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佳人:女神炼成记

作者: 陈侎

  最短的序:佳人有约兮,静候各色男女奋力显神通;真爱无敌否?笑看世间百态尽入我彀中:)
  所谓佳人
  第一章
  颜慧如第一次喝醉酒是在五年前,那时她已经在中文系教了十年古汉语,那天她刚要走进食堂,正好遇到毕业班的一群女生,她们要出去聚餐。对于她们来说这次聚餐有着特殊的意义,因为她们马上就离开这个学校,很多人在未来的一段时间也许不再能很方便的见面,而对于有些人来说,她们在今后若干年内只能以回忆的方式在记忆中相见,尽管现在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仿佛从中文系到外语系一样便利,但这不能证明人类的记忆功能就快要丧失了。

  她们看见颜慧如,于是一定要拉上她。其实颜慧如一向和她的学生不太熟络,她在他们眼中就仿佛她教授的这门课一样乏善可陈,而他们在她眼中无非是一些懵懂无知的顽劣青年,他们对除古汉语之外的一切事物都兴致盎然,而最终她只是在心里暗暗地痛惜他们很快就要步入这个滑稽可笑的现代社会,滑向堕落的深渊。

  只是即将到来的分别多少拉近了她们的距离,颜慧如在犹豫间被这一群吵吵嚷嚷的女生裹胁着进了离学校不远的一家饭店,为了不使自己显得过于与众不同而影响饭局的顺利进行,她被迫随着她们谈话的进行不停地作出天真、快乐、伤感等等表情,不停地以礼貌的方式拒绝她们递过来的啤酒,而这样的表演能力恰恰是她所不具备的。
  她渐渐地对她们幼稚无聊的话题感到不耐烦,而且觉得自己这样傻坐在她们中间很可笑,但她又不愿意马上离开,因为有些话题虽然无聊但她并非完全不感兴趣。比如她听见她们给教外国文学史的樊老师取了个日本式的名字叫“未婚先有子”,很明显,是因为她前些年曾经有过一次惊天动地的恋爱,并在恋爱流产之后经历了一次真正的流产,这个是可以理解的,而且她觉得这个名字并非一无是处,对“先有子”老师这个称呼她在心里暗暗地发笑。而她们把系党总支书记叫做“横穿马路”就不好理解了,至于她们嘻嘻哈哈地把李教授称为“包皮过长”,放肆地称她们的班主任唐老师为“她没内衣”,就不免使她在尴尬之余有些愠怒了。同时她很好奇,她是不是也会有一个类似的名字,如果有,又会叫什么。答案自然不会在饭桌上出现,若干年后她才知道,她的名字叫“大倒胃口”。

  她喝醉是因为大家在饭桌上决定进行一次猜拳,这些女生猜拳有着一种很独特的方法,一个人提问,一个人回答,问题和答案都要和人的身体感觉有关,并且回答要得到大家的认可方可通过,通不过者喝酒。这个游戏还多少带上了点中文系的特征,答案要押韵。
  比如问:美不美?答:看大腿;问:骚不骚?答:看眉毛;问:瘦不瘦?答:看肌肉,诸如此类。
  尽管颜慧如觉得这样的问答显得低俗无聊,但她暗暗听了几次,觉得难度也并不大,正在她犹豫是不是应当参与到这个游戏中去时,游戏已经轮到了她,问题是:痛不痛?
  颜慧如一时有些尴尬,大家都忍着笑看着她,她迟疑了一分钟,有人说:十秒钟要说出来,说不出加倍喝。
  于是大家一起倒数,10、9、8、7——她来不及解释和推脱,在慌乱中说:“看阿松!”
  大家楞了几秒钟——因为这个答案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然后嚷嚷说:“阿松是什么——错了错了,罚酒。”一个女生端着满满的一大杯啤酒走过来,颜慧如脸涨得通红,她当然知道自己的答案不符合她们的要求,但她抗议说:“凭什么说是错的。”端着酒的女生说:“因为这是规矩,大家说了算,所以你必须要喝酒。”颜慧如说:“我可以解释。”端着酒的女生说:“喝完再解释。”这个端着酒的女生叫高真真,她是今晚的活跃人物,而且已经喝了不少酒,她接着说:“按照规矩,不喝就灌。”四周响起一片叽叽喳喳的叫好声。

