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袍哥

作者: 善奎

  她,民国美女,军长之女。
  她,似天使。为帮助女伴反对包办婚姻,化妆出面“破坏”;为反对女人緾足,冲进去缴了裹脚布……
  她,似魔鬼。为种烟(鸦片)贩烟获利,杀死禁烟县长。
  她,似男人,竟要“娶”美女为妻。

  她,很女人,又嫁给招安的土匪团长为妻。
  她,够孔武,敢只身深入虎穴救出袍哥女舵爷,因深孚众望而接任了女舵主。
  四川曾经是“袍哥世界”,“袍哥”是秘密帮会哥老会在四川的称呼。男人加入袍哥如过江之鲫,甚至有“十男九袍”之说。她是女流,当上袍哥舵把子,雌霸一方,实为异类!
  旧时蜀中140余县,县县种鸦片,鸦片年总产量(三四万吨)为世界总产量(一千七百多万吨)的20倍。令人震惊!在这样的烟花世界里,她率众当起了运烟护烟的保镖……

  最终,她饮弹于一只金质手枪射出金质子弹。
  “彭舵爷被官府逮走了!”
  铁鞭镇上,惊人的消息瞬间传遍。
  彭子固是袍哥总舵,这一方的关火匠。光绪三十二年中过武举,为乡人所敬仰。后设武馆授徒,铁鞭镇上“操扁挂”的娃娃,很多都是他的徒弟。这些娃娃一大,都成了各乡强人。“紫光阁”袍哥总社成立时,彭子固最受拥戴,成为“一步登天舵爷”。连昌县县知事新到任,都要到铁鞭镇拜会彭总舵。
  殊不知,这一次新来的县长林远大,却派差役一链子将彭子固锁到县上,说彭是“毒枭”,是昌县鸦片久禁不绝的“祸头子”。
  这倒没有冤枉彭子固。晚清禁烟甚严,烟贩子见一个逮一个,世面上很难买到大烟,烟价也就飞贵。那些饿痨饿虾、不抽就要死人的烟鬼,竟然舍得花十几个大洋买一两烟土。乡人说:“哪里是烧鸦片烟?烧的是金子!”绅粮吴高斯就是这样的烟鬼,钱日塌完了,就一亩地换几两鸦片。
  大烟,就是彭子固卖出来的。乡人说,只有彭子固才有这个屁儿劲,敢在朝廷禁烟最严之时,照卖不误。保正、团总们好像也都是瞎子,看不见这码事。
  昌县不产烟,鸦片都是云南迤西产的“夷方货”,彭子固是咋样把“云土”弄来的?那是天晓得!瘾客们只知道,要烟的时候,去拜哪座庙子——通常都是彭子固的徒弟娃吴盛宗将红瓤瓤的熟烟膏送来,彭子固连面还见不着呢!
  送烟的小跑腿吴盛宗,是大烟客吴高斯的独儿。吴家祖上留下四十多间瓦房、几百亩田地,因为房子多,开起栈房。但是住栈客人只看见吴绅粮的老母亲天天当幺师,楼上喊客,楼下招呼,打理栈房,难得见到吴本人——整天都在烟榻上“尸睡”。老母一死,吴高斯更是烟里来,雾里去,把七八岁的儿子吴盛宗也带系成了小瘾客。吴绅粮的女人是“裁缝怕补烂皮袄”,热起来大家热,冷起来各冷各,一走了之。不到两年,瓦房、田地都不再姓吴。

  一日,铁鞭镇上来了个青布长衫的先生,茶馆里一坐就打喝嗐,问茶房哪里可以买到大烟,乡人贱视瘾客,一看又来了“烂眼儿”,茶房朝外面檐下坐着的吴高斯一努嘴:“你问他嘛。”青衫客走到茶馆檐下,一看吴高斯便皱眉头:这叫花子一蓬乱发,上面不知多少虱子蛋,没工夫对付,而是将团花马褂脱下来,先捉钉子头大小的臭虫,里面的绸大褂,烂成襟襟,只有前遮裆、后遮臀的两大片,还能遮丑。青衫客早已得知这是“一杆烟枪烧脱家产”的“名瘾”,便上前一揖,叫了声“吴绅粮”。吴高斯好久没听人这样称呼他了,便一脸粲然地说:“惭愧!我现在是不绅不粮,只有一根打狗棒。”青衫客说,这怪不得你,要怪只能怪“阿芙蓉”,不抽就要死人,哪个愿意死呢?我现在就“饿烟”饿慌了,难受得要死,请吴绅粮指点,哪里可以买到烟?

