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访德古拉

作者: 玉冰慕竹

  日期:2016-12-19 22:45
  The First Volume:Twilight
  【卷一:暮光】
  上帝说,要有光。于是,这个世界便有了光。

  ——《圣经》
  1.
  太阳的光芒消散殆尽,仅剩一抹耀眼而悲凉的落日余晖散落天边。东方的灰蓝宛若被海水浸润过一般,由深及浅的蔓延过来。
  这是暮光时分,一个不属于白天也不属于黑夜的时刻。
  耶路撒冷,圣殿山。

  遥远的地方,教堂的黑影矗立在眼前道路的尽头。哥特式尖顶直刺天空,顶端十字架的影子,在暮光中随着太阳的渐渐沉没而被拉成锋利的形状。
  黑影从残阳无力照耀的角落里开始汇聚成型,最后踩着暮光的步伐朝教堂的四面八方开始围拢。
  暮光消失的瞬间,隐藏在黑影里的人现出了本来的面目。他们身上的袍子长而厚重,漆黑的颜色和他们肌肤的苍白和瞳孔的猩红形成鲜明的对比,病态而诡异的美感。
  他们人数不多,步伐整齐划一,速度奇快无比。好像一群黑夜信使,无尽夜色从他们的脚下开始蔓延。
  察觉到有人靠近,教堂的黑色巨门洞开,门上雕刻的白色盾牌红十字从中间被剖开,迎接归来的人——那是圣殿骑士团的标志。
  穿过大厅,天窗投影在大厅地板的阴影迅速褪去,头顶的吊灯无声地点亮。
  迟来的两名女巫绕着教堂顶部盘旋,最终选择了从天窗钻进大厅,动作灵巧轻盈如一只黑猫。她们收起点魂杖,加入那群正在朝教堂最深处前进的吸血鬼们的队伍。
  最后一扇雕花大门打开,等候多时的元老们坐在各自的椅子上,对终于归来的忠心部下表示亲切的欢迎。
  元老们一共有四个,最高座位上的人,半隐藏在黑暗里,一动不动,好似雕塑。
  在他正前下方,领口绣有“Kalo”字样的男人,笑容温文尔雅,主动起身朝面前的部下们伸手,好像和多年不见的老友们终于见面一般的热情:“很高兴你们一个不少的回来了,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汉娜,帮我们关一下门好吗?”
  被叫做汉娜的白袍女巫恭敬弯腰,手里细长漂亮的点魂杖对准大门轻轻一扫,沉重的门扉立刻自动合拢上。
  “那么,和我们分享一下你们的好消息吧。”安伽罗赞许地看了看汉娜,退回椅子边坐好。
  “目标人物的具体藏身地依旧没有找到,我们很抱歉。”汉娜说着,垂下眸子不自觉地握紧了手里的点魂杖。身上白袍胸口处绣制的红色十字架,随着主人的呼吸而微微起伏。
  安伽罗扬手给以安慰的眼神:“这不是你的错,汉娜。我们找了近十年都没有找到的人,没有道理要求你们一次就找到。”
  “谢谢您的谅解。”汉娜抬头,眼里的欣喜和感动不言而喻。
  安伽罗转向另一个女巫维多利亚,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其他朋友呢?”
  “我们也没有找到。她出现了,但是根据您的要求,绝对不能伤害她,所以,我们好几次又弄丢了她。”维多利亚摇摇头,诚实地回答。
  安伽罗听完她的回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时,一旁沉默地吸血鬼头领艾瑞克开了口:“有一件事。”
  安伽罗闻言,微笑着扬首:“请说。”
  “新任的中国驻意外交大使明天就到。”艾瑞克说着,苍白的手从黑色毡袍下伸出,拿着一张照片。
  他走上前,将照片递给安伽罗身边,正对着自己的元老,克莱姆。克莱姆接过看了看,那是一张一家三口的合影照,孩子样貌极为清秀漂亮,除此之外,平淡无奇。
  不过,有一个细节让他看得目不转睛——照片的背景是家居室的墙壁,上面挂着一副刺绣,白色盾牌红色十字架。
  克莱姆微微一笑:“这可不是随便哪个家族都能用的族徽啊。”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一圈扫描后,最终定格在了照片上两夫妻的结婚戒指上:
  戒指样式十分简单,甚至没有钻石或者任何水晶的装饰。只有一个指环,上面刻着盾牌和十字架。
  接过克莱姆递过来的照片,安伽罗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他将照片递给另一边的元老,刘易斯:“这个消息实在太好了,感谢你们。事情很重要,也很紧急。通知佛罗伦萨的朋友们,我们有客人要来。”