  “谁敢!”颜慧如看着那些摩拳擦掌的女生,情急之下厉声说,大家见她好像动了真气,多年积累的教师的权威使得大家倒有些不知所措,迟疑起来。
  高真真咬了咬牙,说:“酒桌之上无父子,灌!”
  于是大家一哄而上,颜慧如终于喝下了她记忆中十年来的第一杯酒,而这杯酒马上使她的情绪变得亢奋起来。
  “颜老师,你现在可以解释了?为什么要看阿松?”高真真嬉皮笑脸地问。

  颜慧如猛喝了几口茶,压下喉咙里正在往外冒的一股酸水,然后懦懦地说:“因为,阿松婆是我大姨妈。”
  饭桌上爆发出一片惊天动地的笑声,从此在这个晚上参加喝酒的人当中多了一句流行的话:姨妈恒久远,疼痛永流传。
  日期:2015-05-07 14:26:31
  按照规矩,输家还要继续回答问题,下一个问题是:舒服不舒服。
  大家继续强忍着笑看着颜慧如,颜慧如现在当然明白了她们的问题中暗藏的陷阱,这些陷阱必须大家朝夕相处知根知底才能躲得开,她必然是要掉进去的。
  她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继续玩下去,还是到此为止,也许自己可以主动跳进这个陷阱,让大家再高兴一次。即便这样做有损她的形象但也不重要了,因为这些人即将永远地告别这所学校,她在她们中间的形象和所有人未来的人生都毫无关系,她为什么不能牺牲一次呢,而且她已经牺牲过了。
  这时有人说:“好了,大家别闹了。”说话的人叫肖又嘉,颜慧如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她终于感到自己此时并不孤单。
  “什么叫闹。”高真真说,“既然玩就要玩得起,要不你代她回答?”
  肖又嘉语塞了,因为她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是颜慧如的名字,这是她们在无数个不眠之夜聊天聊出来的学术成果之一:舒服不舒服,看慧如(会入)不慧如(会入)。
  颜慧如说:“我最后陪你们玩一次,好不好?”
  大家互相看看,颜慧如从她们的眼神中看出大家并不反对这个提议,她接着说:“从用词的角度来看,你们的问题不太好,不够简洁,而且有歧义,结合你们今天晚上对类似问题的理解,我认为问题应该是:爽不爽。”

  颜慧如一本正经的态度使大家不免有些扫兴,但同时她们对颜慧如更多了一些好奇,更何况大家对“爽”字有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理解,而现在这个字竟然从颜慧如这样的女人嘴里说出来,她们很想知道她心目中的答案。
  “所以我的回答是:爽不爽,看痒不痒。”颜慧如说。
  咯咯咯的笑声再一次在这间小小的包房中爆发,笑声是如此的肆无忌惮,以至于隔壁的人都好奇地伸进头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哪里痒?”高真真问,她几乎已经瘫倒在椅子上。
  “哪里都一样,我问你,你身上任何地方痒,你是不是会去挠,挠完了是不是很爽?所以我的答案是不是很正确?”

  “可有一种痒你是没法挠的。”肖又嘉插嘴说。
  于是大家又都笑。
  颜慧如知道必然会有人这么说,她说:“可你没挠就爽过了,我还是没说错嘛。”说完她很为自己的机智而得意。
  肖又嘉呆了呆,说:“我说的是心痒,心痒难挠。”
  高真真几乎笑岔了气,她喘着粗气对颜慧如说:“颜老师,你说的不用挠就爽了又是什么地方痒?”
  颜慧如恼羞成怒,不仅仅是因为她们对她毫无敬意的挪揄取笑,更因为她自以为很巧妙的回答被戳穿而产生的羞愤,她一言不发地端起酒杯,一口气喝下了满满的一杯啤酒。

