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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倦:折锦
作者:
南乔_Uk
日期:2014-02-02 11:15
楔子
长安秦宫,子时。
夜色清寒,偌大的寝殿寂静无声,唯有朦胧的月光透过半掩的门窗透进殿里,在地上洒下一片冷淡的白芒。
殿外,呼啸的寒风中,隐约听见一声声幽怨的呜咽不知在何处响起,极低地飘散在空旷的夜空下。
长长的走廊间,一个十岁左右,身穿苏方色锦衣的小女孩手执着一盏明黄宫灯匆匆忙忙地走着,树影婆娑,斑驳的光影投在她身上,交织成绮丽的图案。因为走得急,她微微张着小口,呼出的热气蒸腾成一团团白雾。
微弱的光芒跳动着,在风中摇摇曳曳。
小女孩身后跟着一位年长的宫女,步履也显得有些忙乱。她的嘴唇一张一合,面带焦虑,似乎是在对小女孩劝说着什么,但小女孩却仿佛充耳不闻,依旧近乎小跑般地走着。
那宫女似乎有些无奈,连忙将手中托着的织锦镶毛斗篷披在她身上。
直到远远地看见凤仪殿里隐约闪动着暖黄色的烛光,小女孩琉璃般透澈的双眸中才渐渐染上笑意。
清冷的风拂面而过,如同刀割般刮在脸庞,但她浑然忘却了这种难受的感觉,因为大敞的门扉前,正伫立着一抹清瘦而孤绝的人影。
日期:2014-02-02 11:15
满目寒夜里,那人一袭胜雪白衣包裹着略显单薄却颀长的身形,手里提着一盏八角玲珑长明灯。温暖的火光映亮了他的脸,只是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右眼睑下一颗小小泪痣,万千风华便已盖过这世上所有光芒。
面容虽有些苍白,却眉目似画,天上的明月也不能遮其倾国倾城之姿。
翩然如仙,气质雍容,他斜斜地倚在门前,似乎正等着她的到来。
她不顾守在殿门外宫人惊诧的神色,将手中的宫灯扔给身后的宫女,朝着他径直奔去。
“凤皇!”她大喜过望地跑到他面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少年凉薄的唇边浮开一丝轻柔笑意,修长的手指覆上她的面颊,而后穿过她柔软如绸的发,将发梢一点点理顺:“你啊……总这么冒冒失失。”
清浅的语调,没有半分责怪的意味,却反而是带着淡淡的宠溺。
凤皇……只有她才可以直呼他的小字,他也只允许她这样无所顾忌地叫他。
“咦,你怎么站在这里?”她眼睛一眨一眨,星子一样璀璨,疑惑地问道,“难道你知道我会来找你吗?”
他笑得更深,深邃的棕色眼眸中仿佛盛满了万丈霞辉:“你闹得整个皇宫都鸡犬不宁了,我怎么会不知道?”
“父王真小气,竟不许我来见你!”她撅着小嘴,闷闷不乐地说道。
他将温暖的大掌紧紧裹住她的小手,一边轻轻搓着,一边不断呵气:“锦儿,你父王是为你好,我不过是一个以色侍君的亡国奴而已,你身为尊贵的公主……”
平静的神情,没有任何情绪波澜,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漫不经心的,好像一点都不在意。
日期:2014-02-02 11:16
她抽出手来,因为被冻得发冷的小脸更加涨得通红:“谁敢这么说你?本公主叫人缝了他的嘴巴!”
她不喜欢他这样满不在乎的态度,更不许他这般轻贱地说自己,只要她在他身边,就没有人能够欺负他!
他微微诧异,知道她生气了,笑着哄道:“别人如何想,我都不在乎。只要你不这么认为,我就安心了。”
即使苻坚不限制她与他往来,他自己恐怕也会劝她少来。他已经快及冠,毕竟男女有别,而她身为大秦公主,却时常往他这个亡国臣子的寝殿跑,对她的名声不好。
长安城里盛传歌谣:“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天下之大,悠悠众口,又岂是能全都堵住的?自从四年前燕国被苻坚灭亡后,他就和姐姐慕容嫣一起被召入宫中。秦王迷恋慕容嫣的美貌,迫使他的姐姐留在宫里,而他因为姿容秀美,也连带着被苻坚留了下来。
民间一时流言四起,朝堂上也是议论纷纷,认为他做了苻坚的娈宠。
可笑他曾为燕国小小年纪就手握大权的中山王,却最终沦为敌人手中的玩物!起初听到这些闲言碎语时,他还会恼怒地反驳,而现在,他已经淡然了。因为他深知,一天不离开秦宫,这样的流言就永远不会消失,他根本无力去辩解!
