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亲

作者: 糖果梦可儿

  日期:2014-07-08 14:34:00
  (一)
  “我父亲年轻的时候就是一个土匪,一个月黑风高杀人越货的土匪!”
  这句话,是上周五晚上在一起吃饭,老四喝恣了教训我的时候说的。他接着说:“一上来就弄这一句,小说就得这么写,才够刺激够味道,就是臭虾酱那种一打开盖子就恶呛鼻子的味道,让人特别有食欲特别来劲。”
  然后,他打上来个嗝,也不坐下,又接着说:“大哥啊,亏得你还整天酸文醋墨地写字呢,也没见换来仨瓜俩枣的,还是趁早到我公司里来吧,兄弟我还能亏待了你这当大哥的!”坐在边上的那个皮短裙的小娘们赶紧拽了拽老四的皮尔卡丹,“虎哥,你高了吧,哪有这么说自己大哥的,人家那叫文学创作,神着呢,阿的崇拜啊!”
  老四年轻的时候是把喝酒的好手,那真叫敢喝敢醉,不服不行。有一次,他为了争取油田的一张订单,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守着油田一个二级单位的三个人,三两三的杯子,“咣,咣,咣”,“咣,咣,咣”,连干了六杯高度五粮液,唬得油田那几个人眼比他都直脸比他都白了,赶忙夺下他手里的杯子,说:“用你的还不行,你可千万别再吓人了,这弄不好是要出人命的!”但这几年老四明显喝得少了,经常对我说:“大哥啊,啥最重要?人最重要,命最重要,身体最值钱。人没啥也别没钱,有啥也别有病!”人家现在整天打高尔夫打太极拳,吃素念佛,品茗赏画,自家别墅的大院子里弄得和个奇花异果园一样,还不老实待在家里,整年价天南地北地飞,去趟美国、欧洲就和来我这儿串个门一样稀松。现在的老四,不是特殊到确实特殊的酒场绝不参加,就是参加,也就弄点干红干白或者我叫不上名字的洋酒来照晃照晃罢了。酒是基本戒了,可那沾花惹草的毛病,哎,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狗改不了吃屎啊!

  上周五,是老四36岁的生日,他极难得地又喝醉了一次,还极难得地教训了我一通,发了一通人生感慨。我和小皮都做出一种洗耳恭听状,心里都乐坏了!
  我倒是从心眼里巴不得我爸爸年轻的时候真是一个强悍霸道的土匪,像我这样生性懦弱的人,可能天生的骨子里都有那么一个情节。可惜他不是,他只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连土匪的一点边都沾不上。别说杀人了,这辈子除了我娘,我就没见过他打过别的人,连我都没打过。我知道的,三五两村里没有不知道的,当年我叔叔林国强被陈家的人打死在大街上的时候,他就连个屁都没敢放。林国强就是老四的爸爸,我和老四是亲叔伯兄弟。

  不管老四怎么说,我的爸爸他的大伯,年轻的时候真不是一个土匪,一点边都沾不上。可是,我的叔叔也就是老四的爸爸,年轻的时候倒真是一个流氓,他后来因为流氓人家的女人而被打死在人家村里的大街上。看到现在老四身边的女人三天两头地换,我就想起来我叔叔,为我叔叔难过和不值。我不敢对我叔叔不敬,但我可以骂老四,狗改不了吃屎!
  我喜欢甚至是崇拜我叔叔林国强,那份爱戴远远地超过了我对父亲林家强的感情,虽然很多人骂叔叔是流氓,勾引甚至霸占人家的女人,说他该死,该被活活地打死,死不足惜,死有余辜。叔叔和老四父子都有过不止一个女人,但在我眼里,那有天壤之别。如果说流氓,老四才是真的流氓,或者说,叔叔是好流氓,老四是坏流氓。不但林子龙喜欢,很多女人也喜欢我的叔叔,这其中包括和他相好的那个女人李翠莲,包括我的婶子孙巧珍,包括我的堂妹林玲玲。叔叔生前,玲玲最喜欢趴在他的背上摸弄他那漆黑柔顺的头发。叔叔死后,李翠莲上吊、投河、喝敌敌畏,能想出来的法都使了,结果还是没死成。叔叔和李翠莲好上后,孙巧珍娘家婶子嫂子们都劝她和我叔叔离婚,婶子说“上哪儿再去找个这么好的人啊”,叔叔死后,她们又来劝她改嫁个人家,她还是说“上哪儿再去找个这么好的人啊”。