  日期:2015-05-07 14:28:58
  最后颜慧如终于醉了,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她搀回宿舍丢到床上,随后她们褪下了她的外衣,发现她的内衣也被不慎流入的啤酒浸泡得有了一股马尿骚味,高真真建议帮她换下内衣,当她去解她内衣的扣子时,她突然睁开眼,两只手死死地抱着胸口,然后高声吟诵起来。
  “余幼好此奇服兮,年既老而不衰。”颜慧如反反复复地念叨着,成功地使这件湿漉漉的内衣继续留在身上,并且使得所有的人最终都笑倒在她的宿舍里,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们都把内衣称之为“奇服”。
  这个晚上是颜慧如和肖又嘉、高真真友谊的开端,因为肖又嘉觉得自己不该多那句嘴。中文系的人一向不能忍受别人在文字和词语上的智慧超过自己,因为这代表着他们在这个被理工科那些走火入魔的疯子统治的社会里仅剩的自尊,而在这个晚上肖又嘉剥夺了颜慧如的自尊,这对一个中文系的老师来说是不可容忍的一件事。
  肖又嘉和高真真一直待到中午,颜慧如终于从醉梦中醒来,她在朦胧中发现屋子里多了两个人,险些惊呼起来,并迅速而不无紧张地偷看了自己是不是还穿着衣服,最后她终于发现这两个人是女人而且也算不上陌生人,她舒了口气。

  她们诚恳地就昨晚的事情向她道歉,颜慧如只是自嘲地笑了笑,她说没必要道歉,她又不是小孩子,可以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接着她说昨天晚上玩得很好,她并不介意,事实上大家在离开学校前能有一顿难忘的聚餐她很高兴。最后她赞扬了肖又嘉的机智,她认为这种机智是中文系之所以还应当继续存在的理由之一。
  “欢迎常来,以后我们可以讨论一些形而上的问题。”颜慧如送她们出去的时候说,她的话使得肖又嘉和高真真感到惭愧不安,她们在这个全国著名的高等学府厮混了四年,最后一天却用极端形而下的方式把颜慧如这样的人也拖下了水,在这四年当中她们极少考虑到形而上的问题,但这并不能怪她们,因为你精通《诗经》或是《离骚》不能帮助你通关《愤怒的小鸟》,也不能解决你的单相思,更不能帮助你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当然,在中文系教古汉语除外,屈原不但能当饭吃,还可以在关键时候保住你的内衣。

  日期:2015-05-08 12:31:50
  第二章
  在很多人眼里,颜慧如曾经有很大机会成为这个时代的弄潮儿,她十六岁上大学,二十二岁研究生毕业,当她在十年前上自己的第一堂古汉语课时,她还不到二十三岁,由于她的第一节课教的是一个进修班,她几乎成了教室里年纪最小的人。
  但她并没有成为什么弄潮儿,虽然她从童年到青年有着显赫的经历:她八岁的时候就能背诵《古文观止》里的绝大多数文章,十岁的时候已经能指出教参上几处不明显的错误,十二岁参加了一个全国性的作文竞赛获得所在地区的一等奖,十四岁她成为所在城市最年轻的团委委员。她在小学、初中、高中各跳了一级,最终在十六岁的那年被保送进了这所大学的中文系,四年后她以这个班唯一没有谈过恋爱的女生的身份考上了研究生,随后她留校教书。

  她的好运到此为止了,之后的十多年,她苦苦挣扎在中文系的那些被各种传统文化熏陶出来的遗老遗少中间,教书、读书和写论文成为她单调生活的全部。她一度很满意这种生活,并淡然面对办公室里的一切尔虞我诈,远离人世间的一切是非,图书馆和教室是她生活中唯一有意义的两个坐标。
  这样的生活年复一年,她顽强地坚持着她的生活方式,对这种象牙塔加斯巴达式的生活寄予了极高的期待,拒绝进行任何的改变。时间使得她的这种固执渐渐地变成偏执,在偏执中她错过了青春,错过了男人,错过了对一个年轻女人而言最美好的一切生活体验,她终于开始变得焦急。为一个渴望了数年的副教授职称,为一篇冗长而枯燥的关于《采薇》或《道之体用》的论文,为了一句永远无法证实的闲言碎语,为了她曾经毫不在乎的一切,她变得象一个刺猬一样敏感和易怒。

