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总会究竟是怎样的?

作者: 一叶成铭

  手持一张上河市飞往岭南省下江市的纸质机票,引来了无数羡慕的目光。
  1994年。飞机对大部分人来说,是个奢侈又遥远的东西,对王立彬也不例外。如今他坐在豪华奢侈的机舱里,仿佛空气都弥漫着梦的幻象。不知是紧张还是错觉,他连动弹手指都小心翼翼,唯恐惹人注意,让人瞧见了他这副乡巴佬进城似的窘模样。
  对于即将要面对的新世界来说,他确实像个乡巴佬。从84年至今,他已经给干爹杨洪伟开了十年的车,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和事,却还没坐过一次飞机。这一次,杨洪伟的弟弟杨绍忠终于把能干的王立彬挖去了自己身边,挖到了下江市,王立彬也就终于有机会坐上人生第一趟飞机。环视了四周一圈,王立彬想努力摆脱掉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土气,他相信自己很快可以做到跟城里人一样,眼神别再那么朴实,思想也别再那么单纯。

  “您的午餐请慢用。”空姐温柔好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望着那些丰盛的美食,王立彬的思绪再次纷飞。

  杨家兄弟杨洪伟与杨绍忠,将是他为之卖命一生的主子。1984年,年仅23岁的他扔了厂里的“铁饭碗”,跟随华裔商人杨洪伟做了十年的司机加保姆,为刚刚丧偶的杨洪伟一手撑起整个家的内务,为他洗衣做饭,为他买菜打扫,为他保驾护航,还为他养儿防老,照顾他那年仅五岁失去母亲的儿子杨虹。那一年,杨洪伟的“九妹日化厂”刚刚步入正轨,厂里生产化妆品、洗发沐浴、护肤品等,其中以各式各样的化妆品为主。那一年,杨洪伟忙得焦头烂额,时常起早贪黑披星戴月,日不暇给席不暇暖,而王立彬能做的,就是在自己能力范围内给予最大的帮助。那一年,杨洪伟也还不是王立彬的干爹。

  机翼划过上河市的上空,穿过层层白云,载着人们各式各样的梦想,飞向遥远的南国,岭南省下江市。十年的故事如同一场电影,在这三个多小时的航程里回播放映。王立彬思绪万千,百感交集。自从离开了冶炼厂,他就如同杨家兄弟手中一颗卒子,有进无退,若不想头破血流,便只有听命于人,奋力搏杀,为自己,为杨家。
  星辰度假村,是利星餐饮集团创始人杨绍忠为了响应他王府大酒店客人的需求而创办的,一家包含卡拉ok歌舞厅、棋牌、洗浴、酒店等一系列活动的休闲娱乐中心。在当时,不论是歌厅舞厅、棋牌桌球,还是温泉洗浴,相对于大多数单纯封闭的国人来说,都是新鲜时髦的玩意儿。同样作为归国美籍华裔的杨家弟弟杨绍忠,比起哥哥杨洪伟来,创业脑瓜毫不逊色。既然杨洪伟决定让王立彬这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被弟弟挖去,进入星辰度假村工作,那么王立彬的后半生,无论怎样曲折离奇,都终将与星辰度假村脱不了干系了。

  专门负责卡拉ok这块的行政助理,这将是王立彬在星辰度假村的第一份差事。

  奢华流金的吊灯,富丽堂皇的大厅,绚丽气派的舞台,整齐有序的迎宾。黑色大理石地面光滑得像面镜子,让穿裙子的女人不敢从上面走过,却又偏偏必须红着脸走上去。她们总是犹豫地试探着,并四下张望一番,才敢迈出脚步。看着她们娇羞地夹紧双腿,只敢撵着小碎步行走的模样,整个星辰度假村的男人们纷纷乐在其中。
  这样灯红酒绿的场合,雄性的神经总是很轻易被刺激麻痹,这颇有挑逗意味的设计,自然是这位创业脑瓜相当灵光的杨绍忠一手策划出来的。王立彬不禁为这设计微微地脸红。可当他看到那舞台后才发现,其实这地板真的不算什么!
  那是个全透明的玻璃舞台,座位都设计在舞台下边。而所有的女性表演者,必须统一穿着超短裙。那裙子短的尺度,让王立彬结结实实大吃了一惊。
  脑海中忍不住浮想出了一幅画面——一群借酒装疯的客人挤在玻璃舞台下边,手拿着酒瓶,一齐冲着头顶的“无限春光”起哄。有的喊道:“哎,小姑娘!我说你跳舞么,就要放开来跳,把腿夹得那么紧,跳舞怎么会好看呢?来,哥哥教你怎么跳才好看!”有的喊道:“哎,小姑娘!你站那么高,哥哥的钱怎么拿给你啊?快点弯个腰,让哥哥塞你奶罩子里!”有的喊道:“我说小姑娘啊,你裙子里面穿了几条裤衩啊?肯定至少有两条吧?我看着怎么这么厚呢?”有的喊道:“这么厚,我看啊,至少穿了三条!”

