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年前的绍兴,屋檐下人妖鬼怪共处——会稽·兰亭卷

作者: 白玉京SJ

  日期:2014-08-15 16:30:23
  (天涯首发)
  一:吞吃石像的汉子
  应是晚秋之夜,月色朦胧,凉风在虚空间浮沉,此时之世,大概灵魂也会变的忧郁迷离吧。
  落叶积满了整条山道,片片皆是枯萎凋敝之状。
  有人走来,踏在落叶之道上,响起清脆的踩碎之声。
  昏暗的夜色内,可见来者一丈左右身高,身上披着一件陈旧破败的铠甲,头上被一块麻布重叠缠绕,仅露出一对眼睛,额上窜出一对尖锐犄角,大概是青牛之类的犄角吧。

  不知该如何正确概括此物,那就暂且称其为长着一对犄角的高壮汉子吧。
  男子行走的速度迅疾异常,如同两肋生翼一般,只一阵功夫,已然走了二里山路。
  此乃通往灵嘉寺之山路。
  “本晋将军何充宅也。世传充尝设大会,有一僧形容甚丑,斋毕,掷钵腾空而去,且曰:‘此当为寺,号灵嘉’。充遂舍为灵嘉寺。”

  嘉泰《会稽志》如是记载,可见这灵嘉寺大有来历,在当时的山阴也算的上是颇有名望了。
  不多时,灵嘉寺的大门便已映入眼角。
  木门紧闭,左右各植一株古樟,犄角汉子跨开步子来到门前。
  只听有声音轻轻嬉笑:“讨厌的东西,居然又来了。”
  “丑陋之物,每每深夜扰人好梦。”
  如此这般的嘲讽之声,苍凉低沉,似不为人所言。
  犄角汉子伸出手,猛烈地敲打起山门,“咚咚”之声,响彻山寺。
  “无礼的秃驴们,竟只会闭门不出,快开门!”

  犄角汉子开口吼道,呼出的白气亦撞向山门。
  朦胧之月下,隐约可见,山门后站着十来个青壮僧侣,五人一团,各抱着一根粗壮的圆木,顶住寺门,屏息不语。
  一个颇有威仪的和尚朝众僧望了一眼,急忙朝后院走去。
  此僧名为道正,乃是灵嘉寺之后堂僧,所谓后堂者,掌管寺内一切规章条例,并监督平日里僧侣清规戒律的执行状况,为主持座下四大班首之一,是个颇为厉害的角色。

  跨过几道院落,道正在一间茶室前停下脚步,从敞开的窗户往内望去,可见屋内点着两盏油灯,一张卧榻横列在朝南的窗口边,上置一木桌,桌上摆着一套青竹茶具,左右各坐着一人。
  左边是位披袈裟之僧,年老耄耋,两根白眉垂至项部,慈面善目,乃是灵嘉寺主持道德法师;右边是个二十六、七岁的年轻人,甚是俊朗刚毅,穿着一身青色宽体衫衣,头戴一顶鎏金缀玉黑色小冠,座旁放着一双高齿木屐,此时正捧着一只青竹杯,品尝香茶。
  “许久未尝到道德大师沏的香茶了。”年轻人饮了一口,如此说道。
  “是去年春天的嫩芽。”老道德替年轻人续了杯茶,道,“老僧亲自跑到秦望山的碧云谷采摘而得的,又在秋天熏了遍桂花,颇费了些功夫啊。”
  “饮之如入桂花之境,原来如此啊。”年轻人恍然大悟。
  “若在秋日之夜,徐徐品味春日之含苞欲放,也算是人生一大乐趣呵。”老道德笑出了声,“是道正师弟吗?”
  伊大概是觉察到了站在茶室外不作声响的道正。
  “是的,主持师兄。”道正回答道。
  道德道:“那就进来吧。”
  茶室内很干净,因为屋门开着的缘故,一股山风倾泻而入,屋内的油灯随之忽明忽暗。
  道正的脚步显得有些凌乱。
  伊的动静被老道德瞧在眼里,汲茶之余,介绍道:“澹台,此乃吾寺后堂,老僧的师弟,道正法师。”
  被称之为澹台的年轻人朝道正颔首致意,微笑道:“在寺内曾有数面之缘。”
  道正出于礼貌的缘故,行僧礼以作回应。
  老道德将手里的青竹杯置于桌上,问道:“是有事吗?”
  道正面色不安,点头道:“那怪物又来了。”

