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魂匠

作者: 蓝田日暖F

  日期:2016-11-07 00:19:37
  十六年前的冬末,东盐镇下了一场大雪,积雪足有半人厚,黏在一起,光照不化。一脚踩进去,很难再抬起来,运气好,废一条腿保命,运气不好,整个人都被活活冻死在雪地里,呈狰狞的僵直状。一个多月的断水断粮,一条条街道上,站满了这样的人肉雕像。面皮挂霜,涂成绛紫,惧目慞惶。一连数日,尸体力搬不动,泪哭不倒,几条街数十号人,无一例外。
  村里的老人说,这是天要人亡,降此灾祸来收他们的性命。
  村长选出了几个壮汉,家家户户拆掉门板,合力在雪上拼出一座桥来,进山寻求高人相救,那个人就是我师父,沈霈。

  时隔多年许多细节都已模糊,我记得师父做法时的样子,却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当人把我从雪地里抱出来时,师父跪在地上,说护其一生,必将好生相待,只求放下执念,让万物归于自然。
  街道上的尸体发出哀嚎,纷纷倒落在地,尸身下冰雪融化,寒冬天村子里枯木发芽,遍地芳草,视为祥瑞福泽,全村人在门前跪拜大哭,以谢天恩。
  那一年我九岁,掩于灾祸而活,天眼开能接阴阳,人脉闭不可断前路,除姓名外,记忆全失。师父说我这一生为守护之命,必定步步坎坷,让我服下树上最后一片叶子上的雪,在我体内设下封印,大千世界顿时失去了所有色彩,只剩黑白。我问师父,这封印如何破解,师父喟然摇头,只送我一块檀木印章,赐字淮愈,说等我长大,自然会懂。
  日期:2016-11-07 01:31:00
  东盐镇人人都知道师父有一身本事,也曾有人花大价钱来请他出山做法事,可师父却告诫我,沈记数百年单传,只做棺木,不与天斗,倘若有违师道,必遭天谴人罚。
  沈记棺材铺坐落在章青山脚下的一个山坡上,从祖师爷辈上论起,从没变过,风水极好,附近的人有白事,第一个想到的定是沈记。
  我谨记教诲,习得一门手艺,原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平淡的过下去,可十年前,师父收到一封书信,说过去曾欠了一位旧友的人情债,到了该还的时候,要离开一月,让我守着沈记。却不曾想,这一守,就是十年。
  “师父——师父——”敲门声穿过蒙蒙细雨,我站起身,将窗关了,打断了思路。
  子未站在门口,姿态恭顺,“张家的女子到了,东西已经准备齐全。”

  我点点头,出了房门,看到尸体已经摆在了外厅。
  张家的女儿死于落水,尸体在河里泡了几天,浮肿得没了人样,家人接受不了,她的母亲找到我时,希望我能让她走的体面一点。
  沈记祖传的手艺里,有一门画皮之术,倒也不难,以朱砂、糯米调和,借皮用普通的法子重绘一张脸入殓即可。借皮多是指豆皮,人皮也有,不常用,乃害人之法。
  日期:2016-11-07 01:32:00
  子未将需要的东西按照步骤一一交到我手上,轻声告知颜色,描眉勾黛,胭脂绯红,妆容画罢了,又是一副不输活人的精致面孔。
  “好看吗?”我望向身后张家女儿的魂魄,借来的皮挂在她脸上,看不出异样,掩了面嘤嘤哭泣,泪渗透了指缝。
  我站起身,子未在身后封棺,娘家人开始哭起来。

  我叫沈清,沈记第七代掌柜。祖上规矩,手艺代代相传,必是一男一女,女子入殓,男子下葬,但凡入门,终身不可逾越退离。
  在我拜入师门之前,东盐镇出过一门怪事,西街口的寡妇无缘无故怀了身孕,疯疯癫癫,不让人近身,怀足了十二个月才分娩,据说是自己剪断了脐带,诞下一男婴后自杀身亡。在那年头,人人自危,茶余饭后小声谈论几句,说这孩子是鬼胎,时间久了越说越玄乎,也无从辩证真假。这孩子打小居无定所,靠好心人相助活了下来,在东盐镇讨食百家饭长大。我到这儿的时候,他才六岁,饥寒脱相,眼神警惕,远远看去,一幅恶鬼的模样。师父失踪的第二年冬天,他躲在棺材里避寒晕倒。我瞧他与沈记有缘,醒来后便收了他为徒,行了师礼,按照相遇的年份时辰,取名子未带在身边,一晃八年过去,这孩子知恩,也从未辜负过我任何期望。

