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户人家

作者: 坑苦的小散

  日期:2014-07-10 19:56:00
  承认人性的自私
  崇尚人性的奉献
  ——题记
  第一章 卸磨之驴
  在乡中学当了六年民办教师的刘春远还是被学校辞退了。他一直磨蹭到天擦黑才走进村口。此刻,他感到特别沮丧,自己曾经追逐了多年的梦想,像肥皂泡一样的破灭了。眼下,他怀着一颗忐忑的心,害怕把事情告诉给自己的父母知道。可他自己也清楚,事情是瞒不住的,只是迟早而已。
  院子里,春远娘正蹲在南墙根下熬着草药。烟雾和着草药的气味在院子里弥散开来。药锅下面的火苗窜动着,火光一闪一闪,把春远娘很大的身影时隐时现地映在了院墙上。这是一个简朴的农家小院:五间坐北朝南的正房,看上去有些陈旧;东西两侧都有偏房,分别是灶房和牲口棚。五间正房的前边,有两棵粗大的梧桐树,枝叶繁茂占去了院落的半边天空。
  春远娘害有哮喘病,一年四季不能下地干活儿。自打刘春远记事起,仿佛母亲的药锅子就没有停顿过,窗台上堆满了煎熬过的草药渣子。他父亲刘德仁从窗前走过,有时就会忍不住用手翻看这些药渣儿,心里不免直犯嘀咕:这些草药治不治病不好说,反正这么多年来,老伴儿喝了多少付草药根本记不清了,可总也不能去除病根,一家子攒的那点钱儿全扔进药锅子里了。早些年一付草药只要五六毛钱儿,现在变成了五六块钱。刘德仁望着药渣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唉,把他娘的。”

  刘春远进了院门后,他的心头越发变得沉重起来。他不知道怎样开口告诉父母自己被学校辞退的话,也不知道这样的结果会给父母造成多大的打击,面对失落难过的父母自己又该如何安抚?更不知道自己今后的出路在哪里?他在院中呆愣了片刻,变得忧心忡忡起来,他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装作跟往常一样。
  这时,牲口棚里传出了他家那头黄牛不紧不慢咀嚼草料的声音。他的父亲抱着两捆玉米秸走了出来。老汉早年在农业社的时候为队里出过赋役,把腿给糟踏瘸了。那时候,上边有了大工程活儿,都是分摊到农村庄户人头上。生产队把全村十八岁到五十五岁的男劳力集合起来抓阄排号,轮到出赋的,自己带上窝棚、铺盖以及粮食和劳动工具,为国家做义务劳动。那年冬天,刘老汉跟队里的十几个社员,去东营的支脉沟清淤。河道里的淤泥有一尺多深,上边覆盖着冰碴。他们挽着裤管、赤脚在冰冷刺骨的泥水里挖了一个多月的淤泥,小腿常常被冰得失去了知觉。从此,老汉的膝盖就落下了病根,每逢阴雨天膝盖就会疼痛,走起路来就有些瘸了。刘老汉见春远天到这般光景才进家门,就想打探到底出了啥事儿:“回来咧?”

  “嗯。”春远低着头,没再多说一个字。
  “天都黑咧,咋才回来?”见儿子没有说出理由,老汉接着说,“都等了你一大阵子咧,这不,牲口草都喂光咧,你把铡刀搬过来,帮我再铡点草。”
  刘春远没有吭声,他顺从地搬来了铡刀。刘老汉在铡墩前蹲下身子,准备往铡口里填续玉米秸,刘春远撑起刀,配合着铡草。老汉干活向来很仔细,他把一捆玉米秸分成了细细的几绺,一绺一绺地在膝头下捋码整齐,再塞到铡口里去铡碎。
  此时,刘春远一边铡草,一边脑海里盘旋着自己被辞退的事。他从十八岁高中毕业那年开始当民办教师,到现在整整六年了。六年来,他起早贪黑,一门心思扑在学校的教学上,教学成绩也很突出,几乎年年被评为优秀教师。可如今,上面出台了文件,就因为他的教龄短,说辞退就辞退了。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忿忿不平,生出一些忿恨来。不知不觉中,他把这种忿恨带来的力量落在了铡刀上。他双手紧握刀把,猫腰狠劲地往下按压,随着他的起落,铡刀发出嘭嚓、嘭嚓的声响,切碎的玉米秸四散开来。他望着切碎的那些秸杆,心里有种发泄的快感。

  “轻点轻点,使那么大劲儿干啥?”
  他父亲嚷嚷起来。
  铡完了两捆玉米秸,天已经黑透了。刘老汉开始摸索着用筛子向牲口棚里收拾那些铡碎的玉米秸。刘春远把铡刀收拾好了,默默地转身去了堂屋。此时,堂屋里还没有开灯,从外边看上去黑洞洞的。春远知道父亲平时很节俭,不开电灯是为节省一点电费。这让他感到有点庆幸——他倒不是心疼电费,他是担心在明晃晃的灯光下,让家里人看到他哭丧着的脸相,知道他被学校辞退后,自己如何来面对父母!

