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十国:最乱的乱世

作者: zuoan770

  日期:2016-12-01 00:08:00
  经过几年打拼,终于在工作中有所突破,期间有过短暂创业,发现自己不是那种能吃得起苦的那种,拖延症严重且懒癌症晚期。目前有时间就想好好捣鼓一下历史。而我之所以写五代十国,不是因为对自己要下笔的那段历史了然于胸,而恰恰是因为极其不熟才想好好探究,怀揣着好奇心,写到哪里就去翻看与之相关的一切史料与旁证资料,不管他人,自己作为读者视角去写自己想要了解的历史,倒觉有趣得很。

  准备写七部,目前第一部即将写完时,就发给了某知名学者和香港某知名作家看,获得肯定后才对作品有了那么一点儿放心,冒昧在煮酒论史这块宝地首发连载。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大家督促我把七部内容写完,也算了自己一个心愿。不过发帖也是为了好玩,如果各位朋友对于恋爱、婚姻、家庭、工作、事业,甚至是彩票方面有问题或困惑的,也欢迎在回帖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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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代十国:最乱的乱世》

  【第一节 天灾与童谣】
  咸通[1]十四年(公元873年)七月十六日,唐懿宗[2]病危。宦官刘行深和韩文约决定拥立年仅十二岁的普王李俨为继承人。[3]
  七月十八日,两人假传懿宗诏书:立李俨为皇太子,暂代处理军国大事。
  七月十九日,懿宗在咸宁殿驾崩。李俨于懿宗灵柩前即位(改名李儇),是为唐僖宗(庙号)。
  李儇的存在就如同笑话,且不如称之为“唐嘻宗”(《说文解字》:僖,乐也)。因为他既非嫡子[4],也非长子[5],贤名更无谈起[6]。他之所以能即帝位,恰恰是因为他年幼无知,贪玩且软蛋,便于那群没有bat and balls[7]的宦官们随时把玩、控制。

  对于李儇的即位,上天似乎很不给面子——是时,各地旱涝交替:关东(潼关以东)遭逢大旱,百姓饥苦;[8]河南从七月开始,大雨下个不停,洪涝成灾,至八月才止。[9]
  董仲舒说:“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10]此即所谓“天人感应”。说得直白一点儿就是:旱涝等天灾,如同上天发的律师函,blah - blah - blah[11],意在警示天子[12]。
  张学明先生在《中西神话》中进一步阐释道:中华民族的宇宙观强调“和谐发展”,认为(旱涝等)自然灾祸的出现是自然“失调”所致。除自然因素之外,“失调”亦有人为因素——人间统治者失德。[13]
  若以此论,僖宗同志可以说是“缺德”缺到家了。
  然而,让“缺德”的僖宗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本就不平静的民间还有一股更大的暗流在悄然涌动——乾符[14]元年(公元874年),一句童谣突然广为流传:金色虾蟆争努眼,翻却曹州天下反。[15]其传播速度之快、影响面之广,不亚于现今任何一首洗脑神曲。而这一切的幕后策划者,正是大名鼎鼎的黄巢。看似“下里巴人”的一句童谣,却暗含了他许多奇巧心思:“金色”,黄也(黄巢之姓);“虾蟆”,即蛤蟆,又名蟾蜍,栖居草野,历来被视为吉祥之物(传达两个信息:一是表明起事者来自民间,二是预言起事必然成功);[16]“努眼”,即瞪着眼睛,极言其怒(表明百姓对于唐王朝之忿恨由来已久);“曹州”(今山东曹县),黄巢所在之地也。

