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蜃楼

作者: 帅小蛤

  日期:2014-09-05 17:33:00
  连载前的话——
  这是一部以广州这座城市为背景的成长小说,搁置了三年之后重新执笔。
  过去三年里,它就像荒野中的一个孤儿,死死地盯着我,我想拂手而去,但始终无法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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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子】
  我要讲一个故事。
  它是年轻的,本该伴我一起成长;它是古老的,我本该等年老时讲完就死去。
  谁说得清呢?岁月啊,无比漫长却转瞬即逝,斑斓多彩却黯淡荒芜。
  它又是一个正在发生的故事,我迫不及待想把它讲述给大家。
  仅此而已。

  【一】
  这是一个国际化大都市,至上媒体上是这么说的。徜徉街头,时不时可以看见年纪轻轻就秃顶的欧美人,像刚从煤窑下班的非洲人,胡子拉楂得让人好奇怎么点烟的阿拉伯人……反正地球上有的人种都可以在这座城市遇到。比外国人更经常碰到的是乡音各异的外地人,这里的现代,这里的繁华让无数人抛弃自己的故乡,带这各式各样的梦想在这座城市漂泊奋斗,有的人成功落叶生根,更多的人是带着一身的疲惫和满腔的沮丧灰溜溜地回去了。

  这又是一个乌烟瘴气的城市,谁都别想凭肉眼看到星星,再猛烈的阳光也不得不为厚厚的灰霾留下买路钱,但这不妨碍这座城市两年被评为“国家卫生城市”,或者说这荣誉是对这座不停在清理河涌、兴建绿化带的一种期许和鼓励。毋庸置疑,这是一座有活力的城市,在漫天的烟尘和噪音中迎接朝阳的,是连夜拨起的高楼和步履匆匆的上班族。
  我们的主人公苏途就是天天穿梭于高楼大厦的上班族中的一员,也是数量庞大的漂泊一族中的医院,住在这座城市最为污糟邋遢的地方——城中村。城中村是畸形儿,既不像乡下村庄,也不像城郊结合部,而是赖在繁华璀璨的城市中央,像亮丽光鲜美女脸上横亘着一块疤痕。城市化如同一台轰轰开动的压缩机器,从四方将原住民的房子和外来的低收入人群通通逼在狭小一隅,成为这座城市建筑和人最为密集的地方。对于不同的利益相关方,城中村有着不同的角色:在市领导眼中,它是影响市容市貌的眼中钉,迟早要拔之而后快;在屋主眼中,它是可以坐收不菲租金的摇钱树,又是乡情犹存的弥留故土;到了承租者这里,它是个租金低廉的权宜容身之所,一旦收入好了,马上转租舒适的小区,乃至买套商品房打造梦寐以求的家。

  苏途所租住的金穗村是这座城市最为著名的几个城中村之一。它位居繁华地带,北依东西方向交通要道,东临贯串南北的主干道,附近还有地铁站,交通和生活都非常便利,因此备受租客们推崇。苏途两个月前从另一个城中村搬到了这里,从一个城中村到另一个城中村,是这座城市里很多人无法规避的命运。
  日期:2014-09-05 17:35:50
  后天就是除夕了,晦暗的空气充溢着喜庆的味道,《新年好》之类的歌曲不厌其烦地从附近的卖场传来,在各路行人脸上映射出欣喜的神采。苏途所供职的公司昨天上完了春节前的最后一天班,昨晚在一家酒店举行了年会,还要求每个部门都要在年会上至少表演一个节目。外界的一系列春节将至的信号并没有让他对回家返乡有过任何实质的思考,“回家”这方面的字眼仿佛是机关重重的禁区,每一次触及之际他都迅速地转移注意力,若无其事地继续做着其他的事情。

  表面的从容淡定掩盖着苏途对故乡的厌恶和疲惫,他也说不清这种情绪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大学期间还是出来工作后。在这个国度,家是个人与外界之间一切关系的发散原点,故乡乃懵懂幼年逐渐开化的圣土,关于家,关于故乡,古今中外曾留下了无数脍炙人口的篇章。到底是什么让我们的主人公不惜背上忘恩负义、数祖忘典的骂名,跟家和家人进行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拉锯战呢?
  遥望十年前苏途离乡到这座城市上大学的情景和心境,真是云泥之别,那时是何等踌躇满志,荣耀自得啊。渐渐炎热的空气仍鼓噪着前天苏家大宴村民的热潮,他仍然是村民谈论的焦点,在习惯于站在家门口吃早饭的左邻右舍的目睹中,他一家四口还有小叔及堂弟堂妹都为他送行,走在家门口通往村道的那条田间小径上,像是走在金光大道上,脚下轻飘飘的,完全没去远行的离愁和对未知的忧心。坐上通往县城的汽车后,苏途把头伸出了车窗,深情注视家的方向,觉得村民们可亲极了,内心不禁唤道:以后不管走过多少路,碰见多少人,我苏途都是这个地方的人。

