倔强寡妇和她的儿子们:男人路

作者: 徐尚2015

  第一章
  生活就像东北的粘豆包,热的时候甜怡可口,然而一旦冷却,就会变得干涩难以下咽。
  公元1998年的7月7日,这是历史长河中一个平凡而又不能再平凡的日子。一层层热浪在空中翻滚,天气闷热得似乎想要剿杀凡尘里的所有水份。
  徐婶,满面赤红,额角跳起的青筋挂着一层细密的汗珠,然而这一切并非是因为天气炎热,而是出于愤怒。她恨恨地盯着总是给她惹事生非的三儿子——徐振邦。

  “你现在真行啊,这还没到一周,你就打两次架了,明天是不是去杀人呀!”徐婶怒不可遏地训斥道。
  振邦静静地站着,没有解释,只是狠狠地低着头,一言不发。他不想辩解,因为他很清楚任何的辩驳在母亲面前都无济于事,反而会增加她的怒火。
  然而,徐婶似乎没有就此作罢的意思。“咱们老徐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怎么就不能像你大哥和二哥那样懂事,让人省心哪?就因为一块橡皮就能把人打得头破血流,你可真有出息,人家要是拿了你的笔,你是不是就能把他砍了呀!”
  振邦倍感委屈,他抬起头,很惆然地瞅着满面怒容却极其坚韧的母亲,“我开始没动手,是因为他老是不停地骂着咱们家都得瘟死,我才……”
  还未等振邦将话说完,徐婶就很粗暴地打断了他:“你给我闭嘴!你怎么就不能先检讨一下你打人就是不对,总找什么借口!我要是这么说你是不是也要动手啊?”
  “我……”振邦欲言又止,无奈地垂下头,发出一声浓重的叹息。

  “你是不是觉得很委屈,是不是很不服,是不是!”徐婶义愤填膺地说,“咱们家早晚会败在你手里!”
  徐婶还想要继续训教这个在她眼中极不争气的孽障,就在这时院落的大铁门被猛力地推开,发生很响亮的咣当声,随即一个急切,带着哭腔的声音冲进了屋内。
  “徐婶,你快点去石场吧,徐叔出事了,徐叔出事了……”
  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像就晴空里的炸雷,惊得徐婶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振邦也猛地抬起头,两人几乎同时向门口冲去。
  前来报信的人是铁坤。这个被阳光烤得黝黑的汉子,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迎着满脸焦虑的母子俩,还未等脚跟站稳,他就迫不及待地说:“不……好……了,不……好……了,徐叔被压在石头底下了。”
  惶恐不安的徐婶极力地控制住自己狂乱的心跳,但声音里却充斥着颤抖和虚弱,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头到脚地包裹着她,几乎让她窒息。
  “铁坤到底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铁坤急喘了几口粗气,然后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就是徐叔他们坐在石场里休息……突然大片的石头掉了下来,他们根本来不及躲,结果就压在下面了……你还是快点去看看吧!”
  徐婶顿时觉得一阵眩晕,两腿不禁一软。铁坤急忙上前一步扶住了她,否则徐婶非得瘫软在地不可。她强打起精神,踉踉跄跄地向石场的方向奔去。一副副恐怖的画面在她的脑海闪现,让她的思绪乱作一团。
  日期:2015-10-10 10:05:50

  几乎所有场口的人都聚向了徐天运的场口。他们七手八脚地帮着移动涌落下来的石头,很多人的手指都被石头参差不齐的棱角磨破了,但那种出于挽救同伴的最原始冲动,让他们忘却了一切的疼痛和劳累。
  徐婶不顾一切地搬着石头,鲜血和眼泪同时从她因恐惧而不断颤抖的躯体流出。
  幸好岩层不是大面积的滑落,在众人的帮助下,徐天运从乱石中被挖了出来。他血肉模糊,呼吸细若抽丝,只有一息尚存。徐婶紧紧地握着天运的手,泪水如同汇洪,奔流而下,她的声音如同狂风中抖落的枯叶:“他爸,你要挺住呀,你要挺住呀……咱们家不能没有你呀,不能没有你呀……”她边说着边抬起头,冲着周围的人嘶声力竭地大喊,“快点叫车!快点叫车!”
  天运奋力地睁开眼睛,看着一脸惊惶的徐婶说:“你……一定,一定……要把振飞……攻上大学,老徐家就靠他了……我死也就瞑目了……你明白我的意思……拜托你了……”他的胸部强力地一起一伏,显然气息不足,不得不停下来。
  徐婶重重地点着头,双手紧紧地握着天运的手,哭着说:“他爸你别这么说,你别这么说……你相信我……你没事的,一切都会没事的……”她还想说点安慰天运的话,但已然泣不成声。
  天运的手向振邦的方向动了一下,振邦急忙俯下身。眼看自己挚爱的人就要撒手人寰,振邦脸色煞白,不知所措,只是一个劲儿地抹眼泪。
  “儿子……你……你要听妈妈的话……不要惹事……不要惹……”天运咳了两声,鲜色从他的嘴角渗出。
  “我知道了,爸,我知道了,您放心,我一定不会再惹事了……一定……”振邦泪如雨下,他紧紧地握着爸爸的另外一只手。那只因劳动而造就的,厚实而又刚硬的手此时传来的却是阵阵凉意。

