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务崔

作者: 归藏公

  I·手机(1)
  二零一零年八月二十五日,中午十二点。
  巴尔的摩同往年一样有着难耐的酷暑。尽管如此,对于一个年过六旬的老人来说,这一天的炎热还是格外不同寻常。哪怕他已经在这里度过了几十个相似的夏天,却是第一次觉得这种高温天气是如此让人焦躁。
  崔承基已经在公园的这张破旧长椅上坐了很久。一个多小时之前他从家里出来,下巴上还沾着少许剃须泡沫。他匆忙地穿过马路叫计程车,没有注意红绿灯的变化——也许是看到了红灯却无心顾及——而险些被撞飞出去。他对司机摇下车窗的叫骂声置若罔闻,只是不停地催促计程车司机来到了几个街区外的公园。他要找的是公园附近一家不起眼的电器铺。这是他知道的有着最多老古董的地方,也是让他满怀希望的地方。

  在计程车司机怪异的目光中,他匆匆付过钱之后连多余的找钱都没有拿就跳下了车,动作敏捷得不像是一个老年人。电器行的位置并不太明显,他却异常熟悉地准确找到了它。快速推门而入的时候他没有站稳,带倒了门口的垃圾桶。如果是平日,这位谦和的哲学讲师一定会绅士地扶起垃圾桶,面带歉意地向四周点头再缓步离开。可是今天他却没有那么好的心情去理会这些琐事。
  尽管如此,店里的女服务生还是礼貌地冲他笑了笑,“先生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

  这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黑人女孩,笑起来有两个可爱的酒窝。看到她的笑容,老人像是看到希望了似地松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款样子老笨的手机递过去,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请帮我换块电池。”
  女孩接过手机,认真地反复翻看。崔承基盯着她的双手,随着她的动作时不时屏住呼吸。在她拆开后盖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都停止了跳动,只等她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难道不都是这样的吗?就算是旧机器,不管是否已经生锈失效,被遗忘在角落,也可以在某处找到修好它的方法。
  女孩把电池从手机里取出来,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后转身从柜台下面搬出一个脏兮兮的纸盒,里边杂乱地放着不少看起来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零件,一下子吸引了崔承基的注意。女孩发现他的目光之后有些不好意思:“很少会用到这些老家伙,一直没人整理。”他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在对比了几次之后,女孩把电池装回手机,无奈地说:“很抱歉先生,这一款手机我从来没有见过,这里也没有可以用的电池……我想它有些年头,该退休了。”说着她为自己的比喻俏皮地笑了,“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给您推荐一些新款的手机……”

  不知是不是那句“该退休了”刺激到了他,不等女孩的话说完,崔承基就从她手里一把夺过手机,脸色阴郁地转身出了店门。木门受不了这样的大力,传来巨大的响声。女孩对着这个没礼貌的老人的背影小声咒骂了一句,气愤地走出柜台拿起工具去收拾门口那个倒在地上的垃圾桶。
  沮丧的崔承基来到公园中,随便在一张长椅上坐了下来,毫不在意上面是否有鸟粪之类的玩意儿会弄脏自己的衣服。他浑浊的双目紧紧盯着二十米外的一棵大树,整个人仿佛变成一尊雕像一般一动不动。虽然在过去的四十一年里,这个手机从未响起过。可它对于崔承基的意义却远远超过了一部手机的意义,甚至说它比他的生命还要重要也不为过。这些年来,他每天都保持着这部手机的清洁和电量,每天都期待着它的铃声响起,在任何时间都把它带在身上,从未间断过。