  伊见老道德与澹台都望着自己,接着描述道:“因为发现及时,此时被众僧挡在寺门外,正在咆哮发狂呢。”
  老道德颇有些感慨,朝道正说道:“该躲的总还是躲不过,这次请澹台来此,也正是为了此事。”
  看来,此事早有安排。
  伊接着说道:“师弟,你便将事情的经过详详细细地与澹台说一遍吧。”
  道正望了眼捧茶不语的澹台,行礼道:“是,主持师兄。”
  日期:2014-08-17 14:26:00
  第三日,灵嘉寺内的僧侣如临大敌,寺门紧闭,众多僧侣分成多队,手执武器,不间断巡逻,山寺旁更是汇聚了寺内所有护寺僧,身为门头的清松与清谷二人自从冤屈大白,更是精神抖擞,手握木棍,在寺门旁高度紧张。

  当夜傍晚时分,牛首汉子如期而至。
  汉子举起拳头,“咚咚”敲打山门,想要入寺。
  守卫在山门旁的众僧丝毫不敢懈怠,怀抱圆木顶住寺门。
  就这样,站在寺门外的汉子咆哮了大约了一个时辰,无非是说些“饿死了”,又或者是“一群无礼的和尚呀”。一个时辰后,汉子方才离去。
  只不过离去之时,汉子恶狠狠吼道:“明日再来!夜叉鬼真是美味异常啊!”
  如此这般,第四日果然又来了。

  澹台与老道德听着道正的阐述,时不时饮一口杯中之茶。
  “原来如此。”待道正讲完之后,澹台若有所思。
  老道德在旁推测:“澹台,是发现了什么端倪吗?”
  澹台抬起头,笑道:“不好说啊。”
  伊想了想,问道:“除了牛首怪物的事情,近几日贵寺还有其他的异事发生吗?”
  “这个嘛。”道正身为后堂僧,对于灵嘉寺的日常之事最为熟悉,对于这个问题,算是最有发言权了,“倒是没有其它异事发生过。”
  “哦。”澹台将青竹杯放在桌角,起身走下卧榻,朝二僧提议道,“既然怪物来了,不如一道去见识下吧。”
  伊似乎感觉到了那颤栗人心的嘶啸声,此时已渐入癫狂之境。
  呵,不小的麻烦啊。
  日期:2014-08-17 14:27:00
  月色昏暗,凉风不断,秋草在寺内的阴暗之处若隐若现,随风摆动。
  钟楼位于山寺西南角,高七丈,过道环形,内有铜钟悬空,后堂道正与澹台立于过道之上,紧靠围栏,老道德因为年老体弱、行动不便的缘故,只好留在茶室内等二人的消息。
  如此俯视,寺门内外情景了然于目。
  寺内众僧屏息而立,一言不发,门外之牛首汉子,正拍门怒嚣。
  如此僵持之间,牛首汉子突然往后退了两步,昂首朝山门前刻有“灵嘉寺”三字的牌匾叫道:“既然如此,不如使些手段吧。”
  只见伊口中喃喃自语,挥动双手握住左右两耳,须臾间,其之头颅,竟离开了伊的身躯,缓缓飞往空中。
  “唔,吾不得入内,源是如此。”望着寺内境况,飞临山寺上空的牛首可怖笑道,“一群吝啬之极的小人。”
  伊在空中这般嘲讽,站在山门边的僧侣大多已然瞧见。