  路途中,他一次又一次地设想自己学有所成,在大城市安家立业后衣锦还乡的情景,通过对具体的场面和细节的想象不断升级自己在家乡的礼遇。香车娇妻是基本的,村民接连摆放少不了, 被学校请去作报告最好不过,终极境界是老家住宅成了文物,树碑立传,世代传颂。对未来的畅想就像正待出嫁的新娘,上下其手的装扮,为的是光彩照人的出场。
  日期:2014-09-05 23:33:13
  春节赋予了川流不息的汽车异样之神采,不管往哪个方向跑,似乎都是为了驶离这座城市,平时街头摩肩接踵的城市也应该有几天闲适和宁静了。苏途双手交叉倚在透着寒意的铁栏杆,从立交桥的人行道上俯视南北涌动的车流,尝试着用心考虑要不要回家过春节的问题。这尝试很快失败了,去年的回乡遭遇长驱脑中,郁积已久的烦恼蜂拥而上,让他毫无头绪,不知所措。他猛地直立起来,左手往空中一挥,痛快作了一个“不管它了,吃饭睡觉去”的决定。

  苏途怏怏朝旁边的城中村走去,经北边入口拐进一条仄窄的主巷道。平时,两边的屋檐和窗台尽挂着形形色色的衣服,可怜地乞求为数不多的风和光,有的还滴着水,像哀怜的眼泪。我们的主人公在一对夫妇开的小餐馆坐下来,叫了一个砂锅粉,闷声闷气地等着。老板娘是个热情开朗的中年妇女,不管出于天性,还是作为招徕回头客的手段,反正客人多来几次后,很快就会跟她有说有笑了,饭菜还会给得多些,但常在这里解决肚子问题的苏途却一点也没有跟她熟悉起来。原因在苏途方面,不是他高傲看不起人,而是近几年来对跟外界打交道越来越觉得厌恶,如果可能,他愿意在一个孤岛上,过与世隔绝的生活。

  住在城中村的绝大多数是外地租户,现在已走得七七八八了,里面的不少的店铺也关门谢客,把脏兮兮的铁门抛给昏暗的巷道。现在虽是午饭时间,但小餐馆里只有三个顾客,其中一对是情侣,老板娘给苏途端上了砂锅粉后,向这对情侣谈起了去年春节她家乡下大雪的情景,声调激昂,绘声绘色,引得小情侣交声称赞。

  身边关于雪的谈论让苏途眼前一亮,毫无生息的内心世界注入了鲜活的泉水。我们的主人公想起了小学二年级的那场雪,这是在南方长大的他在现实生活唯一亲身经历的雪。这场雪很小,在餐馆老板娘的家乡根本就上不了台面,第二天下午就化了;这场雪下得有些诡异,气温骤降,幼年苏途还记得前一天下午自己是穿着拖鞋去上学的,夜里睡觉时也不觉得冷。第二天早上,他从闹钟声中醒来,像往常一样穿好衣服鞋袜拽了书包出门。拉开大门时,扑面的冷空气让自己狠狠打了个寒颤,水包差点脱手掉在地上。对此苏途没有过多在意,他在门前瑟缩着断断续续撒了一泡尿后,边摸黑向学校走去。

  (待续)
  日期:2014-09-06 09:06:27
  他渐渐注意到脚下发出的啧啧声,硬土路走出了泥沙路的效果。他蹲下来观察了一番,隐隐看见了银白色的光亮,沾了几粒经拇指和食指的摩挲,冰冰的,然后变成了水。凭借小学课本里的描述,他想到了雪,热情被迅速燃烧起来,他站起来朝前方的屋顶望去,白蒙蒙的一片,像抛光过的夜雾。

