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舰上行走[BL]

作者: 邱一唐

  日期:2016-12-07 10:47:00
  之前写过的一篇,修订了发上来。
  在舰上,我是名枪炮手,战位在舰艇左舷的37炮。
  刚上舰的时候,因为晕船,就怕海上有风。后来出海次数多了,却喜欢上了风。我喜欢舰在狂风中穿越,用支队政治部的干事主持晚会时常常用的词,叫驰骋蓝疆,对,就是“驰骋”这个词,发音都好像与大风中舰艇穿浪而行的感觉相吻合。
  当然,我最喜欢的还是这种有阳光的周末,一个人坐在战位上,看这似有似无的风儿在海上轻轻掠过,在舰上悄悄穿梭。
  我的战位,就是刚才说到的37炮,在舰的两舷都有。舰炮周围有一圈低矮的钢板,大约围住一个平方米左右的空间。两个炮管从这个空间中冲天而出。炮管大概和我的胳膊一般粗细,均匀而有力度。舰艇保养的时候,我经常把炮管擦拭得锃亮,看着它在阳光下闪着青幽的光辉。炮管正后方是枪炮手的座位,也是我常坐着发呆的地方。
  “战位”这个词挺有意思。我常将这个词拆开来,“战”归于武器,归于战火、战争,归于那些令人胆战心惊的血腥与残忍;而“位”呢,应该是宁静,是详和,是一个坐享温馨的支点,一个存放平常生活的位置。所以说,汉语的字词是奇妙的,就这样一个“战位”,便有了战争与和平的统一,残忍与温馨的对照。
  我喜欢战位,还因为它能完全地将我与人群隔开。
  除了集合点名和一些例会之外,我很少与大家在一起。刚上舰的时候,我也想改变自己,想和大家融在一起。但渐渐发现自己的努力几近徒劳,于是就更少说话了。训练时,我紧张高效地动作着。闲暇时,就让大脑空下来,看大海,或者数海鸥,看海鸥在湛蓝的天空与海面之间飞翔的样子,想比天空更遥远的事情。
  时间久了,大家也都觉得我是不是有些孤僻,有的人在背后说,他可能精神上有问题的。这些我都知道,不过我并不想去解释什么,想去改变什么,又有什么好改变的呢,我喜欢这样被他们远离,喜欢生活在一个人的世界里。
  当兵前,我在音乐学院读到大二,母亲因为肾衰竭,丢下了我,去和几年前已经在天堂等她的父亲团圆。那时,我不知道自己的心里在想什么,只有空白,一种巨大的难以填充的空白。我清晰感觉到,脑子里所有的一切,两年的大学光阴,都已经停滞了,甚或是消失。因此,我不知道说话还有没有什么意义,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话了。
  到下个学年,才从空白中走出来,但是于五线谱,对于贝多芬,对于巴赫,对于胡桃夹子天鹅湖,甚至对于那一场曾经来过的爱情,都已然恍如隔世。

  突然想到了当兵,想到去海军。
  政审的时候,接兵参谋似乎是特别同情我的身世,从他的眼神中我可以感觉出来。我是大学生新兵,放弃学业去当兵,在部队是较为欢迎的兵员。让我决定到部队,可能因为当时刚刚知道的一个政策,就是服完兵役可以继续回去读大学。
  对了,作个自我介绍吧,我叫丛彬,海军某支队某驱逐舰的枪炮部门战士。
  第二年兵了,但在舰上,仍然是新兵。
  新兵上舰,最先适应的是宿舍,也叫“住舱”。我所在的住舱靠近舰的前半部,从舰艇甲板往下两层。这是一个很狭小的空间,住着十几来号人。床铺有点像火车上的硬卧,还要更窄,也分上中下铺,不同的是每一层铺面的两角都有个金属的链子,不睡的时候,将三层床面收挂到舱壁,这样可以节省白天住舱内的活动空间。晚上睡觉的时候,上下床铺之间距离很小,在下铺伸出手去,完全可以摸得到上铺平躺的身体。

