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撞了春天的风

作者: 回回回风舞

  日期:2016-12-11 23:37
  第一章:玻璃女人
  文/回风舞
  01.
  九月的光线充足,从姜黄色的棉布窗帘逃逸而出,顺着弧度优美的木椅背部滑下,在花纹繁复的针织地毯上留下细长的狭带。摇摇欲坠的阳光尽头是一截细腻匀称的脚踝,轻轻地托在男人宽大的手掌里,头顶是大亮的白炽灯。
  界限分明的暗室,木椅安静地朝向灯光嚣张的那一头,垂首坐在椅子上的女孩儿背影倔强又安静,背后是暧昧的光线。她坐在巨大的光影里,削减的细薄的碎发柔软的搭在细长的脖颈上,单薄的身躯,压抑的呼吸。光亮从她身后喷薄而出,让她迷离眩晕,虚幻得不真实。
  “怕吗?”沙哑得粗粝的男声问起,吐出长长的烟圈。

  女孩很安静,黑乌乌的睫毛轻轻地眨了眨,打在脸上的阴影与光彩颤抖着,像田野上捧在手心呼气吹走的蒲公英的毛。她后背的右手向阳光灿烂的地方晃了晃,轻握住一丝温暖,慢慢地回答到:“没关系的。”
  纹身师取出嘴里的烟,抬肘在玻璃烟灰缸里摁了,撑着腿站了起来。舒缓的轻音乐从古旧的留声机里流淌出来。这家纹身店是从父辈传下来的,他快五十岁了,浸淫此道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有孤身一人的落寞客,有成双结对的热恋情侣,有第一次纹身的尝鲜者,也有嬉皮笑脸洗掉痕迹重头纹上的老熟人。他几乎是一眼就看出女孩儿的慌张和不安。
  纹身师有些锋利的眼风扫过女孩紧绷的脊背,显然,今天招待的是只迷路了的小白兔。
  纹身室虽然不大,但格局极高,对门的墙上供奉着牛头,做老了这行的人多少有些迷信。按规矩他在接单前就查过客人身份证——她的确成年了,可怎么看都觉得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孩儿。
  白朱的视线几乎是随着纹身师的动作而动作着,她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播放着来自书本电视关于纹身的知识,心里发憷,脚趾神经质地蜷缩着。
  她只是惯例在舞蹈室跳得大汗淋漓的当口,突然心尖一跳,疯狂的想法像可乐汽水冲上头。她伏低着上半身压在平衡木上,因为剧烈的动作而不住地喘气。舞蹈室灯光很辉煌,可她在孤独地旋转、起跳、踮脚,窗外的夜色黑得要吃人。
  缺氧,呼啸的风,低入眼睛的汗水都将这份情绪放大,让那些只敢在夜深人静蹑着手脚的感情不受控制跑出来。念头来得莫名其妙,可她就是想要证明爱恋存在的痕迹。她循规蹈矩,按部就班多年,突然有了任性的勇气。
  尽管,从头到尾,他都不知道她。
  关于这份隐晦的恋情,她藏得可小心,从不诉诸于口。没有人知道,她得意地想。
  日期:2016-12-12 21:22
  第一章:玻璃女人  文/回风舞
  02.
  穿着灰蓝色的工装裤的纹身师面目冷俊,坐回位置,沉着声说:“放轻松,你太紧张了,会晕色的。你看一下桌上纹身的打样,选一张。”
  男人说话时双手不停,利落地对器具进行二次消毒。
  空气燥热,小室焖暖,甜腻的檀香燃着,白朱的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听到师傅的话,双手不自觉握紧,裙子薄薄的面料被捏的变形发皱。
  “是。”
  白朱脊背挺直,察觉到师傅淡淡撇过来的一眼后更是敛了呼吸。她缩回左脚,有些慌张地放下长裙。从小学芭蕾让她的脚变形得厉害,在师傅做完皮肤敏感测试后她又把脚藏了起来。
  彩色碎布拼接的桌布上散开着一沓画纸,白朱认真翻检琢磨,低头的时候短发挠得颈侧发痒。毫无疑问,这些都是按她的要求作出的设计图,看得出纹身师很用心。这个姓鲁的师傅也完全打破了她固有印象中带着纹身的痞气男孩,冷硬得像泡在海水里的铁块。她的手里握着两张风格截然不同的设计图,柔软的眉毛纠在一块儿,晕淡的光线透过薄薄的刘海,把纸上的图案切割成碎片。
  白朱伸手把刘海撩开,尽管她已经不在舞团表演了,可为了学校大型活动出节目,她还是坚持着训练,剪这么点儿碎刘海还不习惯。可她想尝试新鲜的,不一定是世人眼里无比正确的。她想活得激烈一点,像蝴蝶扑开翅膀冲进火光。
  “想好哪个了吗?”作为一个老烟枪,老鲁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用酒精棉布胡了把手,点着左边的设计稿,“古埃及的荷鲁斯之眼,光明神圣不可侵犯,纹脚上……”他顿了顿,眼睛上抬,像鹰,定在另一朵花上,“桔梗的话,女孩子纹也不错,看你更喜欢哪个,不急。”他今下午只约了这一位客人,时间很充足。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房间里只有女孩微不可闻的呼吸,和鲁师傅画笔在纸上摩擦的声音,风和窗帘围着阳台绕圈沙沙声,夏日细细的蝉鸣。
  白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空气都腻得发黏、裹着皮肤慢慢流走的少女时代。她站在五楼的阳台,半弧形的铁艺阳台,抬头就是蓝得一贫如洗的天幕。女同学嬉笑的打闹声,男同学鲁莽的用篮球砸地板的砰砰声和满教室乱飞的试卷,白朱沉默地观看着,游离在那些美好的喧闹之外。
  宽大的风,扬起宽大的校服,过长的发,白朱觉得自己站在一个不属于地面也不属于天空的高处,她听得到周围人的热闹,也听得到天堂的鸟叫。她觉得欢快极了,交叉在前的右脚向后划出个半圆,踮脚,手臂上抬,在原地荡开一个圈,踩着心里安静的鼓点变换着脚步。

