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梦人

作者: 神秘婴儿

  日期:2016-01-22 18:34
  熟悉的墓道里有股清淡的霉腐气,我俯下身子,双手扣紧墓室石门就快要脱落的把手,深吸一口气全身发力。
  只听一阵隆隆巨响,石门缓缓移动,缝隙中夹落的黄土掉在我的圆口布鞋上,我急忙跺了跺脚,待面前的扬尘散去,弯腰钻入了主墓室。
  我掏出随身的火柴将手边的油灯点亮,一灯如豆,墓室中仍旧布满了姜黄色的奇诡符咒,猩红的朱砂轻描淡写,将一口小型的石雕棺椁封印在一个我看不懂的阴阳阵中。
  我走近了棺椁将耳朵贴近,安静的墓室中,分明听见了石棺里面隐约传来的呼吸声,在这代表死亡的古墓中彰显着透彻的生命力,强劲有力,平缓安详。
  我抬手就撕下了粘在石棺上的符咒,用一旁桌案上的红烛引燃捏成灰烬。我双手合十搓了搓,让掌心沾满了符灰,才慢慢推开了石棺的盖子。

  一个粉嫩的婴儿正安然睡在棺材里,嘴中吮吸着自己的手指,通体嫩白,浑圆的脑瓜上缀着玲珑精致的一双圆耳,赤身裸体地接受着我的注目礼。
  我爱惜地将他从棺材里抱出来,用自己宽大的灰布长袍将其小心包裹。我用干净的手背擦了擦怀中娃娃方才不小心沾到身上的符灰,他便一副搅了好梦的责怨,发出了轻微的哼唧声。
  我抱起婴儿单手将棺椁封好,掐灭了油灯,便匆忙离开了这座西周古墓。而怀中的娃娃像是知道自己要出来了一般,竟不哭闹,反而好奇地张开了黑豆般的眼睛。
  在他的眼睛里,倒映了另一个自己。
  婴儿的出现,预示着我使命的结束,也昭示了一个新的轮回即将开始。属于他的漫长生命旅程,就从今天,即将开始,如同百年前的我一样踏上漫漫征程。
  而我,已然得到了一切,失去了一切,放下了一切。死亡也许对现在的我来说,反而是种解脱。

  日期:2016-01-22 19:29
  至于我那些光怪奇诡的故事,掐指默算,几乎是要从一百年前的青水古镇说起了…  
  民国初年,湖北襄阳,青水古镇。
  镇里来了个戏团,可是,戏团里却有个小姑娘得了怪病。
  她叫灵琚,今年刚满十岁,正是活泼可爱的年纪。她扎着两个羊角小辫,站在戏台子上哼哼哎哎,咿咿呀呀。细细听去,竟都是苦戏,什么《秦香莲》、《窦娥冤》、《桃花庵》,小手在水袖里摆的像条活鱼,期期艾艾的,和小姑娘稚嫩可人的形象截然不同。她肤若凝脂,面如莹玉,体骨轻巧,明眸善睐。歌声宛如珠喉乍起,脆如裂帛,轻声细语宛若柳间莺语,云外凤鸣。