  我正洗手时,屋外有脚步声传来,男子清冽的声音传入耳中,“早听说沈记无做不好的白事,今日一见,当真名不虚传,好一副漂亮的皮囊!”
  日期:2016-11-07 19:54:00

  钉棺材的声音停了,子未防备起来,直勾勾地盯紧了对方。
  我拿过木架上的手巾将水擦干,转过身去,视线竟有些模糊。大片的图像晃成一团,阳光混在其中,我能看到其他人的样子,唯独站在最前的那个男人,蒙在了刺眼的光斑里,轮廓朦胧。
  “师父!”子未上前,一把搀住我的手臂。就在这时,脑子里像被敲了一记警钟,浑噩霎时清明,透过他的目光,我终于看清他的面容。
  来人很年轻,长相温润,脸上没有半分稚气,又显得稳重,眉目含笑,约莫二十六七,满身书卷气,一幅毫无伤害之意的样子。
  我看着他,垂在身侧的手在颤抖。
  自从师父在我体内设下封印,十多年里我只见黑白,山川草木,怪象乱石,无一例外。可就在抬头的那一刻,层层景象之后,我看到的,是一个完完整整,涂抹了光彩的男人。
  我忍住诧异看向子未,看向张家女子,看向她的母亲,出殡的人。没变,什么变化都没有出现。他们还跟以前一样,黑白的,黯淡着。
  我再一次看向那个男人,他眼神里似有疑惑,饶有趣味的一样也看着我,似乎在期待着我跟他说些什么,那神色,仿佛我们已是多年的旧相识。我探究他那双眼睛,灰白之间,浮着一点因为劳累而生出的血丝,红色的,带着冷色的笑意,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滑下来,有那么一瞬间,没由来地让人感觉到柔情。我背后发冷,紧接着便升起一股熟悉感,不是故人相逢,而是另外某种所熟悉之物。
  日期:2016-11-07 19:55:00
  他向前迈出一步,抬了抬手,而我心里一惊,转身走向里屋,让子未送客。
  “外面山雨路滑,我们并没有恶意,只想在贵地借宿一晚,若有打扰唐突之处……”他再次开口,跟着我走出几步,用言语拦住我的去路,见我停下,顿了一顿,眉眼间不可抑制地流露出一抹异色,“除了抱歉,我愿意作出任何补偿。”
  与他一起的矮个子抓着后脑勺疑惑地看过来,张开嘴巴想要说话,子未先问道:“你们是外来的旅客?”

  “是是是,我们是来旅游的,这不是下雨了嘛,你们收留我们一晚,我们给钱。外面路不好走,早听说这地方人善,你们肯定不能见死不救不是?”矮个子忙不迭的回话,嘿嘿笑起来,讨好的意味十足。
  子未犹豫了一下,转头看过来询问我的意见。我说:“这雨下了大半天,既然怕路不好走,你们是怎么上的山?”
  矮个子一愣,语塞的吧嗒了两下嘴,“江询,说句话。”
  被叫做江询的男人依旧看着我,坦言道:“我们来找人。”
  “什么人?”
  江询笑了笑,“能帮我们的人。”
  章青山上除沈记之外再无二者,这一点,我确定无疑。他要找什么人,我们都心知肚明。
  我冷眼望着他,说:“棺材铺不留活人,你们走吧,别碍了人家下葬的时辰。”
  说完,递给子未一个眼神,让他跟其他人做好准备起尸抬棺。就在这时,江询忽然伸出手,挡在了我面前,笑容尚未敛尽,嘴角残留着一丝挑衅,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一定都是活人?”

  日期:2016-11-07 22:43:00
  “不可能。”我说完就要走,江询抓住我的手腕,顿时让我浑身一抖,那股凉意又出现了。
  “沈清,你不属于这里。”江询定定地看着我,眼神是我读不懂的深意。
  我索性也不挣扎,回视他道:“你既然懂阴阳,来找我肯定不是为了帮你做法事,那你给我一个理由,为什么你要帮我?为什么,让我跟你走。”

