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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你读书万卷,且到此处来,听野老谝闲 (乡村奇人奇事的真实记录
作者:
竹素园主人
<莫言你读书万卷,且到此处来,听野老谝闲>
序言
《莫言你读书万卷,且到此处来,听野老谝闲》,作者竹素园主人,乃一饱经沧桑之老头。一无所长,唯好搜奇猎异。嗜聊斋,读之百遍犹不足,每每穿乡走户,屁股千斤重,坐下就不走,东拉西扯,引出主人故事,然后洗耳恭听。所访人物,各式各样,无奇不有。
一日,听说有某孤身寡妇,善捉跳蚤,每晚从头上拔长发一根,将被窝里的跳蚤系数绑住,起床后挂于墙壁,炫耀战果。然而患麻风病,独居野外茅庵,竟无人观摩。老头那时还年轻,听说世间有此等绝技,惊诧莫名,极想亲目一睹,欲寻同伴,个个摇头,遂独自登门拜访。
麻风妇人见有访客,惊喜异常,无语凝噎。老头亦无语,只向墙壁搜寻,果见到一撮长发,根根绑着成串跳蚤,悬于壁间,登时目瞪口呆,便向妇人请教,何以能用头发绑住跳蚤?
妇人淡然云:有何难哉!发觉有跳蚤上身,即在指尖舔些许唾液,猛地摁住,然后双指捏住,然后左手拔头发一根,从指间绕一圈,打个结,慢慢收紧,跳蚤即受缚矣。老头佩服不已,早将麻风病的危险弃之脑后,便与麻风妇人畅谈起来,不觉又搜集了几个故事,足有一个时辰,方才告辞。
一日,又听说某村某男子尿得高,能尿过丈二墙头,不免又大大诧异,就拿了香烟去拜访,定要男子当场表演……
如此这般,不断有奇闻异事让他上心,让他走访。年深日久,胸中便存储了无数奇异故事,每每对人感叹:世间每个人都是一本故事书,每个家庭都是一部电视连续剧,每个村庄都是一片故事的海洋!
又无限惋惜道:古往今来,多少金子般闪光的故事,可惜可惜,都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烟一样消散得无影无踪了!连个影子也寻觅不到了!
一日,老头坐于门外短墙上抽烟,看着人来车往,回忆起几个平生见到的听到的传奇故事,发痴发呆,咂嘴弄舌,品尝珍馐般有滋有味,竟不觉红日西斜,寒鸦归巢,凉风袭来。晚上便觉头昏体热,清知受了风寒,也不当一回事。谁知次日病情越发沉重,烧到四十度,意识也有些模糊,只得上医院诊治。儿女们生怕老父有个三长两短,纷纷问候。老头昏沉沉叹道:平生无遗憾,只有这满肚子的故事未曾留在人间,死了便没了,有些可惜啊……儿女们暗笑,说些不痛不痒的话安慰。老头只是摇头,却已经暗下了决心。
住院两周,输液无数,痊愈出院。老头一改往日习惯,不再东游西窜,只坐在电脑前码字。老眼昏花,手指僵硬,码字速度极慢,一日不过二三百字。然而一日日,一月月,一年年,不慌不忙,锲而不舍,竟让他写出了数十万字的稿子。其实也只是把肚子里的故事写出一小部分,且都是些短篇,有的像小说,有的像散文,有的即像小说又像散文,可谓不伦不类。儿女们看了都暗暗摇头,只好在嘴上说些鼓励的话。
一日,一位做过编辑的老同学来访,见老头正在电脑前码字,便挤过来连看数篇,击掌道:可惜了可惜了!
老头问:可惜啥?
同学道:都是写长篇的上好素材呀,能激发灵感的好素材,作家们求之不得的!你却这么简单就交代了,岂不可惜!加点水分,编些故事,搞个系列长篇,一准爆红!