  “啊!这是什么,难道是那怪物的头颅么?”
  “好可怕啊,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
  “快跑吧,别等着被鬼怪吃掉!”
  ……?
  除了几名被吓瘫在地的僧人,余者皆往寺内其它院落跑去。
  一哄而散的尴尬境况,道正虽然呵斥不断,却是无人听从。

  “唔,都跑了。”牛首得意洋洋。
  “看来不简单啊。”站在钟楼上的澹台说道。
  “唔?”牛首觉察到了说话之人的存在,飞临其身前,瞪大一双牛眼问道,“你说什么?”
  “真不简单啊。”澹台望着牛首,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居然会飞首之术。”
  牛首有些意外地盯着澹台:“哦,你知道?”?
  站在澹台身边的道正,望着飞临身旁的牛首,思绪已然杂乱:“飞…飞…首之术?”
  如此相问,或是无心之言吧。
  “飞首之术,用咒,或密语,将身躯与头颅分离,头颅便可在空中随意游荡,待到头颅返回,与身躯相合,躯体便又如常人一般,行走自如,可饮可睡。”澹台望着牛首,如此解释,“一般鬼怪若无几百年的修行,要到这样的境界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呵,看来,这里竟有一位行家里手。”怪物的话语中略带嘲讽,然其头颅却已缓缓离去,安然落于身躯之上,大概是自己的巫术被澹台一语道破,引起了牛首的警觉。身首合一后,牛首汉子恍若灵魂复归,左右晃动着其之可怖牛首,笑道,“行家里手,让你瞧瞧我的本事吧。”

  日期:2014-08-17 14:27:00
  “唔!”牛首汉子突然吼叫一声,一头撞向山门,凭着锋利的犄角,寺门顷刻间被撞碎成齑粉。
  如此,真乃神力也!
  烟尘环绕飘渺间,牛首汉子已如得胜将军一般,来到一尊夜叉鬼像前,道:“好吃的夜叉鬼,可果吾腹。”

  如此这般,张开大口已吞吃起来。
  站在钟楼上的道正复见此状,虽然惊恐,毕竟身旁站着澹台,连忙朝澹台喊道:“又要吃了,澹台,快阻止他啊!”
  身侧名为澹台的年轻人对此却毫无反应,转而朝道正嘘声道:“就让他吃吧。”
  “你…”道正惊诧万分,似乎对其如此这般的回答大大出乎意料。
  “唔,果然美味之极。”饱餐一顿的牛首汉子转身望向寺内最后一尊夜叉石像,“明日便不再来了,不如扛走吧,可果吾腹的美味啊。”
  他挥动粗壮的手臂,将石像扛于肩上后疾步离去。

  秋之夜,凉如水。
  鬼怪终于消失在二人的视野之内。
  “这下倒好了,一尊也不剩”望着夜叉石像的底座残骸,道正沮丧之极,“看来,所谓的方术高手,见到此类恶魔,亦是胆小如鼠啊。”
  “走吧。”澹台对其言语并不以为然。
  “走?”道正冷笑道,“是准备要逃了吗?”
  “去找他。”澹台的话语令人意外。

  只见伊从自己的衣袖中取出一只竹编小篓,打开盖子后,从里面倒出一条长着青色翅膀的紫色蚕虫。
  澹台弯腰将蚕虫拾起置于手掌之内,转头望向半脸愠怒,半脸无奈的道正,笑着解释:“哦,这是青衣,可是位了不起的母亲啊,伊能帮我们找到牛首之怪的巢穴。”
  似乎,伊早就有了计较。
  日期:2014-08-17 14:54:00