日期:2014-02-02 11:16
在这寂寞深宫里,整整四年,唯有她一直陪在自己身边,替他抵挡所有绯言绯语。他怒不可遏也好,黯然神伤也罢,她都默默守在一旁,说着笨拙的安慰话,像个跟屁虫似的黏着他。
他明知她是苻坚的女儿,却依然无法抗拒她真挚而单纯的眼神,如同麋鹿般,纯真得让人沉溺。她仿佛是散发着温暖的小太阳,总是那么无忧无虑,粉雕玉琢的脸颊布满笑意,宫殿里时常能听见她银铃般的笑声。
也许正因为她那么耀眼,而自己却身处在无尽的冰冷和黑暗中,所以才更向往,更想要靠近那样的光明吧……
“凤皇,你快看,下雪了!”她拉了拉出神的他,高兴地几乎跳起来。
思绪回转,他随着小女孩的视线,抬头望向雾蒙蒙的天空,只见晶莹的雪花像是一片片轻盈的羽毛自高空缓缓飘落。洋洋洒洒,无拘无束,漫天飞扬,恍如隔世的瑶池中,那一朵朵白莲似的纯洁无瑕。
初下雪时,并不大,也不太密,如柳絮随风轻飘,随着风越吹越猛,雪越下越密,雪花也越来越大,像织成了一面白网,过了几丈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又像连绵不断的帏幕,往地上直落,同时返出回光。
江山不夜月千里,天地无私玉万家。
一轮玄月挂在夜空,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朦胧的月华却显得更加美丽动人。
日期:2014-02-02 11:17
她伸出手,接住那一片片洁白的雪花,直到掌心里全化成了冰冷的雪水。
他看着锦衣华服,沐浴在月色中的小女孩,心里微微一动。
轻轻拉过她,将小小的身体拥入怀里,替她挡住飘在身上的雪花,附在耳畔,他略带责备地低声说道:“这么冷的天,你也不怕得了病,先进去再说吧。”
“不要,我想要看雪景啊。而且就算我生病了,你也会照顾我的吧!”她反手紧紧环住他的背,调皮地笑道。
她整整盼了一年,才终于又到下雪的时候了,怎么会就这样乖乖进去呢?
瓷娃娃似的的面庞笑意吟吟,纤长的婕羽扑闪着,宛如展翅欲飞的蝴蝶般可爱。
他无奈,怕冻着了她,只好一手拥着她,一手提着长明灯站在殿檐下。微弱的火光明明灭灭,在寒风里摇晃着,而她依偎在他身前,静静地望着飞雪遍洒皇宫。
“凤皇,你长得真好看,是我见过的所有男子里最好看的!”
“那是你还没有遇见其他男子。”
“凤皇,你陪我看一辈子雪景好不好?”
“好。”
“除了我之外,谁都不能叫你凤皇!”
“好。”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啊?”他的语气太淡,她以为他只是随口应承,不禁扭了头,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问道。
他抬手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尖,眉梢眼角满满的都是温柔的笑意:“小锦儿的话,我怎敢不听呢?”
日期:2014-02-02 11:17
“我要你永远都不离开我!”她脱口而出,天真地望着他。
凤皇,凤皇……她怎么都叫不够他的名字!她想,她是喜欢他的吧,如果失去了他,她会伤心到什么程度呢?
他怔了一下,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淡淡地说道:“我不会离开你,除非是你先抛弃我。”
他怎么会舍得离开他的锦儿,离开他四年来唯一对自己关怀备至的人,离开这个灿烂热情得宛如太阳的她……就算要离开皇宫,离开长安,他也要带她一起离开!
“那说定了哦,如果有一天谁先离开了谁,那他一定会受到惩罚!”她靠着他,贪婪地闻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白檀香味。
“惩罚?”他讶然,环着她的手臂不自觉收紧,“什么惩罚?”
她摇摇头,含糊不清地说道:“我不知道……不过老天已经知道我们的约定,所以老天会惩罚那个先离开的人!”
天意的惩罚吗?一刹那,他突然张开双臂,紧紧抱住她。
他不会离开她的,一定不会!
