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粟特王朝浮沉录:揭秘一个突然消失的异域民族,以及唐朝神秘机构眩瞻营
作者:
太常寺协律郎
日期:2016-07-08 11:59:43
楔子
“炀帝即位之后,遣司隶从事杜行满使于西域,至其国,得五色盐而返”
-------《隋书•安国传》
元和九年的开春时节,杭州城刚刚从严冬中苏醒过来。河冰初释,春雨霏霏,时不时夹杂着沁人的冰屑。运河口岸拂去了冬日的霜雪,又变得繁忙起来,岸边杨柳枝条轻舒,挂满春意,迎向一只只乘着晓风而来,又航向碧蓝深海的帆船。
城西北的径山寺,是一座始建于天宝年间的禅院。本应是寂静佛地,这几日却热闹非凡,原是江南斫琴师张越与寺院方丈湛觉相熟,都愿以琴会友,便邀请了江南各地的音乐名家聚集在这里,共飨茶宴,齐品春茗。
不少人前几日就已轻车前来,借宿在禅房中,因此从拂晓开始,郁郁葱葱的树叶缝隙中便陆续钻出一缕缕清亮的乐调,吸引了不少寺院僧众驻足聆听。
此时距离茶圣陆羽故去只十年,本朝的饮茶风俗却与往日大异。从前唐人惯用煮茶之法,并偏爱在茶中投入茱萸,薄荷,奶酪等佐料,而如今煎茶之道已然盛行,江南各州茶肆林立,文人骚客以茶代酒,各地的新茶也在近期凌露采摘完毕,或卷蹙如胡人毡靴,或盘曲如浮云出山,飞入千家万户,皇宫禁苑。
与会众人搬出胡床,沿山涧而坐,在筵上铺开各色茶器。层叠如山的梅花形茶饼都是来自嵊州的剡溪茶,盐粒晶莹胜雪,涧水微冷涩口,新茶在釜中飞翻如鱼,只待三沸之后盛入柚白的越瓷中,茶水沫饽均匀,青白相映,玲珑有趣。
席间琵琶,阮咸,琴,笛子,不同音调,音色的乐声相和起伏,几位乐人相继演奏起教坊新翻的曲子,更有名伎在花下傞傞软舞,好一派和煦的春日景象。一些在旁欣赏的宾客索性闭上眼睛,不想音乐醉人,不一会竟睡了过去。
又是一趟新茶沸好,由各家婢子分酌各盅,有个婢子大概是听到乐曲走神,亦或是釜太烫握不住,一不小心将滚烫的茶水泼于一位睡着了的中年人身上。
“啊呀!”那婢子掩口惊呼。
“阿璧,怎么如此不小心!快向云副使赔不是!”
云副使,也就是那个睡着的中年人,便是当朝圣人最为钟爱的横吹笛手,教坊副使云朝霞。
他一惊醒来,先是下意识用衣袖紧紧护住手中笛子,见衣袖已被沾湿,忙抽出笛子,见他那枝御赐的和阗玉笛无碍,随即笑容满面道:“不妨,它比我还要金贵些。”又和颜悦色道:“你叫阿璧是吧,无须害怕。”
阿璧战战兢兢站起来,复又将茶水倒入云朝霞茶盅中。
云朝霞轻呷一口,品道:“茶味甘苦,令人少睡,正将我的瞌睡醒了。”
“适才听各位弹奏的都是新翻曲,春莺绿柳,晓风野径,美则美矣,却略略失了些古韵。不如由我来吹一支旧曲,以怀各位先帝朝的教坊故人如何?”