  直到今天的早上,他像往常一样一遍洗漱一遍掏出手机来看,却发现手机自动关机了,并且怎样都无法启动。当确定是电池出了问题的时候,他连脸都顾不上擦干净就急冲冲地出了门。可是就算是这家他知道的全城最落后的电器维修行,还是找不到没有匹配的电池。他的焦躁与沮丧交织在一起,心中的不安越发清晰起来。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打着颤,就连眼角流下了汗都忘记去擦。
  这部手机,从一九六八年开始他就带在身上了。那时候崔承基还不叫这个名字,也不是乔治城大学的哲学教授。那时候他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流浪汉,有个随处可见的名字——崔大民。
  崔承基记得很清楚,一九六八年的三月,天气格外的冷。对于他这样一个饿了三天的人来说,冷风简直比刀子更让人心寒。而更让人觉得寒冷的是,他已经在这间破旧的房子里躲了三天。
  “该死的北朝疯子。”流浪汉崔大民小声嘟囔着。因为一月二十一日的“青瓦台袭击事件”,整个汉城都在戒严。当然,戒严的对象绝对不是那些身穿西装,住在高档小区的有钱人,而是像他这样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因为政府怀疑北朝鲜的间谍会通过这种方式潜入,就加紧了对流浪人口的盘查。
  本来崔大民并不需要担心这样的戒严,以往也有过戒严,他只需要做出普通人的样子就可以躲过一劫。可是这一次戒严似乎和以前完全不同,他听说有一个他认识的流浪汉被抓住后完全没有经过询问就直接被宪兵队枪决了。这样的事情让他感到害怕,不得不避免和宪兵队直接接触。最近宪兵队清查工作力度逐渐加强,崔大民在过去的两个月里只能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
  几天前,宪兵队搜查到了崔大民住的区域,他只好几次紧急逃亡。这所房子本来是一个小型地下赌场,却在黑帮火拼之后变成无人问津的废址。崔大民以前也曾经常光顾这里,他这二十年来最富有和最贫穷的时间都是在这里度过。,如果不是要生存,他本来不想再回到这个让他充满回忆的地方。可是为了生存,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他凭印象轻松地找到了赌场的后门,悄悄地钻了进来,这里的破败成了一道天然屏障,成了保护他的秘密窝点。

  起初,他还能利用夜晚溜出去给自己找点食物。可随着宪兵队的搜查越来越紧密,在见过了更多“同类”的悲惨下场之后崔大民完全不敢再贸然出去了。到现在为止,他已经在这间阴湿发霉的房子里躲了四天。他不知道外面的宪兵有没有离开,起初他不是敢向外看,怕被外面巡逻的宪兵发现。到后来,他实在没有什么力气可以移动自己的身体,饥饿让他连思考的力气都快失去了。如果不是饿得动不了,他一定会选择把自己的肚子剖开,也许没有了胃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崔大民趴在地上,眼皮几乎已经遮不住眼珠。他一动不动,看起来就像一具尸体。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在等。
  第一滴露水落下的时候,水滴与地面碰撞出微不可闻的声响。在崔大民的耳朵里,这个声音简直如同天籁一般。他缓缓地支起身体,转动着僵硬的脖颈朝声源看过去。地上的一小块深色印记证明了滴水声不是他的幻觉。崔大民艰难地向前爬了一段距离,在水渍的旁边停下,仰起头,等待下一滴露水掉下来。这些带着霉味和劣质石灰,以及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的露水,是这几天来崔大民唯一的食物。等待下一次露水出现,并且在它们流光之前爬过去已经成了他唯一能做的事。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安全,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只是凭着本能顽强地活着。

  这一次,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好运似乎离他而去了。他才等到第二滴露水,就听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这种声音是宪兵队特有的、皮靴敲打地面发出的有规律的声音。崔大民清楚这种声音意味着什么,却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把自己藏起来。他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门被无礼地踹开,手电刺眼的光打在他干瘪的脸颊上,而后一个年轻的声音兴奋地叫起来:“这里还有一个!”
  这种兴奋的语调崔大民并不陌生,以前他在赌桌上也常常发出这样的声音。意外的惊喜,贪婪的渴望。曾经的他渴望金钱,而这个少年渴望的是因捕获到更多“猎物”而更加光明的前途。
  随着年轻人的呼喊,一个中年男子走进屋子。不过屋子里难闻的气味让他马上皱着眉头转身出去,在外面喊道:“是活的吗?”