  刘老汉叼着烟进了堂屋,摸黑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刘春远倚在床沿上,不动声色地望着父亲。黑暗中,烟火明灭,他知道父亲在饭前总喜欢抽上一支烟。
  “春远,今儿学校是不是有啥事儿,咋回来得这么晚?”父亲问话了。
  刘春远木着脸,硬着头皮,挪动着屁股在床沿上坐下来,吭哧了半天,知道瞒是瞒不住了,只好实话实说:“往后,我的书怕是教不成了,被学校辞退了,所有的代课老师都一律辞退。”后边的半句话似乎是在为自己辩护和开脱。
  刘老汉的手像是被烫了,抖了一下,烟头落在了地上。他稍稍愣怔了片刻,疑惑地问:“你平时在学校不是干得好好的么,怎么说辞退就辞退咧?”他接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上头刚发的文件,代课的老师一律辞退,今天上午在全乡教师会上宣布的。”刘春远说出这些话,反倒觉得轻松了一些。
  刘老汉站起身,一把拉亮了电灯。好长时间,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一个劲地在屋场里来回地走动。后来,他扯过一把小竹椅子,一腚蹾下去,如同面袋子一般戳在那里,竹椅子发出吱吱地叫声。他重新摸出一支烟,用抖动着的手一连划了几根火柴,才把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
  刘春远看到父亲的脸像霜打的茄子,表情凝固着,默默地吸烟,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老汉重重地吐出一口烟雾,沉默了片刻,好像悟出点什么似地说:“命呃,这都是命呃……”老汉说这话的时候,语调缓慢而又低沉,充满了沧桑和失落。刘春远觉得,父亲仿佛是在一段漫长的路途上跋涉着,半路上已经疲惫不堪了,又突然增加了份量,使得前方路途的尽头变得更为遥远和迷茫。老汉继续慢吞吞地说道:“我老咧,土都埋到大半截咧,你跟你弟弟都还没有成人。花钱的日子还在后头,你不教书咧,咱这庄户日子咋个过法?你们都老大不小咧,也该打个谱局,光指望着种那几亩地来钱儿也不是办法。唉,真要等我伸腿闭眼的那一天,连我的骨头砸吧砸吧,也怕熬不出多少油来。”

  父亲流露出的疲惫与无奈,让刘春远的心里感到非常难受。他想,自己当老师这么多年,今天算是彻底到头了,如今一没能转正,二没有积攒下多少钱,甚至连一个对象都还没有定下来,这么些年的老师白当了,啥也没落下!如今灰溜溜地回家来,往后的日子到底该怎么过,自己心里也没底。
  他的母亲端着冒热气的药锅子进了屋,她佝偻着身子,行动迟缓。由于哮喘病的发作,春远娘喘息起来非常困难,喉管里像塞满了痰液,发出鸡鸣似的响声,肩头随着她的喘息上下耸动着,让人看了都会替她难受。
  刘老汉告诉老伴儿,春远的老师干不成了,让学校给撵下来了!春远娘听完,把药锅放在一边,顾不上喝药,只是连声地囔囔着:“天爷呀,这可咋办呢?”说话的声调里没有了底气。一时间整个房间里仿佛失去了生气,愁苦笼罩在三个人的脸上……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老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对儿子说:“唉——,把他娘的,还是那句话,命呃,说一千道一万,人好不如命好!不服命不行,人都得认命呃!啥事儿有本事不如摊不上,摊上了就够人受的。拿咱家来说吧,本来就穷家破院的,又没有来钱的门路,破屋偏偏遇上这连阴雨,你娘成天生病,说死死不了,说活活不成的,挣俩儿钱儿还不够生病抓药的,花钱白搭上,吃苦受罪没人能替。有时候我就寻思,反正我这辈子就是这么个命咧,要苦就苦我自己吧,要怪能怪谁呢,谁让我命不好呢!只想将来能把孩儿们巴结出去,过上舒心的日子,家里苦点累点我也就认咧。可万万没有想到,到头来还是……唉——”,说着,他把烟把子向地上一丢,痛苦地摇着头嚷着:“老天爷呀,你说咱一家人咋就没有一个有福的哩?咱一家子人的命咋就都这么不济呢!”老汉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两行浑浊的眼泪从眼里涌出来……

  日期:2014-07-10 19:57:54
  @坑苦的小散
  看着父亲这付模样,刘春远的心也感到一阵阵刺痛,眼里也涌出了泪水!此刻他明白,父亲是担心他回村以后,风里来雨里去受苦受累不说,将来在这庄户地里混一辈子,再也不会有出头之日。他可是父亲心里唯一的希望啊!