老头笑道:咱哪里是作家的料,也从没想过做什么作家,不过是出于好奇,搜集了一些故事,弃之可惜,如实记录记录罢了。依我看,美女的脸那么白嫩,为何偏要给她涂脂抹粉!咱就这样,素面朝天,图个本色天成。
同学说:真东西未必卖得快,吃得开的偏偏是假货,这个你还不懂?
老头道:懂,懂,不过我还是宁可真货没人看,也不愿假货糊弄人!
稿子写完了,如何留在世间?老头又犯难。有心发表在杂志上,如今的杂志根本没人看,这且不说,如今的编辑有几个懂文字的?还不都是些东郭先生!自己印本书,赠送亲友,数量有限,又何谈传播?思来想去,决定在天涯社区的莲蓬鬼话上发表,或者有几个知音,使这些故事流传下去。
是为序。
日期:2016-03-16 16:10:00
野老谝闲之第一篇
屠 户
距县城三十里许,有一杀狗专业村,已是规模化经营,大卡车运进运出,一派繁忙气象。我曾随朋友参观过,主要看他们如何杀狗。一般家户杀狗,是用烧酒将狗灌醉,然后处置。这里是流水线作业,采取“斩首”法。步骤是:先将收购回来的狗关进铁笼,断饲三日,排净屎尿;然后将狗赶入一个木板围成的狭窄通道,通道尽头是板壁,板壁上开一洞,洞外悬挂一块猪骨头,诱引饥饿的狗探过头去。洞那边隐藏着一把铡刀,待狗探过头去,就有人按下铡刀,卡嚓一声,狗头落地;这边又有人用钩子把断头狗吊起来,进入下一道工序。间或有狗心存疑虑,拒绝探头,就由人工推进去。有的狗凶恶,要咬人,就个别处理,一棍击昏。极个别特别凶的狗,则拴住后腿,倒吊在狗笼前,到死为至,取杀一儆百之效。诸如此类,皆属首创,不知作专利注册否。
正规的屠宰厂总以屠宰猪牛羊为主。一般用电击法将牲畜电昏,然后放血、开剥。电击法之前,对猪羊不知如何操作,对牛是锤击法,就是用铁锤在牛的额顶凹陷处猛击一锤,牛立即倒地。一九八零年代我参观过某国营屠宰厂,掌锤的是位女工,锤头亦不甚大,看来是件挺轻松的活计。不论锤击或电击,都不是直取性命,而只是将牛击晕。此时牛虽失去知觉,但心脏仍在搏动,在人是“活杀”,在牛相当于安乐死。
锤击、电击之前,屠户杀牛的办法就原始多了,估计已沿用上千年了,可称为“捆绑式放血法”。牛那么强大,人要制服它,靠什么?靠智慧,或者说靠诈谋。反过来说,力大无穷的牛之所以任人宰割,则是因为蠢笨和驯服。屠户给牛一把鲜嫩的青草,趁牛低头吃草的当口,给牛的四蹄拴上绳子。牛平时干活,不论拉车还是拉犁,都要上套,也就是让绳子在身体四周环绕,习以为常。绳子怎么拴,看上简单,说来繁琐,不说了。总之,屠户一拽绳头,牛的四蹄便被撮合在一起,呼嗵一声重重倒地。接着要放血。牛血很多,好半天才能放完,又是人之美食,不能弃于泥土。而牛要作垂死挣扎,这血如何搜集?做法是:用一根磨杆穿进被捆绑的牛腿当间,再将磨杆固定。固定磨杆的办法多样,我见过的,是将磨杆一头插在墙上挖出的洞里,一头拴在木桩上。于是牛除了尾巴可以甩动,剩下能动的就只有尾巴和舌头了。屠户将一口大盆置于牛颈下,割断牛颈部的大动脉,牛血便源源不断地流进盆里。牛的头脑清醒,感到剧烈的疼痛,开始一声接一声哞哞惨叫。屠户拍拍牛脖子安慰道:快了快了,快了快了……事实上要很长时间牛的心脏才会停止跳动。这有点残酷,却是不得已。因为牛体型太大,不能像宰杀猪羊那样一刀捅破心脏,只能用此缓慢的放血法。