  于夜深幽暗之时分,手执蓝灯,缓缓行进,如若徘徊在阴阳二界的缝隙处一般。
  自灵嘉寺而出,大概两个时辰,四人队伍已步入会稽城之内,是在城北方向的大道之上。
  四人队伍组成如下:僧人清谷与清松,手提灯盏,并排位于队伍之首;阴阳术师澹台俊耐在队伍中央,伊的手里握着根细线,细线的一端正栓在紫色蚕虫身上,蚕虫此时正在队伍前头引路;后堂僧道正手执降魔杵,司职押后,这样的队伍虽说是临时拼凑而成,倒也不失条理。
  悬空之月愈加晦暗,如同丢掉的记忆一般模糊混沌,凉风在街巷之中肆无忌惮地来回转悠,路途长远,总不免有人暗生牢骚,僧人清谷这般发问:“真能找到怪物么?”
  伊之眼里满是疑惑,同样的神色,在后堂僧道正脸上亦可找到。
  关于紫色蚕虫的作用,澹台在出发前已然对三僧详细阐述过:这条名为青衣的紫色蚕虫,为澹台豢养之物。伊有一个奇特之处,每年八月十五夜会对着月亮吐出一团血块,而伊对这团血块的感知能力超乎寻常。刚才牛首怪物扛起夜叉石像离去时,澹台已暗使手段将那团血块融化,洒在了石像之上,青衣便能凭着对那血迹超乎寻常的嗅觉,引领众人一路追踪下去,最终找到怪物的巢穴。
  虽是如此周密的布局,三僧总归疑惑大于信任。特别是领头的道正,因为随意放走了怪物,伊对澹台俊耐的态度并不友善,只是碍于老道德的法旨,才勉强同意与澹台一道前来追踪怪物的线索,一路上始终是沉默寡言。

  面对清谷的提问,澹台俊耐并未作太多的解释,一进入会稽城,伊心中顿然得出了些许结论,照当前情形分析,此怪极有可能居于城中,足见其和那些生活在山间洞穴的妖鬼不可一概视之。
  东晋之时,天下动乱,连年战祸不断,以致生灵涂炭,人寰惨绝。众多幽魂冤鬼,逗留人间不愿进入轮回,山魈魑鬼,又不甘与这乱世置若罔闻。于是,鬼怪袭扰村寨、生噬百姓之事便时有发生。毕竟是些小村微镇,但这会稽城,为当时天下第一大城,繁华之极,周有神塔守护,上有星宿盘踞,城内又豢养着一批阴阳方士,结界之厉害深远,天下不出其二,寻常妖鬼又岂敢来此逗留。
  倒是不能小视了此怪啊,澹台正陷于这般思索,“哧”的一声,为四人引路的紫色蚕虫突然着了起来。
  四人队伍此时正处于第三条小径与一座名为星洲的小桥交汇处,大概是桥角的位置吧。

  “竟着了呀!”面对突如其来的火团,几名僧人着实被吓了一跳,僧人清谷更是喊了出来。
  “被发现了。”澹台略有些惊讶。
  “什么被发现了?”清谷不解。
  “看那边。”澹台朝不远处指道。
  日期:2014-08-17 14:55:00

  三名僧人顺着伊所指之方向,只见一些碎石块堆集在桥边,隐约可见是一些石制的断臂残腿。
  “那是什么?”清松问道。
  “夜叉石像。”澹台如此回答道。
  “这,石像不是被怪物扛走了么。”清松跑到那堆石像边,朝其余三人说道:“怎么会在这呢?”
  “伊大概发现了石像上的血迹”澹台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倒是个狡猾的家伙,不但将石像弄碎丢弃,还使用巫术烧掉了青衣。”
  “那可这么办。”一旁的清谷急了,“石像被怪物丢了,你的虫子又被烧了,我们还怎么找?”
  此时,燃烧着的蚕虫颤了几下,扑通跌入被淡雾笼罩的河水中,咕噜咕噜冒出了大团的气泡,空气里忽然出现了一股浓郁的香气,像是杂糅了桂花、菊花、栀子花和荷花的香味。
  僧人清谷忽然面红耳赤,慢慢踱步走上文澜桥,依靠在桥栏边,抬头望向空中之月,喃喃说道:“美丽的月啊。”

  而后,僧人清松和后堂道正,也一道踱步走上了桥,分列在清谷两旁,三僧一起对着灰暗的月亮倾诉了起来。
  “望着月亮,就好像她也在望着我一样。”
  “仿佛能听到月亮的心跳之声。”
  “月亮啊,一看到,就能令我想起美丽动人的姑娘啊。”