  如此明目张胆,又如此含糊不清,不可不谓之高明。

  此类童谣就相当于某种小道消息(古人或称之为“诗妖”),对于普通人而言,有着天然的杀伤力——人们实在拿不出拒绝它的理由:①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掌握一定的话语资源/话语权;②缓解社交恐慌;③减少对于未知变化的焦虑和恐惧。即使是出于“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理,大家也乐于传播。
  更深层次的原因,则在于此类童谣(哪怕仅仅只是谣言),以及愿景、蓝图、文化、宗教等等,都属于让人类在漫长岁月及残酷竞争中取得主导地位的“新的思维和沟通方式”——虚构。通过虚构的故事,让越来越多的人相信并参与其中,就足以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正如尤瓦尔•赫拉利(Yuval Noah Harari)所言:“‘虚构’这件事的重点不只在于让人类能够拥有想象,更重要的是可以‘一起’想象,编织出种种共同的虚构故事……这样的虚构故事赋予人类前所未有的能力,让我们得以集结大批人力,灵活合作……就算是大批互不相识的人,只要同样相信某个故事,就能共同合作。”[17]
  所谓童谣,就是“虚构故事”的最佳样本,尤其是在王朝末世——它总能激起失意者们的共同想象,跟从、顺从、服从,乃至盲从。前仆后继,乐此不疲。
  【注释】
  [1]《旧唐书·卷十九上·本纪第十九上》云:“宣宗制《泰边陲乐曲词》有‘海岳宴咸通’之句。又大中(唐宣宗年号)末,京城小儿叠布渍水,纽之向日,谓之拔晕(与‘郓’同音)。帝果以郓王即大位,以咸通为年号。”
  [2]唐懿宗:李漼(cuǐ),唐宣宗李忱长子,爱慕虚荣,好大喜功。本名李温,初封郓王。宣宗病死后,被宦官迎立为帝。咸通十四年(公元873年)三月,懿宗不顾群臣反对,大事铺张以迎佛骨。本想为自己的“圣寿万春”而祈福,却颇为讽刺地于不久后病逝。
  [3](东)汉、唐、明,为中国历史上宦官专权最严重的三个朝代,柏杨先生分别称之为“第一次宦官时代”、“第二次宦官时代”、“第三次宦官时代”。其中又以唐朝为甚(玄宗之后,宦官逐渐总揽兵权,控握禁军)。晚唐10帝中,宪宗、敬宗俱死于宦官之手,文宗忧愤而死,7位皇帝由其拥立。任意废立皇帝,乃至弑主杀君,如同儿戏。
  [4]懿宗并未册封皇后,所以他的八个儿子就无从有嫡庶之分了;僖宗的生母王氏为懿宗贵妃,僖宗即位后才将其追尊为皇太后,册上谥号“惠安皇后”。
  [5]僖宗为懿宗第五子;懿宗共有八个儿子,分别为魏王李佾(yì)、凉王李侹(tǐng)、蜀王李佶、威王李偘(kǎn)、普王李俨(即僖宗李儇)、吉王李保、寿王李杰(即昭宗李晔)、睦王李倚。
  [6]吉王李保,唐懿宗第六子,素有贤名。《新唐书·卷八十二·列传第七》称“王于兄弟为最贤”。
  [7]球棒与球,借指男子某器官。叶舒宪《阉割与狂狷》:“自从有了阉割的伟大发明,人类意识到(它)可以有效地改变生物的先天禀性,驯化野性,减弱攻击性。在简单质朴的经验性推理作用下,人们误以为雄性动物的**就是其野性和攻击性之根源,一旦失去了此物,动物就显得温和驯顺起来……”
  [8]乾符元年(公元874年)正月二十七日,翰林学士卢携上言:关东去年(公元873年)旱灾,自虢至海,麦才半收,秋稼几无,冬菜至少,贫者硙蓬实为面,蓄槐叶为齑。或更衰羸,亦难采拾……

  [9]《资治通鉴》卷二百五十二,咸通十四年(873)八月条,载有“关东、河南大水”之事;《旧唐书·卷十九下·本纪第十九下》:“(咸通十四年)八月,皇帝释服。册圣母王氏为皇太后。河南大水,自七月雨不止,至释服后方霁。”
  [10]语出《汉书·董仲舒传》。《艺文类聚·卷一百·灾异部》引京房《别对灾异》云:人君无施泽惠利于下,则致旱也。
  [11]指代无休止的絮叨。
  [12]天子:所谓“天子”,即“天之嫡长子”,姑且译作“the Son of Heaven”,但未点明是“the wife`s first son”(嫡长子)。两者相结合,天子似乎又成了上天与人妻相恋的结晶。乍听荒诞,实则有凭。相传三皇五帝也多是如斯而生,故而长相奇异(晋·皇甫谧《帝王世纪》)。