  日期:2015-05-08 12:34:32

  颜慧如远不是一个对一切都毫不在意的人,她以前之所以做出毫不在意的样子,是因为她年轻,年轻就代表着无限的可能性,年轻曾经是她最大的资本,也曾经是招致嫉妒的唯一因素。一个年近四十岁还在为副教授奋斗的人和一个二十三岁就开始为讲师奋斗的人是完全不一样的,她用十五年的生命完成了这一角色转换。现在,系里那个五十八岁的副教授但在名片上却永远故意漏印那个“副”的老赵可以和蔼地对她说:“小颜,没关系的,别把这些看得这么重,你看看我,不也过得好好的?人嘛,就是要安贫乐道,对不对,什么教授副教授,都是虚名,有什么好争的。”但他在四十岁的时候曾经为了这个无所谓的副教授职称以死相逼,并以中文系特有的聪明才智声称自己是“殉职”,当然不是大家理解的因公殉职,而是一种文人似的浪漫主义,因为以前有人为情自杀,被称为殉情,有人为诗自杀,被称为殉诗,现在他为职称自杀,当然是“殉职”了。

  颜慧如自然不会去殉职,当然真正的原因是因为即便她去殉了,也不会有任何结果。以死相逼是一门高深的学问,不是人人都能掌握并熟练运用的,这种高风险的危机应对方式必然产生各种高风险的结局,以死相逼的核心是“逼”而不是“死”,只有你能逼迫对方的时候,“死”才是有效的,比如说“你要不答应我就死给你看”这句话,从慈禧太后嘴里说出和从杨白劳嘴里说出自然是不一样的,慈禧太后说这句话是逼,杨白劳说就真是死了。

  日期:2015-05-08 14:01:27
  既然连殉职这样的方式都不可能帮颜慧如,其他方法自然也就是失去分析的价值了。大约从三十岁起,颜慧如就成了中文系的另类,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看法在人们的心目中越来越根深蒂固,尽管她还很年轻,远没有到老的时候,但人们已经把她和中文系那些语言乏味、面目可憎的老女人归为一类。而那些老女人在谈起她的时候,又恶毒地把她和系里那几个比如某位上课忘了穿内衣弄得教室春光无限男生鼻血长流而被学生戏称为“她没内衣”的风*女人相提并论,并断言她之所以未嫁是因为和系主任有不清不楚的一段恩怨,实乃大奸似忠的典型代表。至于那几位风*女人,自然也是不愿意与她为伍的,比如“未婚先有子”就轻蔑地指责她在来月经的时候穿着裙子去上课,结果把凳子弄得鲜血淋漓。虽然实际上血迹来自一位女生,她因为事发突然没有来得及采取措施,血流到了凳子上,在她请假出去买卫生巾时颜慧如偶然在她的座位上坐了一会不慎使裙摆沾上了血迹,血迹很少压根就谈不上“鲜血淋漓”那么夸张。但“未婚先有子”还是坚持把事情归结到她身上,并在一切场合散布这件事,终于使得这件事成了系里的经典段子,并且“未婚先有子”声称这件事之所以发生是因为颜慧如有着某种严重的妇科病。于是这件事的性质就变了,因为妇科病是个相当让人产生联想的词汇,说一个未婚女人得了妇科病好比说一个好男人得了性病一样恶毒。其实真正得妇科病的是“未婚先有子”,而且她得妇科病和她那次轰轰烈烈的恋爱兼流产有关。流产之后的某一天她把相关的病历忘在了办公室,病历被一个以加班为荣每天都最后离开办公室的老女人看见了,对新事物有着婴儿般好奇心的老女人自然不会放过。她打开了病历,发现了这个秘密,为了在将来使得她马上要传播出去的话不至于成为谣言,她甚至复印了其中的一份检查报告,之后她小心地把病历放回去——结果她一时粗心放到了旁边颜慧如的办公桌上。晚上心急火燎的“未婚先有子”闯进办公室却在颜慧如的办公桌上看见了病历,并且以一个女人的细致马上发觉病历被翻看过。于是她的愤怒可想而知,并且这种愤怒降低了她的智商,使她在之后的岁月里认定是颜慧如偷看了她的病历,并且传播了这个秘密。