  “我也会亲自前去,确保万无一失。”汉娜上前,主动请缨道。
  “还有其他的朋友愿意去迎接他们吗?”克莱姆伸手垫在下巴下,狭长的狐狸眼里,流光溢彩。
  “我们会一起去。”艾瑞克恭敬的弯腰。
  “那就麻烦你们了。”安伽罗拿过刘易斯手里的照片,转身走向最高位置上,被半隐藏在黑暗里坐着的人走去。
  “好了朋友们,大家去放松一下吧。”克莱姆起身,长袍从椅子滑落,宛如黑夜堆砌在他脚边。
  女巫和吸血鬼很快退散,安伽罗弯腰,将照片给递到那个一直一言不发的人手边:“您看一下,那个家族的后裔终于出现了。”
  黑暗里的人微微动了动,没有任何言语。
  教堂其他的地方,礼赞歌和祷告词从这里传出,伴随着灯光渐渐清晰。
  天,不可抗拒的黑了下来。
  耶路撒冷的夜色,在这里,如铁一般的坚硬。

  意大利·佛罗伦萨:
  被地中海宠爱着的意大利,冬天的天气温顺得像蜷缩在暖热壁炉边,柔软靠背椅里的猫。
  刚下过雨,街道还弥漫着雨水的湿润气息。这里是佛罗伦萨靠近郊外的老城区,每一块青石板和屋顶瓦砖都刻满了年代的痕迹。
  因为是老城区又偏远的缘故,这里的房屋非漏雨即断电。酒吧,丨毒丨品走私和地下赌场是这里的特色,形形色色的人都汇聚于此。
  领到工钱的人轻车熟路地来到赌场入口,猫着腰潜进那黑色的销金库。带着边角已经洗到发白的毛毡鸭舌帽的人,静静抽着烟靠着墙壁。前方走来朝他笑着招手的人,熟络地向他挥动着牛仔帽打着招呼。
  两人像是旧识,拍手击掌,转身,握手告别,走向相反的方向。
  毛毡帽看着从牛仔帽手里换来的被皮筋捆好的现金,深吸一口烟,吐出悠扬的烟雾。牛仔帽掂了掂手里从毛毡帽那里换来的小包丨毒丨品的重量,哼着意大利的民谣将它放进带着破洞的大衣内袋里,转身拐进漆黑幽深的小巷。
  这里是政府管理的灰色地带,丨毒丨品酒精和摇晃着叮当作响的色子就是它的代名词。
  有人在这里一夜暴富,脱身去往米兰和罗马。有人在这里倾家荡产,典当妻儿后沿街乞讨。当然,大多数人都是后者。
  但是即使这样,赌场也从来没有人少的时候。暴富的人从来不会嫌弃自己的财富过多,落魄的人从来不会放弃自己任何翻身的机会。

