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称骨——捉鬼家族的隐秘事件记录

作者: 巴陵亮兄

  我们那里将外曾祖父叫做“姥爹”。
  在画眉村,几乎没有人不知道我是姥爹的曾外孙。说到我姥爹的时候,他们都会竖起大拇指,说我姥爹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哪怕是小孩子,也必定听家里大人说起过我姥爹的故事。
  年长的人见了我会说:“你的眉毛和鼻子特别像你姥爹!”
  可我不记得姥爹的样子,无法评判他们说得对或不对。
  他们有的还会说:“你知道吗?要不是你姥爹,你都活不过十二岁!”
  这个我当然知道。哪怕是十二岁之后,我仍然受他的庇佑。
  姥爹第一次保护我,大概是我四岁的时候。那时候我在姥爹家长住。
  有一天,大人们都出去干农活了,只留下年幼的我和年迈的姥爹在家。淘气的我在大门口玩小石头,而姥爹在堂屋里的老竹椅上打瞌睡。那把老竹椅跟姥爹的年龄一样大,竹片经过长期的摩擦,变得澄黄澄黄,好像是铜片做的。椅子的靠背可以调高调低,可以坐着,也可以躺下。

  后来姥爹去世不到一个月,历经数十年而未坏的老竹椅突然开裂,竹片散落,再不能使用。外公在姥爹坟头将它烧掉,希望姥爹在那边也能用到它。当然,那都是后话。
  姥爹打一会儿瞌睡就叫一下我的名字。
  门口的我就回答一声。
  日期:2014-05-09 21:09:09
  小时候的我曾见供桌上有水果和红烧肉,想拿了吃。姥爹阻拦我,说供奉过鬼神的食品没了元气,吃起来像吃泥巴一样,会坏肚子。我说没看见鬼或者神吃水果。姥爹说,它们不需要动嘴吃,只需要将鼻子放在上面轻轻一吸,元气就被它们吸走了。我还是忍不住想吃,趁姥爹不在旁边的时候偷偷拿了一个苹果,可刚咬一口就吐了出来,味道果然像吃泥巴一样。后来姥爹去世,外公在他的棺材前供奉了三碗吃的。姥爹出葬之后,外公拿了供品给我吃。我再吃的时候美味依旧。我将上一次偷吃供品和这一次的差别说给外公听。外公说,姥爹知道你馋嘴,所以自己没吃让给你吃。

  姥爹还不让我将筷子插在饭上,说那样是让鬼神食用的意思。
  从那之后,我再不将筷子插在饭上。时至今日,看到别人无意之间将筷子插在饭上,我便觉得附近有看不见的东西走到了饭碗旁边,用鼻子在饭碗上空轻轻吮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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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期:2014-05-08 16:36:59
  姥爹忙问弱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向导倒了一点水给姥爹擦脸,说道,弱郎既不是复活也不是诈尸。藏族所说的“弱郎”,是指有些邪恶或饥寒之人死去后,其余孽未尽,心存遗憾,所以死后起尸去完成邪恶人生的余孽或寻求未得的食物。不过这必须在其躯体完好无损的状态中才能实现。藏区的葬俗本身给起尸提供了极好机会。因为在藏区,尤其在城镇,不管什么人死,并不马上送往天葬台去喂鹰,而是先在其家中安放几天请僧人诵经祈祷,超度亡灵,送往生等一系列葬礼活动,尸体在家至少停放三至七天后才就葬。倘若发生起尸,大多是在这期间。

  向导给姥爹擦完脸,又说,普通的弱郎不会讲话,不会弯腰,连眼珠子都不会转动,只能直盯前方。但是你昨晚看见的弱郎不一样,它既然能微微抬头,还能翻起眼珠子,说明它是活了数百年的弱郎。动物修行数百年可能成精,弱郎经历数百年而不被人发现制伏,也算得上是弱郎精了。不过本地人不叫弱郎精,叫做弱郎大王。