日期:2016-03-16 16:30:00
屠户形象恶劣,死后要进地狱,所以君子喜食肉而远庖厨。在庖厨里宰杀生灵的都是小人,也就是社会底层的穷人。他们也知道杀生造孽,但活人尚且难作,遑论死后。据说有位杀牛的屠户临死前牛一样哞哞地惨叫不止,还有一位像牛一样爬着吃草——都是传说,真伪难辨。我见过的是牲畜对屠户的闻“风”丧胆。我们村合作化前有一屠户,全村所有的牛都不敢从他家门前经过——不是走到他家门口才遽然回头,而是距离百余米就见了鬼一般暴跳着往回跑,任凭怎么拽也无济于事。牛如何判断出此处是它们的死亡之地?真有些不好解释。狗的嗅觉更灵敏,有时候杀狗的屠户还有七八里远,狗就会闻“风”丧胆,浑身发抖。
再说说我们村那位屠户。有一次,屠户买回来一头带犊的母牛,准备先杀了母牛,把牛犊养大再杀。屠户依操作规程,先把刀子磨快,将牛腿捆绑放倒,插上磨杆并固定好,就要放血,却高低找不见刀子,怎么也找不见。刚刚磨过的刀子,分明习惯性地放在身边,怎么不见了?屠户惶惑地左右观察,突然看见了一双惶惑的眼。屠夫有所悟,走向卧在地上的牛犊,但任凭怎么踢,牛犊就是卧地不起。屠夫越发狐疑,拽住牛尾巴,使劲把小牛身子挪开,赫然看见了压在牛腹下的屠刀。原来小牛趁他不注意,竟把刀子叼到一边,压在身下。屠户料不到牛有如此灵性,深受震撼,断然割断了捆绑母牛的绳子,收起屠刀,另谋生路去了。当时我们村还有人在场,看得真切。
故事相当感人,而且完美,但还没有结束。一年后牛犊长大,已是合作化之初,属集体财产,给上了套,开始欢快地拉犁。那头母牛已经无力干活,合作社讨论结果,还是给杀了。我们村的屠户已经金盆洗手,就请了外村一位屠户。真是“离了王屠户,不吃带毛猪”,也不吃带毛牛。肉分到各家,我也吃到几片。其时我还是一个少年,却已经明白了一个简单的道理:凡牛,总不免“力尽筋疲刀尖死”的,难道要把它们当老人一样奉养起来吗?至于屠户,不过是代人受过,我们实在不该一边嚼肉,一边鄙视他们。
日期:2016-03-17 07:33:00
话说远了。也是一个夏日的夜晚,我们村南头一户人家,一位年轻媳妇关了院门在月光下纺线,有个五六岁的孩子睡在身边凉席上。媳妇忽觉身后有响动,回头一看,孩子不见了,再看,一条狼正叼着孩子从墙壑口往外爬。幸亏狼负重且翻墙,行动迟缓,媳妇迅速扑上去,抓住了一条狼腿,用整个身体拖住了狼。狼靠前腿死命向墙外爬,媳妇张口狠命撕咬狼的大腿。狼连连放屁,媳妇不理;狼又射出一泡稀屎,直喷在媳妇脸上,媳妇仍不松手。狼无奈,回头咬了媳妇一口,孩子因而脱离狼口,媳妇也才松手。这孩子叫五子,左脸下半边让狼咬掉了,一辈子也没恢复,因此被称为“猡食五子”。猡者狼也,“猡食”犹“狗啃”、“鬼抓”之类,属咒人的词语,但在五子这里因为合乎事实,就只是带点揶揄的外号了。