  可是我听得出来,那苦情戏根本不是她唱的。
  我本不想出手,这戏团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穷的叮当响。设备简陋,扮相简单,曲目单一,哪还会有人准时搬着小马扎来大院里听戏?除了一些红白喜事,这戏团根本赚不着什么钱,所以根本不可能花大价钱去给小丫头治病。所以,我若是出手相救,就表明了我是乐善好施,行善积德罢了。
  可是,我见小丫头可爱的很,又不忍心让她一直被一只孤魂野鬼占了身子。
  这天夜里,我如寻常客人一样坐在台下的角落里听戏。小丫头穿一身素衣迈着碎步上台,一曲《清风亭》唱的是如泣如诉,让人听得肝肠寸断。
  在别人看来,这是个有灵性的小丫头在学大人唱苦情戏,可爱又动情;可在我看来,却是一件青鬼戏袍紧紧裹在了小丫头身上,控制着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簇,正把小丫头折磨得虚弱不堪。我将身上的灰布长袍裹紧,拉起脖子上的麻布围巾遮挡住自己的脸庞,双手瑟缩在宽大的衣袖里摩挲着那支陪伴了我许久的青玉笛,等待夜晚的来临。
  入夜,在一阵又一阵的打更声中,我偷偷潜入了戏团的后台。
  看得出来,这并不是个常驻在村子里的戏团,所有的布置都显得有些仓促。各色的戏服在夜色的衬托下显现出一种瘆人的反光,有的草草堆在角落里,有的挂在架子上,就像个无头的吊死鬼。头套和长胡须错落地摆放,一不留神,还真以为是一个什么人直愣愣地坐在那里。他们化妆用的油彩胡乱摆在梳妆台前,颜色各异,透过面前的镜子却让人看不清色彩。

  日期:2016-01-22 20:02
  我悄然拐进灵琚的房间。
  小丫头睡在仓库里,里面堆满了被淘汰掉的戏服道具和一些该修理的响器。我轻声绕过这些障碍,一言不发地坐在了灵琚的身边。
  她面色粉嫩,眉眼纯澈得像一汪清泉。分明是一张小孩子的脸,可表情却痛苦不堪,仿佛尝尽了人间疾苦。她小小的身子蜷缩在角落里,身上盖着破烂的毯子,精巧的身躯轮廓一清二楚,过早发育的胸脯让她比同龄的孩子都要惹眼,怪不得被戏团团长看上收了徒,这身子骨要是长起来发育成熟,挑梁唱个青衣花旦都绰绰有余。在我看来,这丫头就像一枚还未雕琢的璞玉,正是淳朴清纯的好看。

  我有些爱怜地伸手摸了摸她滚烫的脸颊,然后替她把了把脉。脉象平稳,气息匀和,看来,今夜可以出手。
  我从怀中摸出青玉笛,放在嘴边轻轻吹响。在旁人听来,这支玉笛根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在这些被鬼怪附了身或是有噩梦缠身的人来看,这曲调简直比摇篮曲还要动听感人。这支玉笛是我师父传给我的,他只教了我一首曲子,名叫安魂曲。在身染邪祟的人身边吹奏这首安魂曲,会让对方进入一种完全放松的麻醉状态,这样,便于接下来我的行动。
  一曲吹罢,小丫头的表情也趋于缓和,睡得香甜。
  这个时候,轮到我和阿巴上场了。
  我将腰间的葫芦取下,拔掉上面封印的盖子。一缕黄烟从葫芦中倏忽窜了出来,化作一只圆润的异兽。它通体橙黄,圆的如同中秋的月亮,浑圆的身体光滑有弹性。它没有四肢,只有一双猫一样万变的眼瞳,和一张大得可以吞下一切的巨嘴。平时,阿巴睡在我的葫芦里,有生意的时候我就会把它唤醒,陪我一起入梦。我不知道阿巴的嘴巴到底有多大,到底能吞下多大体积的东西,但是从我做这行开始,就没有见过阿巴吞不下去的东西。

  阿巴是一只食梦貘。是我师父托付给我,让我帮他饲养的神兽。
  阿巴以别人的梦境为食,所以,我那流氓师父就利用食梦貘的特性开辟了一条赚钱的道路——帮人化解噩梦,追捕噩梦中的鬼怪邪祟。
  阿巴钻出葫芦,晃动了一下浑圆的身体,用猫眼看了看躺在那里的小丫头,笑了笑:“姜楚弦,你口味很清淡嘛,这次怕是又没有收人家钱吧。”