  这时候,刘春远的弟弟刘春明蹦着跳着进了家门。他嘴里哼着歌儿,进了屋门就随手打开了那台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机。刘春明也二十岁出头了,刘老汉本来想尽早给他寻个差事去干,这么大的人啦整天闲逛也不是办法,可一直不能如愿,只好让他去村里的建筑队干个小工。如今可倒好,春远又被学校撵回了家,老汉心里更加烦躁恼火!所以,春明刚刚打开电视,老汉的火儿一下子就迸发出来,他放开嗓子吼道:“把电视关上!”

  刘春明不知道老汉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看看电视咋啦?干啥呀?这是……”
  老汉跳起来,一把把电视插头拔下来:“就知道听歌看电视,成天一点正事儿也呒(没)有!将来有你们好看的!”
  刘春明梗着脖子,在床沿上坐下来。
  一家四口沉默起来,谁也不愿再开口说话。房间里一时静默得出奇,只有春远娘嘶嘶拉拉的喘息声越发显得突出。
  春远娘首先忍受不住这种静默,她出了屋子,把晚饭收拾进来。她叹息一声:“唉,事到如今,什么也别说咧,先吃饭。”

  春远娘把饭菜汤碗拾掇到饭桌上。饭菜的内容也是庄户人最常见的:玉米汤、馒头和一大碗咸菜。一家四口开始闷声不响地吃晚饭。刘老汉跟春远吃得很少,他们几乎没有动干粮,只是喝了一点汤。
  一家人草草地吃过晚饭以后,刘春远的二叔刘德武前来串门,凝重沉闷的气氛才有所缓和。
  刘德武的小舅子在外边揽活儿搞装修,手下雇了几个小工。前几天,刘老汉为春明外出学装修的事儿专门找过刘德武,让他用心给问道问道。所以,刘德武的到来,吸引了一家人的注意。春明赶紧递一把撑子(马扎)过去,让他二叔坐下来。
  刘德武开门见山地说:“春明打算去干装修的事儿,我跟孩子他舅说咧,他答应下咧。这活儿总是轻生些,我觉得比在村里干建筑队强,那建筑队上活儿又累,干活时间也长,一天少说也得十二、三个小时,连吃饭的空儿都没有,那钱真不是好挣的!不过话说回来,做装修的活儿,当学徒工钱也不多,一天六七块钱儿,你们商量商量,看去还是不去?”
  刘老汉果断地说:“让他去!干建筑活儿他嫌累得慌,三天打鱼两头晒网,根本靠不起来。让他出去锻炼锻炼,也好学上点技术,再说出去挣上俩儿钱儿总比在家闲着玩儿强。”
  刘德武说:“你们商量好咧,呒啥意见明天就让他跟着去。我们家春强今天也回家来,干脆让春明今晚跟他睡一块儿,明早起来一起走!”
  春明很兴奋:“好,我这就搬铺盖去。”
  春远娘有些不放心,叮嘱道:“到那里好好跟你春强哥学学,别老是毛手毛脚的,干活儿长好眼,别磕着碰着的。”

  “我知道咧!”春明不愿听大人们唠唠叨叨,他巴不得马上就走。
  “你家春强这孩子算是锻炼出来咧,连搞装修带给粮站收粮食,一年下来挣钱不少。”春远娘夸奖说。
  刘德武一共仨孩子,都是清一色的少林寺弟子。他家老大刘春生已经二十八岁了,至今还是光杆司令,没有找到对像;只有老二算是成了家,做了邻村倒插门的女婿;刘春强是刘德武的小儿子,今年二十二岁了,在兄弟仨当中,顶数他的人才。听春远娘夸奖他的老小春强,刘德武有几分得意,说:“挣啥钱,凑合着混呗。老大春生的媳妇还没有边,老小春强说上媳妇不假,人家女头开口光现金就要了小两万,不出去挣钱咋行?没有钱咱庄户人的日子根本就玩不转转么。”