  “两条吧!”

  “三条!我敢跟你打赌一吊钱,她穿了三条!”
  “赌就赌!就赌一吊钱!哎,小姑娘,别跳了,下来让我们摸一摸到底穿了几条内裤!哥哥赌赢了的话少不了你的好!”
  王立彬面红耳赤地浮想着即将到来的晚上,可能就会见到的这一幕,想得他心猿意马,心跳加快。“今后就要在这样的好地方上班吗?岂不是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美女可看?”他胡乱构想着那些美好的场景,男人的心态让他不由得暗自直乐。直到被行政经理葛云舒的一声“小王,你过来”打断了思绪,他才恍然回到了现实。他紧张地环视了一眼四周,又心虚地瞄了一眼自己的下身,这刻,就好像被捉奸在床了似的,砰砰的心从未跳得像现在这样快过。

  “你的工作,主要就是协助处理人事方面的日常事务,统计公司人数,人员编制及考勤假期,保管公司文件档案,负责办理员工入职调职奖惩离职、工伤保险年检等相关手续,做好员工档案存档保密,复印、分发文件,发放员工工作证、考勤卡,打印会议记录…这些,你应该都已经知道了,我用最简单的话来说,其实我们主要就是负责面试服务人员,比如公关小姐、服务员、迎宾、前台、保洁员、保安之类,负责登记管理。说起来很简单,不过当中也有很多经验和技巧,今晚你就跟我后头多看看,看多了,你也就知道碰到什么人该说什么话了,有些人你根本用不着浪费时间,看多了你会烦的。”

  葛云舒,一个三十多岁、看起来比王立彬大一些的女人,也是他今后的师傅。她刚才说的这些,大体上杨洪伟杨绍忠都跟他说过,他也对他这份差事有了些许了解。葛云舒带他四处转了转,交代了许多工作事宜,她非常职业化的动作与语调里,不带有任何一丝感**彩。
  天色渐晚。终于,到了华灯初上,倦鸟归巢的夜。平凡的倦鸟已经纷纷归巢,可不平凡的倦鸟才刚刚苏醒,正赶赴星辰度假村的夜生活。当富商们酒足饭饱,正愁无处寻欢,这儿便是他们最佳的作乐之地。按杨绍忠的话来说,这里是“家”,在真正的家里,面对同一张老脸,久而久之若是疲了倦了,困了乏了,来吧,星辰度假村是你们停泊休憩的港湾。
  “两条吧!”
  “三条!我敢跟你打赌一吊钱,她穿了三条!”
  “赌就赌!就赌一吊钱!哎,小姑娘,别跳了,下来让我们摸一摸到底穿了几条内裤!哥哥赌赢了的话少不了你的好!”……
  这一晚,星辰度假村生意十分火爆。这一晚,王立彬真的亲眼目睹了之前所浮想的场景:各式花样凌辱,各式花样豪赌。可是当这一晚,他真的亲眼目睹了那些场景时,小姑娘被羞辱的画面非但没有使他觉得开心刺激,反而令他有些不适。
  莫名其妙,手怎么在微微颤抖,迈步的腿怎么有些僵硬。靠在墙上,他脑子乱得跟一团解不开的线。
  办公室里。
  “名字。”一个女人不带一丝感**彩的职业语调。这就是葛云舒葛经理了。她既然是王立彬的师傅,那么在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的一举一动,王立彬都得认真观摩学习才是。

  “秀秀。”这是一个画着淡妆,略带紧张的女孩。她坐在葛经理的面前,有些尴尬,她飘忽的眼神时不时瞟瞟一旁的王立彬,仿佛他一个大男人的存在令她有些心神不定。看样子,又一个良家妇女即将涉入“下海”这趟浑水了。
  刷刷几笔记下“秀秀”二字,葛云舒老道的声音里仍不带一丝感情,“特长。”
  “好像没有哎…”秀秀有点尴尬,“嗯…”
  “不一定非是唱歌跳舞才算特长,会说外语,会耍杂技之类,都算特长。”葛云舒的语速尤其地快,几个月下来,她说这些话早已流利得如同背顺口溜。每个音节从她口中滑出来,就像串珠子似的串在一块,找不出一丝破绽。一旁的王立彬瞧见这副腔调,有点想发笑,却不知为何脸僵硬得笑不出来。
  “唔…这样的话,”只见那秀秀又吸了一口气,略带迟疑地说出了她的“特长”:“我酒量比较好…这也算个特长吗?”
  王立彬一瞬间更想笑了,这还真是挺新鲜的“特长”。
  葛云舒简略的话语里仍不带一丝波澜:“算。”说完这简略的一个字,她又低下头刷刷在本子上记下,边记边问起下一句:“好到什么程度?能喝多少不倒?”她边写边问,而且语速奇快,与写字互不影响,可见她对这份行政经理工作台词已是烂熟于心。