  于是,吴高斯就把他带到了彭子固的大屋前,吴盛宗在门犬的叫声中出来,见自己没出息的老汉儿带来了新买主,仔细打量了长衫客,青脸鹄皮,像个瘾者,进去秉报过彭子固后,对青衫客亮出一拳两掌。十五两纹银一两烟?价追黄金!惊得来者张开嘴,齿冷般嚯了几口气,还是抖包包地凑了十五银子,买了烟土。
  当吴盛宗跟着彭子固被押到县衙大堂时,才发现堂上的林县长,原来就是那买烟的青衫客,才晓得县太爷微服私访,来者不善,这回真的“涨水了”。

  林远大县长查过家谱,和那位禁烟名臣林则徐虽不是直系,却也是远亲。这位名震华夏的族人虎门禁烟以来,一百多年过去,鸦片非旦不绝,竟是越禁越多,糜烂城乡!他也曾到英吉利考察,发现这鸦片输华之国,反倒没人吸食鸦片,真是己所不欲,加之于人!长此下去,中国人只怕要像远古埃及人一样,消失在自己的土地上了。林远大恨得咬牙切齿,发誓有朝一日,一旦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像先祖林文忠公一样,禁他个鸡飞狗逃。

  彭子固被扣的第二天,便有人向林县长呈上一万大洋银票,足可买一个院子!千里做官为求财,彭子固把林远大量干了。
  林县长一见对方如此出手,便知能量之大,容易节外生枝,不敢怠慢,连夜向省上督军呈文,飞马报于省垣,请诛大毒枭。督军批复“斩立决”。
  消息一出,昌县轰动。各乡看杀头的,纷纷涌入县城。林县长怕彭的袍哥兄弟伙劫法场,早早通知了团练局长王文粲和新军连长邱玉亭,从县衙到杀场,沿途警戒。大小数百家商铺,尽都关门,一来怕发生交兵,二来也想去看杀头。挤挤挨挨的人群,赶庙会一般排队而行,却很难走到砍人的昌县大桥下沙滩上,那里早就抢占。其中很多是跑得快的半截子幺爸,有的边跑边喊:“达达嘀,出北门,河滩上,看宰人!”

  小女子白荷就跑在这群娃娃的前面,到了河滩,想爬上那里的一棵树,树上早有了人。白荷不管,还是爬上去,前面树桠已被“灯草娃”展金海占了。白荷还是要挤到桠枝上,灯草娃说,乘不住两个人,白荷抓住他的后领口往后一拉:“那你过来嘛!”灯草娃差点摔下去。
  日期:2014-03-22 11:27:28
  各位网友、文友好!自从在天涯-舞文弄墨发过《伶大王》之后,为写作新作,暂别了各位朋友,找了一个隐蔽不受干扰的地方码字。哪里呢?越南呀!独自一人,自由行,从河内经过顺化、会安,一直走到芽庄,发现这里宜居。花9美元住进一处家庭旅馆,附近街上就有卖快餐的,约3万越南盾(约9元人民币),就可吃到荤素搭配的饭菜。这里有WIFI,可以上网上微信,方便极了!周围的人语言不通,简直就没有任何干扰。这就一路写下来。算是开辟了一个新的写作境界。新作《女袍哥》刚挂出来,要不要得,网友们来看看!