  “说得也是。”春远娘赞同地点了点头。

  这时候,刘老汉很想跟人说说话,散散心中的郁闷。他叹了一口气,对弟弟刘德武说:“咱家春远的书教不成咧,让人家学校给撵回来咧。”
  刘德武吃了一惊:“那是咋的咧?春远教书不是挺好的么?人都说春远是块当老师的料哩!”
  “嗨,教得好管啥用!人家上头也不管青红皂白,不在编制里的,都给撵回家来咧。”
  “噢,是这样。”
  刘老汉向春远打探:“那学校里那些有编制的民办老师呢,他们有撵下来的么?”
  “人家那些老教师教龄长,都能转正,往后学校里也没有民办老师了。”
  刘德武问:“那很多年龄大的老民办,教书不中用,有些连高小还呒毕业,也都转正么?”
  “这次转正人家又不管文凭和教学好坏,只看教龄长短。”
  “啧啧”,老德仁连连咂嘴,对那些能转正的老师羡慕不已,“都是一样的教书,一个锅里做两样饭,你到哪里说理去!上边不管你教书好孬,也不管你有没有本事,就看各人的运气。啧啧,看看人家,不服不行!”
  “看来这都是上边有文件定的。上边出台一个办法,总是有人倒霉,有人沾光。”刘德武说着,转向春远问道,“那你们这些下来的,就这样完咧,有没有给些补助啥的?”
  “这个没有提起,恐怕啥也没有。”
  “这么多年书白教咧,连个说道也没有。唉,也真是的,哪有这么使唤人的!”刘德武很是替侄子春远抱不平。
  刘老汉听了,说:“这世道到哪里说理去?学校缺老师的时候招老师,每月就那么俩钱儿,有时还半年都发不下工资来,寻思着将来能有个出路什么的。唉,这么些年熬过来咧,这倒好,卸磨杀驴,就这么给打发咧,末了什么也没落下,把人给坑得不轻。”
  说完了,刘老汉的心里像是畅快了些,叹息着说:“唉,人就是命啊,说啥也白搭!人往往不到那个年岁是不会认命的!命里是你的想躲躲不掉,命里不该是你的想要也要不了。”刘德武听了点点头。刘老汉又例举着村里的实例,佐证着自己的看法。说村里谁谁家老辈子就是大户人家,文化大**的时候挨过整、受过批斗是不错,可后来人家怎么样,照样摘了帽、翻了身,后代转正的转正,考学的考学,当兵的还能转业去了银行工作,千说万说这都是人家老辈子里的坟园风脉好管的;拿咱村书记的丈人家来说吧,解放前他丈人还在窑子里干过帐房先生呢,解放后成了国家正式老师,虽说一辈子没有儿子,但三个女儿都不错——大女儿是中学正式老师;二女儿跟了咱村的大队书记,日子过得不错;小女儿更不得了,在县府上班,最近听说要调到市里哪个部门去,连村支书家的女儿英子也沾光了,今后也下不了庄户地。

  大家聊了一个多时辰的闲话。最后,刘德武安慰了春远一番,说以后还得想想办法,找个合适的活儿干。
  大家各自歇息去了。
  夜深了,刘春远独自躺倒在自己的房间里,一点睡意也没有。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心里感到特别的沮丧。一想到自己的教师生活就这么结束了,心里充满了未曾有过的失落和难过。更为要命的是,他在学校当老师时,曾经为自己描绘过的人生蓝图,在现实面前化为了泡影,这一切让他感到了绝望!
  他翻身下床,随手打开了台灯。橘黄色的台灯发出了暖黄的光亮映照着小小的房间,让人觉得温馨而又寂寥。他记起这盏台灯还是他刚去学校教书时,作为优秀教师的奖品发放给他的,如今已经陪伴他六年了。学校里一些让他感到留恋和值得回味的东西,在脑海里不断地浮现。他想,这些经历已经深深植入于自己的身心,对于自己的影响恐怕一辈子也无法抹去了。一种说不出的伤感漫漫溢过他的心头,他鼻子有些发酸。尽管刘春远很坚强,但内心也有其脆弱的一面。顽强的人的意志往往是建立在他们赖以寄托的精神支柱之上的,精神支柱一旦发生倾斜或坍塌,他们的意志也会变得非常脆弱,精神就会感到失落和沮丧,甚至丧失生活的勇气。人生最大的不幸不是困难和挫折,而是人的精神的垮塌。