  江询一动未动,我被他握着的手腕像紧贴了一副冰手铐,血液都被冻僵了。
  “因为……”他开口,眉目间的情绪看不真切,缓缓地将我的手抬起平摊开来,我动不了,他放开我,也将手心展开,相隔不到毫厘,紧贴着放在了我的手边,“我们都是不被命运掌控的人。”
  他站在我身后,呼吸就在我的头顶,几近可闻。我嘴唇发抖,灵魂蠢蠢欲动,有太多太多的话,太多质问,一句也说不出口。眼前那并排着的一双手表皮空空,他跟我一样,没有一丝掌纹。
  日期:2016-11-07 23:02:00
  子未那傻孩子愣了两秒,脑袋反弹似的转向了矮个子,从头到尾把他看了个遍,试图找出蛛丝马迹。我忍无可忍,瞪着江询,挑眉一把扯住了他的衣领,低声道:“我说过沈记不欢迎你们,现在马上给我从这间屋子里滚出去,否则,我立刻让你变成鬼跟她一块儿下葬!”
  江询被我推开,不气反笑,歪着头举手投降,不再装神弄鬼。他见我动怒,淡笑一声,正色起来不紧不慢地说:“我知道你有本事,这也正是我们来找你的原因,既然现在不方便,不如我们约个时间,好好谈一谈,说不定你会对我的条件感兴趣。”
  “恕不奉陪。”我转身向棺木走去,子未已准备就绪,龙杠上肩,位于棺首。
  矮个子踮脚跟江询耳语两句,江询不动,避开他,声音沉了几分,“难道你不想知道你师父沈霈的下落?”
  脚步顿住,江询冷言道:“我不做赔本的买卖,如果你想知道,就拿出点态度,明天凌晨三点,东盐酒家,我等你来。”
  日期:2016-11-07 23:03:00

  说罢,他当真不再纠缠,胸有成竹一般,带着他的朋友一块儿离开了沈记,直直地往下山的路走。有一瞬间,我想抓住那个人,不管用任何方法,逼问出我师父的下落,又担心这只是一场骗局,会落入他的圈套。毕竟师父失踪这么些年,我是他最亲近的人,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线索,他又从何而知?
  我一阵头疼,定定神到棺木旁,念一段经文,话语落,亲人摔碎了瓷碗,让逝者了断前尘好上路。我抬眼看过去,子未了然,喊一声起棺,八个人一块儿把棺材抬了起来。
  出了这扇门,下葬之事便归子未管。我送他们出门,转过身来踢翻了停棺材的两条长凳。
  下葬的地方在章青山的另一侧,不远,沿着山路的弯道,最慢也只有四十分钟左右的路程,夏季的天长,赶在天黑之前回来还来得及,可我在房里等了快两个小时,还不见子未的身影。
  雨越下越大,窗外乌云压顶,天幕沉下来,几乎盖在房顶,贴着头皮向下。风浪汹涌,卷得满山的草木朝一个方向倾倒,笃笃声像闷在一个厚实的罐子中,迫切的渴望从中挣脱,拼命地四下冲撞。回声荡漾,似若马蹄急踏,惊涛翻身,延延数十里。忽的炸开一个响雷,我心一惊,暗道不好,面前的门猛然打开,一人头上蒙着雨衣狼狈地冲进来仓皇叫道:“先生!不好了,不好了!那棺材……您快去看看吧!”

  日期:2016-11-07 23:03:00

  “把门关好,你在这儿等着。”我连忙拿一张油纸,裹了几张画好的符咒跑出门去。
  送葬的队伍已经离了路很远,只差不到百米便到了挖好的墓穴前,此时所有人都围成一团,没头苍蝇似的乱转,隔得老远就听到他们安抚死者的声音,一句句求她安心离开。我快步跑过去,子未对其他七人喊一声号子,落地的棺材被重新抬了起来。
  亲友们屏了气息,树叶正当茂盛的时令,一场风雨挂落了不少枝条,棺木上也密密铺了一层,脚下布满了残枝乱屑,绞在泥水里,每走一步脚下都抹了油一样。正在这时,偏偏怕什么来什么,一名抬棺的男子踩到一块被叶片盖住的石头,哎呦一声朝一侧栽了过去,棺木眼看着就要朝石壁边倾斜,危急之时,与他挨得最近的刘福朝他身边大步迈了过去,闷吼一声用半边肩膀顶住了倾斜的棺木。

  我连忙让子未调整棺首,上前搀起摔倒的人,赶快回到原位,刘福已经被吓得双腿发抖,喉结直往下咽。
  尸骨入了棺材就不可再接地气,出殡的路上棺材落地,原因一为不舍,放不下尘世,一般无作恶之嫌,二则是像现在这样。张家的女儿今年二十有三,几个月前刚订了亲,平日里在东盐镇为人好善,只因一场雨水落入河中无辜冤死,被湍急的河流冲出去几十里地。听说被人发现时,全身多处都被石头碰得淤青,死死抓着一条树根,几个人下到河里,锯断了粗壮的根脉才把她的手解了出来。师父曾对我说过,人未满三十即死,这是早夭,成人意识已成,死后魂魄若是憾意太盛,八字纯阴者,必成恶鬼。