  日期:2016-01-22 20:51
  我瞪了阿巴一眼:“少废话。”
  阿巴是种很神奇的异兽,有时候我总觉得,它的智商和年龄水平是和我处在同样的水平线上,但有时候,它又像是一只还未长大的猫,很容易忘事,也很容易被一些不打紧的小事吸引注意力,仍旧保留了原始的兽性。
  阿巴撇了撇嘴,然后猛然长大了嘴巴,将我囫囵吞了下去。紧接着,阿巴晃动身体,再次变为一缕黄烟,钻入了灵琚的鼻孔。
  这叫化梦,通过食梦貘身体的异变幻化为意识虚体,潜入人类沉睡的身躯,进入对方的梦境。

  由于梦境是意识的产物,而平时我们所说的鬼怪也都是一些因执念遗留在世界上的残存意识体,所以,那些邪祟鬼怪通过控制那些意志力薄弱的人的意识,来实现附身,借助他人的身体去完成自己生前未了的心愿。而进入梦境,也就实现了能够直面受害者内心,从根源处捉捕入侵人意识的鬼灵精怪。
  当然,这些都是我师父教给我的。
  一阵眩晕之后,我顺利来到了灵琚的梦境中。阿巴仍旧是围绕在我身边的一缕黄烟,而我却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身体。
  此时此刻的梦境,就是那些捣乱的鬼怪利用宿主的大脑意识创造出来的虚幻世界,在梦境中,我所见到的一切都是对手幻化出来的幻景,我便要想方设法破除对方的把戏,削弱对方的力量,让阿巴趁机吞下作怪的妖魔,帮助受害者脱离噩梦的困扰。
  什么情况?我刚一落地,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
  此时此刻,我竟坐在一张金丝床榻之上,面前一名通体无衣物遮拦的女子,正媚笑着看着我。她身上披着透明的青色长纱,浑圆的胸脯在如同青烟一样的薄纱下若隐若现,两条如同白葱的长腿盘坐在我的腰上,轻轻倚靠在我的肩膀上,在我耳边吹着热气道:“公子,你喜欢听戏吗?”
  “你管我喜不喜欢听戏!?”我一边破口大骂,一边用灰布长袍遮拦自己的眼睛。

  日期:2016-01-22 21:46
  师父说过,鬼怪最会蛊惑人心,利用人性的薄弱点来放松对手警惕,攻占对方的要害。
  可我万万没想到,自己一上来就遇到了这么一个美艳的妖物。
  我这么张口就骂,就是为了瓦解她的障眼法,惹怒她让她现出原形。可是,谁知我刚才那么凶神恶煞,这女鬼竟然一点也不生气,依旧笑盈盈地贴上来,用苍白的指尖轻刮我的脸颊:“哟,火气这么旺,不如我帮公子泻泻火?”
  我冷笑一声,改变了策略:“不是说要听戏吗,来吧,给小爷唱一曲?”
  那女妖得了命令,竟瞬时端起了架子,虽然她此时此刻衣不蔽体,那画面让我看得脸红心跳,可我不得不克制自己,在心里默默念起了静心咒。
  随着不知从何而来的鼓点,那女妖竟张口咿咿呀呀地唱起戏文来,那一副凄苦的模样,看得让人心生爱怜。我一副沉醉的表情,也站起身来跟在她的身边轻声哼唱。
  我必须找出她的执念,这样才能顺利攻克她的幻术。