  下过雨的佛罗伦萨有些湿冷,寒风从任何衣物的缝隙钻进去,卷走身体的热量。
  哒哒的马蹄声街头传来,那是有人骑着马从外赶回来。黑色的马儿并不高,一看就是幼年的马,但是却和背上的小巧红色身影颇为般配,它的鼻孔里喷出的白气在空气里飘扬上升又消失。
  马背上的孩子不过十来岁,一身大红斗篷和骑装加身,随着骏马的跳跃而舞动成一团燃烧的火焰。
  她拉高了领巾,遮住了半张脸,只留一双乌黑的鹿眼在外,灵气有神。斗篷的兜帽被风吹落,齐肩中长发漆黑如同最纯的夜空,不加任何装点的飘洒飞舞在脑后。
  跑到一处小巷入口的时候,女孩翻身下了马,牵着黑马朝里走去,迎面遇上刚刚赚了一笔的毛毡帽。

  毛毡帽吐出一口烟雾,伸手夹住烟身,半蹲下身子朝女孩打着响指,如愿拉过对方的注意力:“嘿潘多拉,儿童节快乐!”
  今天是一月六号,意大利的耶稣主显节,同时也是他们的儿童节。
  潘多拉看清来人后,也不同他客气,白净的小手朝他一伸,稚嫩的童音却带着老成的熟练:“那我的礼物呢?”
  毛毡帽哈哈大笑,指尖烟灰抖落如蝶:“你可真不客气,小小姐。”
  潘多拉眨眨眼,一双鹿眸灵动狡黠:“你也不怎么大方,大先生。”
  毛毡帽笑得止不住,咳嗽了几声后,抽出一张纸钞递给她:“拿去吧,今天是你的节日。买件新衣服,别老穿这几百年前的骑装了。顺便一提,红色很适合你,可爱的小姐。”

  潘多拉大方地收下纸钞放进兜里:“谢谢您的慷慨,先生。我也有个消息要告诉你,铁条子的人就快过来了,别像上次一样被追得敲我的窗户,我师父把它钉死了。”
  铁条子,这里的人对丨警丨察的称呼。
  毛毡帽吸了一口烟,眯起眼睛看着街口缓缓吐出嘴里的烟雾,朝小女孩无奈地摇头:“我们不是说好不提那件事的吗?”
  潘多拉拉了拉领巾,裹紧身上的大红色斗篷绕开他往住处走去:“哎呀,我忘了。”
  满满的恶意夹杂在银铃般的童声里,让人一丝也讨厌不起来。
  毛毡帽吹了个口哨作为告别,闪身钻进对面的长巷子里。
  将黑马牵进马厩,绑好缰绳。潘多拉一边用力将挂在马鞍两侧的亚麻口袋卸下来,一边摸了摸黑马的额头:“辛苦你啦,好伙计。”
  她有些费力地拖起麻袋,扶着并不稳定的锈铁镂空楼梯来到楼房的二楼,敲了敲楼梯尽头那扇满是灰尘和泥泞的窗户。
  窗户打开了,一个典型的东方女人探出头来,看见潘多拉的一瞬间,温柔地笑开了,接过她手里沉重的袋子:“快进来,外面很冷吧?”
  没了手上的负重,潘多拉麻溜地从窗户钻进屋子里,解开颈间的结,将斗篷脱下来搭在椅子靠背上:“啊,应该冷吧,刚下了雨。诶?师父呢?”

  师母笑着指了指里屋:“喏,还在研究那些吸血鬼的书。”
  潘多拉爬上餐桌的椅子,随手抓起上面的全麦面包吃了几口。听到师母的话后,她跳下来拍拍手:“那我去找他。”
  “去吧。”师母点点头,将餐桌的残羹冷炙收拾了下。
  潘多拉走到一半,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将口袋里刚刚收到的纸钞献宝似的递给师母:“这是刚刚雷切尔先生给的儿童节礼物。”
  师母摸摸她的头:“谢谢你,刚好家里的面包和乳酪都没有了。”
  潘多拉伸手拉着头发把玩着,语气带着撒娇:“那,我今晚可以出去玩儿吗?我刚刚从佛罗伦萨那边回来,看到好多好漂亮的花和会场,今晚一定很热闹。”