“你弄疼我了,凤皇。”她挣扎起来,不知他为何突然做出如此举动,看似清瘦的人,力气竟大得像是要生生把她揉入骨血里似的,她觉得身上的骨头都被他捏痛了!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皇。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皇兮皇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他急忙松了力道,弯着腰将头搁在她肩上,轻声念道。
日期:2014-02-02 11:18
她止住了挣扎,故作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诗?好美。”
她怎么会不懂里面所含的意思?那字字句句都是经过精雕细琢的,缠绵悱恻,是人对世间情爱最美好的一种向往。
“此诗名为《凤求凰》,西汉的司马相如为表达对一位心仪女子的倾慕之情而做了此诗,那女子原本也对他一见倾心,而后在读了此诗后与他私奔,成为一对双宿双飞的比翼鸟,两人的故事百年不衰,传为佳话。”他的眼睛透亮,水晶似的折射着这世间纷扬的白雪。
“那我也跟你私奔了好不好?那样我们就可以……”她笑嘻嘻地说道,并没有意识到“私奔”这两个字对自己来说会是多么严重的字眼。
他将手指放在她唇上,轻轻封住她未完的话:“我不会跟你私奔。”
“为什么?”她突然有种倍受打击的感觉,难道他不喜欢她吗?
“锦儿,”他炽热的鼻息喷洒在她耳廓边,一字一句,极为认真地说道,“等你长大的那天,等我真正有足够的能力与你并肩而站的时候,我一定会堂堂正正地迎娶你,为你办一场风光无限的婚礼,昭告天下,你苻锦是我慕容冲此生的唯一!”
他现在还没有任何许她幸福的资本,司马相如虽然与卓文君爱意绵绵,然而她却也过着贫穷的生活。而他,舍不得锦儿吃一点苦,他想让她永远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却感觉得到他是在用心说着这番话,甚至言语中都带着一丝微微的颤音。仿佛像有千万朵含苞待放的蓓蕾,在枝头一瞬间都绽放开来,她听见花开的声音,听见鸟儿悦耳的鸣叫。心里滑过一丝说不出暖流,她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日期:2014-02-02 11:18
她明白这烽烟乱世里,即便万丈红尘再颠沛流离,女子终究是要嫁人的,而她相信,跨越千年的时光要嫁的那个人,除了凤皇,没人能配得上!她在心底里盼望着那一天,等着他含笑策马而来,等着自己凤冠霞披与他并肩执手!
有温热的液体落在冰凉的手背上,他放开她,看着哭得稀里哗啦的小脸,有些慌乱地问道:“怎么哭了?”
“都怪你,还不是你说的话太感动我了!”她吸着鼻子,一抽一抽地回道,使劲儿抹着脸上不断落下的眼泪。这时的一切,如此真实,真实得让她不敢去想象日后会有怎样的惨烈,更不敢想象,此刻身边的这个少年,终有一日,会湮没在浩繁的历史卷帙中。
眼中晃动着温柔似水的清浅笑意,似乎要淌出来一般。抬手缓缓为她拭去眼角的泪,他柔声道:“傻丫头……”
“凤皇,我喜欢你……”她突然扑到他怀里,也不顾满脸未干的泪痕,就一头埋入他胸膛里,细如蚊蝇地呢喃道。
喜欢得恨不得能永远把他绑在身边才好,就算是父王要阻拦,就算是舍弃富贵荣华,不要这公主的尊位,她也不在乎……她喜欢的,就是这个总是一脸温柔笑意,宠着护着她,一身白衣翩跹,清冽而沉静的少年!
“你说什么?”
“没什么!”
“好锦儿,再说一次好不好?”
“才不要!”
日期:2014-02-02 11:18
九重宫阙,檐牙飞角,阴霾的夜空下,漫天飞舞的洁白雪花,落满了他的一身,而她却丝毫未沾寒霜。清冷月辉下,一盏长明灯,掩映两个相拥的剪影。
如果能将这一刻永驻,那她愿意折寿十年,或是穷尽此生。这一世,不求琼楼玉宇,不求荣华三千,只求他在她身边,生死不离,足矣!