日期:2016-07-08 13:29:32
众人纷纷称好,云朝霞玉笛一横,吹得正是《泛龙舟》。
《泛龙舟》乃是前朝炀帝下江南时所撰,到了本朝也成了时兴之曲,只是安史之后,吹奏之人渐少。不知是不是炀帝预见到自己的结局,这曲子虽意在描写江南之景,笛声清脆,高亢悠远,竟有了凄厉萧索之感。而现在,光景也与安史前大不相同,数声清笛,引得在座不少人潸然泪下。
位于上座的是一位高鼻深目的老人,一眼望去,很容易就从相貌将他与他人区分开来,可是看他的打扮和神态,却和旁人无异。
笛声凄诉,老人的目光中大有怅然若失之意,满山的春色映在他棕黄的瞳仁中,倒显得愈发凄艳。
他理了理衣衫,怀抱一把沙罗檀木四弦曲项琵琶,退出席来。
“曹善才,您还好么?”叫住他的是一位弹奏琵琶的后生。
“我身体不大舒服……前去向僧人讨几副药吃。”
说罢,他抱起琵琶,向云朝霞略施一礼。云朝霞报以他一个理解的眼神,继续吹奏。
日期:2016-07-08 13:40:30
他年纪很大了,佝偻着背,略吃力地抱着琵琶,一步步蹒跚着向山径走去,身后跟来一个七八岁,梳着垂掛髻的女童,那女童生着一张圆脸,眉目清秀,五官小巧,看不出任何与老人相似的蛛丝马迹。
女童跑得很快,扯着他襕袍的袖子:“阿翁,你要上哪里去?你不陪我玩了么?”
曹善才慢悠悠走到山径僻静处,趺坐下来,用长满耈斑的手轻抚女童的头发,柔声道:“雁儿,阿翁 老了,乐曲吵得我头疼。”
雁儿咯咯笑起来:“好阿翁,那你陪我玩吧,不和他们玩了。”
曹善才将琵琶横抱在怀中,一言不发。
雁儿绕到他面前,惊道:“咦,你不高兴?今日大家都在,可比平日热闹多了呢!”
曹善才抹了一把脸,淡淡道:“阿翁没有不高兴,只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雁儿坐在他身边,一双胖胖的小手搭上他的膝盖,略有些兴奋:“阿翁是不是又要给雁儿讲故事了?”
曹善才一愣,欲言又止。良久才道: “你记不记得,刚才那个倒茶的婢子叫做阿璧?‘阿避’也是阿翁以前的名字......”
“两个名字念起来一模一样......我就想起了以前,也有个人曾那么叫我。”
曹善才言语凝噎,抬起头没有看雁儿。“好久没有人这么叫我了。”
“你叫阿避是吧,无须害怕。”
这就是五十多年前第一次见面时,他对自己说过的话。现在回忆起来,好像那人还在他眼前,他们不曾有分开过,仍是旧时温雅的嗓音,和蔼的模样。
日期:2016-07-08 14:29:16
这是远在雁儿出生之前的事,那时曹善才也才十几岁,如此久远,雁儿怕是不会想听吧。
“阿翁,那你给我讲讲以前的事吧好不好?求你了!你给我讲过许多故事,却还没有讲过你以前的事呢。”
不曾想雁儿竟如此好奇,曹善才眼里满是惊喜和慈爱,低头道:“好,那阿翁先给你弹首以前的曲子。”
雁儿从小听着他的琵琶声长大,最是喜爱琵琶那繁复的手法和珠玉般的铮铮音声,便也安静下来,扯了扯小衣服,乖乖坐好。
柏木拨子刮响了第一个音调,接下来,这曲子便与雁儿之前听过的所有曲子都不一样了。
它的曲调十足的诡异奇特,跳跃在所有的汉家音符之上,又潜伏于汉家音符之下,本来应该停留的音符它都绕过去,虚虚实实,让人迷离怅惘。可同时,它又是那样婉转和缠绵,好像乳香的气味,醇厚浓腻,有一股和暖之气盘旋在听者心内。
正待人心安下来之际,它的音调立刻一转,告诉所有的听众,它不属于中原。乐声乘着天梯攀援而上,渐渐尖利起来,令人生畏。
雁儿从未听阿翁弹起这样神奇的曲子,她闭着眼睛,连曹善才已将拨子插回弦中都未觉察。半晌,她睁开眼睛,忙拍着手道:“阿翁阿翁!这是什么曲子,我可从来没有听你弹过!”