  白朱不担心有人看见,事实上,五楼是这座教学大楼的最顶层,是艺术生和文科生的自由国度,课间更是十八般武艺齐登场。有说学逗唱演小品的“三朵金花”,有捶胸顿足批判实事的“小鲁迅”,也有闷着头写小说的“拇指姑娘”,白朱随心所欲的行为只是在本就五彩的树上挂上了一片蓝色的叶子,算不得稀奇。
  可那天是出乎意料的,白朱没有想到自己一旋身的时候会撞上那个人的视线,慌乱的。她一下就软了脚,在空中画圆的手臂慢慢落下,行动快于意识。
  十七八岁的少年,站在对面的教学楼,穿着白衬衫,单薄却不显羸弱,一身澄如洗的内敛,捧着书低头默读。阳光对他似乎格外优待,打在他的侧脸、肩膀、指尖,像隔着一层油画的布景,铬黄的滤镜,棱角都在发光亮。
  日期:2016-12-17 01:52

  第二章:信心花舍 文/回风舞
  纹身室里没有空调,只有几扇排气片挥舞着胳膊旋转着,这点似乎和纹身这个时髦行当不相称。
  在世俗人眼里,纹身总是和地痞流氓、烟酒欲望联系在一起。可曹师傅从小被父亲教养,即使是为了革新而去国外专修美术,那些传统的、近乎刻板的念头仍然在他脑子里扎根。
  他仔细擦拭着电动针,身姿挺拔,动作熟练,如同许多年来的每一个夜晚父亲认真检阅自己的家伙一样。他想念父亲在七月夜晚打赤膊画图时眼睛上的汗和手边的啤酒。