  “还有……还有振华……”天运还有很多的话要讲,还有很多的事要交待,尘世里有太多的事让他牵挂,让他难以割舍,然而坠落尘埃的石头无情地压碎了他的生命,他的希望,以及悠远的梦。他微弱的喘息,伴着弥温在空中的尘灰,随风飘散。
  父爱,总是浸着几分厚重!
  本来用于运送石料的汽车临时充当了救护车。尽管车速很快,然而行至途中,徐天运就已气绝身亡了。医院本来很安静的过道里堆满了大量的哭声,同时收录着医生快速的检查和果断的摇头。
  一个家的顶梁柱就这样怦然倒塌了。随着天运的离世,诸多本可能在预定轨道运行的命运就此产生了突变。虽然他不愿离去,凡世还寄存他太多的牵挂,然而死神并不怜惜这个平凡的好人,他强健的体魄和坚实的臂膀被无情地压缩成了一张照片,高高地挂在灵堂最醒目的地方。
  在医生不置可否地确定天运已死亡的事实后,天运僵硬的身躯周围一直处于不断的骚乱之中。喊声,哭声,因无所适从而慌乱的脚步声,以及节哀顺变的劝解声在病房里四处漫延,回荡。

  就在人们还沉降在悲痛之中但稍有缓解的当口,突然一个少年风驰电掣一般从医院的门口向里面飞奔,嘶声力竭地喊着,眼泪在他的身后飘飞。两个前去送信的人紧紧地跟在后面。
  来的人是天运的二儿子——徐振华。他冲到父亲的身旁,大声地呼喊着,试图将气绝身亡的父亲再次唤回人间。
  就这样,新一轮的哭声被引爆了。
  许久,久经世事的村长对如同泪人的徐婶说:“他徐婶事情都已经这样了,我去把振飞叫回来吧!”
  “对呀,对呀,振飞是长子,他必须得回来披麻戴孝!”人群里一阵七嘴八舌。

  “不行!”徐婶突然停止泣声,断然制止道。她的语气异常的坚定,不禁让众人都很诧异,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徐婶。“谁也别去找振飞,千万不能告诉他这里发生的一切!他今天高考,死了的人就是死了,可活着的人还得活下去!”
  屋里的人都默不作声,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年年高考下雨,这一年也不例外。
  一道闪电劈开灰暗的天幕,像一块明亮的镜子碎片横亘在天地之间,反射着徐氏家族那几张苍白而又悲戚的脸;随即一声沉闷的雷在空中翻滚,震得地板直颤;飞泻而下的雨水打在建筑物上,顿时给静默的高楼大厦镀上了一层惨淡的白烟;一道道细小的溪流在玻璃窗上左右摇摆着,将窗外的一切都变得扭曲而又模糊不清。
  远处,一片茫然……
  日期:2015-10-10 10:43:34
  随着一声清脆的铃声响起,振飞从容地收起笔,将试卷交了上去,然后随着人流走出考场,走进了阳光中。他如释重负地伸展了一下腰身。雨后的天空格外的晴朗,空气也异常清新了许多,就像一个近视的人终于佩戴上了眼镜,混沌的一切顿时变得清澈而又纯净。
  振飞正走着,突然身后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原来是自己的同班同学张秋玲。张秋玲快进一步,与振飞并肩,微笑着问:“考地怎么样,振飞?”
  “还行吧,就那么回事!”振头边走边微笑着说,“你怎么样?”
  “不好说,看造化吧。”张秋玲打趣地说,“噢,对了,你第九题选的是哪个?”
  “既然都已经考完了,何必还让它闹心呢?”振飞淡淡地说。
  “不行,那道题太让我纠结了,我非得知道答案不可!”张秋玲很固执地说。
  振飞稍顿回忆了一下,然后说:“选B。”