  弱郎大王?姥爹一惊。
  向导点头道,是的,一般的弱郎晚上出来要么是为伤人,要么是为找吃的,但弱郎大王不一样,它除了找吃的和伤人之外,还能给人摸顶。
  摸脑袋吗?姥爹问道。
  向导说,嗯,假如弱郎大王遇到了活人,它只须用僵硬的手摸顶,活人就会立刻死亡的同时也变成起尸。当然,这种离奇而可怖的作用只限于活人之身,对别的动物无效,不然这世界上的猫猫狗狗都变成了弱郎,人就没办法防备,没办法活下去了。
  姥爹恐惧道,你的意思是说,如果僵尸大王找到我,或许会把我变成弱郎?
  向导叹气道,最好别让它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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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字好辛苦…………
  日期:2014-05-10 11:59:04
  在姥爹出生之前,清朝政府已经开始向外派遣留洋学生,有的进士也被送往国外学习洋人的科学技术。有钱人家的孩子很多直接进入洋人教会学校,不再进入私塾。
  姥爹离开峨眉山后不久,朝廷就昭告天下取消科举。封建王朝使用了一千三百多年的官吏选拔制度就此废除。

  姥爹的父亲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似乎郁结多年的心病得到了稍许缓解,托人带口信给在外游历的姥爹,希望他早日回到洞庭湖边的画眉村。
  ………………………………。卤煮今天不说去吃饭了,因为没有午饭吃。cry……。
  日期:2014-05-08 10:38:13
  他这次没有跟着我赶,见我从他身边经过,只是脑袋像转动的电风扇一样看着我走近,看着我走远。
  而那阵寒意仿佛被电风扇吹出来,我越靠近越冷,越远离寒意越少。在离他最近的时候只有一步之遥,我几乎要打寒战。
  妈妈看到我哆嗦了一下,问道:“你穿了这么多衣服怎么还冷?是不是昨晚踢被子着凉了?”
  小时候我特别喜欢踢被子,有时候还滚下床,滚到床底下去。
  到了姥爹家门口的时候,我回头去看,哑巴外公还站在田埂上朝我笑。可是姥爹或者外公出来接我们的时候,哑巴外公就突然不见了。好几次都是这样。我想,是不是妈妈不理哑巴外公了,所以姥爹外公都不理他了。
  有一次,姥爹站在门口接我和妈妈,我突然说了一句:“姥爹,哑巴外公刚才在那里。”
  姥爹看见我的时候正笑得皱纹满面,听我这么一说,立即收起了笑容,皱纹都被拉平了。他费力地将我抱起,问道:“你看见哑巴外公了?”
  妈妈在旁说道:“爷爷,你别听小孩子胡说八道。”
  姥爹不耐烦地朝妈妈说:“你先进去!”
  日期:2014-05-10 08:30:42
  同室人吃了一惊,又由惊变成笑,说道:“你真是会开玩笑!我来这里游玩的目的跟你一样,只是看看风景而已,又不是要进寺庙当和尚!再说了,我家境不错,回去马上要娶我们县里最漂亮的姑娘做妻子,怎么可能剃度出家?”
  姥爹胸有成竹,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你不会成家的。你一定会出家。不久之后,你会回到这里,以青灯古壁为伴。”
  同室人恼怒了,拍桌道:“你这是诅咒我吗?”
  “不是诅咒。我前几天学过大小轮回,能预测未来。”
  同室人更加愤怒,吼道:“这几天白天你不在这里游山玩水吗?我跟你同住一室,晚上也没见你读什么稀奇古怪的书。你从哪里学的什么大小轮回?我看你是翩翩君子,认为你还读过不少圣贤书。没想到你骗人不打草稿!谎话张口就来!”
  姥爹这才知道自己失言,忙道歉不已。