  秀秀有些发愣,不太敢作答,生怕若是说了能喝八两,葛经理就会立马逼她喝下八两似的。也难以怪她会有如此顾虑,在她之前,早已有无数个前来面试陪聊的女人都有过如此顾虑。
  一眼看出了秀秀的顾虑,葛云舒那毫无波澜的声音很快接了上来:“不是让你真的喝,是让我们心里有个谱。”
  松了一口气的秀秀终于敢说出了实话:“白酒一斤没问题。”
  王立彬惊得手腕顿时一软,拿着的一叠纸差一点就哗啦掉在地上。酒量好的人他其实也不是没见过,只是又年轻又漂亮的姑娘里,能喝一斤白酒不倒的他还真没见过。他不禁斜着眼睛又偷瞄了一眼椅子上的秀秀。
  “绝对没问题?”葛云舒用毫无感情的语气又强调了一遍,仿佛这已经是她见过的第1000个能喝一斤白酒不倒的女孩。这样沉着淡定的语气,让一旁王立彬直发愣。
  “那没问题。”秀秀的语气比最初轻松了许多,甚至还带有一丝自豪。

  刷刷几笔记上关键字眼,葛云舒用审视商品的目光打量了秀秀一遍,锐利的眼神停留在了秀秀的胸前,她的语调仍波澜不惊:“胸是c还是d?”
  “啊?”秀秀的脸刷地一下红了,身子也自我保护性地往后缩了一点,“我,我不知道…”
  “都到这种地方来了还怕什么羞?我帮你看。”葛云舒不由分说地伸出一只手,***。秀秀红着脸想要躲闪,想要拒绝,张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得愣愣地任由葛经理抓着***。
  所幸短短两秒,那只手便放下了,葛云舒继续面无表情地记下一个字母。单凭她笔划的姿势,一旁的王立彬便一眼认出了那是“c”字。在这时刻,他感觉自己的脑瓜格外聪明。他又很想笑,但不知为何还是笑不出来。
  那不带一丝波澜的女声又响起了:“最低多少钱愿意?”
  “啊…”那秀秀仿佛一开始没明白,可短短半秒后又忽然明白了,所以留下了这声中断的“啊”,和接下来几秒的迟疑和考虑。“嗯…我觉得…”
  “小何!搞什么呢!还不快点!”一个男人粗哑的大嗓门从没关的门外传来,王立彬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门外一个身着西装的小保安正急忙应着声,从地上捡起一个掉落的对讲机,屁颠屁颠跑开了。一眼的对视间,这小保安英俊的面庞和挺拔的身姿已经映入了王立彬的眼帘。
  “真是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子。”看看小保安,再看看自己,王立彬感慨道,“老了,真的老了…”
  “好,我知道了。这是你的卡,别丢了,我带你去休息室。”葛云舒平静的回答传来,又把王立彬的思绪拉回了办公室。遗憾的是,他没有听到秀秀的回答到底是多少,她俩就已经起身出去了。
  原来,这就是“行政经理”的工作内容。原来,这就是他后半生注定脱不了干系的工作。外头的音乐声仍在吵吵嚷嚷,王立彬的脑子也仍是一团乱麻。没一会儿,葛云舒回来了,他赶紧小声问葛云舒:“那个秀秀最低多少钱?”
  葛云舒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哦,这里都是一千左右。”
  还真够高的…王立彬不敢说话,只敢“哦”了一声。“这么多钱,那这样混下来,每个月也有几万块呢!再结合平时的小费,那收入可是富豪级别的…”转念再想想自己的一千块工资,王立彬的心更加乱了。虽然这些事杨洪伟杨绍忠也跟他说过,可耳听为虚,亲身体会的时候,他还是感觉到了强大的冲击力。