  “唉,”张秋玲皱了一下眉,眉清目秀的脸庞调皮地扭曲了一下,狠狠地发出一声叹息,恨恨地说,“我的天哪,又错了一道,我开始真想选B来着,造物弄人哪,我怎么选D了呢!”
  看到张秋玲如此懊丧,振飞急忙说:“那也不一定呀,也许我错了。”
  “你还能错!学年里的红顶苗子,与答案相比,我宁愿相信你。”
  张秋玲倒不是刻意地奉承振飞,有几次练习题的答案的确是错了,而老师却固执地坚守答案,于是与学生争执不下。每遇到这种情况,振飞从不当着学生的面,在课堂上与老师辩解,而是下课后去老师的办公室时里与老师探讨。最终的结果往往是老师不得不承认考虑不周。
  快至学校大门口时,张秋玲停下脚步,将手伸向她自己的背包,拿出一张粉红色对折的纸递给振飞:“噢,对了,这个给你!”

  “什么呀?”振飞好奇地问。然后他展开纸,上面写张秋玲的家庭住址和电话号码。“这是你家的电话和住址吗?你已经写在我的同学通讯录上了呀!”
  “我知道,”张秋玲尴尬地笑了一下,满脸绯红,“我是怕你忘了。我们以后还会联系是吗?”
  振飞怔怔地看着张秋玲说:“那当然了,我们永远都是同学呀!”
  张天玲微笑了一下,深情地看了一眼振飞:“祝你金榜提名!”说完就转过身去,向大门口跑去,没跑几步,她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对振飞说,“我希望你永远都记得我,因为我永远都会记得你的!”她说完就飞速地跑出校门,开启车门,坐上她父亲的车,扬长而去。

  振飞站在原地,张秋玲的话让他有些迷惑。难道她是喜欢我吗?振飞心里不禁暗想,但随即他又觉得自己很可笑,其实只不过是一句道别而已,自己是不是太自做多情了。
  振飞独自向自己的住处走去。从高三开始,振飞就住在校外,校内的寝室十点半就要熄灯,而对于擅长抢灯夜战的振飞来说,学习时间显然难以满足。
  走出校门,振飞回过头去,凝视着自己生活了三年的校园,一丝惆怅和落寞不免袭上了心头。这里曾收留着他这三年来的欣喜和快乐,彷徨和失落,梦想和豪情,然而此刻都分解成了离别,就像是一个擦肩而过的路人,不再回头。
  离别,是一个让人难以快乐起来的字眼。自己的下一站又将在何方驻足?一段历史的终结,却传来了另一段旅程的忧郁。
  稍许片刻,振飞整理一下自己莫名的感伤。他清楚他得回住处打理行装,准备归家的旅程。一想到父亲憨厚的面孔,母亲慈祥的微笑以及兄弟们青春年少的热情,振飞的精神不禁为之一振,离愁的晦暗也顿时转化成归乡的快乐。
  一股烤羊肉串的香味随风飘然而过,那种诱人的味道不禁让振飞心动不已。其实,在高考之前振飞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在高考之后,买上几串,就算是犒劳自己这三年来的不懈努力,况且他也知道每串的价格是两角钱,价格很公道。此时,烤串摊子就在离他不过五米的地方,但是他一摸到兜里的钱,便不禁想起父母赚钱的不易,于是也就打消了自己味觉的欲念。他总是这样不断地绞杀着诸如此类的欲念,他习惯了。

  正当振飞胡思乱想地向前走的时候,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喊他的名字。
  日期:2015-10-10 17:51:09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去,一个熟悉的身影——邻居孙叔——跑入了他的眼帘。
  “孙叔,你怎么在这儿?”
  “振飞,是你妈让我来接你的……”孙叔顿了一下,似乎思忖着如何说。
  “我妈让你来接我?”振飞诧异地反问道,心里不禁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涌入他的脑海。他在高考前曾经告诉过父母不要在他高考的时候来陪他,推说是怕自己紧张,但实际上是怕他们紧张担心,而且振飞还强调他可能在高考之后要与同学聚一聚,这样他们就完全不必为他高考的有关事宜操心。可是,现在孙叔突然奉母亲之命匆匆忙忙地来接自己,并且他的神色显然很焦虑,莫非家里出了什么事不成?想到这里,他便急切地问:“孙叔,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孩子,你先别上火,”孙叔面色凝重地说,“你家出事了,你爸……你爸他……他死了。”孙叔说着眼圈发红,重重低下了头。
  振飞顿时觉得五雷轰顶,内心猛地一沉,两腿一软,险些跌倒,一股强烈的悲恸像海啸一样奔涌而来,拼命地撕咬着他内心的每一道脆弱防线。一切来得太过突然,来得太过痛不欲声,甚至都没有给这个年轻人得以喘息的过渡,就逼迫他直面这个世上他最敬重男人的永别。