  日期:2015-05-09 13:42:14
  当然,颜慧如个人的命运和以上这些事情全都无关,因为这些人无论对她有什么刻骨仇恨,但却都无法真正掌握她的命运,于是善良的人们为她总结了一些更可能的原因。比如在颜慧如二十四岁那年新来的系主任——一位圈内赫赫有名的当代文学评论家兼语言学教授——在系里一次演讲中偶然说了“凯旋归来”这个词,于是引发了颜慧如的条件反射,她正确地指出“凯旋”本来就是“得胜归来”之意,所以“凯旋归来”是个错词。当然,中文系绝非只有她一个专家,但她却是唯一说出来的人,并且她进一步指出,这个错误可以由任何一个系的领导来犯,但惟独不能出现在中文系,更何况犯错误的还是一个语言学教授。这件事越传越广,终于传进了系主任耳朵里。他在一天下班后把颜慧如叫到办公室,向她承认了用词不当的错误,表扬了她敢于指正领导的勇气,同时也隐晦地批评了她私下传播这件事的做法。那天两人谈了很长时间,以至于错过了晚饭,于是他们一起到外面的馆子吃了顿晚饭,最后系主任坚持开车送她回宿舍,在她从主任车上下来时她发现主任的右脸有一滴不小心溅起的汤汁,于是她小心地掏出纸巾帮他擦去,这一幕刚好被系里的某人看到。一年后,系里出现了关于颜慧如和系主任的经过无数次加工提炼的完整段子:两人在某一天出去玩车震,告别时颜慧如及时发现并帮他擦去了残留在脸上的唇印,从而避免了一场原本注定要发生的金玉奴棒打薄情郎似的人伦惨剧。最终关于这件事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看法,一是颜慧如因为这件事得罪了主任或者更可能是主任夫人,影响了她在系里的前途;二是她和主任有暧昧关系,所以尽管这些年她一直碌碌无为连个副教授都不是但却一直是系里的骨干教师。

  影响颜慧如命运的绝不仅仅只是这件事,有一次在饭桌上,颜慧如偶然问一个老师为什么学生们会把系党总支陈书记叫“横穿马路”?她对此表示不理解并且很愤慨,因为陈书记是个不错的人,在他刚从部队转业到系里时的一天深夜一个女生突发阑尾炎,是正在值班的他冒着大雪背着她到了两公里外的医院,中途为了抄近路踏进了被雪掩盖的阳沟,结果右腿骨折血流如注,他硬是坚持到了医院,事后校刊上还出现了一篇名为《鲜血铺就的生命之路》的肉麻文章。颜慧如的质问原本是想为陈书记讨回某种公道并表达对学生的不满,但结果却是“横穿马路”这个名字的知识产权落到了颜慧如身上,并且在几年以后这个事件变成了陈书记和某女生不伦恋的校园八卦,最后甚至出现了陈书记夤夜冒雪背着某女生去做人流的荒诞传说。而系里某个觉悟奇高的老女人还向党总支反映,称某些年轻教师称党总支书记“横穿马路”,是一种恶毒攻击党的知识分子政策扰乱教学秩序的行为云云。

  日期:2015-05-11 14:02:24
  诸如此类的传说还有很多,甚至连学生中间也流传着颜慧如的故事。某学期一个古汉语考了五十九分却被颜慧如不顾他的苦苦哀求大公无私地宣布其挂科补考的男生痛骂颜慧如是个变态女人,变态的原因是因为她已经到了更年期。当某位可疑地拥有海量关于女人生理卫生知识的男生反驳说现代女人的更年期在五十岁以后才会发生而颜慧如甚至还不到三十五岁时,挂科的男生声称那是指正常女人,而颜慧如不是正常女人,她三十五岁还没男人碰过当然生理期就一定异于常人了。这个谣言得到了“未婚先有子”的大肆传播,当然,她对“没有男人碰过”这句话进行了符合想象的修改。

