的衣袋里，还有两万块钱，是父子俩冬三月相依为命打工攒的工钱。这意味着爷俩有个富足安然的年。
　　但是，一看到围过来的三个人，父亲的脸变了颜色，即使在昏暗的车厢里，也能看出他的脸苍白得没了血色。
　　一名歹徒踢了踢脚下的年货，说：“我们没有家可回，所以，这些年货就送给你了。但是，你要把身上的钱掏出来，没家也得过年吧？我们哥几个过年还没着落呢。”
　　儿子十六、七岁的模样，暗暗伸手握住一根木扁担，是父亲和他挑年货用的。歹徒正逼迫父亲，儿子操起扁担，向歹徒劈头砸了过去。
　　日期：2013-11-15 15:19:00

　　扁担没有落下来。另外两歹徒一左一右捉住他的双臂，一阵拳脚把儿子打到。两歹徒把儿子手臂拧到背后，将他的头死死踩到地上。
　　儿子眼里转着愤怒屈辱的泪水，呜呜地哀哭着。如果有柄刀，他会毫不犹豫插进歹徒的胸口。但他被制服了，他还很瘦弱，在两个身强力壮的歹徒手里，动不得了。
　　车厢里有十几个人。如果众人出手的话，抢劫的歹徒很快会被打得趴下。但没有人出手，众人探了探头，便装得什么也没看见，生怕把麻烦引到自己身上。
　　父亲双手作揖哀求道：“放了我的儿子吧，他小他不懂事啊。”
　　歹徒说道：“想要儿子就快掏钱来，不然就晚了！”
　　两名歹徒踩着儿子的头还在加力，儿子的哭号越来越弱，血不停从嘴角流出来，在地板上蔓延。
　　父亲痛苦地把手伸进怀里，又不忍心把钱拿出来。歹徒凶狠地将父亲的手扯出衣服，一把夺过包了几层布的钱包，父亲一看，失声哭号起来。
　　突然，一只手捉住歹徒的手，眨眼间把它反拧在背后。是一个身材欣长的年轻人！年轻人一把夺钱，塞进父亲的怀里。
　　建城喜欢安静，拎着行李连走过五节车厢，发现车尾这节车厢人少，正要坐下来，看见了被三名歹徒围困的父子。
　　父子俩像他和母亲。十七、八岁的儿子也像当年的自己。其实，即使不像，建城也不会袖手，因为像，他会出手更重一些。

　　日期：2013-11-15 15:25:00
　　被夺了钱的歹徒反手还击，建城横着一脚踢向歹徒肚子，歹徒痛苦地叫了一声，重重撞到铁门上，倒在了地上。
　　另外两名歹徒见只有一个对手，放开儿子，凶恶地扑向建城。建城又是横着一脚，将其中一名歹徒踹倒，回身挡住另一名歹徒攻出的拳脚，冲他的胸面连续几拳，歹徒“哼”了一声倒在地上。
　　趴在地上的儿子见抢劫的歹徒要挣扎起身，拾起扁担照三人身上一顿狂抽，直打得头破血流还不住手。建城伸手拦住，说：“吃了亏不还手不是男人，要往死里打也不成，那样你就做不成男人了。记着了，啊？”
　　儿子使劲点了点头，给建城深深鞠了一躬，眼泪哗哗落了一地。
　　乘警处理完案件，看了几遍建城的证件，说道：“怪不得，原来是同行，还是个学生啊！”
　　日期：2013-11-15 15:27:00
　　楼建城，25岁。公大在校学生。不过，是侦查系的硕士生。

　　这年冬天，是建城读研最后一个假期。建城跟着赵海涛去海南走了半个月。赵海涛是公安部的巡视员，部长身边的红人，专门去为部长摸底海南频发不止的枪案。这年海南发生持枪抢劫、持枪杀人、持枪火拼近200起，每起都流血殒命。除了被害，执勤警察因枪战牺牲5位。建城学的是侦查，还有半年就毕业，跟着赵海涛调研实习，算是从业前热身。建城有这个便利，是因为与赵海涛的关系。30年前，建城母亲是赵海涛的保姆，建城自幼长在赵家，是跟在赵海涛屁股后长大的。