  幼年苏途转身朝家里奔去,恨不得把下雪的事情喊知全世界。他先是敲击父母的房门,话还没说完就受到母亲的责备,父亲则催他早读别迟到了。接着是奶奶的房间,里面传来了几声吞口水的咕噜声以示回答。苏途一点都不懈气,在他转向妹妹的房门正要敲击时,门开了,头发蓬乱的妹妹蹑手蹑脚地从房门里闪出来,轻声地对哥哥说去看雪,好像怕惊动了还在睡觉的长辈。
  这就是人的纯真岁月,很大的好奇心,很大的热情,没有太多的想法,甚至显得有些愚蠢。在岁月的迷尘和世事的纷扰中,它正和每一个经历过它的人渐行渐远,以致于不曾出现过似的,不经意的触及,就像一个以前做过的梦。人们欢天喜地乘坐童年的列车,怀着对前方美好的愿望,在一个大家下车的地方下了车,陌生的土地上,人们欢呼着,也哀嚎着,奋斗着,也自弃着,可最终留下的只是岁月的荒芜,还有凌乱而踽踽独行的脚步。

  (待续)
  日期:2014-09-06 11:23:08
  纯真是关于心灵的纯净。想到了妹妹,苏途心头泛起了许久没有体验过的负疚感。好几月没有跟妹妹通过联系过来了,她一定焦急万分,以为自己的哥哥出了什么事,打电话问家人,问一切可能跟他有联系的人,问他的近况,问他的新联系方式。就像小时候那个总是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见不着自己就会四处寻找的小女孩。
  四个月前,刚换工作没多久,苏途的手机就丢了。他根本没有重新买个手机的打算,手机于他一点都不重要,直到他的同事多次抱怨有事却联系不上他,他才买了个新的。 在他的潜意识里,这个手机就是为别人买的,是工作中不得不配备的一个道具,跟自己的生活一丁点关系都没有,所以他没再把新号码告诉自己的亲朋好友,包括一直跟自己很亲近的妹妹。他对电话响起就是公事,需要自己以公事公办的态度去应对的状况感到满足。

  给妹妹打个电话。匆匆给了饭钱之际,他匆匆下了个决定。他厌恶负疚的感受,他决意挪开压在胸口的那块锋利的石头,首先想到的解决方式就是给妹妹打个电话。仿佛任务在身,他匆匆穿过头顶至留下一线天的窄巷,脚下生风地往住处赶。

  日期:2014-09-06 22:49:47
  苏途一口气回到了只有十来平方的租房,斜坐在平旧的沙发上喘了口气,然后非常郑重地拿出手机,准备拨号。很快,他泄气了,直绷的腰杆马上软绵绵的,半握着手机的右手也有气无力地瘫放在沙发边沿:手机上没有存妹妹的电话,他也不记得妹妹的电话。接着,他又心生一股解脱的喜悦,这种喜悦常常在那些勉强表示要帮助他人,突然发现失去行事的客观时机和条件的人身上出现。
  这解脱是暂时的,迂回路线的办法出现在他脑中:“打电话回家,家里肯定知道妹妹的手机号码。”“妹妹也应该回家过年了,她一定在家。”这顺理成章的猜测让他忐忑不安,迫切需要一件改变注意力的事做,于是嗒嗒按下了家里的座驾号码拨通了电话。
  苏途的妹妹果然在家,接电话的正是他,依然是那个温柔得让人怜惜的声音,了解她的人就会知道温柔中又有不易动摇的固执。听出是自己哥哥的来电后,她的音调又低了一度,充满了忧伤:“哥,你去哪了?一点消息都没有,电话也打不通,你不知道我有多着急。”
  “我,手机丢了,又没记住你的号码,近几个月公司也很忙,你什么时候回家的?”这里句句是实话,可他觉得自己在撒谎,赶紧转移了话题。
  “是不是不再对你妹妹好了?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别胡思乱想。我刚才还想起小时候的你。你很好,是哥哥让你失望了。”这时,他听见了母亲催促妹妹问他放假了没有,放假了就赶紧回家过年。
  “哦。好。会的!我明天就回去,正想跟家里说回家的事。我还有点事,我先下了。”苏途本来还在仓促思考如何回答母亲的问题,妹妹的婚期一下子帮他解决回不回、几时回的这两个问题。
  “你稍等一下!哥,我感觉你现在不太高兴,是不是对我的婚姻选择不满意?”
  “不,只要是你的选择,我都会衷心祝福。我是因为还没买车票,正打算等下去车站提早买好车票!我先挂了,明天见。”
  苏小姗真的误解她哥哥,苏途对她的未婚夫无所谓喜不喜欢,他压根就没过要在妹妹的终身大事中掺合自己的意见。他潜意识里还希望妹妹早点嫁出去,有人早点从自己手中交接自己对妹妹的责任。自小以来,苏途都觉得自己对妹妹有守护的责任,保证她不受孤独、无助、烦恼的侵扰,给她父母所不能提供的兄妹之爱。
  日期:2014-09-07 09:34:27
  一年前,苏途见过准妹夫,模样和嗓音都不记得了,唯一留有印象的是看见自己时那双神态复杂的眼睛。大年初四的下午,苏途正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呆,眼珠长时间的固定对焦让石灰泥沙浆漆成的天花板晕动起来,像薄薄的烟尘在弥漫。不知道过了多久,妹妹推门进来,把他从床上拉起,嚷着要他去看看未婚夫,把把关。苏途虽然觉得纯属多余,但出于对她一向百依百顺的习惯,他还是起床了,觉得看看也无妨。