  不能说颜慧如完全不在意这些关于她的故事和传言,但她并不想为了这些无聊的事情大动干戈,她也不相信这些流言会对她的命运产生致命影响。她在中文系并不高调,也从来不是任何事件的中心人物,当然也就不是类似传言的唯一受害者,比如关于“未婚先有子”的各种传言差不多是她的十倍,有些甚至根本不是传言而是事实。她曾经在一次饭局上公然声称某副校长在早年去边疆地区支教的时候越境嫖娼得过梅毒,但这并没有影响比颜慧如还小一岁的“未婚先有子”在三十五岁那年成为中文系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教授。

  只不过颜慧如确实渐渐地对自己的生活产生了怀疑,整个中文系或者毋宁说整个学校,还有谁象她一样生活并对未来抱有如此不切实际的幻想呢?就连她那尊敬的研究生导师,一位年近七旬的学界泰斗不久前也出了一本艳俗不堪的《青楼词话》,虽然他一再表示“都是弟子们胡闹,与老朽无关,惭愧惭愧。”,但书上却并无任何弟子的笔痕和署名,而是明明白白地印着他的大名,并且有某位北京的大师写的前言,不惜以陈寅恪为类比对象高颂谀词。据说这本书原名叫做《名妓与名词》,之后连出版社的编辑都觉得未免太过艳俗露骨而改成了现在的名字,颜慧如有幸得到一本签名本,某天晚上不慎翻看数页,足做三日呕。

  但她的导师因为这本书得到了二十万的酬劳,并且他已经在策划着下一本,据说书名叫《中国历代宫廷男宠揭秘》。他必须得抓紧,因为出版社的人告诉他,他们得到确切消息,历史系的吴老正在写《面首传》,而中文系最年轻也公认最有才气的某副教授也正在写一本《吹过历史的角落:男风》。这些消息使得颜慧如的导师顿时忙碌起来,路上偶遇也总是充满使命感地说:“时间紧,任务重,不多说了,惭愧惭愧。”

  日期:2015-05-11 14:34:48
  只是颜慧如分明从她导师眼里看到了一种表情,这是一种哀怨和懊悔交织的混合体,是一个老年人因为岁月如梭时光流逝而产生的无奈,是一个人老色衰的怨妇对另觅新欢的丈夫不可调和的仇恨。颜慧如读懂了他的目光,他在告诉她,他错过了他的黄金时代,错过了这个飞速发展的社会。如果说他现在正在堕落的话,他对此丝毫也没有惭愧之意,他只是在懊悔他的堕落来得实在太晚了,在痛心因自己的过分愚昧以至于把自己学术期的黄金时代用来研究《礼记》、《中庸》这样一些毫无经济价值的无聊课题上。

  颜慧如终于决定改变自己的生活,趁着自己还没有老去,趁着自己对堕落的理解还没有偏执到如一个小脚女人对人体油画的不可救药的仇恨。她拿出笔来在纸上随意地写下了几个字:武则天二三事。这样的文章会有人看吗?她问自己,答案是否定的,这其实是一个很傻的题目,会扼杀人们的联想,这种文章永远只是中国语文教育结出的恶果,转瞬就会被扔进正在无限扩大的文字垃圾堆里。她在涂改前突然迟疑了一会,和武则天有关的一切在她脑子里闪回,于是她在武则天与二三事之间插进了“乱伦”两个字。

  她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但并没有抹去这一行字,“武则天乱伦二三事”和“武则天二三事”有着本质的不同,它们之间的区别犹如璞玉和砂石。毫无疑问,前者会是一个值得挖掘的宝藏而后者不过是一个尘土飞扬的露天采石场。唯一的疑问是,现在有多少人正在挖掘,还给她留下多少值得付出精力的储量?她放下笔,准备先去吃晚饭然后再来继续这种对她而言前所未有的遐想,在食堂门口遇到了肖又嘉和高真真她们,接下来是她有史以来的第一次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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