  说第三句话的,正是平日里古板透顶的后堂僧道正,此时伊正双手抚摸脸颊,目色迷离留恋。
  一股暖风吹来,笼罩在河面上的淡雾开始被驱散,波澜与漩涡激荡在河水之中。
  夜幕之中,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童,右手牵着一辆青色厢车,左手提着个泛红光的纸灯笼,在河中破水而出,挂在小童脖子上的铃铛“叮当”作响,湿漉漉地行进至澹台面前,停了下来。
  “是澹台先生吗?”小童的脸跟大饼一样圆,两颗凸出来的眼睛泛着一丝青光,两只尖锐的耳朵面上长着一层青苔,伊说话的时候,会露出一条如蜥蜴一样的舌头,声音就好像乌鸦一样。
  “一个看起来颇为诡异的孩子。”澹台俊耐暗自说道,能从河底牵着车安然走上岸的小童,若将其归类为河鬼水族亦不为过,“鄙人正是澹台俊耐。”
  “是吗,那太好了!受主人之托,想请先生过府一叙。”小童圆圆的脸颊上涂着一层蓝色粉末,笑起来,就好像脸上开着两朵小花一样。
  “哦。”澹台有些奇怪,“不知你家主人名讳?”
  “暂时不便相告。”小童低头着,从衣袖中取出一只紫土陶埙来,递给澹台道,“主人叮嘱若是先生问起,就把这个交给你看。”
  真是个天真可爱的孩子哩!
  澹台接过紫土陶埙,见埙之外壁上用金线描着“灵嘉”二字,伊思量了番,回转头望了眼仍并排依偎在桥头的三僧,问道:“你用了凤涎烟吧?”
  小童嘻嘻笑着点头道:“车上只能坐一个人,带上他们很不方便,所以就用了凤涎烟,一个时辰后,他们就会恢复正常啦。”
  澹台的脸色轻松了许多:“呵,走吧。”
  日期:2014-08-18 13:17:00

  端坐于厢车之内,静听耳畔流水之声,使人昏昏欲睡。
  澹台俊耐微微掀开车帘一角,但见四周黑魃魃幽戚戚,一群闪着银色鳞光的鱼儿,结队成群,东窜西往。唔,车已行进在深水之中,一尾屁股极大的蓝黑色大鲶鱼,此时正拖动厢车,在前首缓缓行进。
  唔,困呵。
  厢车座上枕着极为柔软的貂皮毛毯子,澹台侧身靠于其上,手已松开车帘,闭上双目后,不免暗自休憩。
  是个幽静至极的地方呢,有月,一轮满月,悬在乌黑色的空中。下面是一片开满海棠花的原野,花瓣飘洒了一地,遮住了原野本来的面色。原野之中,有一湾蓝色的小湖,月牙型的,中间有一张人的脸。说不清,那是女人,或是男人的脸,是被羸弱的光所构造成,在湖水的下面一闪一闪,看不清那是谁,看不清啊……
  “先生,到了。”有人轻轻摇了下澹台的手腕。
  沉浸在梦乡之中的人,立时睁开了眼睛,竟是小童啊,伊在厢车内探进半个身躯,那张圆圆的蓝色脸蛋,此时正微笑着哩。
  “先生,到了。”小童重复道,伊的手高高托起车帘。
  下了鱼车,方才发觉已身在一个庭院之内,总的来说是个回字型天井式小院:正南是院落的正门,门头上应该刻着三、四个字,距离有些远,看不清楚,正门两侧各栽种着一棵龙爪槐;东西两侧是走道,上覆回廊;正北为主厅堂,无匾,四扇连绵木门紧闭,厅内一片漆黑;院落中间是口池塘,上架一八字形石桥,连接南北,哦,桥中央还建有一座纳凉的宽敞平台,中间置放着四张石凳,一口石桌。