  日期:2014-03-23 08:33:33

  威震四方的舵爷彭子固本来是坐木笼囚车出发的,看杀头的人把每条街道都塞得满满的,囚车要通过,就要硬挤,发生踩踏。林太爷下令,将其拎出囚车,由四个壮汉软抬着,穿过人巷,像抬灯草似的弄到大桥下。
  沙滩上的空地上,已经站好了有名的宰手余大汉。余大汉之所以出名,不光是一刀断颈,人头滚沙,还爱随身揣一馒头,头一滚,颈血一喷,他怀中掏出馒头,便蘸血而啖,谓之吃“胆大馒头”,多半是有人订了货的。
  为求简单快捷,沙滩上不置桌案,不立柱头,只设一把太师椅,林县长一落座,不读罪状,不等什么午时三刻,立刻问斩。
  见县太爷手一挥,余大汉坦臂右衽,手执寒光大刀,走到彭子固面前,喊了声“彭大爷”:“我是端人碗,受人管。今天对不住了!”
  彭子固铁青着脸,脸上干涩,毛毛汗都没一点:“余大汉,活儿做漂亮点!不要像那些瘟丧宰手一样,砍球几刀!”
  余大汉说:“彭爷,保证你没有时间痛,事情就完了。”
  彭子固又问:“今天揣了馒头没有?”
  “咋敢这样?我敬你是条汉子,岂敢冒犯”。
  “这你就虚了!”彭子固一脸蔑视。“正因为我还算条汉子,你的人血馒头,才资格嘛!”
  余大汉嘟囔说:“要是这样干了,江湖上我咋混?”

  林县长见余大汉还在咯嗦,咤道:“马上行刑!”
  余大汉举起大砍刀,手竟微微发抖。一咬牙,刚要劈,只听邱玉亭连长叫了一声:“住手!”
  几个士兵冲到余大汉面前,用梆梆枪对准了他。余大汉结巴地问:“不,不砍了?”
  邱连长说:“我讲的话,你听不懂吗?”

  两个兵将枪头直接戳到他那翘拱拱的肚皮上,另一个兵想一把夺了大刀,余大汉一闪手,退了半步,将刀握到臂后。神戳戳站着,看一看林县长,不知道还该不该执行。当了半辈子宰手,牙齿都吃黄了,脑袋砍了一络儿胡,还没见过这样的怪鸡儿事情。
  端长枪的一个兵卒,见余大汉“不懂事”,骂了声“手拿给你你不吃,脚夹给你你才吃”,枪管使劲一杵,就戳进他那如三月怀胎的肚皮,余大汉一声怪叫,士兵的枪管已见了血。
  林县长脸一下就黄了,从太师椅上立起:“邱连长,咋一回事?”
  邱连长并不答话,只一挥手,命令部卒:“把人给我带回营去。”
  “彭子固是省上批复斩决的犯人,邱连长,你这是劫法场吗?”林县长厉声问道,邱玉亭并不回答,径自走出法场,而他的兵夹起跪地待劈的彭子固,追随而去,林县长命令侧边的团练局长王文粲:“还不快把人犯给我断下!”
  王文粲的团丁刚要动手,早被邱部的士兵一对一地举枪看住。有几个团丁的枪支,干脆就被一把夺走。
  在人群里的吴盛宗等一帮袍哥欢呼雀跃,积极配合着推搡密不透风的看客,手拉手扩出一条火巷子,让邱连的士卒,夹持着彭子固,从人巷里急匆匆通过。
  昌县的人年年看处决,年年头点地,如此劫法场,还是头一次,也许一辈子都难得见到,反而比看砍头更踊跃,前推后搡,都想看看犯人被劫走的情景。彭子固走到哪一段,哪里就发出“嚯”“嚯”之声,哪里就一片唏嘘,后面的人就拼死老命往前挤,想看清这捡了一条命的人是啥样,把扩路的吴盛宗等袍哥挤成一团,火巷子被封,劫法场者的脚步停了下来。扩路的人直是喊“开水来了”,“注意油锅!”不抵事。