  生活可能会成就恶搞,但死讯却注定难以成为玩笑。
  天沉了,压着这个还略显稚嫩的年轻人的头颅。他稠密的双眉紧锁成一道黑线,就在那个晴好的下午,坚韧的双眼沁满了泪水。
  振飞,徐氏家族的长子,踉踉跄跄地走进灵堂。一张张满布悲凄的面孔在他的眼前一一闪过,他们的嘴动着,但振飞全然听不到。灵堂布置地很简单,徐天运硕大的遗像挂在中央,他的脸孔一如平常的庄严,没有一丝微笑,仿佛正因为他自己的离去,而为这个家忧心忡忡。他的身体就静静地躺在下面,一块洁白的布从头盖到脚。在他的脚前,一个火盆里面盛着燃纸的灰烬和正在燃烧的火苗,两个身着重孝的少年背对着振飞,一个庄重地跪着,一动不动;另一个也跪着,不时地用手里的木棍轻轻地拔弄燃烧的纸钱。在两个少年的旁侧,跪着一个面色苍白,眼眶深陷,头发凌乱,形同枯槁的女人,她的手不时地擦着眼泪。

  徐婶,抬起头看到了振飞,无言。她还能说什么,还有什么可说,只有泪水能稀释整个世界的悲伤。
  振飞奔到那早已僵硬的身体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头重重地磕到地上,手用力地拍打着地面,痛苦地大声的呻*道:“爸……爸……,我回来了,您不孝的儿子回来了……”
  振飞的世界彻底坠入了一片虚空。
  日期:2015-10-10 19:20:22

  葬礼在凌晨由八个大汉抬起徐天运的棺木拉启了大幕。那天天色暗淡,灰色的天宇硬生生地扣在地平线上。纸钱在空中翻飞,像飘零不知所归的雪片。一百多人稀稀拉拉地排着队,走在宁静的,弯曲不平的山路上。振飞走在队列的最前面,他的思绪一直在与父亲的往昔中徘徊。父亲言语不多,但总是很温和。振飞记得在他还很小的时候,那天天已经黑了,而且还下着瓢泼大雨,可是放牛的父亲却始终未归。正当家人焦急万状的时候,父亲回来了。他浑身上下湿淋淋的,没有一处干爽的地方,然而他却微笑着,从胸前的衣服里拿出一大包他采到的山草莓,上面还带着他的体温。

  还有一次,甚至振飞现在想起还有些心惊肉跳。一天下午,他去山边放牛,只顾得去抓蝈蝈,于是便把牛扔到了一边。可不曾想一头牛不小心从七八米高的山崖上跌了下去。振飞当时吓得要死,以为牛会被摔死,但万幸牛还活着,只不过背脊被划出一道二十多厘米长的口子。他当时懊悔不已,痛骂自己,他想父亲看到牛身上的那条伤痕,一定会很心疼,他一定会大发雷霆,狠揍他一顿。这样想来,振飞又衍生出怨天尤人的情绪来,痛恨自己为什么是生在这样奔波劳碌的穷家,而不是生在养尊处优的富人家里。正当他无所适从,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突然他看到远处父亲正风风火火地向他的方向跑过来。振飞没有料想到自己挨揍会来得这么快,他在心里暗自运气,准备着接受一切应有的惩罚。父亲跑得满脸通红,而振飞却以为那是被他气的。父亲一到他面前,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关切地问了一句:“你没事儿吧?”振飞摇了摇头,然后等待着“有事”。父亲接过他手里的缰绳,看了一眼牛身上的伤痕,然后转身对他说:“你回去吧,我来放!”父亲没有打他,是的,没有,甚至连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振飞将缰绳默默地递给父亲,心里仍忐忑不安。难道这是饶恕,还是暴风来临的前兆?他想不明白,还莫不如坦白,于是他支支吾吾地说:“那牛……”他想说那牛的伤是他的过失,可是父亲微笑了一下,淡淡地说:“没事,上点儿药就好了。你回去吧,休息休息!”振飞没有说什么,他明白了父亲根本就想过要追究他的过错。那一刻,他没有释然,而是愧疚,比被打一顿还要难受。这种难以名状的痛苦让他走了很远才回头,他看到父亲牵着缰绳,在如火的晚霞中,他的背已有些驼,正如几千年来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那样。就在那一刻,他真想对着背负着家庭重担而日渐衰老的身影大喊:爸,我错了,我不应该贪玩,是我不对……