  [13]参见张学明:《中西神话》,103页,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3。
  [14]所谓乾符,即天地符瑞,通俗点说就是帝王受命于天的吉祥征兆。僖宗以此为年号,颇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15]该童谣见《旧唐书·黄巢传》,亦收录于[宋元]马端临《文献通考》及[明]杨慎《古今风谣》等书中。
  [16]晋《中州记》载有一谶——虾蟆当贵;战国至魏晋,皆以虾蟆为辟五兵、镇凶邪、助生长、主富贵的吉祥之物。
  [17]参见[以色列]尤瓦尔•赫拉利(Yuval Noah Harari):《人类简史:从动物到上帝》(Sapiens: A Brief History of Mankind),林俊宏译,26、28页,北京:中信出版社,2014。
  日期:2016-12-02 07:21:09
  【第二节 躁动的口号】
  舆论准备完毕,好戏正式开始。黄巢及群从(即黄巢之兄弟子侄黄揆、黄恩邺、黄浩及外甥林言等)八人,利用乾符二年(公元875年)春荒之际,赈济施财,广收民心。很快,黄巢就在冤句(今山东曹县西北)[1]集结、组织起义军数千人。待率先起事的王仙芝自长垣(今河南长垣县)[2]东进冤句时,便与其合兵一处。[3]顿时军威大振。
  起义军自称“草军”。名虽不雅,但却另有深意:①军中兵士多为出生草野的穷苦百姓,如此称呼,颇接地气;②野草虽贱,但胜在生命力顽强,“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如此称呼,自能鼓舞士气;③骄兵之计:让朝廷以为这只是一群出自草野的“乌合之众”,不值一哂,从而让朝廷放松警惕。
  随即,黄巢伙同其余核心人物,一同推举王仙芝为最高统帅,并打出“天补平均”的口号(王仙芝自称“天补平均大将军兼海内诸豪都统”)。那年头,造反的跟现在的“世界小姐”一样累(装得累),一个背负天下——我愿天下均平,一个胸怀世界——我愿世界和平。
  “平均”二字,虽无“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那么气势磅礴,却以最通俗的字眼,将利益点赤裸裸地输出,直击贫苦大众的痛点——唐末土地兼并之风愈演愈烈,土地逐渐集中到少数豪强、权贵之手,百姓已无立锥之地,再加之赋税繁重、腐败严重,以致各地饥荒不断。
  口号简单易记,完全符合“短时记忆容量极限7±2理论”[4],又带有某种“乌托邦”色彩,自然喊得震天响,感动得各地百姓眼泪都快“逆流成河”。一时间,众人纷纷来投:贫苦饥民有之,流寇有之,父子、兄弟同投者有之,含冤者有之,亦不乏一些富家子弟。
  刹那间,黄巢突然明白:这个世界只属于贩卖梦想的人,而非那些真正实现理想的人,一如挖到宝物的,永远比不上空手倒腾宝物的挣钱。而起事之前,他又何尝不是跟那些苦于饥荒的流民一样,对于所谓的梦想,无比渴求,甚至到了一种近乎乞求的状态。直到梦想破碎,才幡然醒悟:我们每个人都比我们自己想象的更为富有,然而别人却在训练我们去借助和乞求别人的帮助。[5]
  【注释】