　　见习结束，北京下了场大雪。地面的路封了，飞机也不能顺畅降落。还有两天就要过年，建城十分着急。赵海涛说：“老天爷要留咱哥俩，要不就在海南过年？”建城想回西北老家陪母亲，赵海涛明白，但建城的心事，赵海涛并不知道。
　　建城不干，说：“过年要围着老人，得在家里，外面还要冷些。这海南花不谢叶不黄，咱北方人怎么过年？”
　　建城执意要回家。凭着赵海涛的面子，俩人搭了架海军的飞机飞回北京，降落在南苑机场。这时，已经是腊月二十九深夜，也是年三十凌晨零点了。
　　日期：2013-11-15 15:34:00

　　赵海涛的媳妇宇红接的飞机。按建城的要求，宇红买了由北京西去的火车票。火车只有一班了，没有卧铺逢站必停，是趟慢车，不过，除夕前指定是可以到家的。
　　到北京才知道，京西也开始降雪了。赵海涛给建城母亲打过电话，劝建城说 ：“咱妈同意了，你可以在北京过年。海南不是你家，你总不成说北京不是你家吧？我妈你也叫妈，再说，家里不是还有翠英吗？”
　　建城说：“翠英是翠英，我是我。”
　　赵海涛说：“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拧巴，拿定了主意，谁的话都听不进去。”赵海涛费力地劝，实在也是喜欢建城，少年老成，从小与他十分亲近。
　　建城一定要回家陪母亲，是有缘由的。
　　楼建城随母亲的姓，名字也是母亲取的。上户口时，派出所问母亲，是建成就行了，还是一定要建成什么。母亲说，光一幢楼那叫什么建成，我们要建一座北京那样的大都城。于是，就叫了建城。
　　12岁那年，建城替母亲挑了两半桶水，途中听到两个大人议论说：“偏染的不上色，不染的大紫红。人家一个拣来的儿子，要多称心有多称心。”那时候农村穷，农家论说起子弟乖巧懂事，除了念书，就是为爹娘干活。说这话的是邻家的婶子大娘，闲空的时候，他们常到建城家里和母亲说话。
　　话虽不是对着建城说的，但建城从此知道了自己身世的秘密，他是个捡来的儿子。
　　日期：2013-11-15 18:02:00
　　也是这一年，建城感到自己终究不是和母亲在山村里厮守一辈子的人，暗暗为自己立下一个规矩，不管将来走多远，一定回家陪母亲过年。母亲一个人把建城带大，建城8岁那年又抱了别人家多余的女孩回家养，但母亲是孤独的，尤其是过年的时候。
　　母亲过年像奉行一场悠长虔诚的宗教仪式。把家收拾得窗明几净，各种好吃的东西准备得便便宜宜。除夕那天通宵不睡，只为香火一夜不断。除夕子时到初一丑时，母亲还要念一个时辰的咒语。念的是什么，建城以前没有留意，12岁那年他听明白了，是母亲为抱来的一子一女祈祷人生。母亲相信，除夕圆满，一年圆满。年年圆满，一生自然就圆满。
　　少了被抢的父子和三名抢劫犯，车厢里更加空荡冷清。建城不远处的座位上一对男女像恋人，五个学生像是刚刚结束了结伴旅行，还有一对欢喜恩爱的夫妻，穿了过年的新衣裳，一看就是回娘家。
　　雪花扑打着车窗，夜里白茫茫一片，真有要把火车堵在哪里的劲头。建城打开赵海涛媳妇捎过来的书和信，是扬扬从兰州寄来的。“城哥，我回到家了。从早到晚给爸妈哄着，论说找不出理由不开心，可是，一想到明年就要毕业，心里不由地涌起无边无际的惆怅。我很想跟你一起去海南实习，但不好意思说出来。人家赵局长带你是举贤不避亲，我该找个什么样儿的心安理得的借口？给你寄本书，里面记载着你一生都不能犯的错误，所以，你要把它一字一句看完，并牢牢记在心里。”

　　日期：2013-11-15 18:04:00

　　扬扬寄的书叫《致命错误》，评析了全国近50起警察因公伤亡战术失误的案例。建城一目十行翻看了一遍，有的是被战友流弹击中牺牲，有的已经将凶犯生擒，却没有搜身也没用手铐，结果让凶犯有机会掏枪打死两名刑警。还有一个案例，四民警缉捕凶犯，途中路过一民警家，民警获允回家过年，上车居然遭遇凶犯。不幸的是，民警没认出目标，目标却认出了民警。适逢大年三十，火车上人少，凶犯乘机袭击民警并抢走枪支，跳车时被车轮轧死。