  年轻的宪兵走到崔大民的身边,用冰冷地皮靴踹着将他翻了个身。崔大民本想装死,颤抖的眼睛却暴露了他。他听到他扭头对外面喊道:“是活的!”
  就在那一瞬间,崔大民突然觉得很不甘心。他不甘心就这样被冠上北朝间谍的名字死得不明不白,或者说,他不甘心这样就死去,不甘心这么久的躲藏和坚持就这样化为泡影。他明他只是个流浪汉,可是他想要活下去。虽然这样的希望渺茫,却不愿意就这样认命地死去。
  崔大民盯着眼前的年轻人,看着他朝气蓬勃的脸,不知从何处升起一丝力量。他也只有二十岁而已,却和他的生活天差地别。凭什么?就是因为他曾经荒废了时间,就要受到这样的惩罚吗?
  崔大民想到这里,拼尽自己全部的力量猛地起身,使劲抓住了那个年轻人的腿。他粗糙的手指抓住他的裤子,仿佛能穿透血肉一般。年轻的宪兵被吓了一大跳,想要后退,却被崔大民抓住机会绊倒在地。他发出一声惨叫,紧接着被崔大民狠狠地打在肋骨上,疼的眼泪夺眶而出,只能发出沉闷的呻*。
  屋外的中年男人起初没有在意,等到发觉出不对的时候马上回到房间,却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自己的战友,那个年轻的宪兵被蜷在地上呻*着,而那个形容枯槁、蓬头散发的流浪汉则拼命爬向掉在地上的步枪。他快步走过去一脚踢开步枪,看着还在拼命爬行的崔大民,嘴角露出讽刺的笑:“没想到你还是个硬汉。”
  一旁的年轻人挣扎着站了起来,脸上因为屈辱和疼痛显现出不甘的涨红。他捡起枪,快步走向崔大民,狠狠地踹了他一脚。在中年男人进来的时候,崔大民就知道已经没有希望了。绝望在他心里交织出裂痕,他再没有反抗,任凭他们对自己进行殴打。刚才的动作已经用尽了他全部体力,甚至连蜷缩起来和发出呻*的力气都没有。
  宪兵们也不知道自己用枪托对着他的头砸了多少下,直到他的眼仁上翻,被砸的地方流出暗红的血迹才停手。他们嬉笑着拉开枪栓,发出清脆利落的“喀啦”声。这是崔大民昏死过去之前听到的最后声响。
  日期:2014-02-15 15:52:12

  I·手机(2)
  再次醒来的时候,崔大民眼前是一片白,带着光芒的白让他的眼睛非常不适应。他眯了眯眼睛看,才发现自己在一个全是白色的房间里。白色的墙,白色的灯,白色的桌子,白色的地板……这种空洞的白色让他感到紧张,非常没有安全感的白,比黑暗更让人害怕。
  他试图让自己思考。这是哪里?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混杂在一起的问题只会让他头疼。“说不定我已经死了。”他想着。
  在他旁边的墙上,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条缝,继而扩大成一道门的大小,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女人走了进来。从她走进来的时候,崔大民就一直毫无礼貌地盯着她看。而女人毫不在意地径直走到他床前,翻开手中的文件夹,用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念道:“崔大民,一九四七年十二月二十三日生于釜山。父,崔在仁,母,韩玉珍,于釜山战役双双去世。一九五八年七月十五日,在汉城因当街斗殴被捕……”

  不知道是觉得自己已经死了所以无所畏惧,还是因为不愿意再听到这些往事。崔大民恶狠狠地打断她:“够了,那么多废话!快让我投胎!我下辈子要当个富商……不!我要成为韩国首相!”
  女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暴躁情绪喊得一愣,随即明白他是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她冷冰冰地打断他的失控情绪,用文件夹敲了敲他右手手腕。崔大民一甩手,才发现自己竟然被铐在了床边。
  “果然他们是对的,如果不限制你的行动,你失控的时候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女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屑和几点怜悯。“你没有死,不过这不值得庆幸。这里不是地狱,这里是大韩民国情报局专属医院。”

  这下崔大民彻底闭上了嘴,他有些迟疑地低头看看自己。他分明听到了宪兵拉开枪栓的声音,也感觉到了身体的冰冷。甚至在那一瞬间,他还为自己念了一句悼词。可是现在居然被告知他并没有死?还在什么专属医院?这简直太荒谬了。
  难道他们认为我是北朝的特工,把我关起来就是为了慢慢折磨我?
  一想到这个可能,崔大民不由地紧张起来。他挣扎了一下,手腕上冰冷的触感提醒着他现在的处境。他惊恐地看着女人,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想法是真的,不由地歇斯底里起来:“我不是特工!我是韩国人!我出生在釜山!我……”“够了!”女人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你出生到现在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我没兴趣听你再喊一遍。”
  崔大民顿了一顿,似乎感受到了希望:“那你也应该知道我不是间谍了,让我走吧。”他一边说着,一边带着渴望的目光看着她。从她说出她已经知道了他的全部事情,他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证明了自己清白的轻松,和被人窥伺的羞耻感同时涌上来,让他不知所措。
  女人看了他一眼,转身向门口走去。崔大民看到她离开的动作焦急地喊了出来:“就这么走了?为什么不说话!我要离开这里!放我出去!”听到他的声音,女人的脚步停都没停一下,只是带着淡淡嘲讽意味的声音说了一句:“等你休息好了,有了理智再说吧。”
  崔大民躺在床上,想不通为什么这个女人和她说的“我们”不肯让自己离开。他只是个流浪汉,没有钱也没有什么背景,把自己留在这里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他突然想起曾经在流浪汉们之间交流过的事:有一些人专门把他们这样无家可归的可怜人用金钱或者食物为诱惑带走,而那些被带走的人就再也没出现过。据说是被骗走做器官买卖或者活体实验之类可怕事情。想到这里,崔大民不禁打了个寒颤。可是如果是自己呢,如果是一大笔钱或者很多美食的话自己能扛得住诱惑吗?