  苏途顶着蓬乱的头发,外面的人齐刷刷把目光投向从房门后闪出来的兄妹俩,苏父看了这个方向一眼,迅速把目光扭回前下方的茶几,面无表情地抽着烟。苏途一抬头,就跟准妹夫的目光对接上了,瞬间捕捉到对方眼神里所传达出来的信息:诧异、轻蔑、妒忌,毫不掩饰。苏途不觉得自己受到了侵犯,认为这一切都无关紧要,他跟准妹夫寒暄了几句,就起身去了厕所。
  他习惯性脱下裤子蹲下,断断续续拉了一小泡尿后,若有所思又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地蹲了半个钟头,最后接连抽了两根烟,拉上裤子从后门去了附近的小山坡。他开始为妹妹感到担心,飞扬的神采,怒放的眼神,骄傲的细语,一定是她在男朋友面前老说称赞自己的话,让对方在厌烦之余误以为自己是个如何优秀、轩昂的人物,从而嫉恨也好奇起来。“见面也好,现在一切都好了!”最后,苏途又自我劝慰起来。

  事实正如苏途所想的。如果说苏途大学之前在村里因学业优秀所获得的赞誉和羡慕确实足够苏小姗自豪的话,那她身上某种至今存在的纯真则让苏途早已逝去的光环依然在她意识中闪耀着。当天晚上,苏途向妹妹特意表示她的未婚夫很好,比她哥哥强多了,虽然其实没啥用的学历不高,但家境不错,能干,还在市区开了一家电器店。苏小姗却不喜欢她哥哥说这样的话:“哥,别提他了,你在我心中的地位是谁都无法取代了,以后我有了儿女也一样。”

  日期:2014-09-08 23:38:18

  赶着提早买车票只是他尽快结束通话的即时借口,他并没有这样的打算。通话结束后,他悻悻踱步到窗边,窗下方的土坡上长着一棵高大的桃树,一根伸到窗边的树枝正吐着绿芽。当初他定下这间房子,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外面有这棵桃树,让他想起了家里那棵早在十多年前死去的、曾给他带来无限快乐和期待的桃树,最顶端的枝条同样串着一个黄蚁窝。几个月前,他新搬进来的时候,树叶还很茂盛,为他遮住了北边主干道上川流不息的车影。或许,它代表了我们的主人公荒芜生命中唯一的一抹绿色,是过去投射到当下的缩影,光源处有蔚蓝的天空,明媚的阳光,以及对未来的畅想。

  可这时苏途不愿意去想过去的事情,一下子觉得无事可干,很快,一股疲惫感从足部冒起,袭遍全身。近几年来,每当他无所事事时,身体就会感受到不很强烈但无法拒绝的疲惫。他顺从了身心的召唤,躺倒在床上,眼睛微合,眼前一片昏暗,很快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浅浅的梦,在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荒野小径上,他走呀走呀,脚下的路似乎通往的是宇宙的尽头,总是走不完,他不想再走了,背靠一块石头坐下,累得睡着了,接着整个人在睡梦中醒来,对昏白的墙壁惘然四顾。

  昏昏沉沉之际,他的脑袋中晃过了一个念头:拜访一下一个月前有一面之缘的流浪老诗人。老诗人也住在金穗村,在地势下沉的东南角,苏途正朝这个方向走去。小巷越来越窄,人越来越少,随处可见的垃圾多日未清理,仿佛仍想诉说访客归家前的喜悦,但在苏途的眼里更像是诗人在这个时代的隐喻。
  日期:2014-09-09 10:16:45
  小巷和门派号混乱残缺,苏途好费一番功夫才找到老诗人的住址。就在首层,斑驳的绿皮铁门半掩着,里面是一个十来平方的单间,一张褪漆的小方桌,上面摆着一盘青椒炒肉,冒着热气,熏得旁边小半瓶的白酒有些混浊。
  一个头发花白的脑袋从右手边的一个小门里探出来,估计里面就是跟厕所连在一起的厨房,油腻的锅铲正在靠在厨台的墙角上。尽管这样的情形造就应该预料到了,但他还是觉得意外,看到的完全是一个困乏孤独老人异乡飘泊的形象。这才是老诗人真实的形象。那个在街头迎着寒风朗诵诗歌的人呢?那个一手拿着烟一手向路人推荐自己诗集的人呢?那个跟自己吃宵夜就是就着夜色一饮而进然后尽情渲染自己流浪经历的人呢?