  师母犹豫了一下,最终温和地弯腰吻了吻她的额头:“你去问问你师父吧,好吗?”
  潘多拉闻言,兴奋感去了大半,这无疑就等于是宣布了“不可以”。扁了扁嘴巴后,封晴嘟起粉嫩的小嘴:“好吧。”
  “去找你师父吧。”师母捏捏她的脸,端起盘子朝厨房走去。
  潘多拉转身轻巧地来到书房门口,第无数次弯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桃木罗盘,随手放在旁边的杂物柜上,然后敲了敲门。

  “进来。”低沉浑厚的声音,示意封晴开门进去。
  电灯在天花板上摇摇欲坠,忽明忽暗。书房里的各种古籍杂乱无章地到处堆砌着,意文的书籍来自她的师父,中文的中医古籍来自她的师母。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旧书味道。
  “东西已经买好了,刚刚交给师母了。”潘多拉乖巧地朝师父汇报到。
  她的师父,欧文,欧洲有名的吸血鬼猎人。
  “干得好,不过,教给你的正事呢?”欧文合上手里的古籍,随手从凌乱书桌上拿过烧酒猛地灌了一大口进去。
  “拿回来了。”潘多拉起身打开腰包,拿出里面的尖利獠牙和一缕毛发。
  欧文接过来看了看,獠牙上的毒液还很新鲜,是刚死的吸血鬼才会有的。他满意地朝潘多拉举杯:“做得很好我的孩子,不过,要成为一个优秀的吸血鬼猎人,你要学的还有很多。”
  喝完酒杯里的最后一滴酒后,欧文朝空酒杯里看了看,嘟囔着咒骂了一句,朝潘多拉道:“我想你一定很累了,先去休息吧,顺便帮我再拿些酒过来。”
  潘多拉照做了,将酒杯递过去的时候,却有点犹豫。她在考虑要不要请求师父看在她这次任务完成得出色的份儿上,准许她出去参加儿童节。

  察觉到潘多拉的异样,欧文抬头看着她:“怎么了?”
  潘多拉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笑着摇摇头:“我太累啦,先去睡咯。”
  说完,她转身灵巧地闪出了书房。
  日期:2016-12-19 22:48

  2.
  佛罗伦萨·佩雷托拉机场:
  厚重的乌云像毯子一样盖在天上,飞机从中飞过,划破一道明亮的线在中间。好像一把利刃的剑气将乌云从中撕破,气贯长虹。
  缓缓驶入跑道后,飞机滑行了好长一段距离终于渐渐停了下来。旅客们拿着行李箱,带着自己的其他东西,排队等待下机。
  佛罗伦萨总领事馆的接待已经在候机大厅等待多时,此时大厅内人来人往,灯火通明。等接待看到自己要等的人了以后,连忙整理了一下着装,紧跑着朝他等候多时的人而去。
  “您好,请问是绅立远大使吗?”接待礼貌地朝面前的男人伸手。
  男人大概三十五六左右,一身黑色烫贴西装。身边依偎站立的女人年轻漂亮,打扮入时,一头栗色卷发妩媚迷人。
  两人中间站着一个小孩,模样极为漂亮,肤白如瓷,长睫如鸦翅。约摸七八岁的模样,还没有长开,却已经有了祸水之势。
  男人点了点头,伸手递过名片,然后与接待相握:“辛苦你了,这是我的妻子和我的儿子。”
  接待闻言,这才发现原来这个宛如画里走出来的小孩竟然是个男孩。
  “绅蓝,给哥哥打个招呼呀。”女人弯腰,白玉似的手指轻轻在孩子脸上点了点。
  绅蓝乖巧地开口:“大哥哥好。”
  声音软软糯糯,好像融化的牛奶太妃糖。

