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猎手

作者: 蒋聊斋

  日期:2016-09-14 21:34:57
  一 《苏醒者》
  我这种人,叫做“聊斋猎手”。
  我们不打猎,也不杀人越货,而是与怪力乱神打交道。

  如果你切实地感受到妖魅之类的威胁,可以花钱雇我这样的人来解决问题。当然,正如你所遇到的妖魅很可能是个假象,你遇到的我这类货色也很可能是骗子。但我们有自己的契约方式,会尽量保证雇主的利益。
  记得《白鲸》那个著名的开头:Call me Ishmael,如此开头意味着叙述者将会很有耐心地展开一段新奇而富有震撼力的冒险历程。然而我的生活并不具有这种“接下来”的新奇趣味。因为没有从前。我总认为自己与生活是突然碰到一块儿的。当我意识到自己存在时,我便已然存在。这好像是句废话,是不是?好,那就换一种说法:当我意识到自己存在时,我便已经是如此这般了。
  那一天,好像是从沉睡中醒来,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了。
  我处在一个封闭空间里。在我的上方,光影斑驳。我知道自己是躺着的,但就是没法动。我的身体没有知觉。
  我就看着上面,看了好久,终于弄明白那是晃动的水纹。天花板有点类似玻璃穹顶那样的罩子,而在那上面,不知有多深的水。我不能确定这是否是房间,因为看不到门和窗户。但我能看见自己的身子。我有点本能的紧张,不断驱动意志去主宰自己的身体,让自己能尽快地拥有行动能力。我对自己说快点快点,总之你得动,你不能什么也做不了,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这种努力换来了成效,身体渐渐出现了知觉。我感到浑身冰凉,还有些疼。这种感觉非常真切。

  我能思考。思考的结果是,有人把我的身体囚禁在这里,但我不知道原因,也不知道被囚禁了多久。
  我拥有身体感觉,能思考,还有情感。我还确定我能知道这样、那样。
  但我就不知道我是谁!

  想破了脑袋都没用。我没有关于自己的知识。我甚至没去想自己曾经的身份,因为我近乎肯定地认为,我就这么存在了,没有什么曾经。
  我的存在,已然成为事实。无论谁要对我做什么,他们都得首先承认这一点。
  我想在要做的就是,把我的自我意识与我的身体尽快地融为一体,让我的身体像我的意志一样自由,让我的意志像我的身体一样实在。我很用力地做着深呼吸,靠这种运动让自己一点一点地暖和了起来,同时也排遣了自己的孤独感。这个过程持续了很久,后来我的脚能动了,但是身体还是没法动。我听见滴答滴答的声音,单调得让我发疯。开始我以为是上面渗水下来了,后来才明白,是我身下的冰融化了。我大概躺在盛冰的床上,或者躺在冰块儿上。没有关系,最终会有人来理睬我的,至少得给出一些解释。至少得一些,总不能什么都不解释。我对外面充满了渴望。也许有人并不希望我醒过来,也许我应该继续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以避免可能的危险。

  但是已经发生了,我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了。我能装作自己不存在么?我最好还是准备好面对可能发生的情况。该来的,就来吧。最好快点。
  他们果然来了。
  日期:2016-09-14 22:33:00