  好在同室人宽宏大量,见姥爹认错,便不再追究。
  不一会儿,同室人居然坦承这次来峨眉山就是想为自己寻找出处的。他家境确实不错,可即将入门的青梅竹马突然病重去世。他万念俱灰,有意遁入空门。
  日期:2014-05-07 20:52:40
  他听到我回应之后继续打瞌睡。那时候他已经老得走路都要人扶着了,他怕我走太远,所以过一会儿喊一声。
  我还记得那天早上的阳光很好,但快到中午的时候突然一片乌云从天边扑过来,不一会儿就将整个天空盖满。世界就像一个清水池塘,那乌云仿佛是滴进来的一团巨大的墨汁,汹涌翻腾,要侵染整个世界。
  我抬头去看的时候,感觉乌云已经压在了门前那棵枣树的尖儿上,压在了前面那间房子的屋顶上,好像随时就能冲到屋里来,将我和姥爹淹没。
  我有点害怕,想回屋里,回到姥爹的老竹椅旁边。
  就在我扔下小石头站起身的时候,前面的巷道里走出来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那个小姑娘的脸有点黑,但不是正常的黑,而是像谁在她脸上抹了一把稻草灰。她脑后一对小辫子,但辫子不是软软的,却如冻住了一般硬梆梆。她的脑袋转动,脑后的辫子跟着硬梆梆地转动,没有一点韧性。那是炎热的夏季,她却穿着红色小棉袄,但没有出一点汗。
  她径直走到我身边,伸出手对我说:“我们去后面的园子里玩吧。”
  由于时间隔得太久,我现在记不起当时她是以什么表情面对我的。我只记得她那只伸出来的手。那是一只异常苍白的手,白得像瓷,好像敲一下就会碎掉。

  姥爹的家后面确实有个园子,园子里面种了各种各样的菜。在我读住校之前,菜园里的黄瓜和西红柿都是我吃掉的。每次到了姥爹家,我首先会去菜园看看黄瓜尾巴上的花掉了没有,看看西红柿红了没有。菜园四周被围住,门口放了一捆刺,防止鸡鸭或者小狗小猫跑进去糟蹋青菜,但防不住我。
  我不认识她,自然不想带她去屋后的小园子。
  “就在这里玩不行吗?”我说道。
  “不行。我怕你姥爹。”她小声说道,指了指屋里。
  日期:2014-05-07 20:53:03

  我回头去看屋里,姥爹仰躺在老竹椅上。因为这时候乌云密布,堂屋里昏暗一片,我看不清姥爹的脸,不知道他是不是睡着了。
  半年后,姥爹去世,他也是以这样的姿势躺在老竹椅上,亲人们在旁边哭成一片,而我不懂死的意义,爬到他身边不停地喊“姥爹”。虽然姥爹经常坐在或者躺在老竹椅上喊我的名字,怕我跑远,但我总记不住他的容貌。
  可是这个小姑娘的容貌我只见了一次就没再忘记。或许小孩子的记忆就是这样,只有零碎的,散乱的。有的不见得有意义的片段记得很清楚,有的可能重要的事情却记不起。
  “跟我一起玩嘛。我叫小米,你叫什么?”她抓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冰凉冰凉。
  我不想告诉她我的名字,也不想跟她一起玩。因为她的样子让我有点不舒服。
  我想回到屋里去,可是她的力气很大,握住我的手不松。
  “你叫什么名字呀?”她又问道,语气有点不耐烦了。
  我还是不敢说话。
  外公说我小时候胆子很大。有一次外公他们在外面收割稻谷,只留了我一个人在家。同村的一个乡亲带了三四个人来到外公家要搬走堂屋里的打谷机。我死活不肯,抱着他的脚不让他把打谷机搬走。那位乡亲无奈解释说,他已经跟我外公说过了,外公答应了借他用一用。可我还是不肯,又哭又闹,生怕他偷走外公家里的东西。后来他只好将在水田里割禾的外公喊了回来,我这才让他们搬走打谷机。外公特别高兴,说我是个守家的家伙。