  微微的惊讶被极好的素养掩盖过去,接待侧身让开一条路,恭敬地弯腰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请跟我来,我们的车已经在等您们了。”
  领事馆的专用轿车停在机场的停车场里,接待将一家的行李一一放进后备箱后,连忙走到车门处拉开车门,方便绅蓝和绅立远妻子坐进去。
  确认好所有人和物都在以后,接待利落地拉下操纵杆,朝佛罗伦萨总领事馆驶去。
  车子开得很快,异国的风景透过车窗投影在绅蓝墨色的眸子里,好像一幅幅光影画卷在跳跃。载满彩色糖果和斑斓气球的车辆和他们的宾利轿车擦肩而过,引得绅蓝好奇地趴在车窗沿看了好一会儿,紧接着又是第二辆第三辆。
  “妈妈,好多糖和气球。”绅蓝拉了拉母亲的衣袖,指着窗外,样子十分开心。

  “因为今天是儿童节啊。”母亲笑着,揉了揉绅蓝的脸,额头贴着额头,不一会儿就和他闹成一团。
  绅立远抬手看了看腕表,不由得轻轻笑了:“我看是为你们俩准备的才对吧。”
  接待被这欢乐的气氛感染得没忍住,不由得笑了出来。尔后他赶紧道歉:“对不起先生。”
  绅立远笑着摆摆手,示意他不用拘束。
  绅蓝一张白嫩的小脸被揉得微微泛红,看起来就像橱窗里的精致洋娃娃,漂亮极了。他手脚并用着朝前座爬去,拉了拉父亲的衣服:“爸爸,我们能去玩儿吗?”

  母亲连忙将他抱了回来:“绅蓝乖,爸爸很忙的。我们刚到,人生地不熟的,就这样出去很危险。”
  绅蓝一听,明亮的眸子一下子黯淡了下去,粉嫩的小嘴也嘟了起来:“可是……这是儿童节啊。”
  接待回头看了看绅蓝可怜兮兮的样子,忍不住说道:“我从小在这里长大,对这里很熟悉,要是夫人您们今晚有空,我很乐意带您们出去逛一下。在我们意大利,儿童节也是耶稣的主显节,很盛大的。”
  绅蓝连忙拉了拉母亲的衣服,撒娇似的朝她怀里钻:“妈妈,我们去嘛,好不好?”
  绅立远回头朝正在为难的妻子温柔地笑了笑:“我还很忙,陪不了你们,你们去玩吧。”
  “那好吧。”
  绅蓝开心极了,抱住母亲亲了一下,笑着躺进她的怀里,被母亲捏住稚嫩秀气的鼻尖小小惩罚了一下。
  车子很快来到领事馆门口,绅蓝跟着母亲一起下了车。眼前的建筑物大气漂亮,白色石膏抱柱整齐排列,这样的房屋,结构复式独栋,简称洋房,统称别墅。
  走进大厅,宽阔整洁。拱形天顶水晶灯,暖黄色的灯光灿烂非常。
  “请稍作休息,晚餐就快准备好了。”接待拎着行李,温和地提醒道。
  “麻烦你们了。”
  佛罗伦萨·乱尾区:

  夜幕降临,那些隐藏在白日里的喧嚣和糜烂全都开始悄然升腾,赌场里一如既往的纸醉金迷,烟雾缭绕。
  放纵和欲望是逐渐醒来的夜行兽,踩着暮光抖开一身锋利羽毛,肆意游窜在这里的每一个角落。
  欧文将客厅天花板上的电灯取下来,修理好电路后再次装了上去,然后让一旁的妻子试了试能不能打亮。
  灯光亮起来后,欧文叼着嘴里的烟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将手里工具随意朝不远处的布包里一扔,吐出一口烟雾,在空气里变换着形状上升消失,烟头明灭如星。
  他用手指夹住烟身,深吸了一口这廉价的手卷烟,就着潘多拉端过来的锡烟缸按灭:“电路老化太严重了,又恰好遇到最近总是下雨。”
  “或许可以试着先治理一下屋子的漏水问题。”潘多拉说着,将锡烟缸拿到杂物柜上随手放好,然后踮起脚在上面找了一块相对干净的抹布抖了抖,用来擦桌子。
  欧文仰头,眯起眼睛打量着头顶满是漏洞和密集如蜘蛛网一般裂纹的天花板,扬了扬眉毛:“想法不错,可惜可行度不高。要想堵住这房子的漏洞,那可比堵住吸血鬼的嘴巴还难。”
  潘多拉一边摆放着餐具,一边歪头看着他:“可是你跟我说,不用去堵住它们的嘴,只要把它们的头拧下来就行。”