  白朱的视线定在挂有艾草叶的墙壁上。Z城蚊虫猖狂,在长久的生物进化里保持着恼人的优势,是见缝插针的行家。有小颗小颗的汗珠,坠在白朱圆润挺翘的鼻尖上,她指着那朵线条简单的桔梗花,近乎叹息地说:就这个吧。
  老曹闻言点点头,正对着小姑娘有些落寞的侧脸,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解释道:熏艾草是妻子治蚊虫的法子,房间里蒸的香薰用的也是苦艾。
  白朱点点头,鼻翼轻轻动了动,甘苦的味道舒缓神经。她从曹师傅说话时就转过了身,正对着他,可思维还没有从回忆里抽离出来,表情呆呆的,对着师傅又点了点头,说:谢谢您。
  一句告谢说得没头没尾的,不知是谢师傅关于艾草的解释,还是谢师傅将要进行的纹身。
  曹师傅也不在意,用特殊的笔在白朱的脚踝上定形。真正把图案纹上皮肤的过程其实很快,电子针触碰脚部时像蚂蚁咬了一下,她大松了口气的同时,觉得阳光又爬上了她的背部,伸出温暖的触角拖着她回溯回溯。
  她又站在了A中之巅,站在风也丰盛,光线也丰盛的天幕中央。而她的视线稳稳地落在宁袭的温柔的侧脸上。
  是的。温柔。
  白朱平复着呼吸,更是平复着嘭嘭乱了节奏的心跳,她踮着脚向前走,像一个顶级的舞者站在耀目的舞台中央,优雅地把翅膀搭在铁栏上。
  她在自己的王国行走,却迷失在臣民的目光,她几乎是瞬间抖落翅膀,在凡尘停息。
  白朱也不知道自为什么第一瞬间冒出的形容词是温柔,莫不是光线偏折太厉害,让她视力5.0的双眼自动过滤掉少年坚硬的身骨,只剩下模糊的、摄人魂魄的风骨。
  她从十二岁就跟这个人纠葛在一起,一起走了很远的路,后来各自奔天涯,见过他温柔、冷酷、失落等情绪的所有表征,却走不出一个爱恋的怪圈。
  英语老师正预备着一场口语考试,宁袭和同学们于是都来到教室外的走廊上背书。他侧身依靠着栏杆,寡淡的眼珠轻轻落在游弋于书页的阳光上。
  今天的阳光似乎格外温存,变幻着形态捉弄着书上的方块字。他不担心考试,思维难免涣散。同桌赵思迪看见他气定神闲的模样恨得牙痒痒,撞了撞宁袭的肩膀:

  哎!快看!那不是小白仙儿吗?
  宁袭听见这个名字后散漫的目光凝成实质,他抬头,顺着兴致勃勃的好友的手指看过去,隔着一整栋教学楼,恰恰撞上女孩儿由上而下睥睨的视线。他瞳孔不受控制的一缩,嘴角的肌肉有片刻的紧绷,喉咙里低低哼出一声:嗯。
  她!唉…她怎么停了啊。我还没有看够呢…赵思迪小圆脸锄在胳膊上,意犹未尽地嘀咕,
  不知道今年圣诞节仙女儿会不会上台表演啊?
  宁袭自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事实上他的思绪还停留在刚刚惊鸿一瞥间女孩旋转的细腰和绽放的裙摆,以及那高傲到淡漠的一眼,和四年前初识时的眼神重叠起来。

  他心念一动,想:她本应该就是这么纤尘不染的,不过来人间巡视一遭。梦醒了,她也就走了。
  小白仙儿,白仙儿,这个名字还在初中时他就知道了。那她又是为什么…突然转去学文呢?从一个理科实验班?
  他瞥了眼教室,很快将疑问抛到脑后,率先进了教室。赵思迪哀嚎一声,期期艾艾地跟着进去了。
  那天午休结束的时候,照例有人用多媒体点了一首歌,将打算和周公再喝一壶茶的同学叫醒。宁袭枕在一座书山里,坐在教室最后排,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继续睡。可大脑却奇艺地接受到了音频信息,约摸是陈奕迅的歌。
  歌中唱:
  没有花园后山,可给你游览。放弃做巨人,做插花之男…未计价牡丹…爱令我永恒如山,睡莲在天山。为你,摘一朵好衬衫。
  日期:2016-12-18 01:39