  苏途谢绝了老诗人坐下来喝一杯的提议,借口自己刚刚吃过饭。他本打算邀请老诗人下馆子搓一顿,但眼下他不想打搅老人已经准备好的晚餐,他觉得对于这样一个漂泊在外的老人来说,浪费是可耻的。老诗人抓起了几颗花生米放进嘴里,从碎裂的声音可以判断出花生米已不再松脆,然后就着瓶嘴喝了一小口酒,和着花生米一起咽下去。顺着酒味,老诗人倒吸了一口气,舌头接着吧嗒了几下,莫大的满足感洋溢在脸上。

  夜色在压仄的小巷中弥漫,包围了老诗人的住处。周边绝大多数的租客都已春节返乡,带走了吵杂,也带走了灯火,留下了往日难得一见的冷清,任凭愈发浓烈的喜庆气氛也无法涉足。

  苏途坐在一张塑料胶凳上,随手拿起一本铺着薄薄灰尘的名家,信手翻开一页,对着一首短诗浮光掠影地看,没多久便闻到一股淡淡的腐臭味。苏途的注意力开始完全脱离文字,转向搜寻腐臭味的来源:书本上?衣服堆里?厨房里?淡淡的,又始终挥之不去,他最后他视线落在老诗人身上。
  花白的头发下面,是左右纵横的的皱纹,有的相互平行,有的缠绕交叉,在腮帮子的搅动下,倍显岁月的肆虐。他终于锁定了腐臭味的来源,就在老诗人的身上,是衰老和死亡在老诗人体内的潜伏,发酵。
  日期:2014-09-09 14:28:05
  苏途不由地想到了老诗人未来的命运,在这个现代化大都市最为阴暗的角落的一天晚上,房东上门收房租,但发现房门紧锁,敲门也没人应答,第二天还是如此,房东只好打老诗人的电话,手机关机。这时,房子里已经飘出了腐臭味,但没有引起房东的这里,在潮湿邋遢的城中,有这样那样的味道太正常不过了。房东决定再宽限几天,反正手上有一个月房租的押金,也许老诗人回家去了。一个星期后,房东再来收租,看到房门紧锁,心理顿生几分对老诗人的埋怨。此刻,腐臭味已经很浓烈了,房东在猛敲房门和打电话都没回应的情况下,才对这股味道心生窦疑,回家拿来备用钥匙打开房门,只见已认不出模样的老诗人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全身肿胀得好像整张床都盛不下。

  日期:2014-09-09 17:18:21
  老诗人那略显混浊的眼睛终于变成白玻璃一块,弹出眼眶有一公分,再也看不到对青春和流浪的渴望。房东对永远不能再说话的老诗人愤怒了,怨恨老诗人死得不是地方,为自己清理房间带来了莫大的麻烦,还影响转租时间。房东自掏腰包请了几个工人,用原有的被子和席子卷着,把老诗人丢到村口的垃圾桶上,面对街头来来往往的行人,老诗人再也无法朗诵诗歌,讲述自己的流浪史了。老诗人的遗物清理完毕后,房东撒上了重重的消毒水,不日就迎来了新的租客,房间里的腐尸味始终挥之不去,但新房客毫无知觉,甭说知道这里曾死过人。

  (待续)

  日期:2014-09-09 20:17:37
  苏途显然对老诗人死后的遭遇过渡想象了,事实上无论房东多么冷漠,老诗人的下场都不会这么悲惨。通常情况下,房东发现老诗人死在床上后,必定先报警,验尸官到场后鉴定为自然死亡。然后殡仪馆的车来了,警察则根据老诗人的遗物找到了他的家人,最后骨灰被带回家乡,安葬在公共墓场上,跟普通老人的最终归宿没什么两样。
  老诗人起身收拾碗筷的声响把他从想象中拉回到现实,他正了正上身,吁了口气,想对老诗人说些什么,但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他逐个筛选适合挑起话题的词句,但终究觉得没什么意思,于是起身告别了。老诗人对他刚来就走觉得奇怪,就叫他多坐一会儿,表示碗筷很快就能洗好,但他谢绝了对方的挽留,说这次是顺道来看看,等下要到外面买些春节礼物,明天一早就要动身返乡。
  日期:2014-09-10 11:1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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