  不过不管怎么说,对方把自己留下总不会是想要一个死人吧?这样想的话至少暂时性命无忧了。这么想着的崔大民长吁了一口气,突然放松下来的神经让他有些疲倦。看着眼前一片无趣的白,崔大民眼皮打着架,犯起困来。
  就在他半梦半醒的时候,一阵食物的香味把他从睡眠的边缘拉了回来。饥饿的时候闻到这种味道简直是一种折磨,崔大民感到自己的口腔中一下涌出了无法计算的唾液,胃也开始不争气地咕咕叫着。他看到一个护士模样的女孩推着推车走进来,上面摆着餐具。他死死地盯着那些盖着盖子的碗碟,试图通过气味分辨里边有什么。
  小护士看到他的眼神,脸上露出笑意。她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看着食物能有这样的神情。她支起病床上的桌板,把推车上的餐盘端过来摆好。崔大民想坐起来,却被手铐限制了活动。小护士做了个让他稍安勿躁的手势,掏出钥匙帮他打开了手铐。崔大民猛地做起来,动作大得险些打翻了餐盘。他七手八脚地掀开盖子,看到丰富的菜色的食物的时候简直不知先吃哪个好。他端起米饭,也不拿筷子,就用手猛地扒了几口,雪白的米饭冒着热气,软糯的香味简直要融化在嘴里。这简直是这辈子吃到的最好吃的米饭了,崔大民想着,又伸手去抓排骨。刷了酱的排骨冒着油光,滋滋作响,显然是刚烤好就端上来的。他抓起一块,却被烫得扔了出去。小护士皱着眉头拿起手巾给他,又递过一双筷子。崔大民迟疑了一下,还是擦干净手接过了筷子。这一次他夹起排骨放在碗里,没有急着吃,夹了一筷子明太鱼丝,就着泡菜又吃了几口米饭,这才开始吃排骨。

  “你慢点吃,没人抢你的。”看他的吃相,小护士不觉皱起眉头。
  崔大民没有理会她的话,只是一劲儿往嘴里填着饭菜。一番狼吞虎咽之后,胃里终于不那么空才放慢了速度。“再、再多给我点吃的。”他嚼着,因为嘴里塞满食物而口齿不清。小护士不解地看着他,他指了指半空的碗,又指了指自己,她这才明白他的意思。“不行的,你很久没吃过东西,一下子吃那么多会生病的。”
  崔大民听她这么说,没有再坚持,只是在心里对这句话嗤之以鼻。吃饭会生病?简直太可笑了。“这地方真小气。”他想着,一边快速把剩下的食物全部吃下去。

  小护士指指刚才被他扔到一旁的毛巾,他拿起来擦了擦手和嘴,又用力擤了擤鼻子,在上面留下一大滩鼻涕。他把毛巾团成一团递回去,小护士收拾碗筷的动作停了一下,迟疑着没有接,崔大民咧嘴笑了笑,手上一甩,将那团脏兮兮的毛巾准确地丢进了角落的垃圾桶。
  小护士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冲他笑笑,收好碗筷就推着车出去了。他突然想起她似乎忘了要给自己带上手铐,不过他也没想提醒她。
  崔大民打了个饱嗝,看着小护士离开的背影,“这妞儿还不赖,要是在时代夜总会一定会有无数有钱佬肯花大价钱来上一次的。”他想到这里,不由地舔了舔嘴唇。对一个二十岁的青年来说,这简直是除了食物之外最大的诱惑。
  这种旖旎的幻想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打断了。之前的黑西装女人再次来到他的病房,看了他一眼,对他说:“如果你想出去,就跟我来。”说完不再理会他,径自转身往外走。崔大民一下子翻身下床,快步跟了上去。