  第三章:恋恋风尘 文/回风舞
  01.
  白朱站在地铁候车区,细长洁白的脖颈自然地挺直,细密的汗珠渗出,空气黏稠湿热。
  透明的防护门映出她身穿印有防毒面具的黑色T恤,十分宽大,显出女孩清瘦的身形。去年A市冬天雾霾骇人,外出必带口罩,这是环境峰会现场派的文化衫。
  她挂着耳机,可地铁里人声嘈杂,一个字都听不进去,脑子里慢慢回想着临走时师傅的嘱咐——纹身不能沾水,忌辛辣刺激食物。白朱脚踝上敷了一层薄薄的保鲜膜,她考虑到纹身时拖鞋方便,事先穿了凉鞋,这时生出些庆幸,刚刚被刺破的皮肤不用闷在袜子里。
  说是凉鞋,并不是那种细带的露趾鞋。鞋子前端半球形封闭,这时里面脚趾习惯性动了动,为了保持趾尖的灵活,白朱总是借此放松脚掌肌肉。

  对于芭蕾,白朱谈不上轰轰烈烈的热爱,更多的是习惯和依赖。她无法想象没有芭蕾参与的未来。她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就趴在母亲的练功房的木板上,被岁月打磨得温润细腻的木板很凉,小孩子一身火气,自然不怕。
  小白朱枕着双手,看颜色素冷的母亲着贴身舞衣,平地软鞋,露出饱满的额头,抬首、提腰、平脚,不由得眼睛发光。
  母亲是意大利派古典芭蕾舞者,年轻时各地巡演,后来有了自己之后就自己开工作室作教席。对于小白朱来说,并不懂母亲在芭蕾舞界女王的地位,只是平日寡言的母亲谈起芭蕾时会异常耐心。直至今日,白朱自己已和芭蕾打交道十四年,顶着目光和光环参加大大小小的表演和比赛,在平静的湖面自由地游戏,却偏在一次颇重要的考核中重重跌进了湖底。
  天鹅不飞的时候,就变成了丑小鸭。
  白朱会定期回家看望母亲,生活似乎并没有在这个骄傲的女人身上留下一星半点的烟火。一方小室,开着地暖,窗外飘着小雪,面容精致的女士手持瓷骨茶具,波澜不惊地问候道:回来了?
  白朱笑笑,撮了一口红茶,脸上一抹嫣红,约摸是地暖熏得,柔柔答道:
  来您这里讨杯茶喝。

  母亲其实待白朱极好,大抵是母女两性情相似,都是心里藏话表面不露半分的人。发生那件事后倒亲厚了很多,在母亲跟前,小女儿情态毕露,一见面就撒娇。
  后来倒是白朱自己坐不住了,趁母亲给学员讲解舞剧表演的空隙,偷溜到练功房去。练功房很安静,学员都集中在讲学厅,这时没有人打扰,白朱索性放飞自己,像小时候一样坐在地板上。
  暮雪助消峭,玉尘散林塘。
  风也萧萧,雨也潇潇。莫道归来早。
  这还是至那件事发生后白朱第一次来这里,旧地重回意外地没有丝毫伤感,她很平静,在木地板上慢慢地躺了下来,摊开身体,双手自然地搭在腹部。她仿佛听到木板沉重的心跳,带着点惊喜和责问的语气:小淘气!许久不来我可记怪着你!
  白朱侧过头去,用温热的脸颊蹭蹭了木板的脸,给了一个歉意的吻。
  有劳了,老朋友。见到你我很高兴。她如是安抚道,眨了眨眼,又断断续续地絮叨,说自己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了新的教室,学了新的舞蹈,还是老朋友你最好,我十分思念你。