  看出了他的心情,葛云舒不咸不淡地解释道:“外边人一个月才三百,这里光是陪吃陪喝,小费就能拿三百。这个社会看起来有钱人不多,可在我们这,你就能感觉满世界都是有钱人。钱嘛,纸嘛…”
  “是呀是呀…”王立彬连声附和。
  “呵呵,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葛云舒轻松地笑了一下,这是王立彬第一次看见她笑,“对那些穷女人来说,这难道不也是一种劫富济贫的方式吗?不偷不抢,愿打愿挨,无可厚非。”
  她的语气十分淡然,还流露出一丝隐隐的遗憾。也许是在遗憾这个膨胀的社会有太多不公?也许又是在遗憾她已经一把年纪,已经拿不上台面捞不了金?
  无暇去揣测葛云舒的心态,王立彬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这些小姐,她们都是怎么找上门来的?”
  ”找上门?“葛云舒一愣,随即反问道:“你以为她们是自己找上门的吗?”
  王立彬也一愣,随即试探性问道:“是公司求她们上门的?”
  “那当然囖,有专门的专员,说白了就是拉皮条的。拉来一个都是给钱的,拉来越漂亮的给钱越多,你以为小姐能自己找上门啊?”这回,葛云舒说话终于不再那么职业化。

  王立彬豁然开朗。
  看过了第二个、第三个公关面试过程,他已经逐渐开始麻木。那些女人或妖艳或朴素的身影从他眼前晃过,那些毫无波澜千篇一律的对话在他耳边响过,像一部冗长的电影,像一出无味的戏。
  这就是“行政助理”的工作。他知道,他这只习惯了淡水的井底之蛙,无论如何也得努力适应下江这片“海”。在这片“海”里,淡水的世界与他毫无瓜葛。别人上班朝九晚五,别人上班隔周单双休,对他来说其实都没什么概念。
  午夜时分,他这只倦鸟也终于要归巢了。虽然没干什么活,可他总觉得身心疲惫。深深吸了一口外头的空气,仿佛里头的空气里都漂浮着嘈杂的尘埃。思绪万千地迈起了步子,今天他要步行一公里多,回到杨绍忠给他安排的住所里。走着走着,不知不觉他路过了星辰度假村员工的停车场。
  “妈的!”一句小声的叫骂从身边传来。王立彬一瞧,原来是一大排自行车如多米诺骨牌一样倒下了,而那句叫骂,就来自于最下边那辆自行车的主人。他再定睛一看,却发觉这个人原来就是今天办公室门口那位相貌英俊的小保安。只见小保安的车轮被前面一辆车牢牢卡住了,而前面那辆车又牢牢被压在再前面一辆车下,这下,小保安想拿出自己的车,还真有点困难呢。
  王立彬想也没想就赶紧走过去,帮忙把那排自行车一辆辆扶起。两个人一起扶,动作明显效率得多,很快小保安就把自己的车拿了出来。他满脸感激:“谢谢你啊,帮我扶车。”
  “不用谢…”王立彬憨厚一笑,挠了挠后脑勺,“你叫小何是吧?我叫王立彬。”
  “是啊,你都听到了。”小保安也笑了,他的表情中毫无惊讶成分。看样子他也有一副好记性,在办公室门口对视那眼时,也把王立彬的模样记在了心中。他补充自我介绍道:“我叫何俊毅,叫我小何就行。你往哪个方向去?”
  王立彬摆手道:“哦不,我不骑车,我走路…”
  “啊,你是特地过来帮我扶车的,真谢谢你啊。”何俊毅有些不好意思,也挠了挠后脑勺,突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你往哪个方向?顺路的话我载你一程。”
  王立彬又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谢谢…”
  “呵呵,跟我就不用客气了,我也是新来的,我才来了一个月不到,以后可能还有什么地方需要你关照呢。”何俊毅亲切地笑了,他的笑容与他友好的话一齐感染了王立彬。

  王立彬说出了自己住址:“我住在烟笼湖公园北门那里。”
  “咦,这么巧,不会是南国新村吧?”
  “哈,不是,我是对面的白鹭新村的。”
  “来,先上车吧…”
  一番推辞后,王立彬还是坐上了车,随口聊起:“听你口音也不是本地人吧?”
  “哈,我口音太明显啦,我是都港的,你呢?…”
  王立彬想了一下:“嗯…其实你家乡的口音倒不是很明显,但你的部队口音很明显。”
  “啊,你不会也是当过兵的吧?”
  “不是哟,我小时候家门口有个部队。”每当王立彬回忆起童年,红湖村的那些往事又翻涌上心头。他沉默了,莫名的压抑让他不想再说下去。
  何俊毅骑着车,看不见身后王立彬的表情。“呵呵,整个星辰度假村,我是唯一的一个当过兵的保安,也是唯一的一个保安公司出来的正规保安,但因为我看起来没他们那么不好惹的样子,所以我只有看看大门,准确来说,是看看后门,大门都不让看。真正维持内部营业秩序的,都是他们。”
  王立彬来了点兴趣:“哦?排挤你?”
  “哎,没办法。”
  王立彬突然想起了今天那个粗大严厉的嗓门,便试探提起:“你们老大好凶的样子。”
  提起这位老大,何俊毅犹豫了片刻,方说出实情:“他叫徐鲲鹏,武校出来的,以前打人坐过五年牢。他以前是给蔡总棋牌室看场子的。”