  兵龄短些的一般睡在上铺或者中铺,我就睡在中间的一层。睡觉的时候,我倒没想过伸手能不能摸到上铺,因为我的上铺是空的。
  刚上舰时,正好是夏天,我们这种老型舰上的空调没有新型舰凉快,只起到些流通空气的作用,致冷效果比较差。因此,大家睡觉时,都尽可能地少穿。
  对面铺上,除了靠里的下铺那位三级士官年龄稍微大一些,其他的都跟我差不多吧,二十来岁,昏暗的住舱灯光下,他们裸露的身体是那种年轻的张力,宽松的军绿丨内丨裤所遮掩的部分也总让人有很多与性感与力量相关的联想。
  有时候半夜醒来去方便,我会轻手轻脚的下床。从厕所回来后,常常会在自己的床铺前认真地去看这些水兵们。因为床铺窄小,几乎每个人睡觉都很安分的感觉,有的平躺着,有的侧身向着舱壁;有的胳膊悬在铺与铺之间,而有的睡熟了,手却伸在自己的军绿丨内丨裤中,好像是因为床太窄小,手无处可放,只能放在这个部位似的;还有的或许是嫌舱内热吧,将丨内丨裤的绳带解开了,褪得低低的,暗暗有些油光的腹肌,浓黑的体毛,与舰艇住舱上方错综的机械管道相映成一种风景,像后现代色彩的油画。

  可能因为我是大学生新兵,舰上出个板报,报个材料什么的,我们部门教导员总喜欢找我,后来舰政委大概也发现了整天不声不响的我似乎在这方面还有些特长,舰上有什么类似的事,也会安排到我。
  八一之前,支队有个黑板报评比,因为有支队副政委打分,所以各个舰都挺当回事的。政委让舰上的文书配合我,说这次支队领导打分,一定要给舰上在支队拿个名次啊。
  我心里也没底,但还是在舰首的主炮前面支起黑板,算是开始创作了。到部队以前,高中的时候还见过黑板报,都是用粉笔写一些精美短句什么的。大学的时候,黑板报就销声匿迹了。但在部队,黑板报好像还挺火,用支队宣传科长在后来点评时的话说,黑板报也是基层部队的一块舆论阵地。黑板报的作用被夸大,重视程度被提高,形式就变得很形式主义了,几乎没有哪一块黑板报还是用粉笔在写,大多是用颜料,毛笔在写,有的大字也是专门去外面的打字店里刻好了的拿回来粘到黑板上。所以我决定反其道而行之,回归板报本色,不管是字还是插图,都用粉笔进行。文书说,对对对,我也觉得你的想法很好,然后又说他还有点其他的事,离开了前甲板。

  我大致设计好格式,就往黑板上写内容了,我对自己的字比较自信,但是画图就有些勉强了,特别是用粉笔,总觉得画出来的东西不够美观,这可能也是大家出黑板报都喜欢用颜料的主要原因吧。文书房间里有颜料,但我不想放弃自己的想法,仍坚持用粉笔,因此画了擦,擦了画,总不满意。

  就在我对着黑板郁闷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我来试试吧。”
  日期:2016-12-07 10:57:08
  这是一张很平常,特别邻家的面孔,算不上帅,但很亲切。站在我身边,眼神在询问我需不需要帮忙。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但知道他是舰上观通部门信号兵。观通部门训练的时候我见过他。

  当时,他站在离我战位不远的上方。舰艇指挥室的外边,按照观通长的要求进行手旗旗语训练。鲜艳的三角形手旗在他的手中上下翻飞,动作干净而利落。第一次看他们训练的时候,就是正午之后,由于舰上的副长要考全训,所以他们观通部门利用中午的一小段时间插空训练。
  当时,午后的阳光从他的身边穿过,像剪影似的,我看不懂他的旗语,但那个在舰艇高处的身影,那阳光中的旗语水兵,却让我第一次特别具象地感受到了海军,感觉到了水兵那种飘逸和刚劲相揉合的美。
  尽管不知道他能否帮我完成,但心里已是很感激了,不过我好像不擅于将这种感激表达出来。或许这是大家以为我孤僻的原因之一吧。
  我将手中那本装饰图集递给他,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把黑板前位置让出来给他。
  他接过图集看了看,然后用粉笔在黑板上空出来的地方勾勒出一个大概,动作很熟悉的样子。
  我在他身后看着他。他的个头和我差不多高,白色的短袖夏装扎在蓝色的水兵裤里,肩宽宽的,腰窄窄的。
  “帮下忙!”就在我看着他后脑勺有些发呆的时候,他对我说。让我和他一起将黑板从架子上取下来,平放在甲板上。

  我正纳闷他要做什么呢,他有些故作神秘地用胶水在刚才画的轮廓上厚厚地涂抹了一层,然后起身从兜里掏出一把小的瑞士军刀,打开,接着又蹲下来,从粉笔盒当中取出一支彩色的粉笔,用军刀轻轻地刮着粉笔,落下的粉尘粘在刚才涂抹过的胶水上。大约三五分钟,粉尘已经覆盖了刚才画的轮廓。他放下军刀和剩下的粉笔,趴在甲板上。水兵裤裹着他翘翘的臀部朝向我,感觉那姿势像有些像西毒的蛤蟆功。