　　扬扬与建城同校同系，建城比她高了四届，建城读研，扬扬大一入学。扬扬老家是甘肃武威，去北京途径建城家美岱召站。扬扬入学与建城同乘了43次兰州到北京的特快。建城上车是凌晨4点，上车便靠着座位睡着了。早晨醒来，发现自己一只肩膀倚着一位女生，建城不好意思地道歉。
　　女生正是扬扬，还没入学俩人倒先认识了。
　　日期：2013-11-15 18:06:00
　　扬扬落落大方，不掩饰对建城的好感，众目睽睽之下，就与建城一起排队打饭。建城功课紧了，扬扬去宿舍洗衣服。家里寄了好吃的东西，也总是拿到建城宿舍一起吃。可是，直到建城要读完研究生，扬扬也没说她到底要干什么，那个字更是从来没说出口一次。
　　建城与周军强大学同班四年，又一起读研同居一室，俩人说起扬扬，周军强总是劝建城不可以辜负扬扬。建城无辜地说，扬扬什么心思我不知道啊！周军强问，你不喜欢扬扬？建城说，当然喜欢。
　　建城没有撒谎。但是，在他心里，扬扬更像是知根知底踏踏实实的邻家小妹。扬扬高挑个儿，丰满妩媚，人人都说是当年的央视杜宪。建城则说，扬扬是个挑不出毛病的人。
　　建城把扬扬的信又看了一遍，扬扬在信的最后问道：“能告诉我你毕业后去哪里吗？”
　　建城毕业去哪里，赵海涛早放了话，得是他拿主意才行。这次去海南实习，赵海涛说：“邪门儿得很，我半生的人脉像是约好了一样在海南会齐了，你是我老弟，所以没得选择，不麻烦你考虑了，毕业就到海南。”
　　赵海涛又说：“老爷子要南巡，还要讲话，南方这回有大戏！”

　　日期：2013-11-15 18:17:00
　　扬扬的信里夹了张她在家里的照片。由于胖了一点，越发地像杜宪。建城明白，这是要他给母亲看的。即便扬扬什么也不说，建城也知道她的心事。火车到了南口，雪基本停了。建城踏实了。因为踏实，过往数十次的南口站，看着似幅纯净的水彩画。站房被雪融为一体，只露出勾勒了白缝的青灰色砖墙和透出明亮灯光的窗户，门两边火红的春联说得实实在在，“一年四季通通顺顺，三岗九班和和美美”。那对恩爱夫妻下车了，雪地上留下两串黑白分明的脚印，一直通向不远处的黑夜里。

　　火车离开南口，车厢突然昏暗起来，原来是大灯被关了。不知为什么车厢另一端又出现五个年轻人，不时朝他指指点点，一只手臂指过来，如一杆上了膛的长枪。刚刚遭遇过抢劫的建城有些警觉，难道这几个人也有什么不良的企图？
　　犯罪学老师一句话在同学间广为流传，专门取笑有人不谙世事，“许多人天真得实在可恨”。说的是不少人以为犯罪离自己很远，好像仅仅是用来旁观他人的热闹。其实，犯罪或者与犯罪关联的不幸是平常生活中的非常事件，他的概率早就超过了百分之一，比中彩的概率或者大学校园的恋爱成功率高多了。
　　日期：2013-11-15 18:18:00
　　按老师的逻辑，火车车厢108个座位要坐满了，必有一人是罪犯或与罪犯直接关联。现在车厢里只有7人，犯罪概率便是零了。但非常事件并不按概率出现，总是发生无法解释的巧合，比如刚才的抢劫。建城记得老师讲过一则案例，说贵阳一对恋人夜晚在公园戏耍，不幸被两歹徒撞上，女子被**。不久公安抓了人法院判了死刑布告社会。有天晚上放露天电影，两凶手相遇，兴奋地说起布告里那个倒霉的替罪者，话自然不会明说。旁边的人如果不明究竟，很难听懂什么意思。可偏偏就有一个人听明白了，因为他是办案的刑警。