  “刘郎,你可知我心?”一串念白,那女妖竟闪着泪花依偎在我怀中,痴痴地看着我。
  我心一沉,只得跟着她念下去:“娘子,你我心意自相通,恩恩爱爱过此生!”
  突然,一阵急促的鼓点传来,那女妖竟突然伸出尖锐的十指向我扑来:“你个狼心狗肺白眼狼,枉我这般爱你,却换来你那般无情!”
  好嘛,入戏太深?原来是个戏痴?我及时反映过来,单手撑地一个后空翻躲过了她的攻击,然后从怀中取出一把利剑般的玄木鞭,迎上了女妖的魔爪。
  日期:2016-01-22 22:09
  这把玄木鞭和那支青玉笛一样,都是师父留给我的。它通体呈玄黄色,鞭长三尺六寸五分,有二十一节,每一节有四道符印,共八十四道符印。和传说中代表天道制约天庭众神的无上宝物打神鞭及其相似。我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是从哪里盗来这样的宝物,居然自带上通符篆,可以轻松制押鬼灵精怪。
  这女妖比我想象中要厉害的多,瘦弱的身躯力量却极大,几乎与我不相上下。我俩抗衡对持着,我却思索着该如何扰乱她的注意力,好让阿巴一口把她吞下。  
  趁对手分心,我突然发力挥舞玄木鞭向她腰间劈去,她侧身一躲,跌落在地。
  “娘子,我苦等你好几年,你怎如此待我?”我正色道。
  “骗人!”谁知那女妖竟不上道,厉声打断我,“你根本不是我的刘郎!我要杀了你!”
  “好你这恶鬼,占了小丫头的身子不说,还逼迫她一直唱苦情戏,我来助你脱离苦海,你却对我心生歹意,简直不识抬举!”我愤怒地发力挥动玄木鞭,招招直击对方的咽喉。女鬼被我逼的无处可躲,只好四下逃窜。
  我见机会正合适,便将玄木鞭竖在面前低声念咒,只见玄木鞭被镀上了一层金光,我迅速握住发光的玄木鞭,没有犹豫直接刺向了那女鬼的身体。
  那青衣厉鬼痛苦地扭动着身体,全身的颜色渐渐变淡,身形已开始消散。
  “阿巴!”我低声喊道。
  阿巴十分机敏,一直都在一旁候着,它得了命令,就迅速从一缕黄烟瞬间化作圆润兽形,张开大口一下子便吞下了那只受伤而无法行动的女鬼。
  我松了口气。这次捕梦行动,比我想象中要简单一些。
  日期:2016-01-22 22:42

  阿巴吞下那女鬼后,似乎还有些不满足,摇晃着身子下意识地张开了嘴。我知道,阿巴一定没有吃饱。我没有阻拦,示意阿巴继续,它长大了嘴巴,猛然吸气,将我俩身处的梦境缓缓吸入了自己的口中。
  瞬时,我被强烈的白光所包裹。阿巴吃掉了灵琚的噩梦,而这就是梦境坍塌的表现。我会通过此时此刻女鬼残存下来的意识,看到女鬼心中的执念。而白光消散后,我和阿巴就会从梦境中脱离,回到熟睡的灵琚面前。
  那女鬼名叫牡丹,本是民国初期青水古镇的一名当红花旦,却爱上了同一个戏班子里只会翻跟斗的武生。
  牡丹当时在村子里十分有名,不论老小,都喜欢听她唱戏,每次牡丹上台,都能获得满堂喝彩。所以当时人人都说,牡丹和武生在一起,简直是鲜花插在牛粪上。可那武生虽然笨拙,却对牡丹一心一意,甚至为了给牡丹一个惊喜,五大三粗的汉子居然去和绣娘学了女红,亲手给牡丹缝制了一件青纱戏袍——也就是这次导致灵琚噩梦的那件戏袍。
  本来,不管别人怎么说,这二人情意相投,牡丹也到了嫁人的年纪,可是戏班子的老板为了留牡丹再唱几年戏来赚钱,却迟迟不肯松口,一直拖着二人的婚事。
  天有不测风云。后来,牡丹在一次演出的时候,被隔壁城中恶霸财主王二爷看上。当即,王二爷就拍下十块银元,说要跟戏班子当家的买下牡丹做小妾。当家的自然高兴,十块银元,比唱戏要赚得多好几倍,于是立刻拍着胸脯向王二爷允诺,到时定将牡丹完完整整地交到王二爷手上。
  那个时候,唱戏的戏子跟当家的都是签了卖身契的,当家的说要嫁,牡丹不得不嫁。无奈之下,牡丹决定放弃一切和武生私奔,然而就在那天私奔的夜里,当家的被看门的狼狗叫醒,于是带着一队人马追赶他们,并将牡丹和武生二人堵在了一座悬崖之上,牡丹见事已至此已无活头,便身披那件爱人亲手缝制的戏袍,义无反顾地跳了崖。那武生一时间竟然慌乱犹豫,没有胆量殉情,只好被当家的捉回去,给当家的做了一辈子的苦力。