  日期:2014-05-07 20:53:19

  可是连三四个大人都不怕的我在这个小姑娘面前战战兢兢,连名字都不敢说。我暗暗感觉如果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她就能从我这里偷走什么东西似的。
  “我把我的名字都告诉你了,你为什么不把你的名字告诉我?”她凶巴巴地说道。她用力的拽了一下手,差点将我拽倒。
  她越凶,我越不敢说。我将牙齿紧紧咬住,生怕一不小心将名字说出口来。
  这时,堂屋里传来严厉而沙哑的声音。
  “快给我滚!”

  我吓了一跳。小米的脸上也露出惊恐之色。
  再次回头看去,只见姥爹已经坐了起来,一脸的愤怒,嘴唇在抖,两眼几乎要冒出火来。姥爹的手抓在老竹椅的扶手上,青筋一条一条突起,仿佛是盘旋在他手上的小青蛇。
  姥爹一直很喜欢小孩子,只要看到小孩子就乐呵呵的。小孩子不懂事,在他房间里撒了尿,或者打坏了什么东西,他都不会生气。
  我很不解,姥爹为什么对其他的小孩和和气气,但看见小米了这么愤怒,还叫她滚。
  “滚”这个字对一个小孩子来说,未免太过严厉了。
  虽然我知道他不是吼我,但听了他的声音,看了他的神情,我也感觉到害怕。

  小米急忙松了我的手,浑身哆哆嗦嗦,几乎要哭出来。
  见她这样,我突然同情起她来,觉得姥爹做得过分了,甚至为刚才没跟她玩,没告诉她名字而后悔。
  “滚!”
  姥爹又大喝一声,手里抓起他常用的拐杖举起来,作势要将拐杖砸过来。
  日期:2014-05-07 20:53:39

  我看了一眼姥爹的拐杖,再回过头来看小米时,发现小米不见了。
  我没看见她转身跑掉的身影,也没听见噔噔的脚步声。
  “亮亮,快进来。”姥爹恢复了往日的温和,朝我招手。
  我在门口流连忘返,问道:“姥爹,小米怎么不见了?”我以为她躲在哪个角落里,可是周围没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
  “哦,她跟你说了她是小米?她怕我,我一凶她,她就会跑掉。你没告诉她你的名字吧?”姥爹关切的问道。

  我摇头。
  姥爹满意地笑了,说道:“这就对嘛,你要记住了,不要把名字随便告诉不认识的人。”
  “为什么呀?”
  “等你长大了再告诉你。”
  我走进屋,扶着门框看了看小米出现的那个巷道口,心想如果小米再来找我,我一定告诉她我叫什么名字,这样的话,她就不会怪姥爹刚才凶她了。再说,我已经知道她的名字了,她不算是不认识的人。
  中午时候,大人们从农田里回来吃饭,我在饭桌上问外公:“小米住在哪里呀?”

  外公显然吓了一跳,慌忙放下手中的筷子,摸摸我的头,问道:“你看见小米了?”
  其他的人也愣住了。
  只有姥爹不以为然,挥挥手说:“吃饭,吃饭,小孩子眼睛纯净,看见不干净的东西很正常”
  我心想,小米的脸上脏兮兮的,确实不干净。