  端着热汤出来的妻子听到他们的对话,笑得眉眼弯弯,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样子,好像带上了一层薄纱:“被拆穿其实是你没办法了吧?”
  欧文哈哈大笑,伸手揉乱了潘多拉的一头黑发:“我们的小女士可是伶牙俐齿,比吸血鬼的牙齿还尖利。”
  “好了,坐下吃饭吧。”师母笑着招呼两人入座。
  晚餐是例行的全麦面包和前几天剩下的冷面煮糊,简单而平实。晚饭以后,是祷告时间,之后各自上床睡觉。
  天色早已完全黑了下来,潘多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房屋的隔音效果基本可以忽略不计,隔壁房间师父的鼾声,楼下醉汉的咒骂声,撞到墙壁边铸铁镂空楼梯的闷响声,酒瓶摔破的声音,人的呻*声,齐齐地闯进她的耳朵里。
  等到远处的烟花一朵接一朵地在漆黑夜空里绽放开来的时候,潘多拉彻底睡不着了。她抓起床头的斗篷披好,来到窗户边打开窗,看着那绚烂的烟火盛宴。
  那是在庆祝儿童节和主显节,来自于佛罗伦萨的另一边,和自己所处的地方完全不同的世界。
  几条街的距离并不算什么,可是有时候的作用却是决定性的。就像那边是有着翡冷翠之称的城市,意为百花之城。而同为佛罗伦萨的这边,却是有名的乱尾区。
  潘多拉怎么也忘不了自己今天白天从城市另一头骑马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场景——小孩子们穿着漂亮的新衣,笑容纯净美好,手里拿着洒满糖霜的甜甜圈。那里的大人们也和这里的大人很不一样,优雅合身的衣服,彬彬有礼的态度。
  只有生活在黑暗里的飞蛾,才能明白光的吸引力和迷人程度。半壁天堂,见之不忘。
  潘多拉将手臂放在窗台,下巴枕在上面,盯着那烟花出神。
  好想去参加主显节和儿童节啊,为什么自己就非得待着这里呢,今天可是儿童节啊!

  小孩子都是喜欢热闹的,不管是贵族的孩子还是贫穷的孩子,亦或是作为未来吸血鬼猎人的孩子。
  这无关身份,关乎天性。
  从潘多拉记事起,她听师父念叨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别出去乱跑,会被不该看到的人看到”。今天从城市那头回来,是自己十岁以来第一次单独出去,目的是为了完成师父的试炼。
  她是孤儿,从小被师父和师母养大。师父是意大利的吸血鬼猎人,师母来自中国,中医世家之女。印象里,似乎他们永远在逃亡,每隔一段时间就换一个地方。佛罗伦萨乱尾区,已经是他们住得最长的一个地方了。

  可是即使如此,这么久了,自己从来也没见过什么“不该看到的人”啊。
  而且,自己只是出去玩一下而已,只要趁师父醒过来以前回来就好。
  不会有问题的吧?
  潘多拉皱起眉头,内心两个小人在不停地打架——去还是不去?
  那些漂亮的糖果和海报,新奇无比的玩偶都在眼前历历在目,潘多拉觉得心里好像被小猫抓似的,痒痒的。
  最终,她还是决定违背一次师父的意思。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潘多拉想起来师父曾对她说,你可真是天生反骨,小女士。
  换好衣服后,她蹑手蹑脚来到白天翻窗户进来的地方,再次利落地翻了出去。潘多拉觉得自己的师父说得一点儿也没错,自己就是天生反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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