　　正天马行空想着，建城听到旁边有些动静，回头一看，一直空着的座位坐了个女子。女子行装简单，大口罩把脸捂得严严实实，好像随时要跳出车窗往黑夜里逃遁。

　　建城合上《致命错误》，瞟了女子一眼。这女人是故意坐在他身边吗？她会有某种企图？007 电影建城看过不少，神秘女只要一出场，往往就是这种气氛。
　　女子皮肤白皙身材高挑。上身是一件暗红色连帽衣，下身是褐色的灯芯绒长裤，脚上穿了双精致的半高皮靴。除了冷天里显得单薄，衣着含蓄讲究，无可挑剔。建城甚至觉出，她是个美艳大气万种风情的女人。口罩把脸遮住了，但她生动的眼睛和丰润修长的手是看得见的，那是可以联想的直接的证据。
　　建城暗自失笑自己书生意气，凭她怎么会握住一支冰冷的枪对准一个人的头颅？其实老师也说过，对所有人保持警惕，不是成熟，是心智不全。
　　日期：2013-11-15 18:22:00
　　建城是校园里公认的帅男。身高一米八二，男生说他像曾经的郭富城，女生说郭富城像他，意思是建城比郭富城帅多了，至少郭富城没有建城的书卷气。但建城从没有把这些当作本钱，也没有对女生无端发生兴趣的习惯。可是在这间车厢里，建城的心思在这名陌生女子身上久久不肯离去。
　　女子没有任何行李，看不出是回家与亲人团聚的喜悦，生动极了的眼睛久久停在什么地方，心中似有千钧心事。人的不幸很多，说来不过是自己的和亲人的。她突然失去了工作无家可归匆匆上了路？约定一同回家的恋人突然毁约？冷天里衣着单薄，匆匆上路是一定的！

　　建城觉得该问问她，也许她正需要帮助，也许他正好能给她有些帮助。
　　停！建城的心念戛然而止，他发觉自己有些不怀好意。建城是能对自己保持警觉的人，他常从自己身上跳出来，冷酷地审视自己的种种用心。建城警告自己，收起了对这名女子的所有念头，同时感到非常遗憾。建城还没有正式恋爱过，没有人告诉他爱情应该亲切多一些，还是热烈多一些。但建城心里有数，他期待的是热烈。比建城小几岁的学弟学妹，不论男女，都宣布要找的是令自己神魂颠倒的那个人，其实建城也是，只不过他不好意思说出口来。扬扬亲切可人，挑不出一点毛病，但建城总觉得她是知根打底的邻家小妹。倒是身边这位陌生的旅伴，莫名地让建城感到一身风情抚慰他的心，虽然缥缈神秘，很不靠谱，

　　日期：2013-11-15 18:23:00
　　火车过了下花园，便进了山里，车厢里一下子冷了许多。女子悲伤的眸子里，充满对寒冷的愤怒和无奈，她紧紧地抱着自己的两臂，修长的双腿卷曲到座椅上。如果不是出于矜持，她会让自己缩成一团。她的确冷极了！

　　建城不甘庸俗。期待陌生人当然无聊，人家也未必有什么需要关怀的不幸。但是她现在的确遭受寒冷的折磨，给她一些温暖并不多余。建城摸了一下暖气，还好很热。建城挪开靠近暖气的座位，对女子说：“车厢里太冷了，你坐到暖气这边来吧？”
　　女子听到建城说话，转过头看了建城一眼，眼睛里转着明白的感激。建城这回看得清楚，女子肯定遭遇了某种不幸，也没把他当成要小心提防的坏人。
　　建城受到鼓舞，说什么做什么却很茫然。打听陌生人的不幸是唐突的。火车又停在一个小站，洞开的车门涌进来扑面的冷气，寒意不依不饶往衣服里钻。犹豫再三，建城脱下大衣，盖在女子身上。为了表示自己不冷，建城又打开一本书，专注地看了起来。
　　其实，建城这才感到真冷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火车停了。建城觉出身边有些触动，转头一看女子靠着自己坐了过来，把大衣盖在俩人身上。是青龙桥站。“嘶嘶”的气响过后，传来铁路工人清晰的对话。女子慢慢靠向建城的肩膀，然后伸出手臂抱住了建城。
　　日期：2013-11-15 18:25:00
　　火车开始下山了，青龙桥徐徐远去。然后是山里的几户人家，过年的灯笼在雪地里格外温馨，门口两只小狗伸着长长的脖子，争先恐后朝着火车吠叫。建城的心不知所措地狂跳，他知道女子不是那个意思，恋人间拥抱的举动，仅仅是对他的信赖。见女子微闭的双眼溢出了泪水，建城也轻轻伸手抱住了女子。
　　建城与女子拥抱着，从青龙桥到了康庄，又过了东园。建城决定问问女子遇到了什么事情，至少问问她到哪里。这时，火车又到了一站，是张家口南站。
　　火车还没有停车，陌生女子站起身来，把大衣披到建城身上，轻声说道：“谢谢你，我到了。”
　　建城突然觉得有许多话要说，他已经感到，女子要去的不是个平常的地方，但一切都来不及了，火车在张家口只停五分钟。建城说：“你要去哪里？最好先告诉你的家人。”
　　女子的目光在建城脸上停留片刻，不舍地转身走向车门，走了几步，又转身走回来，双手摘下建城脖子上的围巾，戴到自己脖子上。这回，她真的走了。
　　火车犹犹豫豫，又开始走了。似乎也是不舍离去。女子在站台上一直望着建城，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摘下来口罩，但建城什么也看不见了。