  家里人都有点怕姥爹,又见我没什么事,就没再多问。
  日期:2014-05-07 20:54:02
  小米在黄昏的时候又来了。
  在她来之前下了一场雨。外面的一切都是湿淋淋的,屋里也有潮湿的味道。乌云渐渐散开,似乎不再压着屋顶和枣树了,但阳光还没有照下来。姥爹还是在老竹椅上打瞌睡,他的手里拿着一只喝完了的茶杯。茶杯在他的手指上勾着,好像随时都会落下来,但没落下来。
  带着水气的穿堂风吹得人很舒服,吹得姥爹手里的茶杯微微晃动。
  我在姥爹的老竹椅旁看一只蚂蚁顺着老竹椅的脚往上爬,爬到拐弯的地方它就滑下来,摔到地面。因为拐弯的地方被姥爹摸得光溜溜的,蚂蚁到了那里就抓不住。那是一只非常倔强的蚂蚁,摔下来了又重新往上爬,如此往复好几次。
  看了一会儿,我就听见外面有咯咯咯的笑声。
  我循声看去,见小米坐在门槛上笑,脸上还是脏兮兮的,辫子还是硬梆梆的,还是那身红棉袄。外面的泥土被雨水打湿了,一定非常黏脚,可她的鞋上没有一点儿泥巴。那双鞋让我打量了很久,所以记忆犹新。那是一双绣了花的红绸布鞋,鞋底是那时候常见的千针底。她将脚放在门槛上的时候,鞋底的缝纫线还看得一清二楚。可以说她的鞋底是一尘不染,干净得让人害怕。
  “小米?”我怕吵醒姥爹,轻轻地喊了一声她。

  她朝我招手,叫我到门口去。
  我丢下那只蚂蚁,朝她走了过去。
  她等我走得足够近的时候,突然伸手死死拽住我的衣服,既是央求又不容质疑地说道:“跟我一起去后面的园子里玩吧。”
  日期:2014-05-07 20:54:31
  “那里有什么好玩的吗?”我问道。

  她点点头,却不说好玩的是什么。
  一个人呆在堂屋里确实没什么好玩的,那只蚂蚁我也看腻了,于是迈步跨过了门槛,准备跟她一起去后园。
  姥爹家大门的门槛有一尺来高,对于年幼的我来说,跨进跨出特别费劲。每次我都要一手扶着门框才能勉强将一只脚抬出去。我曾问姥爹为什么要将大门的门槛弄那么高。姥爹说这是为了挡住僵尸。我说,门槛高就能挡住僵尸吗?姥爹说,因为僵尸是蹦着走的,腿不会打弯,所以高门槛可以挡住它,不让它进来。此后一段时间,我经常做梦,梦见一群僵尸在门槛外面跳来跳去。
  我刚跨出门槛就听到姥爹的声音。
  “不要走!”姥爹喊了一声,不等我反应过来就跑到了我身边。

  小米见姥爹醒了,急忙松开我的衣服,想要逃跑。
  姥爹将手里的茶杯往小米的头上一盖,小米就跑不动了。她手舞足蹈,呜呜呜地哭得很凶。
  姥爹的茶杯不是普通白瓷茶杯,而是紫砂的,外面刻了一些我不认识的字,还刻了一个人一棵树一朵云。后来妈妈说,要不是我小时候把那个茶杯打破了的话,留到现在就会很值钱。就是因为后来打破了丢了,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上面刻的什么字,但我记得那个人的表情很古怪,那人坐在一棵松树下,仰头看着那朵云,似乎无忧无虑,又似乎很多心事。
  我见小米哭的声音很大,顿时很紧张,怕她家里人听到哭声了找过来,怕她的家人会责骂姥爹欺负一个小孩子。

  可是姥爹对小米的哭声一点儿也不在意,依旧很凶地吼道:“叫你滚你不滚!现在别怪我下狠手!”
  日期:2014-05-07 20:54:47
  小米哭得更厉害了,撕心裂肺的。
  姥爹一手捏着茶杯的把,一手摁住茶杯的底,“嘿”了一声,使劲将茶杯往下按。