  王立彬顿时被吓了一跳。可是何俊毅接下来的话让他还要吓一跳:“其实他们全都是披着保安外衣的打手。少林寺出来的有几个,武校出来的也有一堆,一打三绝对没什么问题。”
  武校,在王立彬眼里是个遥远又熟悉的名词。还记得他小时候,也曾经特别向往武校,在遭到家人的强烈反对后,他才迫不得已打消了这个念头。慢慢地时间过去,这个念头便也被冲淡了。看看何俊毅结实的背影,他开玩笑道:“那你能一打几呢?”
  何俊毅哈哈一笑,自谦道:“我呀,是‘几打一’,几个我也打不过别人一个。”
  “少来!瞧你这身肌肉就不是白练的,谦虚过头就是骄傲!”
  何俊毅一脸无辜:“我骗你干嘛?”

  “改天单挑!”王立彬已经开始“约架”了。
  “不敢不敢,我会被你打趴下…”何俊毅赶紧谦虚。
  繁星满天。轻拂的微风似将方才的喧嚣浮躁洗涤而去,璀璨的星辰如同一颗颗恒久的钻石,镶嵌在遥远浩瀚的夜空。天地辽阔,月有阴缺,世事无常,人生短暂,王立彬抬头仰望,思绪万千,微风抚过脸颊,路灯拉长两人的身影。下江市,这个看不见雪的城市,在这个逐渐膨胀的年代,还剩下多少未被污染的真心?
  “哎?原来你也会开车啊,而且驾龄比我久,那你怎么坐起办公室了?你工资也就一千,相比下江这个地方,也不高啊。”聊着聊着,听到王立彬做过十年的司机,心直口快的何俊毅不禁抛出了疑问,问完他又嬉笑着开了一句玩笑:“而且你长得这么一表人才的,天天跟那些小姐打交道,你肯定会被她们看上,缠着你不放,嘿嘿。”
  王立彬脸红了,幸亏坐在自行车后座,何俊毅看不见他尴尬的表情。“呃…那个,其实我做什么,也不是由我来决定的,我干爹介绍我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固定好了我得干嘛。”老实巴交的王立彬如实道来。
  自行车慢悠悠骑着,骑过烟笼湖公园,宁静的夜,月色如水倾泻。他的未来早已如一盘摆好的棋局,七分天注定,三分靠打拼。只是他七分的打拼,却还不如“王侯将相之种”三分的注定。
  他离开上河时,15岁的杨虹哭了。这位陪伴十年成长的“干哥哥”,在幼小的心灵有着永不可替代的位置。15岁的他,比不得他老爸那般精明,他天生善良可欺,从小生了一副菩萨心肠,路边看见乞丐,总是把兜里几块零花钱都给出去;有一回坐车时路边看见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猫,非得叫王立彬停车,杨洪伟不让停,杨虹为此事整整念叨了一个星期。
  他这颗卒子,已经在杨家手中拿捏了十年。今后,他的子孙万代,是否仍然是别人手中的一颗卒子?一切又都拿捏在他手里。

  “哎,你那个干爹,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何俊毅语气中流露着羡慕,“对了,你驾龄都那么久了,那你岁数应该不小了吧,可是你看起来还是很年轻啊,看起来跟我差不多。”
  “呵呵,我六一年的,属牛,三十四了。你呢,看起来也不大啊?”
  “我呀,六八年的,那你结婚没?”
  “哎,到现在还是光棍一条!”王立彬轻叹一口气。“结婚”二字,让他心头泛起一阵酸楚。结婚?早在1979年,他的爱人就跟别人结婚了。
  “哈,我不也是嘛!”何俊毅顿了顿,感叹起来,“我没指望在这种场所里能遇见可以结婚的女人,只能指望赚点钱了!当保安累是累了点,不过像我这种没什么文化,空有一身蛮力的人还能干嘛呢?”何俊毅似是自我嘲讽,“经常为别人开车,可下了班还不是得自己骑自行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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