  [1]关于冤句的具体地理方位,有三种说法:①今曹县西北;②今东明县;③今菏泽西南。
  [2]方积六先生认为王仙芝首先起义于濮州濮阳县,而非长垣。参见方积六:《黄巢起义考》,10-15页,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
  [3]黄巢喜交豪杰侠士,又经常跟私盐贩子打交道,可以推测黄巢与王仙芝一伙人有过往来,而且交情非同一般(性情很相投,业务有往来)。起义前,两人应有一定的共识或密谋。
  [4]短时记忆容量极限7±2理论:人短时记忆的容量有限,记忆广度一般为7±2个项目,而后来研究发现语音回路的存在,证实人短时记忆的容量远少于此。
  [5]引自[法]蒙田(Montaigne)《论相貌》一文,载《蒙田随笔全集(下卷)》(Montaigne Essais),潘丽珍等译,306页,南京:译林出版社,1996。此处引用之意与其原意已截然不同,请辨别。
  日期:2016-12-03 07:27:25
  【第三节 身份】
  一个削尖了脑袋想钻进现有体制内的人,竟成了摧毁现有体制的发起人,多么荒诞!不过人生本就如此荒诞,或者说只要人心依旧虚妄、脆弱,就会有荒诞现实的存在:多少人一边在诅咒着特权,一边痛惜自己得不到特权;多少人为流言所累,却又乐此不疲地编造流言……黄巢若是有幸阅看屠格涅夫(Ivan Turgenev)笔下的小丑,恐怕也会“红着脸躲避”。
  不过跟“愚蠢”、“鄙俗”的小丑不同,黄巢可是名副其实的“富二代”(因为貌寝,故算不上“高富帅”)。但这一说法,也是有争议的——关于黄巢的出身,主要存在三种意见。
  有人说,黄巢出身于贫下农民之家,其依据是崔致远的《檄黄巢书》(收录于《桂苑笔耕集》 [1]):“(黄巢)出自闾阎之末[2],起于垄亩之间”和《旧唐书·黄巢传·史臣附言》:“黄巢阘茸[3]微人,萑蒲[4]贱类”。然而以上史料却不足以证明黄巢就真的是出身于贫下农民之家。为何?一是檄文之言为达到煽动性目的,往往不择言辞,如陈琳写就的《为袁绍檄豫州文》和骆宾王起草的《为徐敬业讨武瞾叫檄》,那当真是文思喷涌如虚恭[5]连连,骂得酣畅淋漓,但当中之言语不可不谓偏激。而崔致远更在檄文中言:“不惟天下之人皆思显戮[6],抑亦地中之鬼已议阴诛[7]。”全然一副恨不得将黄巢生吞活剥的样子。故其中涉及黄巢出身的言语,也值得商榷了。二是《旧唐书·黄巢传》所附之史臣附言,并非是在记录史实,而是针对史实作出的评论,与檄文一样言辞激烈,难免褒贬失实,又并未言之凿凿地说黄巢就是出身于贫下农民之家,只是一味地骂他是“贱人”。故亦不可取也。

  还有一种意见,认为黄巢出身于私盐贩子之家,而且持赞成意见的不在少数。最直接的证据,就是《资治通鉴》的记载:“巢少与仙芝皆以贩私盐为事。”
  不过这种说法仍不准确(但并非说黄巢就没有贩过私盐)。《新唐书·黄巢传》说黄巢“世鬻[8]盐,富于赀[9]”。俨然一富贾。如果黄巢当真是私盐贩子,想必一向主张对于乱臣贼子要“著其大恶而不隐”欧阳修先生(《新唐书》的编纂者之一),总不会替黄巢刻意隐瞒吧?况且,黄家经过几代积累,已经算是家底丰厚了(富于赀)。转为替朝廷办事的盐商[10]再兼贩私盐,无论如何都比光做私盐贩子要好得多:①扯着贩卖官盐的幌子夹带贩卖私盐,不仅可以双重获利,还能获得政府庇护。私盐贩子虽获利不菲,然而一旦被抓,便是死罪,风险太大,又无保障;②唐晚期,盐商之子可以考取功名:唐朝律法明文规定,触犯过大唐法令的人、工商之子以及州县衙门小吏皆不得参加科举考试。如将上述不合格的士人推举到尚书省应试的,无论是学校的祭酒还是地方官长史,都要受罚。故《新唐书·选举志》说:“凡贡举非其人者,废举者;校试不以实者,皆有罚”但到唐晚期,条件有所放宽,出身小吏、商贩家庭的读书人也可应试。  不过即使如此,朝廷还是没宽松到允许私盐贩子(其罪之大,不亚于现今之毒枭)参加考试的地步。因为在考试之前,户部都会详细核查应试者的文解(相当于介绍信 )和家状(相当于履历表)。私盐贩子去应试,岂不等于是自投罗网?唐晚期的监督体系虽然严重失灵,各种制度越来越难以落实,但它顶多算是“高度近视”,还不至于到“失明”的地步。