曹善才额头上全都是细密的汗珠:“这是阿翁故乡的曲子。”
雁儿似有嗔怪之意:“阿翁你骗我,你的故乡不就在杭州城里么?阿婆说,雁儿,雁儿阿娘,还有你们,都是这杭州城里的人。”
“那你,有没有觉得阿翁长相上与他们有什么不同?”
雁儿攀上去摸着曹善才的鼻子,想了想道:“阿翁鼻子高如华岳山,不过,人的长相有千千万种,也没有什么奇怪。”她将手指伸入口中,轻咬几下:“不对不对,阿娘与阿婆却不是如你这样。”
日期:2016-07-08 15:44:00
曹善才笑起来,伴随着几声咳嗽。他想要掏出一方罗帕,可适才弹琵琶过于用力的右手却还颤动个不停。雁儿忙抽出自己的,递给他,用哀求的语气道:“那刚才你弹的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可以教给我么?”
“这曲子叫‘五色盐’,可是难弹,要等你大一些了我定会教给你。”
话刚说完,他忽想到等雁儿长大,自己在不在人世犹未可知,有些惊惶起来。
雁儿没有察觉阿翁的神态,自言自语道:“我只见过一种白色的盐,就是刚才喝茶时加到釜中的,五色盐是什么?。”
曹善才道:“方才用的是吴盐,人道吴盐胜雪,不过在阿翁的故乡,就盛产青黄黑白紫这五色盐。”
“阿翁,那你的故乡到底在哪里啊?”
“我的故乡很远很远,在安国。”
“安国......它有扬州那么远么?”
曹善才望着远方,痴痴道:“比扬州远多了。安国在葱岭以西,那密水南。那里的王城有五重,环以流水,城内屋檐皆平顶,夕阳照时,灿烂如金;人家皆种蒲桃,绿蔓纵横,碧涛如云。”
雁儿努力地在脑中构建这一副异域景象:“我不信它的景致能比杭州城美。”
“那里很美,那是......与杭州城不一样的美。”
“阿翁……你为什么不回故乡去,我也从未听你提起过这个地方?”
日期:2016-07-08 16:10:26
曹善才摸着雁儿的小脸:“因为那里已回不去了。不光我,这曲子的作者,还有和我们一样的所有人,都回不去故乡了。”
雁儿有些糊涂:“阿翁,好好说着怎么又冒出来这些人,这曲子的作者是谁,你认识吗?”
曹善才用粗糙的拇指摩挲着琵琶的白玉捍拨,缓缓道:“他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人。”
说“最好最好”这四个字时,曹善才仍然会像他少年时那样,加重语调去读。
他的一生里,见过先帝,见过当朝圣人;他是各州长官,王侯的座上宾,门下有的是享誉京城的名家;他娶了最美的汉人女子,生下一儿一女,又有孙儿孙女绕于膝下。对他来说,又还有谁,能是他心中最好最好的人呢?
雁儿有些疑惑:“最好最好?也是,这曲子这样好听,他定是一个厉害人物,但是他有阿娘和阿婆那样好么?”
“他......是他带我长大,教习我琵琶,那么多年了......我到现在还能记得他的样子。”
“阿翁,”雁儿伏在曹善才膝盖上:“那他现在在哪里呀?
“他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啊?他死了么?”
不会再回来了,对于小小女童来说,自然是死了,可是年过六旬的曹善才却怎么也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他不想去想,也不敢想,他宁愿把这事实搁置一生一世,随着自己踏入棺木,也不愿有人当着他的面戳穿。
曹善才的眼中掠过千般情愫,他望着自己发抖的双手,望着手上的深浅不一的耈斑。他老了,有时连琵琶也抱不动,夜里还会频繁起夜,连他自己都已是暮年,他,还会在这个世上么?