  他狠吸了一口气,朝黑板上那些粉尘吹去,粉尘扬起一团白雾。又一连吹了好几次,没有胶水的地方空出来本来的画面,而有胶水的地方彩色的粉尘仍然牢牢的粘在黑板上,眼前是一个很立体的驱逐舰的图饰凸显在黑板上。
  我心里暗暗叫绝。
  他站起来,用手抹了把手里的军刀,收起来,又鼓着腮帮子朝那瑞士军刀吹了口气,很宝贝似地放进兜里。

  我和他又一起把黑板抬回架上。整个板报因为他的这幅图而变得增色不少。
  我想说谢谢他,但没有说出口。
  “你叫丛彬吧?”
  “是。你怎么知道?”
  “都在同一个舰,一个灶上吃饭的弟兄,知道个名字不是很正常吗?”他一边用手轻轻地擦了擦黑板上那幅图边一些没有被吹去的多余部分的粉尘,一边微笑地与我说话,并不知道自己眉毛与短发的边缘也有些粉尘,特滑稽的感觉。
  “而且我还知道你当兵之前上过音乐学院。”他又说。
  “呵呵。”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刚上舰的时候,我似乎与别人交流有一种困难。
  “是不是学音乐的人都不怎么喜欢跟别人讲话啊?”他歪着脑袋,看着我,笑容当中有些坏坏的感觉。一样的短发,一样的真诚,那一瞬间坏坏的微笑像是唤醒了我的记忆,曾经深深爱过却远远离开,已经遥远了的记忆。
  “我知道你是观通部门的。”
  “对,观通部门余大可,叫我大可就行。”
  “谢谢你啊,余大可。”
  有他名字的一句感谢,心里转了好几圈,终于说出来了。
  习惯有时是可怕的,但有时候却又是幸福的,或者说当某种习惯已经成为自己驱散郁结的唯一方式时,就分不清是自己刻意,还是无意了。当兵一年半多,我已经习惯忘却那些不幸,而渐渐地习惯于甲板,习惯于舷窗,习惯于水密门的开法,习惯于住舱窄窄吊床里的梦乡。

  刚上舰,我对吃饭特别不习惯。因为舰上没有餐厅,出海的时候,在舰甲板上,不出海的时候,码头就是餐厅。到了吃饭时间,各个值日在码头的地面上铺好餐布,打来饭菜,大家有的蹲在地上,有的坐着马扎,就开吃了。伙食再好,我只要一蹲下,就什么胃口全没了,感觉一帮板寸男人或蹲或坐地围在码头上,特别像是劳改犯人开饭了。
  后来习惯了,我也能坐在码头上,看远处海上的渔船飞鸥,看着近处战友的狼吞虎咽,并且觉得这么吃饭也挺有趣的。
  这天午饭,在码头上刚坐下来,我看到放在舷梯口还没被抬到支队礼堂参加评比的那块黑板报,越发觉得余大可的那幅插图真的不错,应该是整块黑板的亮点。
  余大可会不会和我一样当兵之前上过大学,或者是学过美术专业什么的,没有一定的美术基础是断然出不来那种效果。

  想到这,我四周看了看。
  余大可就在离我不远处,两腿分开地坐在地上,胳膊肘儿支在膝盖那,手里的不锈钢餐具正好迎着亮光,一束光特别刺眼地晃过来。
  他一边吃着,一边好像和他们班的人正在讨论空中加油什么的。
  嘴里还没咽下呢,就开始嚷嚷着反驳起别人的观点,我特担心会不会有米粒什么的从他嘴里面蹦出来。争论时,他面部表情特别自信,有些傲傲的。那种单眼皮,跟别人说话的时候,眼睛好像努力地瞪着,眼角微微上扬。
  快吃完的时候,一辆捷达从港区那边驶过来,停在我们这个泊位边上。看样子是到我们舰上来办什么事情。
  因为是露天在码头吃饭,而且餐布餐具什么的都是平铺在地上,所以大家都特别反感这个时候有补给车或者是上级什么其他的车辆从我们边上驶过,车子驶过的扬尘大概是一个方面,更反感的可能大家都会想当然地联想到他们也许的花天酒地,胡吃海喝,而我们却连个挡风遮日的餐厅都没,就觉得不爽。
  从捷达里面下来三个人,走前面的支队参谋长我有印象,因为和我们舰出过海,后面跟着两个年轻人,一个帮助参谋长拿着公文包,后面还有一个还挂着学员牌的,应该是刚毕业不久,拘谨的样子。长着一张娃娃脸,白晳的感觉,觉得不太像一个军人。他看着坐在地上吃饭的我们,眼神中流露出似乎非常不可思议的感觉。
  走上舰桥,参谋长和那个拿包的年轻人都向军旗敬礼,学员牌一定是没有学过舰艇条令,特纳闷地顺参谋长敬礼的方向朝舰尾看看,右手似举非举地敬了个礼。
  “这绝对是一学生官,而且肯定是从老陆院校过来的。”
  余大可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们这边上。
  知道他和我一起在注视那个学员牌,我心头突然一颤,没去回应他。
  他的话倒是引来我们班的那位老士官的感触:“不服不行啊,这就是命,人家年纪轻轻的,跟着参谋长到处风光,咱们干再多,也就这个鸟样了。”