  《旧唐书》只称黄巢“本以贩盐为业”,黄仁宇先生认为这是带着一种轻蔑的语气的,似乎有失公允。[11]
  所以,第三种说法,即黄巢出身于盐商之家(祖上积财渐多,转为盐商,或亦兼贩私盐),相对于前两种说法而言,是较为准确的。[12]
  有没有佐证呢?有!宋人张端义《贵耳集》记载:黄巢5岁时,其父与祖父以菊花为题联句。其父先成上联两句,其祖父苦思冥想,无以续接。而此时呆在一边的黄巢随口应道:“堪与百花为总首,自然天赐赭黄衣。”其父大惊失色,想要教训他一顿。其祖父连忙劝阻道:“孙子能诗,但不知轻重,可令其再赋一篇。”黄巢随即应声咏道:“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此处记载,不仅能初见黄巢“上帝已死,我心为王”[13]的狂气,更可表明其祖父、父亲皆通文墨,而且能有如此闲情雅致去赏菊赋诗,恐非整天亡命奔波的私盐贩子所能做到。
  【注释】
  [1]出于种种原因,新旧《唐书》及《资治通鉴》均未参考《桂苑笔耕集》中的内容。
  [2]闾(lǘ)阎之末:即乡村下户。

  [3]阘(tà)茸: 指地位卑微或品格卑鄙的人。
  [4]萑(huán)蒲:指代盗贼、草寇。
  [5]虚恭:屁的雅称。
  [6]显戮:明正典刑,陈尸示众。
  [7]阴诛:冥冥之中受到诛罚。
  [8]鬻(yù):卖。
  [9]赀(zī):同资,财也。
  [10]唐代的食盐专卖基本程序是,政府在盐产地设立盐官,盐官低价收购盐户所产之盐,再把这些盐高价卖给有资质的盐商,盐商最后把这些盐卖给老百姓。盐商就相当于渠道商的角色。

  [11]详见[美]黄仁宇:《赫逊河畔谈中国历史》,第2版,127页,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2。
  [12]《唐诗汇评》(陈伯海主编)中所附之黄巢小传,称黄巢“出身盐商家庭”;曹书杰先生在《后梁朱温传》中也持此观点;赵俪生先生在《王仙芝和黄巢》(山东人民出版社1956年版)一书中,如是介绍黄巢和他的家族:“黄巢,曹州冤句人,他出身于一个世世代代贩盐的富商家族,由合法贩盐到不合法贩盐,从武装保护私贩,到起兵对抗政府,便是黄巢家族所经历的一个过程。”
  [13]上帝已死:德国哲学家尼采(Friedrich Wilhelm Nietzsche)的一句名言,在《快乐的科学》(Die Fröhliche Wissenschaft)、《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Also Sprach Zarathustra)等书中均有出现。
  日期:2016-12-03 22:48:44
  【第四节 虚荣的破灭】
  据正史记载,黄巢之所以起事,乃是因多次考进士不中,失望之极而为之。《资治通鉴》载曰:“(黄巢)屡举进士不第,遂为盗。”而黄巢在最后一次名落孙山后,满怀怨恨地写下一首《不第后赋诗》,可为例证:“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约翰·弥尔顿(John Milton)说:“诗歌必须是简洁的,直观的,必须有情感的高丨潮丨。”很可惜,黄巢的这首诗非但没有高丨潮丨的快感,反而有如刚遭妇人嫌弃床笫功夫一般,透出一股强烈的报复心理:我所失去的,终究会以另一种方式全部拿回;那让我多次沮丧、卑微到尘埃里的长安,我终究会以另一种方式再次瞩目登场。