他别过头去,将琵琶置于石阶上,慢悠悠站起身来。
一枝矮矮的辛夷花枝向下探着身子,正好与他双目相对。枝头的花苞尤未盛开,正等待着北飞的鸿雁,料峭的春雨把它唤醒。
去年的繁花落尽,没入泥土,才有今时新芽又发,幼笋破出;这一方寺院内,落去的花朵,老去的枯树,都如佛陀般有着慧利众生的慈悲。慈恩深广,万物轮回,才得以迎来这一丝生生不息的春光。
任凭人世间斗转星移,沧桑变换,永远不会爽约的,就是这繁盛的春景。
可是这世上那个对他曹纲最好最好的人,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胡腾儿,胡腾儿,故乡路断知不知。”
1. “善才”是对于技艺高超的音乐家的尊称,不是他的本名。
2. “阿璧”与“阿避”在现代汉语读音中是同音,但是在中古汉语中却不一定是这样,这样选取仅是为了方便。
3. 煎茶法第一沸需加入盐。
日期:2016-07-09 11:02:33
第一章 鸣镝
开元二十年,秋。
一枝响箭呼啸着飞过勾注山草原上空,继而向下,径直飞向杂草中的一颗巨石。巨石坚硬无比,箭镞即刻被反弹回来,落在了草地上。
前方一头惊吓过度的野狐狸回头看了一眼,如蒙大赦,飞也似地钻入了草丛。
箭刚刚落地,后面就传来了杂乱的马蹄声。一群人高声叫嚷着,嬉闹着,还有人拍手喝起倒彩来,原本微凉的空气中开始流动着一股马匹腥膻的热气。
来人是几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年,乘于毛色光亮,黑白棕色的大宛马上,身着颜色不一的缺胯袍衫,有几位腰间系着镶金玉的蹀躞带,挂着漆黑细瘦的横刀;他们的马鞍上包着猩红的鞍袱,鞍后数条彩色的绡在奔跑中高高地飞起,如同云霞。
这一切,在已开始枯黄的初秋草原中显得格外鲜艳。
他们奔到那块石头前,速度慢了下来。一个随行小儿迅速捡起了那个箭簇,双手呈到射箭的绛衣少年面前。那铁箭头虽没有插入石头,却已经折断不可再用,可见发箭之时的力度倒也颇不寻常。
左首一人瞧见了,率先说:“明中你行啊,虽不能像飞将军李广一样射箭入石,可这铁箭簇生生折断也不得了!”
还没等绛衣少年答话,后面一位刚喝了倒彩的绿衫少年大笑起来:“明中,论力气,我们这除了五哥没几个人比得过你,可论眼神嘛,你还是差了点。这轮你可是输了啊!”
绿衫少年鞍后的驮囊早已挂了一只野狐狸和三只兔子。猎物随着马匹的行走而左右晃动,好像是有意在向明中炫耀。
明中眉毛一扬,有些不服气,对着绿衫少年喊:“十郎!你不要狂!我让你看看五哥的本事!”说完,从胡禄中抽出一枝新的箭,恭恭敬敬递给一个身着青色袍衫的少年:“五哥,可不能让崔家丢脸,射中狐狸的眼睛试试!”
被众人唤做五哥的青衫少年叫做崔巍,是这些人中年纪最大的。相比其他人稚气未脱的脸庞,他的脸上已经有了一丝生活加给他的疲惫和世故。比起众人光鲜的绫锦衣衫,他身上的布衣显得确实有些碍眼。
崔明中其实与他并无干系,只是仰慕他做事沉稳,武艺超群,又与自己同姓,便将他当做自己的亲兄弟一般看待。
崔巍接过羽箭,抚摸着箭簇上凹下去的两个小孔,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十郎有些生气:“好你个崔明中,比不过我,就拿五哥来压我!”说罢有些气急败坏地转向崔巍:“五哥,你怎么说也是我们的大哥,可不能偏心啊!”