  此刻,在晨曦的光辉中,振飞眼前闪现的依然是那个夕阳里,驼着背的农民。
  日期:2015-10-10 22:39:20
  葬礼在一片哭声和冥币翻飞中结束了。一个灵魂带着不舍和牵挂踏上了天堂之旅。对于老徐家一家人来说,似乎根本来不及悲伤,他们不得不面临一个又一个亟待解决的难题。
  在黄泉的路上,徐天运并不是孤身一人,随同他一起的还有在他场子里,为他工作的三个工人。他们分别是李大龙,杜玉生和王铜锁。他们与天运是同一个村子的。他们同天运一样,靠着力气本来可以把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然而,这一切都随着他们生命的消亡而化为乌有。天运的撒手西归,留给家人的不仅是悲恸,还有生命债需要赔付。所有一切争端的终极解决方案就是钱,然而他们缺的就是这个。

  徐天运刚出殡的第二天大清早,死亡工人的三家家属就群集而至。他们的脸上已然没有了悲恸,溢满的却是激愤,憎恨和鄙夷。老徐家的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他们如此气势汹汹无非是来索取他们亲人的命钱。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在徐天运尸骨未寒,而且一下子来这么多人,摆出一副要是不给钱就要把老徐家平了的架势,着实让人难以忍受。
  徐婶虽是一个标准的农妇,但也见过一些世面。她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强颜欢乐将面如铁灰的众人让进屋里,然后转身对振飞说:“振飞,你去把牛放了!”
  “妈,我想留在这儿!”振飞并没有动,而是站在原地很执拗地说。
  “让你去你就去,你留在这儿有什么用!”徐婶顿时变了脸色,怒斥道。
  “可是……我……”振飞还想说点什么,但看到母亲的脸色着实难看,也只好闭了嘴。他不想走。他认为他是这个家的长子,理应承担起应尽的职责和重担。
  “你还愣着干什么?快点去呀!天都快到晌午了。我是你妈,我还没死哪,还轮不到你来说话!”徐婶很刻薄地催促道。

  振飞皱了一下眉头,无可奈何地发出一声浓重的叹息,低着头走出房门。
  看着振飞走出门,徐婶又对振华和振邦吩咐道:“你们俩去把村长请来。他来了以后,你们俩就去陪你哥去,我不叫你们回来就别回来,听见没有!”
  徐婶那不容反驳的语气和架势根本就没给两个孩子任何反驳的余地,况且还有大哥的前车之鉴,两个孩子不敢违命,更不敢怠慢,匆匆忙忙地走出了门。看着三个孩子都被自己打发走了,徐婶稍微放了点心,她不想让还未长大的孩子们受到任何不必要的伤害。他们根本也解决不了什么,她很清楚接下来要上演的可能全是利益的纷争,包括死者家属和她自己,她不想让孩子们见证生命和金钱之间如何进行讨价还价,并且深受其害。但她仍然还有些不放心,于是就跟了出去。

  日期:2015-10-11 11:28:55
  振华和振邦刚走出院子的大门,就一眼看到哥哥正躲在门侧。振飞将手指掩在嘴前,示意他们不要大声说话。当两个人走到振飞的面前,振飞就询问他们要干什么去。两个弟弟如实做了回答。
  “你们俩去放牛,我去找村长。”振飞说着将缰绳递给两个弟弟。他想要留下来,他不想让母亲独自一个人受委屈,默默地承担所有的不幸。两个弟弟刚要接过缰绳,突然身后传来了尖声地怒吼:“你们都在干嘛呢?是不是想逼死我呀!怎么全不听话哪!”
  三个孩子不约而同向声源望去。即使他们不看,也知道说话的人是谁。徐婶正横眉立目,气得浑身发抖。她的三个儿子都默默地低下了头,乖乖地去干各自本应该做的事情。
  村长的家与徐家只有百米之遥。很快,振华和振邦就把村长请来了。当村长进院的时候,老徐家的屋子里正无比地喧嚣。
  “他徐婶,你知道我家的情况……”李大龙的的妻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我的老婆婆一直瘫痪在床,孩子马上就要上初中了,而我又身体不好,全家上下都靠大龙一个人,现在大龙没了,我们家可怎么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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