“猡食五子”狼口余生,后来娶妻生子,前几年才谢世;但绝非所有遭狼袭击的人都能逃生。大约在一九四零年前后,我们村后土岭上一处古墓被盗掘,村民们纷纷去看。墓在土岭半腰,土岭地势如龙,墓在龙头,龙身一个弯,逶迤到对面,是为龙尾。龙尾依旧是梯田,直线距离也就二三百米。梯田上有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在埝头割草,也不知是哪个村的。小伙子草割够了,解下腰间的铲儿绳,把草捆起来,准备背回家。就在草捆上肩一刹那,一条狼从背后扑上来,把小伙子扑倒在地。这边岭上的人眼看着狼把人叼走了,急忙一起大声呼喊,打猡啊打猡啊,然而终究都是旁观者,没人舍命追赶,狼就那么不慌不忙叼着人走了。大家判断,是墓葬的腐尸气息吸引了狼,狼不敢靠近墓边的人群,却盯上了割草的小伙子。狼在小伙子身后隐蔽着,畏惧那把镰刀;就趁草捆上背人站立未稳那一刹那发动了攻击,时机掌握得实在精准。
日期:2016-03-17 08:22:00
狼极善隐蔽,狼不现身,人是发现不了的;狼若现身,则有麻烦。有时大白天,在偏僻地段干活的农人也会遭遇狼。狼最怕绳子,若手里有条绳子,甩一甩,狼就会逃窜。干活的庄稼人手里拿的却往往是锄镰镢锨之类,不过也足可与狼对抗。狼是谋略家,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从来不做赔本买卖,也就是既要吃人,还要毫毛无损。看到人手里有武器,狼就只做试探性攻击,攻击不胜就面对面蹲着,进行精神战;再不然就假装撤退,又悄悄绕到人身后;有时会突然背向人刨土,扬起滚滚飞尘,就如扔烟幕弹一般,试图在烟幕掩护下发动袭击。人一边与狼搏斗,一边呐喊,或远或近有人应个声,狼就会撤退。终究因为是大白天,都有惊无险。
晚上就不同了,尤其是前半夜,夜正长,狼有恃无恐,是狼最凶残的时候。村北头锁子妈就是天黑不久被狼咬死的。那天天黑后,锁子妈不见孙子回来,就出门去找。老太婆五十多岁,高大健壮,土语谓之“汉好”。锁子在家,见儿子回来了,他妈却不见回来,又急忙去找。出门滑了一跤,心中诧异,点上灯笼细看,门口竟是一潭血。锁子情知不妙,顺手拿了一把镰刀,循着血迹急急追过去。追到村外,见地里一条狼正在趴在他妈身上大嚼。事后大家分析,锁子家门口有个荒园子,狼早就藏在草丛里了,就在锁子妈回身闭门一刹那,狼从后边扑了上去。狼见了锁子,大张嘴呲着牙摆出威吓的架势;锁子愤极,一镰砍过去,也不知砍在狼身上那块,用力太大,镰刀头给砍掉了。狼负痛而逃,也幸亏逃了,不然锁子也危险了。锁子看看他妈已断气,大哭着把遗体背回家,次日发丧。狼仍不放弃,每晚都到他家骚扰,有一次竟蹿进了灵堂。锁子叫来几个小伙子,各持器械,埋伏在家门口。但只要他们在,狼就踪影全无,他们一走,狼就跳进了院子。锁子妈被安葬后,狼还不死心,几次在坟上刨洞。狼之狠毒亦甚矣!