崔巍收起心思,笑道:“偏不偏心我说了可不算数,你要问这箭。”
日期:2016-07-09 13:14:13
此时,相隔八十步外的草丛中传来一阵异动,一头毛色与枯草相差无几的野狐正躲在长过胫骨的草丛里向四处张望。
未及众人反应过来,只听崔巍高喊一声:“献丑了!”
便驱马向前疾奔而去。待得崔巍的马冲出去已有半里,众人才察觉猎物已经出现,都停止了嬉笑,屏住呼吸,紧张地观察着动静。
那狐狸估计是先前的那一只,倘若能说话,心中一定将这几个人骂了个遍。它见崔巍朝他奔来,很是绝望,只得玩命地逃。
感觉到马背剧烈的震动,一只一直趴在崔巍鞍后的金毛猞猁猛地起身,看到蹦跳的狐狸,呲了呲牙,弓背几欲跳下马帮崔巍咬死它。崔巍觉察耳后一股热气袭来,略微侧头:“琥珀珠,睡下!”
猞猁平时凶猛异常,蒙崔巍多年饲养,倒是很听崔巍的命令,见此刻还用不着自己,便又乖乖趴下。
天色已近黄昏,草原上刮起了西北风。崔巍观察群草弯折的力度与方向,向右下稍稍偏了箭头。
马匹一直在剧烈跑动,野狐毛色又与草相近,崔巍心中倒也失了几分把握。他取出羽箭搭上弓弦,左手紧握弓柎,身体向侧下倾斜,却发现无论多么用力,箭头还是会随着马匹的震动抖个不停,这样一来要瞄准就极为困难。可他也想不了这么多了,右手猛地一发力,箭向前飞去,落在草丛中消失不见了。
崔巍心想:“这下糟了,可千万不能在众人面前出丑。”
耳边却传来那狐狸的惨叫。众人听闻,忙驾马向前奔去。拨开草丛,只见到那枝箭不偏不倚,稳稳当当地插在了狐狸的背部,显然还没有死透。
场面变得有些尴尬,大家都不知说什么好。
唯有那只猞猁,从马上欢跳下来奔到狐狸面前,左转几圈,右转几圈,看看崔巍,又看看狐狸。
明中拍拍手:“五哥,天黑看不清楚,风又那么大,能杀死那狐狸已是不易。真不愧坊间那句‘雁门崔五,突厥莫顾’。”说罢,向十郎使个眼色。
十郎大嚷:“你看我做什么,五哥再厉害,却也不是你厉害。论武艺我江阔是比你好的远,可什么时候说自己比得上五哥了?五哥,你射艺精湛,我从心底里佩服,这点小差池何足挂齿。”
明中深知崔巍脾性,担心他心中懊恼,忙想叫江阔安慰他几句,谁料他竟以为自己在向他挑衅,哭笑不得,好在他倒是也说了几句安慰人的话。
崔巍比他们稍年长些,面容上很快就收去了这一丝不快。他抬头看了看天,见时候已经不早,一件从打猎开始就烦扰着他的心事又“豁”地跳到他脑中,竟有些不知所措。
那猞猁仍旧赖在狐狸旁边不肯走,一副嘴馋的样子,有几次差点就咬了上去。崔巍这才下马走到它面前,怜爱地摸了摸它的头。
“琥珀珠”是这只猞猁的名字,取之于它一双碧黄如琥珀般的瞳仁。
五年前它主人十五岁生日时,有人从粟特商贩手中将它买来,当做贺礼敬献,可惜这主人的心思并不在习武狩猎上,死活不想要它,索性送给了崔巍。每次狩猎它都跑在前头,一口能咬死一头牛犊。
崔巍摸着琥珀珠毛茸茸的脑袋,口中轻叹:“可惜你主人不在这里,你那么英勇,可比他要好多啦。”
猞猁想要讨好崔巍,准备伸出长满倒刺的舌头来舔他的手,吓得他急忙避开。这情景颇为好笑,气氛就又缓和了一些。
狐狸还是没死,眼神幽怨地看着众人。崔巍按住它的背部,一使劲将箭拔了出来,用随身携带的帕子擦去了箭头上血污,便可清晰地看到上面钻了两个小孔。
日期:2016-07-09 15:24:24