  “区队长,年初支队表彰精武标兵,参谋长不是还给你发过证书吗?”正收拾餐布的新兵对着大发感叹的三级士官说。
  “标兵个蛋,证书有鸟用啊。”三级士官站起来,拍拍裤子,跟别的部门大概是他的几个老乡到码头晾衣场那儿抽烟。
  余大可看着老士官背影,转头朝我笑笑,也走开了。
  日期:2016-12-08 11:30:57

  参谋长他们上舰是来部署训练任务。舰上要配合空军搞一个舰机对抗,空军有这个训练需要配合,正好我们也有这个训练需要飞机。
  随舰出海的支队领导和工作人员一下子来了十多个,加上空军部队上舰人员,甲板上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上舰人数多,吃饭倒还没啥事,睡觉就成问题了,舰上床铺基本上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空置床位最多也就那么七八个,这下十来个人一上舰,还都是上级,舰领导够头疼的。
  晚上八点半,舰艇广播传来几声汽笛,老兵们从声音的几短几长中就能明白是离码头还是什么其他命令了。
  为了提前赶到训练海域的锚地抛锚,舰艇夜间启航。
  帆缆部门战士穿好了防护服站在前后甲板,随着舰长在广播里下达的口令,收缆,起锚,舰艇渐渐驶离码头。
  “战斗警报!战斗警报!”每次离开港区的时候,舰长或者实习舰长都会在舰艇广播里声嘶力竭地喊。这是出港规定,意思是告诉全舰官兵,舰艇离港之后,无论航行还是训练,大家都应进入战斗状态。
  我坐在自己的战位上,机械地做着动作。

  海风凉嗖嗖地灌进作训服里,我看了看远处的海面,分不清是星光还是渔火,明明灭灭的。夜色中,分不大清哪儿是夜空,哪儿是海面,只听到舰艇划过海面哗哗的海浪声,广播里没有口令的时候,觉得特别安静。
  出港之后,舰艇进入夜间航行状态,基本上就是机电部门的事儿了,我们部门没什么课目,大家都可以回住舱,要么胡吹神侃,要么睡觉。
  进住舱的时候,发现我下铺的东西搬到我上铺,下铺侧身躺着一人,不是我们班的,面朝舱壁,蜷缩在铺上,很痛苦的样子。
  我把作训服扔床上,走进住舱对面的洗嗽间,遇到了我的下铺,叫张康,跟我一年兵,只不过比我上舰早半月。看他一脸不开心,就知道应该是对床铺被占郁闷着。
  回到住舱,下铺那位正朝着床下的脸盆里呕着呢,好像已经吐不出来什么东西了,只是不停地干呕,脸通红通红,鼻涕眼泪连连,惨兮兮的。这才看出来他是中午跟在参谋长后面的学员牌,那个娃娃脸。

  看他无助的样子,我放下脸盆,去给他拿来块湿毛巾,端了杯温水。把他床下吐的脸盆端到卫生间倒了,冲洗了,重新放在他的床边。
  “谢谢班长!”
  学员牌趴在床上,扭过头有气无力地对我说。
  舰上老兵有时候够牛B,上面来个学员什么的,他们根本不当回事。学员牌吐得死去活来,回来的都没一个人去问问。有时候我就特别看不惯这些老兵的势利和狭隘,本来也就和他们交流的少。

  踩着下铺,我有些费事地睡到中铺。
  我知道晕船感觉确实够受的。不过我还好,第一次出海除了食欲不振,头有点儿晕晕的,倒没什么其他不适。舰上也有晕得厉害的,最厉害的在海上七八天,到最后一直躺在医务室打点滴,为了吃进去一点东西,从分队长到教导员到舰政委逐个来动员,跟完成什么艰巨任务似的。
  上铺,张康好像也很不习惯下铺往上的调换,翻来覆去,床铺的钢丝咯吱咯吱响。
  下铺,学员牌没动静了,估摸着是跟难受劲儿暗暗斗争呢吧。
  中铺,我无聊地想象着一起明天的舰机训练会是什么样子,认真地盯着顶部的管道,渐渐地迷糊起来。