日期:2016-03-17 15:19:00
@竹素园主人
有天晚上,我们村的石三虎从县城办完事回村,走到半路,忽觉身后有两只手搭在双肩。三虎从小就听大人告诫:晚上走路,狼会把双爪搭在人肩头,待人回头,就趁势一口咬住咽喉。三虎不敢回头,双手往肩上一摸,毛茸茸的,知道是狼,顺势抓住那两条腿,狠命往下拽。三虎身体魁梧,尤其有一双大手,常伸出小指头和别人的大拇指比粗细;当时也就三十出头,有的是力气。这么一拽,就把狼下颌顶在了自己头顶。狼上半身动弹不得,就两条后腿拼命蹬,把三虎的衣服抓烂了,裤带也抓断了,屁股大腿也抓破了,但三虎就是不松手。狼渐渐停止了挣扎,三虎看看胜利在望,猛一甩,把狼摔在地上;本以为狼已断气,谁知狼是诈死,落地后打个滚就跑,一边跑一边突突地拉稀。当时好歹有个帮手,那狼就跑不掉了。
细数我们村与狼的无数次遭遇战,狼吃人是两次,人灭狼也是两次。一次是我们村那家屠户,是老一代的屠户。那天老屠户干完活,在夜色中往家赶路。夜色中赶路的人很多,但最易遭狼的却是屠户,因为屠户的刀具上衣服上都散发着肉味。《聊斋志异》里那篇著名的《狼》,连记三个狼的故事,都是屠户与狼的故事,绝非偶然。追赶我们村屠户的狼是两条,应该是一公一母吧。屠户随身没带肉,连骨头也没一根,被狼一步步逼到路边一眼小窑洞里。这种情况,换个人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但屠户常年操刀,功夫了得,而且几把刀子就在身边,便抽出一把尖刀朝狼掷去。结果一掷中的,刺进狼的腹部。负伤的狼嗥叫着逃窜,没负伤的狼也落荒而逃。屠夫逃回家,叫上几位邻居,打着灯笼循着血迹找见了狼。负伤的狼跑不多远就倒地而亡,没负伤的狼正艰难地拖着同伙的死尸,不知要拖到哪里去。大家赶走活狼,抬回死狼,由屠户开剥,连肉带皮,颇卖得几个钱。
日期:2016-03-17 15:25:00
屠户无疑是灭狼高手,但终究是经历了一番拼死搏斗的。能在挥手之间置狼于死地的,却是个七八岁的小屁孩。小屁孩叫蛋娃,那天在大路上拾到一个铁球,乒乓球大小,不知弃自何人,亦不知作何用途,甚觉稀罕,就在自家门口滚来滚去玩,一直滚到村外,竟没留意天色已晚;猛一回头,一条大灰狼扑了上来,狼呼出的热气都扑到脸上。慌乱中蛋娃将手中的铁球掷过去,不过是条件反射,下意识地垂死挣扎。不料那铁球恰好扔进狼嘴里,而且一下滚进狼咽喉,跃在半空的狼立时跌落在地,痛苦挣扎几下,咕咕几声,蹬蹬腿死了。奇哉异哉,旷古未闻也。当年若有网络,这事儿发个帖子,还不轰动世界!
如今野狼绝迹,人要领教狼的风采,还得去动物园。然而大姑娘小孩子出门仍旧十分小心,怕的不是狼也是怕狼,是披着人皮的狼。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就不说了吧。
日期:2016-03-18 08:45:00
@竹素园主人
野老谝闲 之 题外话
状 子
前边说过要发《强人》一篇,却忽有所思所想,随即写下。咱们都随意一点,如何?
状子,是百姓向官府告状时递交的文书。为何忽然想起了状子?起床前在被窝里翻一本杂志,有古代法律规定,状子不能超过二百字一节,便想起自己刚刚引用过的一个状子。是1951年的一件关乎人命的紧急呈词。人犯就要处决,布告已经贴出,只因天雨打搅,死刑未能执行;人犯之父知道儿子冤枉,连夜到专署喊冤,递上了呈词。
使我赞叹的是,如此天大冤枉,那呈词只寥寥三百字,却把事情说得明明白白,逻辑严密,语气委婉,字字感人,而且不过是民间秀才的急就章,就写出了那样的水平。结果,死刑被中止,蒙冤的儿子最后无罪释放。
各位有兴趣看那呈词,在我刚发过的一个帖子里,就在天涯《法治论坛》,题名《建国初期震惊三晋的八起大案》,第五案。帖子上过天涯首页,现在仍在论坛置顶,很好找。
把旧时代的呈词拿来,和现在告状的文字相比,实在有天壤之别!如今各网站充斥着各式各样的告状帖子,喊冤之声不绝于耳,然而大多不堪一读。要点不明,语言啰嗦,缠夹不清,要看明白,实在是件很艰苦的事;阅读能力差点的,干脆就看不明白!至于有责任看状子的相关官员,一定为此大伤脑筋。这告状的效果如何,可想而知。
状词这玩意看上简单,实在并不好写,需要执笔人有相当高的综合分析能力,能把错综复杂的事件理顺头绪,找出要点。不能光想着你有多少冤情,还要想到别人能明白你的冤情!别看现在到处都是文化人,能在几百字的限制下把事情写清楚的有几个?