  死去的牡丹看到武生对自己这般薄情寡义,含着一口气不肯入轮回,化为一缕幽魂,专门寻找戏班子里年轻的姑娘去附身,身披青衣,唱着自己的苦情,勾引男人再吃掉他们的精魄,以报复薄情的刘郎。
  就这样,一直持续到今天。

  被食梦貘吃掉的孤魂野鬼,会忘却痛苦与执念,重新走入轮回之道,早日超度重生。这么算下来,我师父做捕梦猎人其实也是在做好事。
  但是,收钱和不收钱之间,就差了很多了。
  日期:2016-01-22 22:48
  白光渐渐消散,我又重新站到了灵琚一片漆黑的房间里。映着月色,那小丫头居然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她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子,看到陌生的我倒也不害怕,脆生生地喊了声:“神仙?”
  这一声又暖又甜,我笑了,轻抚她的脑袋说:“我不是神仙。”
  “可是,灵琚刚才明明梦到了你,杀死了一个吓人的妖怪!”那小丫头奶声奶气,一脸天真地仰视着我。
  “那只是一个梦。”我对她挥了挥手,转身就要离开。

  “神仙!你带我走吧!”灵琚竟然扑通一声朝我跪下了。我有些惊愕,不知这小丫头究竟想干什么。
  “神仙,灵琚早年没了父母,被爷爷卖到了戏团,戏团团长总是打我骂我,不给我吃穿……神仙,我刚才梦里看到你降魔除妖好厉害,求求你把我带走吧!”灵琚涨红了脸,对着我连连磕头。“神仙你别看我小,洗衣做饭我样样精通,求求你了,带我走吧!”
  我急忙扶起她,心里浮现出一丝犹豫。可是……我细想之下,终究是摇了摇头,狠狠心转身离开了。
  “神仙!神仙!”灵琚在我身后哭喊。
  “死丫头!活腻了?大半夜嚷嚷什么呢!”不远处,传来一声凶恶的呵斥声。这想必就是那个戏团团长吧。我裹紧了身上的灰布长袍,三步并作两步,逃也似的离开了后台。我想,我是时候该离开这个青水古镇了。

  青水古镇位于湖北最北部一个偏僻的小山坳里,离襄阳很近,由于交通闭塞,因此这里的人们都还保持着老一辈的生活习惯,也因此才会有戏班子,我也才会遇到这个唱戏的小姑娘。这里青山绿水环绕,和它的名字很般配,一条青水湾从村子里流过,景色秀美却丝毫不做作,别有一番风情。这是我选择在青水镇歇脚的原因之一。
  至于原因之二,自然是因为我那个挨千刀的师父曾在襄阳附近祸害过一个名叫宝璐的姑娘。这是我小时候在师父大醉的时候,偶然从师父口中听到的。我本想在这里找到当时那个姑娘,向她询问关于我师父失踪的事情,可是这一圈走下来,村子里根本就没有人知道有宝璐这么一个人。
  日期:2016-01-22 23:40
  虽然寻找师父的线索断了让我心有不甘,可我也得继续赶路了。至于灵琚……即便是我再喜欢那个小丫头,我也不能将她带在我的身边。
  因为,我还有更重要、更危险的事情去做。
  我撑起竹棍,趁着夜色离开了这个闭塞的小村落。我只是个路人,路过而已,什么都不改变,什么都不带走。
  我沿着树林里的小路向北走了好远。夜色撩人,偶然听到几声猫头鹰的叫声,除此之外,就是我自己的脚步声了。天上的星子辽远稀疏,月色怡人,夜风飞奔在耳畔,在路旁的古树上撞得自己支离破碎。万籁俱寂之中,我却突然听到身后不远处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我停下脚步屏气凝神,断定这不是我自己脚步声的回音,于是转身大喝一声:“是谁?”
  一团小小的黑影哆哆嗦嗦地从一棵大树后面走了出来,又是一下子跪在地上,铜铃般清脆的声音哭喊着:“神仙……是我!”
  这小丫头胆大包天,居然自己跟了过来!
  我无奈地扶起她,看她挂着鼻涕一脸狼狈,头上的羊角辫也已经松散歪斜,顿时生出一股说不清的爱怜,抬手帮她擦干了眼泪。但我终究是没有带她走,给了她一块儿干粮,我就转身离开了。
  我走了很久,久到我觉得她已经不可能再跟上来。可是在我停下靠在树上闭目休息的时候,灵琚竟然捧了一些新鲜的野果,小心翼翼地摆在我的面前,然后跪在那里拜了拜我,连磕几个响头。
  我竟有些想笑。这小丫头,真把我当神仙?