  不但林子英和那些女人们喜欢我叔叔,老狗牛牛也喜欢他。它是我叔叔当兵的时候管养的一只军犬,是我叔叔在部队里的职业和最好的伙伴。叔叔要转业的时候,它也到了退役的年纪,经叔叔提出正式申请、部队首长批准,牛牛跟着叔叔回到了我们村子里。之后,叔叔去放电影,它就在地排子车前带路,好像早就知道这个夜里要到哪个村放电影似的。叔叔和李翠莲好上后,他们幽会时,它就在外边或者不远处放哨站岗。叔叔死后第七天,孙巧珍带着老四和玲玲去给叔叔过头七的时候,发现牛牛也死了,死在了叔叔的坟头上。在死之前,它试图过扒开叔叔的坟,已经扒开了一个豁口,但最终没成功。叔叔死后第三天,陈家老二莫名其妙地开拖拉机撞到树上死了,人们都说蹊跷死了,人又没喝酒,车况也好好的,怎么就会眼睁睁地往路边的树上撞呢?而我却心里清楚,这件事肯定与牛牛有关。

  日期:2014-07-08 14:36:33
  ( 二 )

  1973年,20岁的已经连续三年报名参军的林国强终于经审查合格,应征入伍。其实,以叔叔当年的一表人才,验个飞行员也不在话下。1米75的身高,腰板直,皮肤细,脸片耐看,眼睛放亮,不笑不说话,一笑两酒窝,站着有个站相,坐着有个坐相,还特别衬衣裳,啥衣裳不管新旧,从你身上脱下来再穿到人家身上,就好像不是那件衣裳了,咋看咋透着个干净利索,就让你恨不得再不要那件衣裳了。林子龙崇拜他叔叔那不是盲目的,孙巧珍和李翠莲迷恋我叔叔那也不是没来由的,连同性都迷恋的人,在异性眼里,那自然更是光芒四射,魅力无穷,他的风采被夸大不知多少倍了。

  其实那年验兵,初审的时候,在公社大院里,叔叔就被县人武部的人给刷下来了。叔叔羡慕那些通过的,也是有点不死心,就跟了人家去县人武部看。也是合该叔叔命里就有当兵这个事,就在他趴在窗户台上往里扒瞧的时候,负责来带兵的部队连长正好从窗户边经过,就对他喊:“哎,我说那个小伙子,还不到屋里去体检,趴在这里干什么?”叔叔吓了一跳,赶紧回过头来,一看是穿军装的,他竟无师自通地“啪”立了一个正、敬了一个礼,然后才讪讪地说:“报告首长,俺政审没通过,没资格进去。”连长仔细地打量了打量叔叔,说:“你会通不过?是学历不够,还是成分问题,还是犯过事?”叔叔说:“俺从来就不是做坏事的人,初中毕业,有毕业证,您可以看,可俺家的成分是富农,是这家庭成分坑了俺。”

  合该叔叔命里就有当兵这一段,来带兵的那个部队连长一打眼就喜欢上了我叔叔,这一眼彻底改变了我叔叔一生的命运。命运这个东西很多时候真的是很奇妙,你不知道该咋说它,不知道该说它啥好,就好像你走路的时候踩死了一只蚂蚁,可能你根本就没觉察到,但是对那只蚂蚁来说呢,它的一条生命就没了,它所有的追求和梦想就都完结了,它的父母儿女也从此失去了自己最亲的人、最大的依靠。人的命运有时候就和那只小小的蚂蚁一样一样的,说不定啥时候就会遇到点情况。