  那扇门打开时,我才明白那儿有一扇门。两个男人进来,闷着头把我推了起来,又一语不发地推着我往外走。我居然能走动,虽然有点僵硬。
  一出门就是昏暗的楼梯,曲折往上,往上。由于光线的原因,我看不清他们的相貌,我也认为不应该跟他们说什么。
  大概上了两层楼的高度,通道就折向了一条走廊。快走到光线明亮的走廊尽头时,外面进来一个胖墩墩的小个子男人。“嘿。”他叫了一声,我身后的两个男人就完全解除了我身上的束缚。原来缠在我身上的是一层又一层的保鲜膜。
  小个子男人过来挽住了我的胳膊,说:“别出声,别乱问问题。”
  “我不乱问。我就认真问一个问题,你们是谁?”我终于说话了。我听见了自己的声音。这令我欣慰。我这么做,就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你不知道我们是谁,正如我们也不知道你是谁。”小个子男人继续拖着我往外走,“但是工程师知道。你去跟他说。”
  我们扎进了那明亮的光照里。
  门外还挺立着一个男人,非常壮实,沉默而傲慢。他的西服上挂着工作标牌,上面没贴照片,也没名字,而是一张花色为“梅花9”的扑克牌。他没拿正眼瞧我,而是漫步经心地看着旁边的一棵修剪得非常整齐的灌木。当然,如果我有什么“不老实”的举动,他就是那个准备好的应对者。
  外面是一个花园。树,草坪,水,还有亭子。
  “工程师?”我问小个子男人,“为什么叫工程师。”
  “因为这儿的一切都是他设计建造的。”小个子男人笑了,“过去,就那儿。”
  前面就是一个水池,一条曲折的水上走廊通往尽头的那座亭子。亭子被几棵树遮住了。
  我靠近水池,感到眼前一片迷蒙。这种迷蒙,一直持续到那几棵树那里。我绕过树,又站了一会儿,终于看清亭子里坐着的是一个女人。
  她面前是一张小桌。桌子上摆着烟灰缸和一本书。她一遍看着那本书,一边吸着烟,好像根本不在意我的存在。我就那么站着,看着她。但是我看不清她的面容。我并没有感到奇怪。毕竟我对自己是如何存在的都没有太大的惊奇感。

  “你过来。”她说。
  我又靠近了一步。她合上了书本。那是一本《聊斋志异》。
  “你想要自己去应付生活?”她将香烟在烟灰缸上磕了一下,然后很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了几个很大的烟圈儿。烟圈儿一个一个地翻滚而来,将我罩住,又消散了。
  这像是一句带有责备意味的话,并不是在询问我的答案。
  “我也得走了。”她说。
  我有些不知所措,只有站在那里等着她下面的话。
  “你来到的就是这个世界。”她用夹着香烟的那只手的其余一两个手指轻轻敲着那本《聊斋志异》,“这就是个游戏,你就做你的角色就行了。生活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但是,你不能说出我是谁,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绝对不能。否则我们都得完蛋。”

  她给出了一点时间,等待我的表态。我有点犹豫,也许是因为没有很好地理解她的意思,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她很快就站起身,拿好那本书,从我身边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说:“把他扔下去。”
  这时我才注意到,有两个人已经在树后面准备好了。他们一出来就夹住了我,把我往池子里扔。
  “为什么又要淹死我?”我叫喊着挣扎,但是没有用。我已经掉进了水里。
  我没想到池子会这么深,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会游泳,反正就跟石头似的往水下沉。

  我吐出了好多泡泡,咕嘟嘟地在周围环绕。我的手脚拼命地划拉着,就像要扒开什么似的。我要冲出这片水域。
  日期:2016-09-15 22:30:00
  我冲出了这片水域。
  仿佛猛然间从梦中惊醒,此刻,我,发现自己,坐在家里,在书桌前,正在看一本书。

  我的家在一幢拥挤的楼里,楼在一个拥挤的住宅区里,在一个拥挤的小区里,在一个拥挤的城市里,在这个拥挤的世界里。如果把我此刻所存在于其间的世界称为现实的话,那么刚才经历的那是什么呢?是梦境还是幻镜?
  度过了最初的愣怔与恍惚,我开始审视这个世界,它的真实度。一个世界的真实在于它的细节。而一个“我”的真实,就在于跟这些细节的所有关系。我之成为我,必须以一个世界为背景来解释。而我现在就存在于这个世界里。
  主词“我”需要界定。当我这么做时,我发觉能提供的“谓词”并不多。我对于自己和世界了解太少。
  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住在这里?为什么有这么一个家?
  我能明白这是我的家,也知道我在这儿住的日子不短了,除此之外,我查找不到存在于此世的更多证据和理由。如果是这样,我的存在就是不牢固的,多余的,甚至是虚无的。一想到这里,我就真的开始虚无起来,仿佛正在远离这个无法把握的现实。
  我的精神往上飘浮。然后,我就注意到了桌上的那本书。
  其实刚开始我的双眼就是对着它的,直到这时我才发现它并没有被打开。
  封面上赫然印着《聊斋志异》。