  有丘八抠响了枪,高喊:“哪个挡路,就丢翻!”看热闹的人轰一声想散开,却被后面的人挤得铁铁实实。当兵的毛了,骂一声“我让你做挡路狗”,就抠响了枪。“妈吔”一声,前面就有人倒了,旁边的躲闪不及,顿时踩倒几个,绊翻一批,人群如蜂巢炸营般向两边退,街边虚掩的商铺门,都被挤开了好多。有几家铺板太“虚儿”,一牌上在轨槽里的铺板,因为板头糟朽,都朝里倒了,打烂了箩里鸡蛋,案上油瓶。那些退不开的人,就踩着倒在铺子里的人,逃进了铺面。道路扩清了许多,仍有些想跑而没有躲开的人,横陈在路上,押解彭子固的士兵,快速行进,踩着惊呜呐喊的人,只管走。

  邱玉亭为啥救彭子固?倒不是彭塞了包袱,而因为彭舵爷卖的鸦片,就是邱玉亭从云南偷运来的。邱玉亭是滇军讲武堂毕业的,和云南军界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清廷禁烟,弄得鸦片价追黄金,邱玉亭一看利大,就将“云土”偷运入川。运烟靠军队,卖烟还得靠地方。彭子固是清末有武举功名的人,又是嗨得开的袍哥大爷。彭的一个武举同年,就是云南讲武堂的教习,邱玉亭一到昌县,向彭舵爷递上讲武堂老师的片子,两人一拍即合。邱部以“部队演习”为名,一次就带来上千两烟土,彭子固自己就是抽烟的人,晓得一猛多烟土,突然投放到昌县,势必将烟价大大拉低,不划算。而且目标也太大。倒不如暗中惜售,由他的袍哥总会一个口子卖出,明三不如暗二。

  果然,零敲碎打,仅售出一百两鸦片,即收获一千五百多两纹银。彭子固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仅收取其中的三百,作为袍哥码头开香堂、关公会、迎袍泽等之用,邱玉亭大为感动,佩服彭子固的为人,决定以后双方六四开。
  这次彭子固因贩烟而受戮,等于邱玉亭生疮,彭子固挨刀,因此演了一出劫法场。
  日期:2014-03-23 22:46:00
  昌县耆宿、绅商们对于驻军劫法场这一闻所未闻的奇变,都很喷痰。林县长一回县衙,绅商耆宿们就找上门来,说是翻遍二十四史,都找不出这种官军在法场抢犯人的怪事!鸦片祸国百年,中国人被害得最惨,不管哪国的传教士,来了一看,中国人像蛆虫一样蜷在床上抽大烟,没有不摇头的。中国已经从变成了地狱,华人也成了世界上最不受待见的民族。好容易禁烟有了点成效,毒枭一杀,吾县昌明,邱玉亭却来了这一手,真是邪到家了!

  最气愤的,还数展培福。这人是从吼川坝顶着大太阳赶来的。

  当天的太阳很毒,展培福的夹肢窝下也明明夹着一把雨伞,却就是不用,脸上的汗水淌过又干了,起了盐巴颗颗,还是不用。和他同来的兄弟展培禄,也带着伞,想要撑开遮阳,被展培福骂了一顿“臭假寒酸”,“婆娘家家”,说带伞是防雨的,不是用来养脸皮的。展培禄只好也把雨伞夹着不用。快到县衙时,展培福脚下的草鞋因为磨玉了,差点踩滑,他就把草鞋翻了一转,麻窝子翻上来,这样,一双本来该丢的草鞋,又可以再穿两天了。

  展培福进县衙时,才收起那草鞋,掏出一双布鞋换上。那布鞋上补巴重补巴,居然好意思穿来拜客。衙役见这人不仅穿补巴巴鞋,身上衣衫也满是补丁,只比叫花子好一篾片,正要拦,刚好县里开当铺的老板荣之才进来,对衙役说:“不得无理!这是吼川坝的展贤人。”衙役怪怪地看展培福一眼:身上的土布长衫,竟然是圆口的,连领子都精简了,因为老展认为领子是多余的。那土布长衫的腰间,拴了一根稻草,就恁这“样份”,居然是啥“贤人”,不是个“守财奴”,就是“穷虱子”。