  用现在的话说,那位连长很有军人范。他喜欢上了我叔叔,就决定带这个兵走,要带这个兵走,就必须让县人武部通过我叔叔的政审。他问清了我叔叔是哪个公社哪个大队叫什么名字后,就立马去找县人武部部长,对他说:“那个河东公社枣林大队的林国强就是我要带的那种兵。”部长说:“这个人我知道,个人条件确实不错,可他家是富农啊,因为这,已经连续两年都把他给刷下去了。”连长说:“老伙计,部队上的征兵政策我比你熟,对家庭成分这块今年有些松动,要求的没前两年那么严了。”部长说:“部队首长咋指示咱就咋办,可林国强这种情况的,全公社不止他一个啊!”连长问:“还有几个?”部长说:“我掌握的起码就有一个,叫陈守邦,是花园公社永丰大队的。”连长说:“那就让那个陈守邦和林国强,还有其他家庭出身是富农又符合我们的条件的,一块都参加体检吧!”

  陈守邦就是陈家老二。我叔叔沾了那个连长的光当上了兵,他沾了我叔叔的光也当上了兵,一块去了山西,按说他应该感激我叔叔,而且作为远在异地他乡的来自同一个地方的兵,他们本应该成为很好的战友,可是就是这个陈守邦,后来带人打死了我的叔叔。那天,他们一块进去接受体检的时候,一帮光腚猴里,陈守邦注意到了我叔叔,隔着很多人头他深深地盯了林国强一眼,我叔叔象脸上被蝎子猛地蛰了一下,他不禁打了个寒战。就是这一眼,就是这个寒战,影响了在部队那三年他们之间的交往,并让我叔叔牢记了一辈子。1983年的那个夏夜,躺在永丰村街头上奄奄一息的林国强,挤尽最后一点力气,对他的战友陈守邦说:“从你看我那第一眼,我好像就知道了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日期:2014-07-08 14:42:42
  ( 三 )
  从部队转业之后,叔叔就一直说那个连长是他的恩人他的贵人,就像那个时候的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如果你明白那时候当个兵是一件多么光彩荣耀、光宗耀祖的事,你就会理解我叔叔为什么会那么翻来覆去地说那个连长。那时候能当上个兵,成为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就和原来的范进中举一样,就和后来的农转非一样,就和再后来的考上大学一样,就和现在的考上国家公务员一样,就和现在的业余歌手上了中央电视台的星光大道一样,那叫牛,是真的牛,牛大发了。魏巍写过一篇文章叫《谁是最可爱的人》,依我看,还是改成《谁是最牛的人》好。最起码的,那时候只要你当上了兵,不管家里穷得多么揭不开锅,那都不用愁找不上媳妇了,而且都是三五两村里最俊的闺女,就小心自家的门槛被踩烂了吧!

  而我在回想叔叔这一生的时候,一直在考虑着一件事,说那个连长是我叔叔命运发生重大转折的一个拐点,这一点问题也没有,没有他,叔叔很可能就当不上兵了。但他真的就是叔叔的大恩人大贵人吗?如果没有遇到他,叔叔可能就当不了兵;如果当不了兵,就很可能不会有后来转业当上了公社里的电影放映员这一说;如果当不上电影放映员,就不会去坝李大队放电影,从而认识了李翠莲;如果不认识李翠莲,那就根本不会有后来他们偷情、私奔等等的事;如果没有和李翠莲的那些龌蹉事,陈守邦又怎么会下手把他打死呢?

  这样想来,我叔叔后来被打死,与那个连长有重大干系,甚至可以说他就是始作俑者。可再反过来一想,又咋能怪那个连长呢?人家当初也是看叔叔是块材料,人家本来也是真的喜欢叔叔,帮叔叔当上兵也是处于一片好心,他又不是神仙,又怎么能预见到后来发生在叔叔身上的那一切呢!即使没有遇到他,叔叔就一定当不上兵,一定遇不到李翠莲,一定不会在男女之间这点事上出问题,一定会寿终正寝吗?