  接下来的一幕让我记忆尤深。
  姥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但他顺势蹲了下来,将紫砂茶杯摁在了地上。
  小米不见了,但她的哭声从紫砂茶杯里传了出来。
  我像看变戏法一样看见姥爹将小米摁进了他的茶杯里。
  这时,外公提着茶壶从农田里回来了。那时候西瓜很贵,大家都带茶水到田间去喝。外公是回来打茶水的。他见了这一幕,慌忙将茶壶往地上一丢,把我抱进了屋,叫我不要看,还捂住我的耳朵不让我听小米的哭声。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看见姥爹的老竹椅下面多了一个瓦罐。
  我端着饭碗心不在焉地吃着,眼睛总往老竹椅下面瞄。直觉告诉我,那个瓦罐一定有什么特殊用途。
  外公外婆不断地朝我碗里夹菜,想将我的注意力移开。
  姥爹却无所谓地笑道:“让他看吧,没事的。”然后他对我说:“小米在那个瓦罐里面,今天晚上我要你外公把它埋到后面的园子里去。你以后想看她,就去园子里看她。”姥爹说这话的时候有气无力地坐在老竹椅上,估计刚才小米让他耗费了所有的力气。
  而那个紫砂茶杯又在他手里喝茶了。
  要是在冬天的话,茶杯上的小人便会看着蒸腾而上的水汽了。
  日期:2014-05-07 20:55:07

  吃完饭之后,外公不想让我跟着他去后园里看他埋瓦罐,说怕吓着我。姥爹却将手一挥,说:“让他去看吧。你不让他去看,他在梦里也会去看。”
  有了姥爹的准许,我便跟在爷爷后面,看他在园子里挖了一个坑,然后将瓦罐放进去,再掩上土,最后从茅房里弄来一粪勺的大粪堆在上面。
  我问:“为什么要堆大粪在上面啊?”
  外公说:“大粪是秽物,能镇住邪气,免得她又跑出来。”
  我又问:“她到底是什么?”此时我心里已经知道她不是普通小孩子了。普通的小孩子是不可能被一个茶杯装进去的。
  外公说:“她是小米。”外公明显在敷衍我。在同样的事情上,外公对我总是遮遮掩掩,姥爹却好像无所谓。后来妈妈说,外公怕我被不干净的东西伤害,所以有意让我远离,而姥爹熟读易经深通八卦,比外公强十倍百倍,对保护我有十足的信心,所以不在意我接触那些东西。
  我不高兴地说道:“我知道她是小米。我问的是她到底是什么东西。”

  外公只好说道:“她是小米的魂魄,骗走过很多其他小孩子的魂魄。要不是你姥爹把她抓住,现在你的魂魄也跟着她跑掉了。”
  这便是我记忆中第一次被姥爹保护。
  那时姥爹八十一岁,我四岁。
  日期:2014-05-07 20:55:46
  从那之后,我每次进后园都会去小米那儿看看,多余地担心那里会出现一个洞,担心瓦罐破了或者不见了。外婆发现了我的小心思,于是在瓦罐的位置种了一株黄瓜苗。那株黄瓜苗长得很快,像活的小蛇一样顺着瓜架往上蹿。瓜架是几根插在泥土里的竹子搭起来的。有时候细小的竹叶青蛇会出现在瓜架上,不知道是从地面爬上去的,还是从高处的树上掉下来的。那株黄瓜藤的尖儿就像小蛇的头一样撅起,常常吓到偷黄瓜的人。

  外公看到那个黄瓜藤的尖儿,就笑道:“小米还不服气呢。”
  后来我上了中学,离姥爹去世接近十年了,有一次外公摘黄瓜的时候又说一句“小米到现在还不服气呢”。
  差点忘记这件事的我立即想了起来。那时候我已经知道小米是什么了。
  小米是化生子的一种,叫尅孢鬼。我们那边有的大人骂小孩就骂“你这个化生子!”这是一个非常恶毒的诅咒。因为只有不幸夭折的年轻人才被叫做化生子。夭折的人一般不举行葬礼,多是用几块普通木板钉成长方形木匣将死者收殓,这种木匣被称为“火匣子”。早上死,下午即抬上山挖坑埋葬。埋葬的地方则叫做“化鬼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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