  仔细分析,黄巢报复心理的萌生,恐多半是由于虚荣的破灭。故有人说:“读书多并不一定能帮我们(变得)坦然,有时反而会加重虚荣,所以读书人中不得志的尤多。”
  弗朗西斯科·阿尔贝隆尼(Francesco Alberoni)认为,嫉妒是一个人由低处往高处看时的心情,因为他无法达到心中的典范,所以他必须贬低、消灭这个典范。[1]其实虚荣也是一样。但是,“为了摆脱虚荣的恶名,为了掩饰虚荣或傲慢这类字眼所带有的贬义色彩,人们常常会用‘雄心壮志’等更为动听的词语来形容自己。想想看,有多少人曾骄傲地告诉我们,他们的抱负是如何高远”![2]

  没能力的人会因为虚荣的破碎而走向极端;有能力的人也可能会因为虚荣的破碎而走向社会的对立面。
  此种心境,一如加藤谛三所说:“因为无法正面表达憎恨的情感,所以就要通过行侠仗义的方式来宣泄恨意……他们拿出所谓的正义和真理,真正地想表现的却是自己的愤怒和憎恨。”[3]
  这便是由严重的创伤引起的心理扭曲。多米尼克·斯垂特菲尔德(Dominic Streatfeild)在《洗脑术:思想控制的荒唐史》(Brainwash: The Secret History of Mind Control)一书中谈道:严重的暴力和情感创伤有可能导致行为特征发生根本改变。严重的心理创伤超出临界点以后,人的思维难以维持正常运转,精神扭曲、极性反转之后,就是性格的剧变……强烈刺激使精神到达不自然的兴奋状态,最终引发精神能量的释放和非理性行为,比如欣喜若狂的宗教体验或就此皈依。[4]

  《红楼梦》中的甄士隐算是一个典型的例子,经历了骨肉分离、家遇大火后,不得不寄居岳父家,受尽冷眼。一连串的打击,使得他贫病交加。一日听得跛足道人所唱之《好了歌》,心中顿悟,解出其意之后,便同着跛足道人飘飘而去。
  黄巢正是因为“放不下”才会多次应试,所以即使遭逢多次落榜的打击,也绝不会投入任何宗教门下以获得心理安慰。他选择的是另一条道路——毁灭。

  不过,即使是多次落榜,黄巢也大可不必如此忿恨,更不必觉得有多丢脸。鲁迅在《说“面子”》中早已讲明:“‘丢脸’一律,也是适用于上等人的。”仔细说来,黄巢虽富甲一方,仍不过是四民(士农工商)之末,故竟连“丢脸”也不配。
  【注释】
  [1]参见[意]弗朗西斯科·阿尔贝隆尼(Francesco Alberoni):《看透人性的弱点》(Understand Human Nature Completely),刘均韵译,12页,重庆:重庆出版社,2009。
  [2]参见[奥]阿德勒(Alfred Adler):《理解人性》(Understanding Human Nature),汪洪澜译,161页,北京:中国城市出版社,2012。
  [3]参见[日]加藤谛三:《你活得累吗:度过困难时期的心理学》,王善涛译,52页,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
  [4]参见:[美]多米尼克·斯垂特菲尔德(Dominic Streatfeild):《洗脑术:思想控制的荒唐史》(Brainwash: The Secret History of Mind Control),张孝铎译,20-21页,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11。
  日期:2016-12-04 20:22:22
  【第五节 命中注定】
  黄巢之不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其大幸。若他真是一举中考,可能一辈子就是个基层公务员,像其他官吏一样,浑浑噩噩地了结一生。
  但,上天似乎有意让黄巢干一番大事,故先让其满怀希望,再让其数次饱尝绝望,从而猛然醒悟。萧伯纳说:“人生有两种悲剧,一是万念俱灰,一是踌躇满志。”黄巢 则是从第二种悲剧,直接过渡到第一种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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