  这件事让我想得头疼,上网玩玩游戏吧,正好看到了一句话“神马都是浮云”,脑子里就也浮上来一句话:假设都是狗屁。
  “我们都朝着天堂快马加鞭,我们都向着地狱风雨兼程。”不管当兵这件事对叔叔到底意味着什么,是福是祸,是福的发端还是祸的起源,从那时候起,他都已经踏上了必死之路。
  还没等我在键盘上敲完上面这段字,老四和小皮就闯进来了。小皮站在我的座椅后,使劲趴着身子抻着脑袋往我的电脑上凑,嘴里嚷着“让我看看大哥是怎么聊美眉的”,我感到两个大肉团贴到了背上,一股肉香味透过羊毛衫直冲鼻孔,使得我本来就早搏的心脏猛地忽闪了一下。“哇,大哥在写诗呢!我们都朝着天堂快马加鞭,我们都向着地狱风雨兼程,太酷了,太刺激了!”我赶忙站起身来,说:“不是我写的,是引用别人的。你们进来,也不敲敲门?”

  老四把搭在烟灰缸沿上的烟掐死在烟灰缸里,然后过去推开窗户,说:“心脏不好,就别抽了,实在戒不了,也注意着点吧!你看你这屋里,都快成煤窑了,熏死个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失火了呢!”说着,从小皮手里接过来一盒金骏眉放到桌上,说:“你胃寒,还是喝红茶好。”小皮继续嚷嚷:“这才叫男人味,烟味酒味臭袜子味,才来劲!哪像你,整天吃素念经,荤腥不沾的,再剃个光头,直接去庙里当和尚算了。”老四瞪她一眼,“除了会整天发骚,你还知道干什么?再不老实,我让人把你那口给缝上!”

  老四也凑过来看我的电脑屏幕,边看边嘴里嘟囔着:“现在的诗歌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我们都朝着天堂快马加鞭,我们都向着地狱风雨兼程’,照这么说,那这天堂和地狱不就在同一个方向上,成了同一个地方了嘛!既然是一个事,又何必非要掰成两句话,啰里啰嗦地分什么天堂和地狱、快马加鞭和风雨兼程啊?”
  老四经常到我这儿来坐坐,腋下夹两条烟或者手里提盒茶、提瓶酒什么的,到我这儿来,也从不忌讳身边的女人是不是又换了。我知道他是大老板了,前几年鼓捣了一种石油助剂,号称低能耗无污染、国际一流全国领先山东独有,赚大钱了,给我孝敬点烟酒、自己经常换个秘书不算啥,不差钱。可我知道他的时间是值钱的啊,这么一想,就觉得这小子还不算太忘本。至于这个新秘书,粗俗是粗俗了点,咋呼是咋呼了点,但还算朴实,有啥说啥,不像她前几任那么算计,那么扭捏和做作,另外,她还有个长处,挨上老四两句骂就好像与她一点关系也没有,不耽误她嬉皮笑脸、黏黏糊糊,总的来说,我还能接受。

  我坐到沙发上去给老四和小皮泡茶,他俩头顶头趴在电脑上翻看我的博客。小皮叫我:“大哥,把你的网名给我吧,梦可儿,真好听!”我头也不抬地说:“喜欢就拿去呗!这花花哨啊,只要你喜欢,老哥哥一天能给你整出一百个来!”小皮捂着嘴乐,说:“起这么个娇滴滴、雾蒙蒙的名字,还有脸说自己是老哥哥呢,人老心不老吧?”我逗小皮:“那是老哥哥下辈子不想做男人了,希望能做个像你一样的可爱小女人呢!”小皮来劲了,说:“好啊,那咱俩就换换,下辈子你来做小女人,我去当大男人、大才子,特别是咱也有事没事地逮着某些人可劲地训一顿,过过当大哥的瘾!”