相遇是缘,相思渐缠,相见却难。山高路远,惟有千里共婵娟。因不满,鸳梦成空泛,故摄形相,托鸿雁,快捎传。
喜开封,捧玉照,细端详,但见樱唇红,柳眉黛,星眸水汪汪,情深意更长。无限爱慕怎生诉?款款东南望,一曲凤求凰。
日期:2014-02-02 11:20
第一章 国祸(一)
落日桥头,几分暮色被渲染,秋风飒飒,卷起枯藤枝桠,一声声,叩入心扉。
流年几载,江山依旧,长安城的月光一如既往,青霜爬满寒阶。
曾一场盛世繁华的地方,终究又要像一抔黄土般埋入历史的尘埃中了吧。
她坐在城楼上,遥望着不远处的巍峨宫宇,旖旎秋夜,突然落寞地笑了。
父王和母后给她取名苻锦,大抵是意喻品德贤淑,一生锦衣玉食。
她从来就没有怀疑过自己将会拥有三千荣华,就像没有怀疑过父王的雄才伟略,贵为天子的尊位,也没有怀疑过大秦皇朝的繁荣昌盛,锦绣山河。
可是所有的幸福,所有的绮丽欢颜,璀璨繁花,还有那些对往后的美好期待突然就在不久前一场猝不及防的兵变中,于一夕间如大厦倾颓,轰然坍圮。
几个时辰前,晨曦微芒中,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凉意。她还与二皇姐苻宝在百花苑里采着花瓣上的露水,预备在下个月母后的生辰时做花露茶用。
荼靡花开,带着染了颓废的美,嫣然如雪。深浓而炽热,像是要倾尽最后的力气,张扬着葬落尘泥前的绝艳。
海棠花扑鼻的清香间,苻宝从花丛里抬起头,问道:“锦儿,母后的生辰,你可有什么想法?”
日期:2014-02-02 11:21
“想法……”指尖掠过一株白菊,她轻手一拈,便采撷而出,“我只会弹筝,会的曲子也不多,真怕母后听不惯呢。”
莫名其妙来到这千年前的乱世已有七年多,虽然有时会忘记自己附身的这个大秦小公主还是个才及笄不久的孩子,她仍努力适应着、接受着如今的生活,包括史上赫赫有名的天王苻坚竟是自己的父王。
她不敢去妄论后世中对于秦王种种功过是非的记载和评价,但她知道的是,这么多年来,他作为一方霸主,对自己却真的如父亲看待女儿。不同于亲生父母微乎其微的关爱,在这样视人命如草芥的年代,她感到的是更难能可贵的情。
苻宝移了移身子,凑近来,揶揄道:“说起曲子,我记得你最爱的,是那首《凤求凰》吧。”
她也不避讳,一边从嫩白花蕊里拨着露珠儿,一边点了点头。
苻宝是知道她与凤皇两个的事的,其实不止是她,只怕整个皇宫里,都没几个人不知道的。七载年华,自己的童年与多数少年时光几乎都伴在那个一身白衣,风华万千的少年身侧。
一想起他眉宇如画的模样,心里就潺潺淌过一泓泉水似的,温和而宁静。
“你呀,都等了他三年了,再等下去可都成望夫石了!杨定有什么不好呢?我听说他也是一个风采卓然的世家公子。也只有你,敢仗着父王和母后的宠爱抗旨了!”苻宝连连咋舌,又摇摇头,似乎颇为惋惜的样子。
“皇姐若是喜欢杨定,那本公主倒是不介意成人之美。”她懒懒地答道,瞧着苻宝芳华无限的脸蛋渐渐蕴满红霞。
日期:2014-02-02 11:22
苻宝拍了拍水绿宫裙上洒落的花瓣儿站起身来,嗔怪地瞪了她一眼:“本公主可不会横刀夺爱,抢了小皇妹未来的驸马爷啊!”