这就是说,我们的文化水平固然提高不少,但在某些方面,其实是退不了。
日期:2016-03-18 12:38:00
@竹素园主人
野老谝闲之第三篇
强 人
慕万福的死刑是在那年秋天执行的。照例看客云集,我爷爷也去了。爷爷后来对我说,戏台上的刽子手杀人,总是拿一把又宽又长的大刀,高高举起,砍树桩似的狠狠砍下去——嗨,那是骗人的!其实,刽子手是倒提着刀,刀背贴在小臂下,他跨开马步,拍拍慕万福的肩膀,好像要说什么似的,就在慕万福回头那一刹那,一个侧转,上臂一抡,那刀就从慕万福脖子上割了过去。似乎是轻轻一划,一颗人头就从肩膀上滚了下来,就像一颗熟透的果子落地,落地后还转了两匝。整个过程极快,也就那么一眨眼功夫,有的人因为不专心,就没看真切。刽子手呢,也不像戏台上演的那样满脸横肉,浑身黑毛,不是那个样子,也和普通人没啥区别。
爷爷说,他当时看着人头落地,觉得和做梦一般。这条人命难道真和自己有关吗?爷爷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当时在东庄扛长工,阴差阳错,他竟成了这桩人头买卖的中人。爷爷一辈子只做过这么一次中人,却叫他痛悔终生。爷爷说:谁叫咱摊上这号邻居呢!
慕万福是我们家的邻居,但不是老邻居。他是外来户,落户时间不长。和所有的难民一样,他也是一担子挑来的,身后跟着一个大脚女人。那时的妇女都是小脚,走起路来颤颤巍巍,踩高跷似的;大脚女人就不同,走得干净利落,老远就看得出来。女人很年轻,二十出头,大家都以为是男人的闺女,可闺女家怎么盘头了呢?后来才知道不是闺女,是媳妇。他们是哪里人?问他们,一会儿说是河南的,一会儿说是山东的,有时又说是安徽的。大家知道这是秘密,也就不再问了。照说落脚后的第一件事该是找活干;但慕万福却啥也不干,只是隔一段日子就神秘地消失那么几天。大家猜测,怕是个强人吧?
果然,有一次爷爷往地里担粪,路过慕万福门口,被叫住了。慕万福招呼爷爷坐在他家那道残存的院墙上,递过来一根哈德门香烟(那是爷爷有生以来抽的第一根卷烟,而且是第一次使用火柴),开门见山道:小子,你他妈的,都十七八了,就知道下死苦!爷爷品味着卷烟的滋味,漫不经心回答:天生就是个打牛屁股的料嘛!
慕万福冷笑一声:哼,打牛屁股?你爱打!不用本钱的好买卖有的是!见爷爷大惑不解,直截了当解释:抢——抢呀!也干不了?比如大路上过来一个人,包袱挺沉的,你悄悄跟上去,到了僻弯处,猛不防背后一棍,提了包袱就走——这也不会?
爷爷立时额头冒汗,怯怯道:那是英雄好汉的事儿,要砍头的呀!
哼,怕砍头,你想活一万岁吗?
这一番议论石破天惊,爷爷当时的感觉就和遇到外星人一般,担着粪慢慢往坡上走,看看天,看看地,有些发摆子的感觉;直到把一担粪倒进地里,才算寻思清楚了:慕万福果真是个贼,而且是个明火执仗的明火贼。他是在网罗党羽,也就是想收徒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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