  是个典型的富绅名士别院,虽说在构思上略有些巧妙,但在会稽,这样的小院也颇多吧。
  不过,勉强依靠天上的月光,纵眼望去,院内荒草丛生,苔藓遍地,门前蛛网密布,兴许还有一两只狡猾的老鼠匆匆窜过,此地,像是许久未尝有人住了。
  鱼车此刻就停在院池西南一侧,一纵台阶在其车厢之后,似通向院池之中,台阶上水渍淋漓,大概是鱼车经过所致吧。小童恭敬地伺立在鱼车前,脸上敞着笑容,幼稚纯真的眼神,大方地迎向澹台扫视自己的目光。
  “您终于来了。”纳凉平台上,不知何时已站着一个人。
  在月光映照下,可依稀看出,这是个身穿紫色大袖衫,绛纱复裙的女子,大约二十四、五的年纪吧。
  澹台望着伊,嘴角露出一丝浅笑:“嗯。”
  日期:2014-08-18 13:17:00
  二:瀛洲小筑
  天将破晓,还未破晓。
  会稽城,此时缱绻在一帘幽暗之中,如封印一般,锁住了生灵欢呼雀跃的冲动,只有被树木抛弃的颓叶,毫无章法地飘舞,归宿于落寞之路径。
  此乃眠愁无欲时啊。

  正有人走来,是城南平民居住区中的一条街道,人称望溪小道。街之两边布满了平矮的屋子,一幢紧连一幢,一律的白墙黑瓦,在暗色的衬托下,恍若两条游走着的长蛇。这条街素来清静,大概也就清晨与黄昏的时候,会有乡下来的菜农,挑着自家种的蔬果,于此贩卖,偶尔也有三俩的货郎、走方的郎中行经于此,驻留几个时辰,张罗买卖。如此状况下,原本冷清的小街才会吸引周边的居民,来此汇聚闲逛,小街方才生出了些人间该有的喧闹。

  “唔,冰凉的地啊。”走来的人哀怨感慨着。
  是一个女子,披头散发,看不清容貌,全身只披着一件宽袍大袖的白色素袍,若是正视其人,可见伊竟连鞋也未穿,白色素袍遮盖的范围到小腿骨戈然而止,左边那条腿没有皮肉,只剩暴露在空气中的白骨,行走时,与地面上的砖,摩擦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伊双手捧着一只盒子,一只四方形的,正前方装饰着鎏金云纹图的盒子,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使用的那类梳妆盒。

  有一阵风袭来。
  “凉啊。”女子的叹息声此起彼伏,沿着望溪小道一路慢腾腾地走下去,在街的末尾转了个身,推开一扇破旧的木门,走了进去。
  门随即就被合上了。
  日期:2014-08-18 13:18:00
  此乃防风古庙,正殿上供奉的神祗为古会稽的部落首领防风氏,据传,伊因为在参加禹王主持的一次治水会议时迁延迟到,而被盛怒下的大禹王斩杀。后来禹王得知防风氏是因为在路上治水而耽误了时辰,以至于没能准时参加会议。心中懊悔,便下令为伊修建神庙,年年祭祀,一来表彰防风氏的治水功绩,二来平复一下自己错杀好人的过失。《国语?鲁语》记载:昔禹致群神于会稽之山,防风氏后至,禹杀而戮之。

  至于祭祀防风氏的情况,《述异记》如此记载:越俗,祭防风神,奏防风古乐,截竹长之三尺,吹之如嗥,三人披发而舞。这段话是说大约每年的八月二十五日这天,越地的百姓都会举行舞乐活动来纪念防风神,既有如此这般的需要,古庙也因此世代保留了下来,不至于因为无人问津而坍塌荒芜。
  并不宽敞的院内,三面围着低矮的神殿,几棵柳树稀稀落落地根植在墙角根,无名之雀在屋顶与檐角四周来回徘徊着,该类生灵,如同躲在另一空间中的神祗之目,将整个防风庙尽皆收于视野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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