苻锦咯咯笑了几声,仰头看向她,眨眼道:“我不会怪你。”
杨定此人,听说是仇池首领,陇西王。史上对他的记载并不多,作为父王帐下的一员骁将,为稳固和拓展大秦江山南征北战,出了不少力。可是她并没有见过他本人,只听宫中的人盛赞说年纪轻轻,容貌俊朗,是一个有勇有谋的青年将才。
“你还是这般口无遮拦!”苻宝又气又羞,被咽得说不出话来,伸手就来挠她的胳肢窝。
苻锦在她身边扭来扭去,不断躲避着她的进攻,笑嘻嘻地求饶:“我错啦,我错啦,二皇姐……”
这世间,她怕得,唯有三件东西,一是失去凤皇,二是杨定的父亲仇池公杨原照,再就是被人挠胳肢窝了。
当初不愿嫁给杨定,就是听说了仇池公是一位极其严肃的人,治军严整,礼法严苛,最看不惯玩闹之人。而她,偏生性子顽皮不羁,喜欢不遵礼法,不守规矩。也许这性子在宫里人看来,他们是觉得一派天真无邪,可是在他眼里看来,却是任性妄为之人。
父王下旨赐婚时,他就以“公主的性子恐怕与犬子出入太大”想要委婉地拒绝,她想他一定是听说过自己从小不顾三纲五常,不顾世俗议论而执意与凤皇待在一起的事,甚至在十二岁前,很多时候,她都会在半夜迷糊醒来后爬起来,溜到凤仪殿里和凤皇同寝。
日期:2014-02-02 11:23
总之,撇去这件事以外,她可能也算不得上是一个仪态大方,金枝玉叶的公主,偶尔兴起时,还会做些捉弄宫婢和太监的事儿。直到十二岁时,父王终于沉下脸来训了她一番,她才稍稍收敛了些,也因为凤皇后来离开长安,被父王派去平阳任太守后,她更是觉得寂寞无聊,没了平日里活蹦乱跳的兴致。
可父王执意要将她嫁给杨定,把她夸得如何如何貌若天仙,至于性子,以后是可以慢慢磨合的,说锦儿还小,只是有些不懂事罢了,成了亲后,自然会改了的。可是她与慕容皇妃同等的云鬓花颜并不被杨原照看好,他好像不怎么喜欢长得太过美貌的女子,然而又不好一再拂逆父王,只是勉强应了下来。
而她却是怎么都不愿嫁的,心里已经住了一个人,哪还有其他地方容得下其余的人。二十一世纪的思想根深蒂固,她和杨定一次都没有见过,对他根本没有任何感情,怎能就这样草草地嫁过去?且不说杨定会不会喜欢她,她更不知道杨定是不是跟仇池公一个德行,嫁过去,岂不是自找罪受?
在两人正于花间穿巡时,却突然看见涟漪从不远处匆忙跑过,慌慌张张地四处张望着。
“漪姑姑,出什么事了?”苻宝蹙了眉,喊住她。
涟漪是看着符锦从小长大的,算得上是这宫里比较年长的宫女了,在她五岁时,就一直留在锦合宫里。她是个温婉善良的女子,从来都是循规蹈矩,端正大方的样子,哪里做出过刚才那惊惶失措的动作?
连苻锦也觉得有些奇怪了,盖上琉璃瓶,抖掉身上的露水和花粉站起来。
日期:2014-02-02 11:25
“叛……叛军,叛军攻到长安城门下了!”涟漪喘着气,声音有些嘶哑,抖着唇。
苻锦浑身一震,身体里的血液一瞬间急速凝固,冰冷得郁结在指尖。
叛军?什么叛军?难不成大秦里真出了乱臣贼子?
前段时间,也听闻了一些风言风语,大秦国祚似乎颇不安定。但她以为,那不过只是一些跳梁小丑罢了,譬如因为淝水之战攻打东晋失利而被父王诛杀下属后,逃到渭北的龙骧将军姚苌,竟自称了大单于,说要讨伐父王,不是也只掀起了小风小浪么?况且父王从未提起这些事,她就更没有在意了。
父王是威服天下,名动四海的天王,一直以来被世人及朝中大臣认为是一个勤俭治国,励精图治的好帝王。整个关中也莫不拜服,五体投地地归顺,岂会还有人敢以卵击石?
安逸舒适的生活使她几乎忘记了,这段五胡乱华的黑暗历史中,哪有什么一世安定可言?
“叛军?谁是叛军?”她一把抓住涟漪的手,声声追问。
涟漪反过来拉住她和苻宝的手,手心里全是涔涔冷汗:“就是平阳太守慕容冲……长安已经变天了,快跟王上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琉璃瓶蓦地从指间滑落,摔进泥土里,苻锦愣了愣,转身一路飞跑。
整个皇宫里仿佛一锅鼎沸的粥,乱成一片。人影散乱,喧哗吵闹声不绝于耳。
日期:2014-02-02 11:27
往东北方望去,隐隐有缕缕青黑色的烽烟被风吹成诡异的形状,缓缓腾升入空中,再向四周散开去。
苻宝眼中泛滥的泪水,滴在她的手背上,如同心一样冷:“锦儿,跟父王走吧,你要是留在这里,迟早会被杀了的!慕容冲已经不是以前你认识的慕容冲了,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啊!”
“对不起,皇姐,你们先走吧……”她跌跌撞撞地挣脱掉她的手,混进一片四散惊逃的人群。
“锦儿,回来!”苻宝大叫道,脸白如纸,可是一眨眼就再也寻不见那宝蓝宫锦的小身影了。
她一点都不怕死,她只是想要留下来,再看那个人一眼。怎么都不相信,不相信是他要摧毁这一切,这留给她们美好记忆的长安城啊!这不是她的凤皇做的,不是那个清冽温和的少年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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