  我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人在拍我。
  睁眼一看,是学员牌。
  他站在床跟前,发尖上全是汗珠,像是刚游泳完从水里爬出来一样,脸色煞白。
  “班长,医务室在哪儿?实在扛不住了。”

  学员牌表情给人感觉不想打扰迫不得已才向我求救,娃娃脸上楚楚可怜的表情让我不可能拒绝。
  我跳下铺,套上背心,低声说了句:“走吧!”
  学员牌感激地看我一眼,躬着腰,强忍着难受,跟我出了住舱。
  从住舱往甲板走的时候,要上几个很窄的楼梯。舰上通道为了节省空间,几乎都设计成那种单人行走的。

  我让学员牌走在前面,他两手扶着梯,摇摇欲坠的感觉。我有点担心,伸出手去,但心里又有什么似的,没有碰到他,而是近距离地放在他的腿后面,保护着,别让他从梯子上滑下来。
  到了医务室,卫生员已经睡了。我推醒一位,说,支队随舰的一位领导身体不舒服。
  卫生员其实也就是舰上的战士,不同的就是上舰之前在新兵连专业学的医护,大概因为被吵醒了有点不太高兴,说了句“军医在里面”,接着睡了。
  军医简单问了几句,拿了一个很小的白纸袋,从药架上的瓶子里倒出几颗黄色的药粒,说回去内服,晕船很正常,没关系的。
  出门时,军医又说,如果还是难受,到后舱接近舱底呆一会儿,感觉会好些。

  学员牌大概是听到了军医刚才的话,出来后就支支吾吾地问我,班长,你困不困?后舱是什么地方啊?
  当时我觉得学员牌的表情特别可爱,明明想去,却是那种探测的语气与我说话,这与支队有一些瞎参谋烂干事的那种牛劲截然不同。
  “我们就是去后舱呢。”我说。
  “啊,那太好了,班长,太谢谢你了。”
  学员牌强忍着痛苦的脸上漾起开心的微笑,笑容像孩子一般,简单而明亮。

  路过舰会议室,通信员还没睡,我跟他要水,说给支队睡我们住舱的那学员吃药用,通信员也不惊讶,从角落的纸箱里摸出两个农夫山泉递给我。
  把水递给学员牌,他又感激地看我了一眼,可能还是不舒服,走路的时候有点弓着个腰,一手提着他那条看起来很宽大很不合身的作训裤,感觉像穿着蓝衣服的小虾米,痛苦地跟着我在舰艇的内部通道里游走。
  到了后舱一个通风口,我让他坐下来,尽管舱内机器轰鸣,但要比住舱凉快得多,而且像医务长说的那样在舰艇的中部,舰艇摇晃感稍微轻点儿。
  学员牌打开矿泉水,吃了晕船的药,慢慢缓过劲儿来了。
  风好像是舰艇的最底部吹上来似的,夹杂着浓烈的柴油味道,不过我喜欢这种味道,这有点像小时候只要看到火柴,就会擦着它,喜欢在它灭了的一刻,一丝青烟钻进鼻孔的感觉。
  看着舱底盘根错节的机械管道,我沉默着,习惯性的,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沉默,或者说只是空白吧。

  学员牌不停地喝着手中的水,一瓶水很快喝完了,空的矿泉水瓶在他的手中挤压着,发出“咔咔”的声响。
  “我叫丁宁,你呢?”
  “丛彬。”
  “丛彬,我还没认识过姓丛的呢,你老家哪儿的?”
  “重庆。”
  “你哪一年兵?”
  “零二年。”
  “哦,去年底入伍吧,我今年刚毕业,咱们算是一年。”
  “不一样的,你是干部。”
  也许很久都没有与人这样面对面的单独聊天的原故,我好像有点失去那种与人交流的能力。有时候内心深处会偶尔泛起那种与人倾诉,听人倾诉的冲动。比如,在看着余大可帮我出黑板报的后背时,看在逆光中的他挥舞着信号旗时,会有。
  然而我很快抑制住自己的这种感觉。
  不知道在自己记忆深处的那些经历是不是已经成为一个堤坝,拦阻了自己所有的情感。我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曾经有一段很长很长的空白日子,那一段时间里,身边的一切一切全部都消失,母亲,学校,爱情,甚至包括食物,衣服,存在,我全无知觉。在那个时候,脑海中只有一种旋律来回盘旋,我分不清那是什么旋律,但它像一个隐形的路标,牵引着我从那长长的空白中往外走,一直到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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