  刚才那梦幻般的经历又从我的心头颤栗而过。这个世界也随即变得梦幻,正在变幻为一片水域,向我笼罩而来。
  我还是决定翻开那本书,就像拿到了密钥一样,也许它能为我解开谜团。
  开篇第一个故事,《考城隍》,讲的是某人死后经过阴间考试,被阴间官僚体系选拔为某地的城隍。
  我在迷蒙的状态中快速地浏览了一遍。当我认为自己就要无可奈何地消失的时候,电话响了。
  那是我的手机,来自这个现实世界的联系。
  “喂,喂,谁啊?”我握着手机,就像抓住了水面上伸来的一根救命的绳索。

  “老三,是我啊。我的声音听出来了吗?”
  “听出来了。是什么事情?你现在在哪儿?”
  那边叹了口气,就开始含含糊糊地说,他现在遇到了麻烦,这种麻烦只有我这样的人才能解决。“我现在就做你的客户。”他亲切地暗示会给我报酬。
  “麻烦?哪方面的?”
  “找你,还能有哪方面的?”
  “那倒是。能说得具体一点吗?”这根救命绳索把我拽住了。我觉得我正在这个可能现实的世界沉淀下来。我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他有什么用意。但我必须得稳住他。
  “你们做猎手的,是不是在城隍的名义下?”他问。
  “是。”
  “那你见过城隍吗?”

  “城隍庙早就没有了,我上哪儿见去?”说这话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已经拥有了关于这个城市的城隍庙的知识。
  “现在,有人告诉你,有一个新的城隍就要上任了。你信吗?”
  “这个嘛……它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不是跟我,是跟我老婆有关系。”
  “啥?”我装出吃惊的语气,“你结婚了?对不起,刚才我搞错了。听你的声音,我以为是王二毛呢。”
  “我是成王,成王啊,你怎么搞的?”
  “你是成王,那我就是败寇。”
  “唉,洒家现在才是败寇。”
  “你老婆死了?”这是个随口的玩笑。
  “不是那个,我说的是现在这个老婆。你见过吗?”
  “咱俩先见个面吧,现在!告诉我你在哪儿。”
  日期:2016-09-17 22:23:00

  我知道我是谁了。我叫商三官。这是我的名字。我对着镜子,看见了自己。这就是我的外貌。对,这就是我。
  我这种人,叫做“聊斋猎手”。
  我们不打猎,也不杀人越货,而是与怪力乱神打交道。如果有谁切实地感受到妖魅之类的威胁,可以花钱雇我这样的人来解决问题。
  这就够了吗?不不不,我知道的仅仅只是这几句话的内容。没有更多。这个内容是现实生活配置给我的。一旦明白了这一点,它就属于我,成了我的一部分。我要向现实索求更多的内容以配置到这个“我”上面去,就是说我需要更多的细节。

  我认识这个叫“成王”的人吗?在我那未知的“过去”里存在着这么一位朋友?
  他给我打电话,这件事是真实而确定的。一旦这样的事情迎面撞上,它的来龙去脉会自行延伸出来。很快,我就意识到我真的有这么一个朋友。我所应该了解的有关他的事情就像雾霾散去的城市一样变得清晰起来。更准确地说,我过去的生活内容,那些盘根错节,那些令人渴慕的细节,不断得到补充。
  我拥有关于一个人如何才算是合理存在的所有知识,比如需要对经历的记忆,需要亲属关系之类的,然而就是缺乏关于自己的内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反复询问自己。
  我能够基本确定的只有一点:这并非源于失忆,并非因为某个外在的触动而恢复了我某部分的记忆。如果我藉由这一点内容就拼命折磨自己的脑子,试图找回更多的记忆,那是白费力气。这都是因为那种虚无感。它对我的威胁非常迫近,就在我的周围,随时可能将我替换。我要么存在于世,要么就是虚无。我清楚自己必须要从这世界获得更多的谓词,获取我的生活依据。我的存在,必须深入而合理地嵌入这个世界。

  我必须得向我自己或者某个潜在的对象说明:我来自于这个世界。
  我很快就行动起来。我下了楼,上了车,与成王会面——这个过程实际上跟我毫无关系。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完成的。直到我站在成王的画室里才又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才明白自己刚才完成了那么一个过程。这种感觉就像是,在某段时间内,我只是个木偶,由别人操控来完成情节。而等我自身的意识又幸运地降临时,就由我自己来完成后面的情节。
  这种感觉让我强烈地认识到,我的“自我”随时可能被剥夺。也许存在着某个极限值,如果我不能尽快超越那个值,就再也不可能重回自我了。真正要命的是,我不知道那个值是怎样的,那个限度在哪里。所以,我就必须得抓住我能拥有的现世机会,贪婪地吸收呈现给我的一切细节。