  张家女儿的八字我看过,并非纯阴,可女子本就是阴体,这风雨来得诡异,怕只怕,又是一场灾祸要发生。
  “师父!怨气压棺……恐怕……撑不住了……”子未咬紧了牙关,太过吃力,额头和脖颈间的血管通通爆了出来,身体也在抖。
  日期:2016-11-07 23:04:00
  我退后一步,撩开外衣抽出腰间盘的挞魔鞭,握住首尾朝中间一并,反手握紧鞭柄在棺木旁就地画阵。
  挞魔鞭是祖师爷留下来的法器,魔乃指心魔,法器正握为阳,反握为阴,但凡迷失心智妄图作恶者,不管是人是鬼,无一不怕它。挞魔鞭平时可拆解成九节鞭的样子,首尾相连盘在腰上携带,需要直接使用,例如锁魂。也可以把一个个环节拼接成坚硬的铁鞭,可打鬼斗法,而用它画出来的阵法,比一般阵法的效力要强出几倍。我曾见师父用它直接打散过一个荒野恶鬼的魂魄,足可见其威力,也因此,师父耳提面命地千般叮咛,让我一定护好它,切莫让它落入歹人之手。阴魂不属于人间,但他们与我们一样,都是天地造物的一部分,我们要做的是渡魂,让他去到该去的地方,而非作孽赶尽杀绝,损人不利己。

  时间紧迫,阵法简化了许多。画好之后我立即后退几步,手下快速解印,同时念道:“日月盈仄间,一体分两面,命定天数尽,何故存怨言?”

  话毕,挞魔鞭全部锁链甩开,堪堪将棺材紧锁了一圈,将尸身扣在里面,抬头却未见召来的魂魄出现,更不用谈问清她的意愿,让她走得安心。等了两秒不见她的影子,棺材一直下沉,我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强行散去怨气将人超度。
  “阴魂冤委留世间,阳亲愁肠泪满衫,念念不忘众生恩,受令来寻暗死魂。”我观察着四周,拿出带来的符咒,一把匕首划破了左手中指,探手抹掉了棺材头上的叶子,留下一道血迹,很快被雨水冲开一片,颗颗砸在上面,留下蕈状的痕迹。
  “师爷敕令超汝魂,断尽人间屈亡人!”我抽出带来的符咒,在被雨淋湿之前,抹开指尖血拍在了上面,“破!”
  日期:2016-11-08 19:37:00
  只一瞬间,抬棺人像松了一口气一般,身子一软棺材又往下落了不少,可脸上的神情没那么艰辛了。我不敢放松,皱眉看着棺材上的黄符,这会儿已经湿透了,但半点未皱,朱砂的笔迹反而越来越清晰。子未缓过劲儿,转过脸来,对我点了点头。
  号子还未喊响,人一步未出,风狠得仿佛要刮掉人一层皮,我望见山崖上松动的石块,顿时心悸,叫一声小心,匆忙疏散队伍。子未疾奔过来,护住我的头将我按倒在地上,耳边咚地一声棺材落地,我心道完了。等那石块不再落了,从子未怀里爬起来,眼前的棺材,从棺盖中间裂了一条缝。
  惨叫声传来,才看到刘福跑得太慢,被一块石头砸破了头,紧靠山岩坐着,手捂着脑袋求救,指缝里应该是血。
  子未问一声其他人有没有受伤,我转头看过去,亲友都挤在一起,身上的丧服湿透了,惊恐地纷纷摇头,死者的母亲跪倒在地上,捂着脸嚎啕大哭,又膝行几步到我身边,求保她女儿一个全尸。
  这种情况下,最稳妥的办法就是点火烧尸防止尸变,这女孩刚从水里救出来,又要受一遭烈火,情理上,家人过不去这一关我能理解。

  我让子未把人扶起来,看着棺木上的裂痕,越想越不对。
  日期:2016-11-08 19:38:00
  死者的魂魄在我为她画皮时还守在尸骨身旁,看起来与生前一般温顺,毫无异样,本该在下葬之后便可进入轮回道,可眨眼的功夫怎么会有这样的怨气?我做过棺材到现在为止,还是头一次像这样裂开,抬棺材的麻绳也根根迸裂断开。棺材落地,走不了,可以就地掩埋,只是……她的家人都在这儿,那她的魂魄去哪儿了?
  我让人赶紧把刘福送去看大夫,把送丧的两个十来岁的孩子也送回家去,保险起见,还是让她的家人在原地现挖一个墓出来。人心惶惶,有人去找了工具,折腾了大半个夜过去,却只有一个浅浅的坑,那土就像被冻住,处处坚硬无从下手。
  我观察了很久,直到夜深此地阴气最重时,张倩然的魂魄也没有出现。