  日期:2014-07-10 19:58:19
  他曾经是乡中学的一名非常出色的民办教师。他不仅外表潇洒,而且很有内秀。他所教的学科成绩在整个渑泉乡都是突出的,受到了师生们的交口称赞。辞退对于他来说,无疑是当头一棒,造成的打击是沉重的!他的心都变得有些麻木了。事实上,他从开始被划为代课教师的那一天,就预感到了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但他并没有因此而自卑,而是把心头的这种压力变成了动力。他暗暗激励自己:希望总会向那些努力者敞开怀抱的!他从读小学的时候开始,就迷上了小说和无线电,现在,他要在这两方面有所作为。因此,他除了搞好教学之外,又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这两个方面去,一面练习小说写作,一面订阅了不少电子类刊物,发奋自学电子学知识。经过几年的努力,他不仅在本市的文学刊物上发表了好几篇小说和散文,而且在一些电子类的报刊上开始陆续发表一些技术性的文章,有些月份他所得的稿费甚至比他做代课教师的工资高出几倍,曾引起学校其它教师的惊奇和羡慕。最近,他还被《北京电子报》评为优秀作者,这在他的心理上也获得了极大的满足。他想用自己的才能和内心世界的充实来弥补自己客观条件的不足!当时,他悄然为自己的人生做出了一个宏大的规划——用电子设计和发明来赚取财富,用文学写作来抒写自己对人生和社会的感悟,将来他要成为一名作家和电子发明家!正是基于这种宏伟的设想,让他对于未来充满了梦想。

  然而正如他父亲所说,人好不如命好!可以说他在许多方面都是优秀的,而幸运之神并没有因此而光顾他,命运似乎总喜欢跟他开着玩笑。那是他进入学校的第二年,省里出台了一项新的规定,根据在校民办教师的年限划为民办教师和代课教师,仅仅因为相差几天,他被划入了代课教师的行列。从此,他与民办教师之间,一下子出现了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这不仅仅体现在每月工资数量上的差别,更重要的还是精神上的压抑感,尤其是对他这样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来说,心理上的不平衡是可以想见的。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一些教学时间比自己还要晚的教师,后来竟也拿到了民师证,成为民办教师。这是事后他才知道的。他有些后悔当初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其实当时只要给校长送一点礼,校长说一句话就可以解决此事。事后他虽然也去找过校长,但校长表现出一付无能为力的样子,叹息着:学校也知道你是个人才,我跟上边也打过招呼,唉,可惜,你参加工作稍微晚了一步,教师的档案都转到了县教委,学校也无能为力了,如今是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啦。他听了,心里有些恼恨校长,当初学校搞档案统计时,没有照顾到他,却把档案里几名女教师的工作时间给提前了。他想,现在的人,正如人们所说的——人不望人好啊。

  前年,乡里缺少一名县电台的驻乡镇记者,打算在本乡招聘一名有写作特长的来担负此事。当时他利用业余时间为县电台采写了不少稿件,还是县电台的优秀通讯员,又在报刊上发表过文章,这方面的优势是显而易见的。乡教委主任顺势做了个人情,推荐他作为人选。这可是他梦寐以求的工作,当时他兴奋极了,一方面想像着如何做好这个驻乡镇记者的工作,甚至暗暗地给自己制定出了工作计划;另一方面,他接受了上次划为代课教师的教训,宁在马前作揖,不在马后磕头。他跟父亲商量好以后,带上自己精心保存的一摞报纸去见乡里管政工的书记,并给他送上三百元钱。政工书记看到钱后,笑着说这怎么行,这么做无私也有弊,把钱拿回去。刘春远说这是全家人的一点心意,您不要嫌少,要是不收下,我们真就过意不去。书记听了,微笑着似乎有些不太情愿地收下,然后很有兴趣地翻看起报纸上他的文章,爽快地满口答应了。他满心欢喜地回家等候通知,觉得这事十拿九稳。

  几天后,他再次找到政工书记时,得到的答复是:县电台编辑部裁减人员,有一名家住本乡的编辑被裁减后,工作不好安排,只好让他做县电台的驻乡镇记者。出门的时候,政工书记拍着他的肩,肥胖的脸上堆满了笑,说出的话语也又甜又软:老弟,你写的文章我都看过了,写得很有文采,说明你很有才气呀。下次吧,下次一有机会,我马上通知你。刘春远听了,感到油腻腻的,有些恶心。他知道,很难有什么下一次了!这样,刘春远空欢喜了一场后,又悻悻地回到了学校继续做他的代课教师;而那个驻乡镇记者,不久就转为正式记者,吃上了皇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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