  我在成王那装饰意味颇浓的画室见证了他如今略显浮肿和憔悴的面容。
  我观察着他,我把他当作了某个象征,象征我活在世上的希望。我在脑子里不断描摹或弥补着那个本应原有的印象。
  显然我们至少有一两年没见过面了。此外,他的一切就是我意识中的那个样子。真实而细腻。我就坐在他面前。我尽量掩饰自己的内心,继续使用着玩笑的口吻,来缓解与生活内容紧密接触时的那种紧张和兴奋感。 “最好讲点离谱的事儿,兄弟。”我说。
  他的语气略显凝重,但是口才很好,不是那种浮躁的口才,而是完全浸染了生活的那种口才,带着自己的情感。我被他的故事吸引了。随着他的讲述,我慢慢变得自然而自在。
  他大概讲述了两个内容,与两任妻子有关。
  日期:2016-09-18 10:31:00
  他现在的妻子没有正式的工作,最近一段时间行为诡异,白天基本见不着人,夜里也并不总回家。有时候他睡了,突然惊醒:老婆回来了耶。因为她骑在他身上,伸直那做过美甲的双手紧扼他的脖子,眼神呆滞而严厉,仿佛在说:老娘今天非得教训你一顿。他总是吓出一身冷汗,因为壮实的他居然无法挣脱妻子那纤弱的双手。要知道,他可是劳动人民出身,干过重体力活。
  “木兰,你要干什么?”他吃力地问。
  他的现任妻子木兰,表现得完全像个陌生的物种,什么也不说,也许是没能力说出什么来,只管扼住他的脖子,有时会放松一点,然后又使劲扼紧。过了很久,也许是过了很久,就在成王开始绝望的时候,她又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松开手,懒懒地起身去洗澡,然后回来沉沉地睡下。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真正回复过来,大口呼吸着卧室里甜腥味的空气,并活动自己的身子骨。
  至于前妻,他说,在木兰骑在他身上并扼住他命运的咽喉时,他感觉那是已故的前妻。

  “你什么意思?”我问。
  “上了她的身。只是在晚上发生这种事情的时候。其他时候,木兰还是木兰。这个你懂的,这是你的专业。反正我就有这个强烈的感觉。”
  生活包围了我。我明白了相关的内容。我没见过木兰,但认识他的前妻。在我的印象中,那是个奔放的女人。他的前妻上了他现任妻子的身来惩罚他?
  “这里面的故事可多了。”我说。
  “是。”他居然接过了话头。
  “你说,跟城隍有点什么关系?”
  “雅雅给我说,她就要做这个城市的新城隍。”
  他说的雅雅,就是他的前妻。

  日期:2016-09-18 12:11:00
  我喝着他给我泡的明前,差点把一撮茶叶吞下去了。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花了一会儿功夫才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
  前一段时间,他介绍说,雅雅总是炫耀性地穿着古代官服,像狂风一样舞蹈于他的梦中,清晰无比地宣示着自己手握大权的归来:我会要你好看的!现在我就是这个城市的城隍大神!有时候,她会直接斥骂,用手指戳他的鼻尖儿,将他从梦中戳醒。当他惊魂未定地坐起身来,不断问自己这是真的吗,那可怜的鼻尖儿犹然隐隐作痛。
  这样的梦境隔三差五地出现,有时候雅雅身边还跟着几个手执凶器的小鬼小吏,使梦境显得更为逼真。而梦中的成王沦为纯粹的弱势,常常不由自主地低声下气,请求雅雅放他一马。总的说来,他不记得自己说过些什么有意义的话,他还表示自己也不明白到底在哪里得罪过前妻。
  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雅雅那逞威的心理似乎已经得到了满足,渐渐地不再来骚扰他的梦境。
  随后,木兰就开始了那怪异的行径。
  日期:2016-09-19 09:29:00
  “你相信这样的事儿吗?”他坐在我面前,愁眉苦脸地吸着烟。此刻,他以及他吸烟的姿势,都跟这到处丢弃着纸和笔的画室一样颓废。他甚至忘了磕掉烟灰。长长的灰烬在烟卷的一头皱巴巴地垂着,象征了他事业的颓势,似乎也隐隐地象征了他如今的性能力。
  他正不可挽回地成为一个受挫的中年男人。
  我关注着眼前的他,我生活的这一个局部区域又得到了延伸,那些密如蛛网的细节迅速被弥补出来。起码就这一区域而言,我是如此真切地感到自身与世界的存在。