  “等不了了。”我把挞魔鞭从棺材上抽了出来,抹掉上面的泥土,手掌起了一卦寻人。根据卦象显示,张倩然离我们的距离不远,还在东盐镇内。我又贴了一张符在棺尾,让亲友留几个人守着棺材,不要乱动,其他人立刻回家。叮嘱完,转身对子未说:“我们去找她。”
  子未擦一把脸上的雨水,点了点头。
  我做好了找她一夜的准备,让我没想到的是,当我们下山走到第一条街,答案就摆在了眼前。
  东盐酒家,江询站在雨棚下淡笑着望着我,待我走近,笑一声说:“三点,果不食言。”
  我收紧下颌,抬眼望向他的身后,酒家门口,挂着一面招魂幡。
  日期:2016-11-08 19:39:00
  “进来坐。”江询看一眼我身后的子未,推开门先一步迈进门槛,“有什么话到屋里说,小声点,别吵醒了旁人。”
  我们跟着进门,东盐酒家是这里唯一的一家旅店,外来的人都在这里住宿,总共有三层,一楼是用餐的厅堂。江询开了灯,我眯起眼睛适应着光线,再看他,跟在沈记时看到的一样,光华潋滟。厅堂收拾得干净,此时四下看去既不见张倩然的魂魄,也不见他的同伴,空落落的一片桌椅。
  子未拉开一张椅子,我在江询对面坐下,直言问道:“招魂幡哪来的?”
  “我做的。”江询侧侧头,“手艺如何?”
  “你明知道我们在做白事,挂一个招魂幡,你招来的是谁的魂?”
  江询不答,摇了摇头,意味不明。
  我心生怒意,说:“棺木落地,怨气压身,风雨未止。我们二十几个人全困在山上,整整一夜都在找她的魂魄,路上已经有一个人受了伤,如果张倩然怨气再不平,变成恶鬼,整个镇子都会受到影响。拿人命来做自私的筹码,到时候,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
  “那些与我无关。”
  “你混蛋!”我猛地站起来,“不与恶人说良言,你不肯交出魂魄,我只好自己来找,得罪了!”
  说罢,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桌子,在他退后之际,与子未同时近身压制,一个断他后路,一个欺身攻击,拳头打出去的瞬间,江询没有还手也不防备,而是绕开我的手臂,在与我没有任何身体接触的情况下,勾过一张长椅,身体一弯,拦住我撤到了子未背后,掌心一拍,将人推到我面前。短短几秒,我只觉得他的动作太快,看似弱,实则刚。我侧身躲开一步,伸手抓住子未,免他扑倒。地上一张凳子倒翻着,凳子腿朝上,对准了他的右眼。

  日期:2016-11-08 22:11:00
  成年男人的重量加上冲力,让我在把他抓回来的时候因为惯性疾步后退,子未忽地扣住我的肩膀,强行转站到我身后,后腰撞上了一张桌子。木头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吱嘎”声,拖动后面的凳子也擦出去一截,声音莫名的让人浑身发紧。
  江询在我看过去时还站在原地未动,可等我回过神来,人已经到了身旁。我一时来不及反击,被江询掐住了脖子,一股寒意从脊柱慢慢爬上心头,脖颈上的掌心冰冷。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江询看我的眼神,在他碰到我的那一刻出现了一丝短暂的迷茫,一闪而过,随即又是那副冷淡的笑容,似乎有话要说。
  我一秒都不想再跟他耗下去,更不要说被掐着脖子听他说话,手顺着身侧摸下去,抽出挞魂鞭朝他抽了过去。江询顿时闪开,神情变了一变,我趁机将锁链收起,拼并为棍,正手握了紧逼过去。刚才还一脸淡然的江询,此时不停的向后闪躲,看起来很怕被挞魂鞭碰到。我念定他心术不正,可转念一想,记起一件事来。脚步一顿,挞魂鞭在掌中转了个向,反手敛阳释阴,对着他头部的方向抽下去时,江询脸色煞白,抬手握住了辫梢。

  我在心里冷笑,果然!
  锁链甩开正要将人困起,柜台那边忽然传来了动静,掌柜披着衣服从里面卧房跑出来,一看这场景傻了眼,“怎么还打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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