  “县大老爷,这鸦片烟究竟还禁不禁?”展培福一进大堂,见林县长和众人都在,劈头就问。
  知县说,禁,焉有不禁之理。
  “稀奇!官军抢死囚,盘古开天地,还是第一回。邱玉亭带兵劫你的法场,救走毒枭,不光是大庭广众之下,渺视民国律令,扇你县长的耳屎,也是扇省上督军、扇禁烟大政的耳屎,等于在昌县下了一道大开烟禁的‘霸王命令’!把禁烟变成了一纸空文!这邱连长究竟是民国的连长,还是英国烟商的连长?”展培福说。

  团练局长王文粲也气愤地说:“我看他连自己姓‘官’姓‘匪’都忘了。
  林县长端起茶碗慢慢饮啜,手微微发抖。
  展培福拉过展培禄来:“这是我二弟,我们展家的一杆烟枪。今天带他来见县太爷,是想让他当面秉告,邱玉亭劫法场后,‘烟灰’们都在想些啥。”
  一脸烟容的展培禄对林县长一揖,结巴地说:“吼,吼川乡的几个老枪,吃不起彭舵爷那么贵的烟,看了今天的火色,准,准备到深山老林去重新搭棚子,自己种大烟。”
  吼川乡有一片原始森林,一直有人偷偷在林间空地种罂粟,栽出一种白花烟,阳春三月,真是“一色孝,满山俏”,其冲头香味,虽不及云南迤西烟,却超过迤东土和贵州大烟,烟贩纷至沓来,使得冷寂的林莽,变得热闹,本来只有几十亩地的种烟人,顿感手长衣袖短。次年,便将种植面积扩大几倍。
  林远大到任后,侦知了林莽种烟,不动声色。五黄六月,派王文粲率领持枪的竿竿队,突袭林地,县长本人也顾不得蚂蝗、毒虫,抬一把椅子,坐镇现场,看团丁将那些正待灌浆的烟桃,通通掸落,让害人的毒株颗粒无收。又将领头种烟的陈驼子,押到昌县桥下砍头,由余大汉的徒弟执刀。不知那徒弟手艺不精,还是故意吓人,砍了三刀,才将人头砍落,弄得宰手一身血,烟灰一裤儿尿。
  抽烟再爽,没有砍头好耍。市上烟难买了,彭舵爷的“大棒”又乘不起,瘾客们纷纷戒烟,有人用中草药拌烟灰作丸子,有人自己用铁链子锁上,戒得鬼哭狼嚎。

  而今,好不容易快剿平的烟区,又要死灰复燃,这还了得!林远大将手中的茶碗一下砸到地上,瓷碴儿和滚水四溅:“我今天就去省垣见督军!”
  商会会长递上一纸呈文:“县太爷,邱玉亭无法无天,‘污教’至极,全县商界、耆宿义愤填膺,草拟了声讨文书,请代为转呈督军,将邱某撤职,邱连调离,以顺民意,昌明社会。”
  林县长一乘软轿赶到省城。见着督军,先呈上一纸辞呈。督军一看说:“怎么,你要辞去昌县县长之职?”林远大说,这县官没法干了,只有请辞。督军听林县长讲明来由,面现惜才之色:“你是川省难得的禁烟知县,不可轻辞。”林县长又呈上商界、耆宿请求处罚邱玉亭的呈文。督军说:“毒枭烟贩,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我自有公断。”当场写下十六字:“彭犯毒枭,按罪当诛。如再阻刑,军法从事!”并派副官长同林县长一起回昌县。邱玉亭一看这阵仗,一脸橘青,唯唯听令。