  木板不做声,白朱也不生气,翻过身感受着地板起伏的胸膛,觉得它一定是别扭害羞了,倒不是在生闷气,又嘻嘻笑了出来。
  木板是她熟悉的味儿,熏的佛手香,最后倦倦地躺着睡着了。梦里又回到十七岁的春日,风和日朗,烟冷色的纱窗,排练一场《胡桃夹子》,心里安定又澄澈。
  醒来的时候白朱发现自己躺在小休息室里,米色的毯子压得紧实,母亲点着小小的壁灯,撑着头看书,视线却是胶着在某处久久不动,脸都笼在阴影里。她轻手轻脚地掀开毯子下床,双臂自然地从背后圈住母亲的肩膀,眼眶一热,才恍然母亲也自然地在衰老。
  手下的肩骨很薄,白朱的手紧了紧,又调亮了灯光,努力自然地说道:妈妈,都过去了。没有任何不好的影响,它只是我漫长的人生中一次不足为奇的经历。
  百沁木顺着白朱的手轻拍女儿的手背,点了点头,妈妈知道你很坚强,能长出华美翎羽的羽毛,她顿了顿,可朱儿你要知道,人生并不只有芭蕾,你要试着生活在别处。
  白朱迟疑片刻,还是点了头,她想母亲的话总是对的。可一个呼吸吐纳、行走坐卧都和芭蕾密不可分的自己,生活的别处又在哪里呢?敏慧如母亲,不也是和芭蕾结了一辈子的缘分吗?
  她怕是要用漫长的生命探寻这个问题的答案。
  可一瞬间她又想起那个温柔的侧脸,孤傲的背影。高二分班的那天,她握着那张薄薄的意向表左右拿不定主意。白朱其实文理科都学得极好,A中理科实验班并不是什么货色都能进的。那时候母亲问她是不是已经做好了准备把芭蕾作为终生爱好的事业,她竟答不上来,原以为笃定的话卡在喉咙吐不出。
  答了,她必定是要学文的。是可以学理,把芭蕾作为加分项,可这不是一个职业舞者应该走的路。

  日期:2016-12-18 01:40
  接上:
  答了,她必定是要学文的。是可以学理,把芭蕾作为加分项,可这不是一个职业舞者应该走的路。
  她看见少年穿着白衬衫头也不回地走过教室外时,

  鬼使神差地就那么跟了上去。她跟着宁袭穿过放学时潮水般的人群,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跟着进了咖啡厅解决了晚饭,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最后回到了学校。内心奇异地平静下来,仿佛被温厚的大手耐心地抚平心口的每一道褶皱。
  学文科的话,连办公室装作巧遇的碰面也没有了吧。前几天老班还委婉地提醒她,以现在的成绩可以申请转入火箭班了。而宁袭在那里。
  学文科的话,张贴成绩的时候落在他名字下方的就不是自己了,会有别人替代自己四年半的位置。那他会发现吗?会失落吗?还是毫不在意?
  日期:2016-12-18 22:37
  第三章:恋恋风尘 文/回风舞
  02.
  天色暮晚,远处翻卷的云彩写着十四行诗,宁袭避过热闹的人群,一个人漫不经心地走着,这是他一个星期少有的偷闲时刻。几十层的石阶向下延伸,他随意寻了一块干净的台阶坐下,一双长腿半支着,侧面是一副静谧美好的油画。
  风撩起他前额的头发,露出干净的额头,他双手后撑,头脑清空,视线散漫地在体育场里飘荡。今天话剧社不排练,作为社长的他,也乐得悠闲,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习惯来到体育场,积累人物性格的素材。大概是周五的原因,学生们都很放松,跑道上挥洒汗水的人挺多。