  老四回过头来搭腔说:“大哥,你的博客上关于人与蚂蚁的这一段感慨,不是转自别人,而是出于你自己的手吧?”我没听清楚,问他:“哪一段?”老四说:“就是人的命运与蚂蚁的命运这一段啊!”我说:“是我写的。”老四说:“那么大哥,我问你,你见过被踩死的蚂蚁吗?”老四的话让我一下子愣在了那里,“你这个问题倒真是新鲜,不过你别说,我还真就没见过被踩死的蚂蚁。老四,你是想要说点什么吧?”老四说:“我可没你们文人那么多横过来竖过去的道道,我只是觉得,蚂蚁虽小,也不是随便就会被谁踩死的,除非你非要置它于死地,用脚碾,用手掐,用火烧,用水灌。我们商人喜欢凭事实说话,讲究的就是个真金白银。”小皮瞪大了熊猫眼,说:“吆,敢情虎哥不光有钱啊!”老四没屑得理她,问我:“这段时间和嫂子联系了吗?”我说:“没得空。”他说:“还是找时间给她打个电话吧!维维那里你放心,我刚去看过他了。”我问老四:“你妈挺好吧?”老四说:“好,好得很,整天忙活着帮前邻家看小孩,比人家父母都上心,显得倒更年轻了。我说把她接到我这里来,她说不认识个人,也没事干,待不惯,坚决不来。”我说:“我这老婶子就是个大善人,闲不住的人!她不来,你就和玲玲经常去看看她,下次回村里去的时候也叫上我!”老四说:“我就怵见见她,只要一见面,就是先问怀上了吗,弄得我都快崩溃了。”我对小皮说:“老四也奔四的人了,是该有个孩子了。”小皮一撇嘴,说:“你对我说,我对谁说去,我也巴不得快给他生个一男半女的,省得弄得这么名不正言不顺的。”

  日期:2014-07-08 14:48:16
  ( 四 )

  叔叔出生的1953年,五奶奶已经有九十岁了吧,耳不背,眼不花,一头银发在脑后挽一个髻,梳得水光锃亮,一双粽子小脚走起路来连点声响都不出,好像根本不沾地一样。五奶奶年轻就守寡,在她六七十岁的时候,两个儿子也先后去世了,只有她清健如旧,甚至看上去比原来更年轻更滋润了。有人说她命硬,既克夫又克子,她也不恼,说:“该走的还不走嘛,早晚都得走!”
  五奶奶给我奶奶开的方子是,找一条和我叔叔同一天出生的狗来养在家里,让它陪着我叔叔一起旺象成长。
  我奶奶把抱来的那条狗叫作牛牛,有时候也叫它小三,或者三三。
  牛牛陪伴了我叔叔12年。那是一只最普通最普通的笨狗,就一般的家狗来说,能活到12岁,已经很不容易了。老话说“狗活一年,人过七载”,12岁的狗就相当于84岁的老人,路都走不利索了。牛牛死的时候,我爷爷奶奶、爸爸叔叔都难受得好几天吃不下饭,就象家里少了一口人一样,但也没辙,最后还是天黑了的时候把牛牛偷偷地埋在了一棵老枣树下。我们村就是枣树多,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栽着一棵两棵的枣树,村口路边的闲地里也种的到处都是,远远地望去,整个村就是一个大枣树园子。叔叔担心有人看到,会把牛牛扒出来扒皮煮肉吃,就每天都去埋牛牛的那个地方转悠,转悠了好几天。

  牛牛死后,我奶奶提出来再去要一只狗来养在家里,叔叔说:“不养了,不养了,说啥也不养了,反正早晚还是脱不了一个死,想想总会有那么一天,想想那个滋味,受不了。”