  彭子固被二度押上刑场,头如蓬草,撕开上衣,坦胸露腹现其待罪之身,囚车辘辘,驶过昌县大街的石板路,满街都是眼睛,满耳都是嘲声。还有人扯怪叫:“不要又搞假场合,弄个替死鬼去抵起!”“一刀下去,假装死了,红毯子一裹,抬回去又活了。”
  这些二话,林县长都听到了。执刑的时候,他专门走近,让余大汉抓住彭子固头发,将脸拉起,验明无误。余大汉将头劈下后,林县长命令将彭的头挂到县衙前一根立柱上示众,以息群疑。
  接着,收缴鸦片和烟枪烟具的告示,遍贴昌县十八街三十六巷。诛杀歪人彭子固的事,已吓得烟灰们屁滚尿流。但缴烟缴枪的人,阴一个阳一个溜进县衙,并不踊跃。
  日期:2014-03-24 22:55:13
  白家大宅里,白震远老太爷照常摆烟盘子,抽他的大烟。
  盘踞在他那宽床的蚊帐上的,是一条三尺银蛇,此蛇本来是菜花蛇,白化而成银蛇,十分稀少,成了白老爷的宠物。银蛇本来还在叩头作揖般乱摆脑壳,白老爷的烟一烧,银蛇就老实了,舒舒服服趴着,把头翘出帐顶,置于那袅袅烟雾中,眼睛如小灯泡般发亮。一只猴子,本来在垫了狗皮的窝里打盹,一抽鼻息,来了精神,跳到白老爷榻上,乖乖地守在侧边。白老爷烧了一锅烟,盯盯猴子,又盯盯烟扦子,猴子精灵地帮他接过烟枪,用烟扦子将斗子里的烟灰掏到灰碟子里。又想帮他拿烟膏子,白老爷说:“猴乖儿,这个你弄不好。我来。”挑了坨烟膏,在灯上滋滋地烧了一会,填到烟斗里,烟雾一起,猴子就半闭了眼,很享受的样子。

  “爷爷,今天彭舵爷被砍脑壳了!”白荷进门就说。“我去看了,吓人巴煞!”
  姓林的还真逗硬了?白震远已经听见外面在嘲,听了孙女一讲,还是有些意外。彭子固是远近闻名的袍哥总舵,居然敢动他!

  “女孩子家家,看啥子砍脑壳嘛!污糟糟、血窖窖的。”
  “我没见过,想看看是咋回事嘛!”白荷说,“我还抢到了血绳绳呢,人些都说是好东西。”说着将一条已经凝固了血污的绳子给爷爷看。
  白老爷是当过都统、领过兵的,杀人的事,司空见惯。死刑犯砍头后,哄抢拴他的血绳,向来是刑场一景,都是那些愚夫愚妇,拿鸡毛当令箭,把血绳子当吉物,以为得了可拴六畜,能来财运。真是愚不可及!所以一当处决人犯,无不死囚倒地,一拥而上,抢钱一样解绳子。有些抢到了的,还可当场卖钱。因此血绳子是很不好抢到手的。自己的孙女才十四岁,居然能在一窝蜂的抢绳者中得手,不简单!

  正待要叫白荷把血绳子丢出去,忽然丫环蕙儿急慌慌来报:林县长来了!
  夫人已将县太爷迎到客厅献茶。林县长一见白震远来了,一句打屁不粘胯的废话都没有,开门就直奔主题:鸦片祸害中国,从雍正时候就开始禁起,禁了两百年,愈演愈烈。现在总算推翻了腐朽无能的清廷,建立民国,相信可以禁绝,请老军门支持禁烟大局!率先垂范,带头戒烟,并将烟膏烟具这些害人东西,清出门庭,由县上代劳,予以公开销毁。
  林县长的话都占着理,白老爷一点囔囔头(说话狡辩)都没有。只能支吾道,大烟是该戒的,老夫也尝试戒过多次,每次都死去活来,才落到今天这个下三滥境地。硬戒,只怕命戳脱了。
  意思很清楚,只能游游缓缓地戒。
  按理说,白老太爷这样作过朝廷命官,打过毛子,立过战功,回乡后名声也好,如今大儿又在军队当团长,真是上上下下,受尊敬的人,说起话来又这么客气,林县长是该放一马的。

  但是,白震远是昌县“头一杆烟枪”,光家中收藏的大烟枪就不下百支,烟斗子更是无数。多少眼睛盯着他?他都不戒,昌县禁烟只能“空了吹”。两百年来的禁烟,不就是这门儿那门儿,葱葱蒜苗儿,捞小虫小虾那一套?巨室豪门,纹丝不动。这样的“过场”,简直是开历史玩笑!难道进入了民国,还要烧这锅灶,炒这盘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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