　　日期：2013-11-15 19:00:00
　　天要黑没黑的时候，建城回到了老家的山村。
　　母亲在村口等着，建城责怪母亲不该在雪地里站几个钟头，母亲说：“妈站几个钟头有什么稀罕？家里满满一屋子人，要不是妈拦着，他们都要陪妈等你。”
　　建城家是处三合小院。建城10岁那年，赵海涛已经参加了工作，母亲不肯吃闲饭，执意回老家生活。赵海涛专门为母亲和建城修了这处新房。说是村舍，里里外外都是城里的规矩，大客厅带三间卧室，独立厨房、卫生间、浴室一应俱全。只是母亲的卧室盘了火炕，窗户按乡村的规矩装的是雕花木窗。
　　建城回家向来是邻里间难得的新鲜事，几间房坐满了左邻右舍的婶子大娘叔叔大爷，还有不少大大小小的兄弟姐妹。屋里炉火烧的火热，窗外冰天雪地。乡亲们吃家乡的瓜子花生和建城带来的异地小吃，喜笑颜开夸奖母亲的好福气和建城有出息，自然也说起建城的媳妇。谈恋爱叫做说媳妇，这是建城老家的乡俗。
　　乡亲们散去，家里恢复了平静。明亮的灯光下，建城、母亲和妹妹翠英吃着饺子说起来家常。

　　母亲说：“你这个假期去了海南，不然带扬扬回家过个年，让妈瞧瞧她。”
　　建城指着电视里的杜宪，说：“扬扬就这个样子，很像。”说着话，建城把扬扬照片拿给了母亲。
　　母亲端详着扬扬照片，说：“多顺眼的女孩子啊！看起来性格也不会差。”
　　建城说：“人很有头脑，跟她在一起，我想家里家外都会给收拾得井井有条。”
　　母亲说：“那你还等什么？你不喜欢她？”
　　建城说：“喜欢是喜欢，不知怎么回事，我不怎么太上心……”
　　妹妹翠英接住建城的话，说：“我明白了，你想找个神魂颠倒的人。”
　　日期：2013-11-15 19:02:00
　　母亲说：“神魂颠倒好是好，但不长久。过日子，天天神魂颠倒，叫人不踏实，不长久呢。”
　　翠英说：“咱妈可真土！神魂颠倒的人怕你碰不上，要碰上了，我就宁可不踏实，过一天是一天，”翠英突然夸张地打量着哥哥，“瞧你魂不守舍的样儿，是不是已经碰上这样的女人了？”

　　建城说：“哪有。”
　　母亲责怪道：“你这个妹子，不像话呢！你可不能听她教唆。”
　　建城说：“翠英就是这么一说，该做什么她心里有数，我在外上学，她还不是乖乖在家陪您吗？”
　　翠英说：“你饱汉不知饿汉饥，村里的日子真的难熬啊！哥你是不是真要去海南啊？你这一走，我就只能耗下去啦，在这个巴掌的地方终老一生，太残忍啦！”
　　母亲说：“你这个丫头尽瞎吵，你只念个中师，能教教山村里的孩子就不错了，外面天地那么大，你走得开路吗？”
　　翠英反唇相讥，说道：“你就是偏心眼儿，哥怎么着都行，我就只能拴在家门上，朝着村口望眼欲穿。”
　　建城说：“其实我也想陪妈在跟前，只是，如果不去外面走一遭，心里不甘心。”
　　建城不是敷衍妹妹。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甚至可以说，建城是个没什么远大志向的人，他只是觉得外面有些事在等着他做，做完了，便踏实了。

　　母亲说：“妈当然想叫你陪着，可是，你陪着妈哪来的出息？”
　　母亲没有多少文化，但她是明事理的女人。人说知子莫如父，建城没父亲，母亲就只好知儿更深些。虽说建城自小乖巧本份，但她知道，儿子心里存着一个世界，她不明白那是个怎样的世界，但她知道儿子总是要往那儿走一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