  篮球架下爆发出一阵欢呼,穿着宽松球服的大男孩儿极快地往阶梯道上瞥了一眼,紧接着就跑了过来,是赵思迪。他把篮球夹在肩窝,一张圆脸虎虎的,“嗨!大神,打球不,和三班的友谊赛?”
  宁袭看着赵思迪在原地不断蹦跳的双脚,对着他挥了挥手,示意不用,“你们玩,开心点!”他对把一个球体扔进一个圆形框的抛物线运动不感兴趣。
  赵思迪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知道大神不好这个,咧着嘴蹦蹦跳跳地跑回去了,继续和一群赤膊壮汉撕逼。无良的班主任今晚上安排了周练考,嘿,谁理他,今天可要好好煞一煞那群实验班的威风,让他们瞧不起四只眼的!
  小爷我江湖人称——小旋风。
  一场小插曲,并不能对高冷的宁袭大神产生任何影响,他依旧当一个安静的观察者,用瞳孔和大脑神经元记下一个忙碌周五的众生相。他无所觉的是,他在观察众人的时候,有个女孩子也看似随意地站在一颗树下,视线频频投向他。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你凝视着众人,正如我凝视着你。
  最后一句诗颂完,晚霞安平谢幕,整个操场被巨大的黑暗笼罩,随后一盏盏灯相继点亮,像逮住了一大团的萤火虫,在暖黄灯光的辉映下,树木的叶片温顺地歇息。牛蛙哞哞地叫着,是肚子里发出的打嗝声响,蝉子也不甘示弱,抖腿弹唱。片刻的安慰,白朱贪恋的想,黑夜放大了少女隐秘的心事,在这爱恋蓬发的年纪。
  隔着黯淡的光线,她细细描摹少年的背影,英挺的鼻梁,修长的骨骼,微风拂过的发梢。白朱满足又不无遗憾地想,这大概是为数不多的可供自己肆无忌惮看心上人的时刻,像隔着透明的玻璃车窗擦拭雾气。

  她喜欢他,但仅此而已。仅仅,像一只小小的夜莺,隐约在心口哼了一首歌,忧伤的调子,暗恋的字。
  意识到这点后,白朱生出一股自我厌弃,她想自己的暗恋不过如此,她不会因为一时冲动拒绝母亲早在她出生时就定好的安排,她还是会搬去对面的教学楼顶层,丢失掉和他偶遇的机会。她往后退,先前心里挂着事还不觉得,这时稍微一动才发现由于长时间站立腿部僵直,脚底发麻,可她一刻也不想呆下去,她觉得夜色张着巨大的嘴早已看穿她的自私。她提起脚,瘸着腿在黑夜里狼狈出逃,长发在风中抖开,像一面投降的战旗。

  宁袭抬肘看了看表,考虑到今晚的练习,也站起身准备回去。这时他听见一声声急促的脚步声,不规律的,轻重不一,黑夜将人的听觉感官无限发大,他立即转过头去,眯着眼逡巡,却只来得及看见一个匆匆远离的背影。
  篮球砰砰的撞击着塑胶地板,整个世界像一个巨大斗牛场,他有一瞬间荒诞地想。是和他一样赶着回去上晚自习吧,刚刚?

  ……
  后来白朱坐在高高的楼顶,接近最纯粹天幕的地方,不知不觉走到了十二月,只匆匆见过几眼升旗仪式上的白衣宁袭,再无交集。
  九月是婉转的云,我梦中欢喜。十月是飘摇的风筝线,我等不到你。十一月漫天大雪,我攀山越岭,苦苦寻你。十二月是什么呢,白朱捧着书本有片刻失神,冬日灰冷的色调压得人情绪很低,语文老师正讲解着台湾女作家简媜的散文集。
  “当我无法安慰你,或者你不再关怀我,请一定要记住,在我们菲薄的流年,曾有十二只鹭鸶飞过秋天的湖泊。这句话是简媜在《四月裂帛》里写给自己的恋人的,文中她推着他的轮椅……”
  白朱靠着窗,哪有什么十二只白鹭,分明就是一座座坍塌的楼池,留下一片断壁残垣摧枯拉朽的痕迹。你只是经过我的人间。
  日期:2016-12-21 23:39

  第四章:度日 文/回风舞
  01.
  一出地铁站,滂沱大雨袭来,让白朱刚刚迈出去的右脚缩了回来。风慌乱地吹着,雨水被迫落得行人满怀。白朱伸出手轻轻抖动裙摆,湿漉漉的,黏在一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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