这箭头钻孔的箭叫做鸣镝。鸣镝原为骨制,是汉时匈奴作遇袭报警之用,近世突厥人用极为锋利的铁来打造箭头,从此便是报警杀人两不误了。鸣镝飞起来声音刺耳无比,哨声比箭抢先到达,让人不知何时躲闪,有声东击西的效果,可是近来突厥养精蓄锐,未曾与唐开展,对于鸣镝是百闻而不得一见。
崔巍摇了摇头:“制的还是不像,这不像我听过的声音。”他站起身面向众人:“我们代州工匠制的鸣镝不知为何声音总是柔柔弱弱的,如撮口吹哨一般。”
崔明中说:“这帮突厥人狡猾得很,来雁门抢掠财物,欺压百姓,带来的兵器都是长矛,从来就不带弓箭,就算放箭,也不肯用鸣镝。”
“突厥人最缺的两样东西,一个是铁,一个是布帛。突厥人是煅奴出身,铁艺精湛却苦于没有材料,怎能随便就把铁箭簇交给我们?”
崔巍把箭头插回胡禄:“只希望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鸣镝别是在战场上。”
琥珀珠一直在野狐狸四周绕着走,一刻也不愿意离开它。在平时,崔巍直接就把打来的几只田鼠,狐狸给他吃了,无奈今天情况有些不一样。
崔巍伸出一只手,让琥珀珠搭在自己的胳膊上,然后一把把它抱起,将它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哄孩子一样柔声道:“对不住了,今天这狐狸可不能给你吃,这是给你主人在他耶耶面前装样子的。”
众人一听,都心照不宣地笑了。
“可是你主人溜出去做他喜欢的事情了,也不知他现在回来没有。”
琥珀珠趴在崔巍肩上,嘴巴不停地开合,恋恋不舍看着那只狐狸。
待得众人收拾好行装,崔巍率先上马:“再不回去怕是连城门都要关了,走吧。”
加上几个随行的小儿,十几号人都应了一声,策马南行。
日期:2016-07-09 16:52:22
一到秋天,住在边塞的胡人就都开始放火烧山。一处处山头上的火苗升起灰白的烟,缠绕在边塞上空,在山坡上形成薄薄的雾霭,好似狼烟一般。大家闷声不响地走了二里路,江阔突然想到了什么,朝前喊:“五哥,你说我们回去途中该不会遇上突厥人吧。”
秋冬两季,突厥马匹肥壮,天寒不事生产又缺少物资,便是大肆进犯边境的好时机。崔巍从田猎一开始最担心的,除了琥珀珠那个尽惹麻烦的主人,实则就是这个事,此时听江阔大咧咧说出来了,也不在话语上讨彩,心下有些厌恶。
他回头正色道:“遇到突厥人倒也不怕,给他们想要的就是了。不隘,你知道突厥人最喜欢射杀的猎物是什么吗?”
江阔一怔,不知他为什么要问这问草原的北方上空却传来了一声尖利哨声。这哨声刺耳难忍,如同塞雁凄鸣,如同野兽惊叫,鬼魅一般久久回荡在勾注山北。
所有人立刻收住了笑容,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词:鸣镝。相隔不远处的关外此刻不知发生了什么,竟引得突厥人放出了报警用的鸣镝。
初秋,一轮乳白色的新月浅浅挂在勾注山的山峰上,山脉和雁门塞鼓楼在黄昏中是一片淡淡的黑色。往西走是雄及天下的雁门关塞,雁门塞往南是大唐的代州城,往北就是后东突厥汗国。雄关屹立,万夫莫开,然而突厥人总会在出其不意的地方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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