  日期:2014-02-15 15:54:24
  I·手机(3)
  其实他已经想明白了,现在他并没有选择权,与其抱怨和乱发脾气还不如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到了走廊,病房外的温度比房间里要低一些,崔大民的光脚踩在地上感觉到了一点凉意,不过他已经习惯了更加恶劣的环境,这冰凉并不算什么。
  女人出了房间之后就再没和他说过话,只是一直往前走,崔大民跟在后面百无聊赖地打量起四周。这栋房子很奇怪,所有的东西都是白的,没有窗户,唯一的光源就是顶端的白炽灯。安静的环境中,白炽灯的电流声好似被无限放大,那种不规律的噪音让人很是不安。
  走廊的尽头是一条长长的旋转楼梯,他以为木制的阶梯踩上去会发出木头应有的声音,真正踩上去的时候才发现这楼梯有着和外表完全不相符的结实和安静。楼梯的尽头又是一段长长的走廊,又是单调的白色,单调的白炽灯。
  “这种地方……真是让人讨厌啊。”崔大民在心里嘟囔了一句。
  在走廊里走了一段,女人停下了脚步。她伸出手按了一下墙壁的某处,旁边突然出现了一条裂缝,和之前一样扩大成一个门的大小。崔大民不禁看了一眼女人之前按过的地方,完全没有看出有什么异样。“她到底是怎么记得住位置的?”
  “进来吧。”女人先走了进去,见崔大民没有跟上,叫了他一声。崔大民这才回过神来,也走了进去。
  这个房间不算大,但是很空。几样家具完全和这里常见的白色风格不相符,却又不算突兀。
  一张欧式的书桌后面,坐着一个大约五十多岁的男人,有着和墙上油画中的军装男子相似的轮廓。崔大民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在油画和男人的脸上扫来扫去,最后还是定格在油画上。虽然他们有着惊人相像的外表,油画中那个挺拔威严的军人却要更具气势一些,脸部线条也更加刚毅,衬托出非凡的气质。这也许是他的先辈?崔大民猜测着。
  “就是你打伤了那些宪兵?”男人注意到他的目光,微微一笑,率先开口。他的声音略带磁性,和他本人的气质倒是十分相符。崔大民点点头,又说,“我不是故意的。”
  男人笑笑:“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坐下说话吧。”说着指指前面的椅子。
  崔大民坐在了男人对面,男人从桌子上的烟盒里拿出一根烟,点燃后夹在手上:“我是金成宰,我在国家情报局国际部工作。”他简单地说了说了一句,然后盯着崔大民:“你想知道我为什么留下你。”
  崔大民不觉吞了一口唾沫,点了点头。

  “按照惯例,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崔大民被他盯得有些紧张,点点头,又摇摇头。金成宰站起来,背对着他站了片刻,然后缓步踱到他面前:“你知道现在的局势吗?”他没有等崔大民回话:“现在内战已经结束了,但是国际上对我大韩民国虎视眈眈的人还有很多。所以国际情报处就是为了防止其他国家和地区对我们别有用心才建立的。现在国际情报处才刚成立,我们人员不够。”
  他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样子,还有说起国际形势的时候眼神中流露的神情,都让崔大民有了一个想法——他就是油画里的那个人。
  虽然身躯不再挺拔,头发也变得斑白,可是更多岁月无法改变的东西在这个人身上留下了印记。自己会不会变成这样的人?崔大民一阵恍惚。
  “我们需要你。”金成宰对他说。
  ……他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崔大民一瞬间变得呆滞,虽然之前已经模模糊糊有了这种感觉,可是真的听到对方这样说的时候他还是很诧异。他一瞬间变得紧张起来,“为什么是我?”
  金成宰笑笑:“虽然你一个人面对两个训练有素的宪兵进行反抗的行为在我看来非常愚蠢并且不认同,但是作为一个非专业人员,你能够在宪兵的地毯式搜索中成功躲藏这么久,在没有给养的情况下生存并使敌人受伤,我觉得你非常有潜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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