  叔叔刚到部队的时候,只是个普通兵,整天在新兵连里学立正敬礼,学走正步,学投弹射击。有一天,连队上组织他们新兵去军犬训练营参观,叔叔一进去就把它给认出来了,心里那个高兴劲就甭提了,心里想:原来牛牛没有死,原来它跑这儿来了,原来我能那么巧地当上兵都是牛牛在暗里给我使劲,原来它早就来这儿等着我了。隔着铁栅栏,叔叔把手伸过去,嘴里喊着:“牛牛!牛牛!”后边有人看到了,大声吼叔叔:“哎,我说那个新兵蛋子,进来的时候怎么和你们说的,你耳朵里塞驴毛了!”叔叔好像耳朵里真塞上什么东西了,他好像什么也没听到,就是一个劲地盯着牛牛喊:“牛牛!牛牛!”

  那人疾步过来,一把把叔叔推开,嘴里骂着:“你不要命了,这可是军犬,咬死个人和咬死只鸡一样稀松。”叔叔说:“它不会咬我的。”那人的火都跑到脑门子上了,“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杰克是你家的啊!”叔叔怯怯地说,“它和我从小一块长大的,从不咬我,它叫牛牛,不叫你说的那个蹊跷名。”那人快疯了,说:“今年都招了些什么兵,这不就纯粹一个神经病嘛!”叔叔说:“不信你叫它试试。”那人脸都快成茄子了,说:“好,好,我看你能犟到啥程度!”然后对着栅栏里边喊:“杰克,过来!”牛牛耳朵里好像也塞上东西了,坐在那儿一动不动。那人说:“今天是个啥日子,连这狗也犯起神经来了。”叔叔挨到栅栏前,说:“牛牛,来你小牛哥哥这里来!”牛牛一长身,“噌”地蹿了过来,低下头,伸出红红的舌头,开始一下一下地舔叔叔的手。

  叔叔去找那个已经成了副营长的连长,提出来要去军犬训练营。副营长说:“训练军犬,那可是很专业的一个活,不是随便谁都能干得了的。”叔叔说:“我知道,但我向您保证,副营长,我一定能干好的!”副营长说:“你们连长向我汇报你和那个杰克的事了,说你们俩确实天生有缘,就像分别多年的老战友又见了面一样,说得神神道道、玄玄乎乎的。”叔叔说:“副营长,它不叫杰克,它叫牛牛!”副营长说:“林国强,看不出来你这小白脸还这么犟。好,随便你叫它啥,我也相信你真能干得了,但这件事我也做不了主,甚至营长说了都不一定算数。”叔叔说:“我给您写一个保证书,行不行?干不好,您就把我退回我们河东公社去。”副营长说:“退兵?那可是个政治事件,我也会受连累的。这样吧,看在你们俩的缘分上,看在你这份较真劲上,我去找营长做做工作,但行不行我这心里也没底啊!”

  下午,副营长让勤务兵把叔叔叫了去,一路上,叔叔的心蹦得和揣着个小兔子一样。副营长对叔叔说:“营长说了,一条军犬好几万块钱呢,交到一个从来没干过这事的人手里,那不是开国际玩笑吗?还守着一屋子人把我一顿好训,说我耳朵根子软,连点脑子也没有,人家说啥就听啥,和个娘们似的,弄得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林国强,你说你弄得个啥事啊,还是趁早死了那条心吧!”听副营长说到最后,叔叔已经近乎绝望,但听到那个“死”字时他突然心里一动,说:“副营长,让你为我受难为了。我死了那条心不要紧,可不让我去看管它,牛牛会死的!”副营长说:“你林国强是不是真脑子出问题了,你都说了些啥啊!”叔叔说:“不信,你可以派人去问问训练营那边,牛牛是不是开始不吃不喝了?”

  从营部出来,叔叔在心里说:牛牛,如果你能听到你小牛哥的话,如果你想我们哥俩和原来一样整天待在一起,从现在开始,你就不吃不喝,除非我去喂你,别人谁的话都不要听不能听!牛牛,好牛牛,你那么厉害,一定能忍得住!只要你能坚持得住,顶多三天,我们就能整天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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