  也是有些口渴了,我拿起一枚野果塞进了嘴里。灵琚远远地躲在树后,傻傻的冲我笑。
  就这样,她居然跟了我一路。
  日期:2016-01-23 00:02
  她用树林里的树枝编织了遮雨的蓑笠,然后在我休息的时候悄悄披在我的身上;她每天都去采摘新鲜的野果,恭恭敬敬地摆在我的面前,然后一定要拜一拜才离开;她用树叶吹出好听的曲调,用她那副银铃般的好嗓子唱出几句戏文,让我孤单的旅途显得不再那么寂寞。
  她就这样每时每刻为我做着这些细微的小事,却始终离不了小孩子的心性。比如披在我身上的蓑笠会插上一朵黄色的小花儿;比如她爬树摘野果时,却被树上的甲虫吸引,丢下野果就去追甲虫,害我饿一上午肚子。我已经很久没有开张了,因此身上也几乎没有钱了。到下一个村子,我一定得狠狠敲诈一笔才行。
  也或许,我身边是该有个伴儿了。
  在灵琚跟了我足足七天之后,我终于缴械投降:“你想清楚了,真的愿意跟我走吗?”我停下脚步,对跟在我身后的灵琚说。

  她红着脸,用力点头。
  “好吧,既然如此,我就收你当徒弟。你往后就跟在我身边吧。”我扯了扯身上的灰布长袍,对她招了招手。
  灵琚有些不敢相信,站在原地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像个小兔子一样蹦跳着朝我扑过来,兴奋地扯着我的衣角,跟着我的脚步向远处走去。她一边蹦跶,一边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师父师父,你是神仙吗?”
  “我不是,我是人,和你一样的人。”

  “师父师父,你替灵琚治病,那你是医吗?”
  “算是吧。”
  日期:2016-01-23 00:24
  “师父师父,那你是中医还是西医?”

  我思忖片刻,答:“中医治的是得病的人,西医治的是人得的病,而我治的,是人心。”
  灵琚若有所思,鼓起嘴巴点了点头。我用手摸了摸她扎着羊角辫的脑袋,就裹紧了灰布长袍,继续向前走去。  
  没人知道他是谁,也没人在意他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他的大半生是在行走中度过的。
  他从云南走到东北,从山东走到西藏,往来乞食,随吃随住,一日不短,三日不长。
  他和路边的流浪者没什么不同。岁月的磨砺遮盖了他原本清澈剔透的双眸,一身灰布长袍,满是补丁,身上斜跨一个年代久远的军用布袋。他一手撑一根油亮的竹棍,一手把玩着一支玉色短笛。他脚蹬一双圆口布鞋,脚步缓慢沉稳,每一个脚印都像是一枚沧桑的印章。可即便如此,他也无法掩盖自己年轻透彻的身躯。
  他习惯掩面,时刻遮盖住自己的脸庞,没人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甚至连我,也根本记不清楚他的五官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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