  我知道他们的那点故事。
  话说当年成王同学从遥远的农村初次踏入这座城市时,就像一只斗志昂扬的小公鸡,满怀着抱负和占有欲在城市里到处走来走去,准备吞下每一条街道的所有信息。那时他唯一拥有的就是艺术,他以充沛的精力将艺术所能产生的效力发挥到淋漓尽致,终于换来了他强烈渴望的世俗生活,所谓的金钱、朋友圈、爱情以及还算过得去的社会地位。他总是热情洋溢,跟他在一起的人都被他的艺术压得喘不过气来。雅雅就被他的气势成功碾压,成为了他的妻子。

  问题是,雅雅同样的精力充沛,同样的充满斗志,难道她会愿意永远跟在他屁股后面五米远的地方欣赏他孔雀开屏似的表演吗?她热衷于社交与并无成效的事业,只为了绽放难以舍弃的自身魅力。最先是埋怨,然后是指责,她个人的抵抗运动就此开始。这是我的看法。当我这么分析的时候,成王没有表示异议。
  生活的转折跟狗有关。当年成王养了一头健壮的獒犬,作为自身掌控力和战斗力的标志。想想看,当他牵着大獒犬,踏着外八字行走于人群中,是个什么样的场景? 雅雅本没有同样的兴趣,甚至还对伺候一头毫无用处的庞然大物颇有微词。奇怪的是,她后来接纳了一只邋里邋遢的杂种小绒毛狗,取名为“王爷”,那本是朋友们送给成王的外号。因为爱护这条小狗,进而又喜欢了那头大獒犬。她在驯养方面表现出了常人难以企及的天赋。大獒犬迅速成为她成功驯服的宠物,听从她的每一个指令。于是,傍晚在林荫道上表演掌控力与战斗力的不再是成王,而是一身劲装的雅雅。

  后来,獒犬意外地染病而亡,这促使雅雅在爱狗之路上走得更远。她从家庭里的微妙斗争中走出来,成为一名社会活动人士,一名狗权斗士。她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人群,并终于找到了合适的人生舞台。与此同时,成王的事业开始了难以觉察的下坡路。他没能在体制内获得一席之地,他的广告装修业务也在众多的竞争与纠纷中步履维艰。他甚至还出了一两次轨,也没能止住下滑的运程。他只能看着雅雅在她自己开辟的道路上声誉日隆,风生水起。

  甚至于雅雅的死亡都如此精彩,仍然不依不饶地压过他一头。那一次,同道中人通知她,要去某条公路拦截一辆贩卖肉狗的大货车。接到电话时,她刚喝了点小酒,于激愤中一跃而起,迅速驾车出行,然后在半道遭遇了车祸。从现实的层面来看,她的死亡是因为抄了条路况不好的小路,外加酒驾。而从精神的层面看,她因为某种价值观,某种与普通人拉开距离的价值观而献了身。
  她的死亡成了传奇,成了一种激励或者持续的话题。
  日期:2016-09-20 21:31:00
  现实生活本身就是如此充满了趣味。它的每一个细节都是在百转千回的意趣中铺陈,你要一脚伸进这个现实,就像鲁提辖一拳砸开镇关西,便似开了个油酱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也似开了个彩帛铺,红的、黑的、紫的都绽将出来;却似做了一个全堂水陆的道场,磬儿、钹儿、铙儿一齐响。

  然而,这一切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想得到的是更多关于自己生活的内容,关于自己存在于世的理由。而他不是与我的故事相配合的角色。他提供的是他的生活细节。
  我沉默地坐了一会儿,陪着他沉浸在忧郁的气氛里。在某种程度上说,我们有点心意相通。我能理解他的苦恼。这么说,我已经容身于生活之中了。我必须得明白,生活并不是我个人编写的故事,所有的角色也并非为我的某个主题服务。生活有自己的庞杂性,就是在细节里这样延伸的,至于延伸出哪些内容,并不一定要征求我的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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